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双手满是老茧,但眼中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骄傲光芒。
长沙黄花机场的咖啡厅里,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跳加速的声音:
"思雨啊,爸爸马上就到家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
转过身,我看到了13年未见的前夫陈建国。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双手满是老茧,但眼中却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骄傲光芒。
"国防科大?"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缓缓转身:"雨薇?"
那个5岁时就离开我身边的女儿,如今18岁了,还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
我不敢相信,却又从他眼中的光芒确认了这个事实。
"雨薇,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他的语气变得犹豫。
他犹豫了片刻,嘴唇微张,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缓缓开口了。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时间静止了。
心跳声在耳畔放大,轰鸣如雷。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接受刚才听到的内容。
那句话,我突然意识到,这13年来,我错过了什么。
01
长沙,我刚刚结束了在广州为期一周的商务谈判,拖着行李箱急匆匆赶到长沙黄花机场,准备转机飞回上海。
作为长沙某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出差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42岁的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穿梭在各个城市之间,习惯了酒店里的孤独夜晚,习惯了面对空荡荡的家。
可是我没想到,在这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命运会和我开这样一个玩笑。
"思雨,爸爸听说你们录取通知书今天就能到,你在家等着啊,我晚上就到了。"陈建国的声音依然那么温和,可是多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骄傲。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13年过去了,他明显老了很多。那个曾经在我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对着电话里的女儿,眼睛都在发光。
"是国防科技大学吗?爸爸真为你骄傲。"
国防科技大学。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5岁时被我抛弃的小女孩,那个我已经13年没有见过面的女儿,居然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
"建国?真的是你吗?"
陈建国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看着我。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眼神复杂得我读不懂。
"是我。"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是心跳得厉害。
我们就这样站在咖啡厅门口,周围是来来往往的旅客,可是对我们来说,世界好象只剩下彼此。
"你...还好吗?"他先开口问道。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此刻却只能用这样客套的话语交流。
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刚才你说的...思雨考上了国防科大?"我忍不住问道。
陈建国的脸上立刻展露出骄傲的笑容:"是的,前几天分数出来了,654分。她自己选的国防科技大学,说要当军人。"
654分。
我在心里计算着,这个分数足以考上任何一所名校了。
"她...她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很好,很优秀。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要咖啡的话,请到队伍后面排队。"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还站在咖啡厅门口。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陈建国提议道。
我看了看手表,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
我点点头。
我们在候机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13年没见的男人。
他的变化真的很大,皮肤晒得很黑,手上满是老茧,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明显穿了很久。可是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眼神依然清澈。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道。
"开货车,跑长途。主要是湘西老家到长沙这条线。"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开货车。
我想起13年前,他还是工厂的技术员,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是份体面的工作。
现在却要靠开货车维生。
"生活...还好吗?"
"还行,收入虽然不算高,但供思雨读书够了。她从小就懂事,从不乱花钱,成绩也一直很好。"说到女儿,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13年来,我在事业上小有成就,在长沙市中心租了一套不错的公寓,生活算得上体面。
可是坐在这里,面对着我曾经最亲近的人,我却感到一种深深的羞愧。
"她...她恨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13年的问题。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恨你。"他最终说道,"她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不理解为什么妈妈要离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她。"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用纸巾擦拭着眼角。
"你不用道歉。"陈建国的声音很温和,"当初的事,我们都有错。"
当初的事。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13年前。
那年春天,我和陈建国结婚三年,思雨刚刚出生不久。
那时候的我们,还是相爱的。
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至少彼此依靠,对未来充满希望。
陈建国在长沙一家机械厂做技术员,我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员。
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在长沙买房子还是有些困难,但租房子过日子倒是绰绰有余。
可是意外总是来得措不及防。
那年夏天,陈建国的工厂因为效益不好,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员。
作为年轻员工,陈建国首当其冲被裁掉了。
我还记得他回家告诉我这个消息时的表情,愧疚、无助,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没关系,你再找工作就是了。"当时的我这样安慰他。
可是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2012年的长沙,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就业形势并不好。
陈建国跑了一个多月,投了无数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家里的开销却一分钱都不能少。
房租、水电费、奶粉钱、思雨的医药费...每一样都需要钱。
我一个人的工资根本撑不起这个家。
那段时间,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白天在公司拼命工作,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孩子。
而陈建国,整天闷闷不乐地在家里投简历、等电话,却总是失望而归。
慢慢的,我们开始争吵。
"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我记得有一次我对他吼道,"天天在家里坐着,什么用都没有!"
"我也不想这样!"他也很委屈,"可是现在到处都在裁员,哪有那么好找工作?"
"那你就出去做别的!送外卖、开滴滴,什么都比在家里坐着强!"
"那些工作能有什么前途?我是学技术的,应该找对口的工作。"
"前途?现在连生活都成问题了,还谈什么前途?"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声音越来越大。
每次吵架,思雨都会被吓哭。
我心疼女儿,可是我更心疼自己。
我觉得我嫁给了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那年秋天,陈建国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型机械厂做技术员。
工资比之前低了一半,但总算有了收入。
我以为事情会好起来,可是没想到,新的矛盾又出现了。
"雨薇,我一直在想,要不我们回老家吧。"有一天晚上,陈建国突然对我说。
"回老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湘西那个山沟沟?"
"也不是山沟沟,我们村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搞生态农业。我可以回去承包几十亩地,种果树、养鸡,收入不会比在长沙少。"
"你疯了吗?"我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好不容易在长沙站稳脚跟,你让我回去当农民?"
"当农民怎么了?现在搞农业也能赚钱,而且生活成本低,空气好,对思雨的成长也有好处。"
"那思雨的教育怎么办?村里能有什么好学校?"
"县里的学校也不差,我表哥的孩子就在县里读书,成绩很好。"
我们又吵了一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烈。
我无法理解,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城市的生活,甘心回到农村。
而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不能为了家庭做出一些牺牲。
我们的价值观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
我想要的是在城市里奋斗,哪怕辛苦一些,也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而他想要的是安稳的生活,在熟悉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
这种分歧无法调和,我们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磨殆尽。
2012年的冬天,我们正式提出了离婚。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客厅里,面对面地商量离婚的事情。
思雨在婴儿床里安静地睡着,不知道她的人生即将发生巨变。
"孩子跟谁?"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跟你吧。"我说道,"我要重新开始,孩子会拖累我。"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真的很自私。
我只想着摆脱这个让我窒息的家庭,却没有考虑过一个刚刚一岁的孩子需要母亲。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好,我带她。"
"抚养费..."
"不用了。"他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三年的婚姻。
我搬出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而陈建国,带着思雨回到了湘西老家。
02
离婚后的第一年,我过得很艰难。
虽然没有了家庭的负担,但失去女儿的痛苦比我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每天晚上回到空荡荡的房间,我都会想起思雨的哭声、笑声,想起她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安静睡觉的样子。
我想过要去看她,但每次拿起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有什么立场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告诉自己,只有事业成功了,才能证明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我在外贸公司拼命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我的业绩年年提升,很快从普通业务员升到了业务主管,再到部门经理。
可是成功的背后,是深深的孤独。
我谈过几次恋爱,但都没有结果。
要么是对方介意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要么是我自己无法投入真感情。
我总觉得,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陈建国那样,无条件地爱我、包容我。
虽然我已经不爱他了,但我无法否认,那份纯真的感情,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思雨生日的时候,我给陈建国的姐姐打了电话,委托她给思雨买个生日礼物。
从那以后,每年思雨的生日,每个重要的节日,我都会通过她姑姑给她寄钱和礼物。
我不敢直接联系陈建国,更不敢见思雨。
我怕看到她,会让我更加痛苦。
我也怕她恨我,怕她问我为什么抛弃了她。
就这样,13年过去了。
我听陈建国的姐姐说过一些思雨的情况。
她说思雨很懂事,从小就帮爸爸做家务,学习成绩也很好。
她还说,思雨很少问起妈妈,但偶尔会拿着我寄给她的礼物发呆。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心疼得不行。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过去得越久,我就越不敢面对这个孩子。
直到今天,在这个机场,我才知道,这13年来,陈建国都在做什么。
"思雨5岁的时候,我把她送到村里的幼儿园。"
陈建国缓缓说道,"可是她总是哭,说要找妈妈。老师告诉我,她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和别的小朋友玩。"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后来我想,不能让她这样下去。我开始给她讲故事,告诉她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要赚钱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东西。"
"她相信了吗?"
"相信了。从那以后,她很少再哭闹。每次收到你寄来的礼物,她都很开心,说这是妈妈给她买的。"
我想象着那个小小的女孩,抱着我寄给她的洋娃娃,开心地笑着的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思雨6岁的时候,我开始教她认字。她很聪明,学得很快。6岁半的时候,我送她到镇上的小学读书。"
"镇上?那你们搬出村子了?"
"是的。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在镇上租了房子。白天我在附近的工地干活,晚上回来辅导她做作业。"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粗糙的大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地给女儿检查作业。这种温馨,我从未体验过。
"思雨上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已经是年级前三了。可是镇上的中学条件还是不好,我想让她到县里读书。"
"那你们又搬家了?"
"是的。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开货车。虽然经常要出远门,但工资高一些,能供她读书。"
"那她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我找了个保姆照顾她。不过思雨很独立,基本上不用人操心。她放学回家就自己做作业,从来不让我担心。"
听着陈建国平静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13年来,我以为自己过得很辛苦,要一个人承担工作的压力,承担生活的重担。
可是和陈建国相比,我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个大男人,既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孩子,还要操心孩子的教育。
而且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的帮助。
"思雨上高中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想考军校。"陈建国继续说道,"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军人很了不起,能保护国家,保护家人。"
保护家人。
这四个字让我心头一震。
"我支持她的选择。这三年来,她学习更加努力了。每天早上5点起床背书,晚上11点才睡觉。有时候我心疼她,让她休息一下,她总说,妈妈在外面那么辛苦工作,她也要努力。"
妈妈在外面那么辛苦工作。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怪过我。
她以为我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才离开的,所以她要更加努力,不能辜负妈妈的期望。
可是她不知道,妈妈当初离开,只是因为自私,因为不想承担责任。
"建国,我..."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雨薇,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陈建国的声音很温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理解你当时的想法。"
"可是我..."
"你也不容易。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我知道很辛苦。思雨也知道,她经常跟我说,妈妈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一定很孤单。"
我彻底哭了。
这个善良的男人,这个懂事的孩子,他们不但没有恨我,还在为我着想。
而我,这13年来,却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自怜自艾。
"雨薇,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陈建国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当年我执意要回农村,是因为...我被查出肝硬化早期。"
刹那间,我感觉血液仿佛凝固了。
心脏猛地一颤,紧接着是剧烈的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说什么?"
陈建国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里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苦难。
"工厂体检发现的。"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十三年的时光,"医生说必须静养,不能熬夜,不能过度劳累...可长沙的工作,哪有不加班的?"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记忆的碎片如利刃般刺入心脏——那年他总说胃疼,我却埋怨他装病逃避找工作;他脸色蜡黄时,我只当是失业后的憔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抓住他的手腕,触到那些厚茧时心如刀绞。
他苦笑着摇头:"告诉你又能怎样?当时家里已经够难了...我不想让你和思雨担心。老家空气好,生活压力小,我想着回去种地或许..."
"所以你宁可让我怨你?恨你?"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座旅客侧目。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抵不过心里翻江倒海的痛楚。
这十三年来,我每次想起他,都在心里骂他懦弱、没担当。
陈建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忙从兜里掏出药瓶。
我看着他颤抖的手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喉头像堵着块烧红的炭。
当年那个能单手抱起女儿转圈的男人,现在连药瓶都拧不利索。
"现在...病情怎么样了?"我递过纸巾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比他更厉害。
"控制住了。"他吞下药片,露出宽慰的笑容,"多亏思雨盯着我按时吃药。这孩子十岁就学会熬中药,初中时能把我的检查报告背得一字不差。"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我。
泪水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的女儿,本该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要天天操心父亲的药罐子。
而这一切,本可以是我们共同承担的。
"雨薇,别这样。"陈建国递来的纸巾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是当年我们共用一款洗衣粉的味道,"医生说只要注意调养,活到七八十岁没问题。"
我抬头看他花白的鬓角,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开货车是因为..."
"跑长途能多挣点。"他搓了搓手上的老茧,眼神飘向远处,"思雨的学费,我的药费...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
候机厅的广播正在催促登机,我却像被钉在椅子上。
这十三年的光阴,原来是一场巨大的误会。
他当年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在用自己方式扛起责任;不是懦弱退缩,而是默默承受着病痛与误解。
"建国..."我哽咽着抓住他粗糙的手,"让我见见思雨好不好?"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回握时,我感受到那些茧子下蓬勃的生命力:"她明天就放暑假了,你要不要...跟我们回趟老家?"
"好。"我轻声应下。
03
湘西的山路比记忆中更加崎岖。
陈建国开着那辆漆面斑驳的货车,在盘山公路上熟练地打着方向盘。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掠过的青山绿水,心跳随着海拔的升高越来越快。
"思雨知道我要来吗?"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
陈建国摇摇头:"给她个惊喜。"
顿了顿又说,"昨晚视频时她说录取通知书到了,国防科大的校长还亲自写了贺信。"
我鼻子一酸。
那个曾经在我怀里咿呀学语的小肉团,如今已经是让校长亲自致信的优秀学子。
而这一切,我几乎全部错过。
货车转过最后一个山坳,炊烟袅袅的村落跃入眼帘。
陈建国指着远处一栋白墙黛瓦的二层小楼:"去年新盖的,思雨画的设计图。"
阳光斜斜地照在贴着瓷砖的阳台上,晾晒的校服随风轻摆。
我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漏雨的出租屋,当时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带阳台的房子。
车刚停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穿藏蓝校服的少女像只轻盈的燕子飞出来:"爸!我的体能测试......"
声音戛然而止。
她站在离车三米远的地方,马尾辫还在惯性摆动,杏眼瞪得圆圆的。
那张与我年轻时七分相似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思雨......"我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少女突然转身就跑,校服衣角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我慌忙下车追去,却在院门口被陈建国拉住:"让她缓缓。"
厨房飘来中药香,客厅墙上贴满奖状。
我的指尖抚过玻璃相框,里面是思雨初中毕业照——她站在C位举着"全县第一"的横幅,笑容明亮得刺眼。
阁楼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我顺着木楼梯往上爬,每级台阶都像踩在棉花上。
天窗漏下的光柱里,思雨抱着膝盖蜷在书堆中间,脸上泪痕交错。
"对不起......"我刚开口就被打断。
"为什么现在才来?"她声音哑得厉害,"我小学演出、初中竞赛、高中誓师......"一本相册砸在我脚下,翻开的页面全是领奖台的空缺——本该是家长站的位置。
我跪下来抱住她,少女单薄的肩膀在发抖:"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
思雨突然揪住我的衣领:"你知道我爸每次胃出血都瞒着我吗?你知道他为了我的补习费连续开夜车吗?"她的眼泪滚烫地落在我颈窝,"可是每次我问他妈妈在哪,他都说你在外面给我们挣大房子......"
我哭得视线模糊。
那个被我认定懦弱无用的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女儿对母亲的幻想。
"你爸......"我捧起思雨的脸,"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陈建国端着两碗冰糖雪梨站在门口,眼圈通红:"那个......润润嗓子再吵?"
思雨"噗嗤"笑出声,鼻尖还挂着泪珠。
阳光穿过我们三人之间的尘埃,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
思雨炒的腊肉蕨菜,陈建国炖的土鸡药膳。
我望着这对配合默契的父女,心里又酸又暖。
"妈你尝尝这个。"思雨突然给我夹菜,自然的称呼让空气静了一秒,"我爸特意学的养胃食谱。"
陈建国耳根发红,低头猛扒饭。
我咬了一口鸡肉,久违的家的味道在舌尖绽放。
"明天带妈妈去后山看看吧?"思雨眨着眼睛提议,"您种的枇杷树今年结果特别甜。"
月光下陈建国带我参观他的"产业"——后院三十株中药材,坡地上百棵果树,还有为思雨大学学费准备的十几箱土蜂蜜。
这个曾经的机械技术员,如今手上全是农活磨出的茧子。
"其实......"他挠挠头,"县农机站一直想聘我当顾问。"
我望着他映着月光的侧脸,突然明白这些年他放弃的不是理想,而是骄傲。
阁楼里,思雨执意要和我睡一张床。
少女叽叽喳喳讲着军校的憧憬,突然小声问:"妈,你会留下来吗?"
我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你想妈妈留下吗?"
"想。"她往我怀里钻了钻,像小时候那样,"但更想你快乐。"
夜风送来枇杷树的沙沙声。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星月贴纸——这一定是思雨小时候陈建国贴的,他记得我最爱星空。
04
返程那天,阳光格外明媚,院子里飘着枇杷树的清香。
思雨早早起床,煮了一锅热腾腾的米粥,又炒了一盘腊肉蕨菜,香气飘满了整个小院。
“妈,你尝尝这个。”她夹了一块腊肉放进我碗里,眼睛亮晶晶的,“我爸腌的,可香了。”
我咬了一口,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烟熏味,熟悉又陌生。
陈建国坐在对面,低头喝粥,嘴角却微微上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那些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
吃完早饭,思雨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妈,给你。”她递给我,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上面烫金的“国防科技大学”几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原件我收好了,这张给你。”她抿了抿嘴,声音轻了些,“这样……你就能随时看到了。”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上的字迹,仿佛能触碰到她这些年来的努力和成长。
“思雨……”我哽咽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比我高了一点,肩膀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宽厚,可在我眼里,她依然是那个五岁时哭着要妈妈的小女孩。
“妈,你别哭啊。”她轻轻拍着我的背,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我爸要是看见,又该说我惹你难过了。”
我破涕为笑,捏了捏她的脸:“你爸现在这么护着我?”
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他一直都护着你,只是你不知道。”
陈建国把我的行李搬上了那辆旧货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思雨准备的腊肉、野蜂蜜、枇杷膏,还有她自己晒的干香菇。
“带回去慢慢吃。”他拍了拍箱子,语气轻松,可眼神却时不时往我这边瞟,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我站在院门口,望着这个生活了十三年的家——白墙黛瓦的小楼,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在风里轻轻摇晃,墙角种着一排绿油油的蔬菜,几只母鸡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
“真好啊……”我轻声说。
“什么?”陈建国回头看我。
“这里。”我笑了笑,“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你要是喜欢,以后常来。”
“不是‘常来’。”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是‘回来’。”
他的笑容顿住,眼神微微颤动。
——
车子缓缓驶出村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县城方向开去。
思雨站在院门口用力挥手,直到我们的车转过山坳,她的身影才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建国。”我开口。
“嗯?”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思雨说……你一直护着我。”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我侧头看他,“明明是我先离开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依然盯着前方的路,声音却很轻:“因为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妻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狠狠一颤。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
我低头翻看思雨塞给我的录取通知书,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建国。”我又叫他。
“嗯?”
“长沙分公司的工作,你为什么推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思雨告诉我的。”我顿了顿,“她说那边工资高,工作也轻松,很适合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为……上海有家外贸公司,需要湘西特产的供应商。”
我怔住,转头看他。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你……”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是为了我?”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可这一声“嗯”,却让我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远处的城市轮廓渐渐清晰。
我望着窗外,突然觉得,这十三年的时光,像是一场漫长的梦。
而现在,梦终于醒了。
我伸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档位上的手背上。
他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握住我,掌心温暖而粗糙,却让我无比安心。
“建国。”我轻声说。
“嗯?”
“我们回家吧。”
他握紧了我的手,嘴角扬起一抹笑:“好。”
(全文完)
声明:本故事情节为虚构,内容已完结,喜欢本篇的可以给个小心心鼓励一下哦~
来源:小兔叽奶油草莓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