摘要:程向阳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捏着一封已经被揉皱的信。他的棉衣领口敞着,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腊月里的寒风刮得窗棂呜呜作响。刘翠萍正在灶前熬粥,突然听见院门被急促地敲响。
"谁啊?"她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程向阳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捏着一封已经被揉皱的信。他的棉衣领口敞着,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向阳?出什么事了?"刘翠萍心头一紧,赶紧把他让进屋。
程向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抖得厉害,信纸簌簌作响。刘翠萍接过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她只认得几个——"父亲"、"下放"、"病重"。
"我母亲...病了,很严重。"程向阳终于挤出声音,"父亲被下放到北大荒劳改,我...我得回去..."
刘翠萍倒吸一口冷气。在这个年代,被下放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你先坐下。"她扶程向阳坐在炕沿,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程向阳摇摇头,眼神空洞:"知青办不会批探亲假...尤其是我父亲现在的情况..."他突然抓住刘翠萍的手,"刘大姐,我必须回去!母亲一个人...她撑不住的!"
刘翠萍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但她没有抽回。程向阳的手冰凉颤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她轻声安慰,心里飞快盘算着。
前世的记忆浮现——大约就是这个时候,村里有个知青私自返城,结果被抓回来批斗,后来再没消息。她不能让程向阳冒这个险。
"向阳,你听我说,"刘翠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走太危险了。不如...不如我先帮你打听消息?"
程向阳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
"我认识一个跑运输的,经常去省城。"这其实是谎话,但刘翠萍顾不上了,"明天我去找他帮忙打听你母亲的情况,好吗?"
程向阳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绝望渐渐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突然单膝跪地,紧紧抱住了刘翠萍:"谢谢您...谢谢..."
刘翠萍僵住了。程向阳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肥皂和墨水的味道。他的肩膀宽厚温暖,让她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被这样拥抱过。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她轻轻推开他:"别这样...孩子们要醒了。"
程向阳如梦初醒,赶紧松开手:"对不起,我太..."
"我理解。"刘翠萍打断他,转移话题,"你现在住知青点不安全。那些人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程向阳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但..."
"搬来我这里吧。"刘翠萍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有多大胆,赶紧解释,"就说...就说我雇你教孩子读书!对,就这么说!"
程向阳睁大眼睛:"这...这会连累您的。"
"总比看你被抓强。"刘翠萍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就去把你的东西悄悄拿来,别让人看见。"
程向阳还想说什么,但刘翠萍已经转身去收拾西屋了。那是间堆放杂物的小屋,但收拾一下还能住人。
夜深人静时,程向阳背着个包袱悄悄回来了。刘翠萍帮他铺好床,两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
"刘大姐..."程向阳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您为什么帮我?"
刘翠萍沉默片刻:"因为你曾经帮过我。"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解释一切,但程向阳没有再问。他轻轻点头:"我会报答您的。"
"别说这些,早点休息吧。"刘翠萍转身回屋,心跳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村里果然传开了程向阳父亲被下放的消息。红袖章们去知青点搜人,却发现他已经"被刘翠萍雇去教书了"。
"刘翠萍!"赵秀芳第一个跑来质问,"你胆子不小啊,敢雇'黑五类'子弟教孩子?"
刘翠萍早有准备:"程向阳是知青,根正苗红。他父亲有问题,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赵秀芳一时语塞,悻悻地走了。
就这样,程向阳正式住进了刘翠萍家。白天他去上工,晚上教孩子们识字,闲时帮刘翠萍整理账目。两人朝夕相处,却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客套,谁也不敢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刘翠萍特意包了饺子。程向阳吃得眼眶发红,说这是他离家后第一次吃饺子。饭后,他主动去井边打水,刘翠萍在厨房收拾碗筷。
"娘!"建国突然冲进来,手里举着几块水果糖,"看!"
刘翠萍皱眉:"哪来的糖?"
"买的!"建国得意地说,"我用压岁钱买的!"
刘翠萍心头一紧。建国哪有什么压岁钱?她立刻去翻自己的小布包——果然少了五毛钱。
"建国,"她强压怒火,"说实话,钱哪来的?"
建国的眼神开始躲闪:"就...就是压岁钱..."
"跪下!"刘翠萍一声厉喝。
建国吓得一哆嗦,跪在了地上。前世的刘翠萍从没这样严厉过,但这一世她决不允许孩子染上偷窃的恶习。
程向阳提着水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住了:"怎么了?"
"他偷钱。"刘翠萍简短地说,转向建国,"知道错了吗?"
建国哇地哭了出来:"我...我就是想吃糖...别人都有..."
刘翠萍心一软,但马上又硬起来:"想吃糖可以跟娘说,偷钱绝对不行!"她拿起扫帚,"手伸出来!"
程向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拦。三下过后,建国的小手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学后去捡一筐粪交给生产队,直到还清五毛钱。"刘翠萍宣布惩罚,"现在去墙角站着反省!"
建国抽抽搭搭地去了墙角。刘翠萍疲惫地坐下,手还在发抖。程向阳默默递来一杯茶,眼中满是理解。
"我是不是太狠了?"刘翠萍小声问。
程向阳摇头:"教育孩子就像种树,不修枝剪杈长不好。"
这句话让刘翠萍鼻子一酸。前世的她就是因为不忍心"修枝剪杈",结果养出了两棵歪脖子树。
夜深人静时,刘翠萍悄悄去看两个孩子。建国在睡梦中还在抽泣,小手红肿未消。她轻轻给孩子涂上獾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娘错了..."她低声说,"但娘不能让你变成个坏人..."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向阳站在门口,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您是个好母亲。"他轻声说。
刘翠萍慌忙擦掉眼泪:"吵醒你了?"
程向阳摇摇头,递过一个笔记本:"我整理了最近的账目,您看看。"
刘翠萍接过本子,两人在油灯下头碰头地查看。程向阳的字迹工整漂亮,每一笔收支都清清楚楚。翻到最后一页时,刘翠萍愣住了——那上面画着一张表格,详细列出了未来半年的山货收购计划和预期利润,甚至还有扩大经营的设想。
"这...这是你加的?"她惊讶地问。
程向阳点头:"根据您之前的交易记录做的预测。刘大姐,您知道吗?按照这个趋势,明年您就能成为村里最..."他突然停住,不好意思地笑了,"总之,您很有经商天赋。"
刘翠萍心头一热。前世的她到死都没被人发现过什么"天赋",而现在...
"向阳,其实我有个想法。"她鼓起勇气,"等开春后,我想试试收购更多山货,甚至可能...开个小店。"
程向阳眼睛一亮:"我可以帮您!我表叔说供销社在找稳定的山货供应商,如果能签下合同..."
两人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头越靠越近。当刘翠萍意识到时,程向阳的呼吸已经拂在她脸上。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某种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刘翠萍猛地后退,差点打翻油灯:"太...太晚了,休息吧。"
程向阳也如梦初醒,慌忙站起来:"对...对不起,我..."
"晚安。"刘翠萍几乎是逃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心跳如雷。程向阳刚才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前世的丈夫也曾这样看过她,但婚后没多久就变成了嫌弃和冷漠。
她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膝。程向阳是个好人,聪明、善良、有文化...而她只是个农村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连字都认不全。他值得更好的姑娘,而不是...
门外,程向阳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渐渐远去。刘翠萍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多希望能勇敢一次,但前世的伤痕太深,深到她不敢相信自己配得上幸福。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