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5平米出租屋的女孩

摘要：2025年4月，陆续有探房博主造访拍摄她5平米房间的视频，无一不火。打动人们的是，在香港深水埗一栋9层无电梯破楼的顶层，居住空间狭小成一个奇观，但其中居住的陈可，有着逼仄四壁所无法束缚的美丽、自信。

30岁，名校毕业、从县城走入国际、月薪20k的香港记者陈可，住在一个5平米的房间。她的桌椅均可折叠，梳妆台是窗沿，生存环境绝不温馨。

2025年4月，陆续有探房博主造访拍摄她5平米房间的视频，无一不火。打动人们的是，在香港深水埗一栋9层无电梯破楼的顶层，居住空间狭小成一个奇观，但其中居住的陈可，有着逼仄四壁所无法束缚的美丽、自信。

同一时期，互联网流行怀旧，追捧一种“经济上行的美”。陈可的生存狭窄，梦想宽阔。从这种反差上，人们仿佛看到千禧年之初，弥漫全社会的朴素、希望与冲劲。就像那时我们从发展的起点向往全球，如今陈可在5平米的房间里，仍旧拥抱着世界的广袤。

第一通电话的三个小时里，陈可语速飞快，难以插话。探房视频超过十万加观看后，她需要挤出时间来拍视频、被采访。在另一通电话里，她在深夜两点结束对话，次日上午十点，自己自媒体又已发出视频：清早她站在海边，祝高考学子顺利。

流量是流着金沙的河，陈可抓紧时间放下筛子。为此，在香港这份纸媒记者工作外，陈可还打算在深圳扩建工作室，额外付6000元月租，业余时间拍视频、直播。在陈可两万港币的月薪里，除去劏房的4000港币月租，6000元不是笔小投资。当下存得少了，但她相信未来几年总归要越存越多。因为机会来了，她推自己去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从2024年开年，找到香港的工作，租5平米的房，在互联网走红，世事终于和她的活力匹配上了。5平米弹丸之地，陈可的宇宙在缓慢稳定地膨胀。

那是2024年春节后、终于求职成功的陈可看的第一间房，位于深水埗一处9层旧楼的顶楼。楼内狭窄，一层楼梯折成三段，卷成卷了，人转着弯上楼。楼梯爬过老鼠。上楼的陈可侧身和下楼的老人贴着脸让道。登顶后，一层N户，一户又分出5间，才是那个5平米的房间。这种房间在香港叫劏房，意为一个大笼子里分出许多小小的笼屋。

5平米，比半个停车位还小，只比一间家庭卫生间略大。屋内每个角落一眼看尽。抽油烟机如纸片薄，洗手池仅手机宽，独卫不到一平，床只有一米八长。能折叠的家具都缩起来，所有东西都是袖珍款。

陈可当时的境遇比这5平米还窄：那时，29岁的她求职半年，自媒体几百粉而停更，存款只有不足两千五港币充饥。她出身于河北县城，母亲早逝，年收入4万左右的家庭无力提供更多帮助。签下劏房，交房租后，她欠下一万多港币的债。公车通勤一个多小时的纸媒记者工作，起薪一万五港币，比楼里收垃圾六十岁老头的月薪低五千。

但打开门的那一刻，陈可看见的不是窄小，而是阳光。从床头床尾两扇小窗照进的阳光，充盈满屋，亮堂堂的。墙面贴着防潮的瓷砖，被照得精致可爱。在香港租房，独居、采光，是很奢侈的条件。她不再看其他房，当即定下来。

2025年4月，探房博主陈溥江把窄成奇观的劏房拍成视频。屋里没太多可拍的。没有椅子，陈溥江坐在陈可的床上与之对话。他问：名校毕业，记者，这么光鲜亮丽，住5平米，会不会落差很大、很辛苦？

陈可的回答是，“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所以我没有经历过太强的精神内耗，所谓身体上的辛苦，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

视频末尾，陈溥江感慨，在他探访的那么多豪宅、成功人士当中，陈可是其中少有的普通奋斗者的缩影：家境不好，万事靠自己，即使努力、学历高，走得也不会那么快。视频发出几个小时，转发量超十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她看过世界，所以她能接纳所有样子的自己”“面对浮华的世界三观依然独立清醒”……无数人被陈可在5平米有限之地透出的无穷活力给感染。

图 | 陈可尽力把5平米的小屋布置温馨

2025年5月，气氛低沉的互联网，缅怀着一种经济上行的美。人们苦于生活之沉闷逼仄久矣。家境贫困、名校毕业、蜗居劏房的女孩陈可在网络爆火。她的港漂故事是5平米现实和渴望广袤世界的反差。

陈可一直把窄域当成阔地来舞。23年9月从港校传媒专业硕士毕业，同班的三四十人，只有陈可和另外两三人不回内地，非要闯荡寸土寸金的香港。她不愿卖保险，割去一片巨大的就业机会。对陈可来说，选择多数人走的路，才是把自己的路走窄。

可是求职半年来，陈可的生存空间一再紧缩：无家庭支援，每月做兼职直播、撰稿收入六七千元，手指扣着岩壁似地留在香港边上的广州。

那年大湾区很冷，唯一一次面试后，早晨收到邮件婉拒，陈可立刻去跑步。健身房空荡荡的，似乎世界的精神愈发低沉，而走下跑步机的陈可，独自对镜中自己说，“越倒霉越要锻炼，状态好了运气才会好。”

12月底，一天早晨醒来，陈可焦虑得哭起来。因为去世的妈妈入梦来说，叫她去香港好好发展，没有问题。梦里的广阔前景，在现实却毫无着落。没想到第二天，一家媒体集团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去做一份起薪低过本地其它岗位的纸媒工作。

那一点点窄小的希望让一切都不同了。进入职场后，她学习用粤语、英语采访，忙得焦头烂额，全情投入逐渐靠近的理想：成为杨澜那样的国际化女性主持人。她凭借从小就有的活力，像生命力强的植被，根系挥舞着往下扎。

第一次仰慕杨澜，是2004年，陈可只有9岁，生在河北县城，小地方成长的女孩，却懂得追看访谈国际的《杨澜访谈录》。杨澜流利使用双语主持、同国际名人对谈，是10岁的陈可从一众主持人中选出来的榜样。

那时，节目开播4年，立志记录千禧年的时代精神，追逐中国融入全球化的集体梦想。陈可如今还记得，有一期在豪华庄园里，杨澜与身穿绅士西装的拉夫劳伦对谈。聊发家史，拉夫劳伦说起如何把一条领带和对中产生活的想象卖给美国人。他说自己卖的不是衣服，是梦想。

2004年，刘翔在雅典奥运会上成为亚洲飞人，而小陈可被班主任拉去参加了第一次演讲比赛。赛前准备，妈妈躺在沙发上，小陈可对她背诵《小蝌蚪找妈妈》，总是忘词、磕绊。真上了国旗台，面对一众校领导，却想到自编情节圆场面。那时她的本能被激发了：感染大众的活力，比“正确”得分更高。

小陈可开始在窄地里扎根。县城家里的电视是一个黑色方盒子，她的脑中却记录所有电视节目的时间表。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收不到湖南台，她就去邻居家借看最爱的《快乐大本营》。小学暑假，陈可给自己留作业：每天在网络上看一期《鲁豫有约》，直至全部追完。

她也爱琼瑶剧，和小燕子、依萍有相似处：身份低微、生命的可能性小，世界偏又广阔。所以她们追求理想、不服输，甚至刁蛮、叛逆，才让事情公平起来。

也是9岁，妈妈患癌去世。为了给妈妈治病，家里花光积蓄。县城的家道再落，一直到陈可27岁在香港留学，家里年收入还只有4万。陈可考进衡水高中，生活变得更窄：“早上5点半开始，每一分钟都规定好了，一直到晚上10:10我们可以休息”，没人指明一条播音主持的艺考路。

大一进华科时，没用过智能手机的陈可，连扫码什么意思都不清楚。猛然路宽了，她明白自己有多窄。

她一直希望去看世界。听说，同班同学休学了半年，只花机票和签证钱，就到澳洲打工生活了一圈。毕业前，陈可跟父亲说也想去澳洲。父亲为难起来，问她该咋买机票，自己没买过。陈可却已买好了机票。

像小燕子、依萍，陈可要让那一腔活力运转起来，不至于僵死。同龄人在走更稳妥的路：回到内地的同班同学们，大多选择了高薪的大厂、央企。

不愿走向多数人的大道，也没有捷径可走的陈可，想到的只有窄小的野路。在悉尼，她住进一家合租房的阳台，打3份工维持生存。其中一份在烤鸭店，陈可用中英双语喊，“您的锣鼓烤鸭到了，祝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将餐厅想象为舞台，主持一片餐桌，把那股活力发泄出来。

图 | 敲完锣结束主持的陈可，退到烤鸭后面

野路子又偏又窄，但30岁的陈可过去走了太多，“在一个小地方就能绕弯很久”。所以直到30岁，她才抵达香港那份被她视为起点的纸媒工作。

她曾经想成为的杨澜，22岁就主持《正大综艺》，全民瞩目。如今，人人盯着手机而非电视。时代、社会、平台都与千禧年不同。一个双语流利、举止优雅的女主持人，也只是优秀打工人，再难成偶像。

在2025年看见陈可的许多人，并非一腔热血。陈可的自媒体里，有人私信来介绍他们当地的待遇，推荐陈可去考公；有人夸完陈可漂亮，又转头建议她嫁个好男人。向她求助的人在困惑着，值不值得留学？值不值得为喜欢的工作放弃高薪？要不要跟收入不高的伴侣分手？他们用时代的坚固的消沉，心怀对生活的某一种“最好想象”，想要改变陈可。

在陈可越走越宽的规划里，人们以窄尺衡量她的边界。他们也许年纪更大，但陈可还很年轻，没遇过更痛的界限。

关于梦想的叙事，或那些考公、婚姻故事的前传，常是人们偏安一条更舒服的路，与梦想和解。

更年轻的时候，陈可去澳洲，第一次见国门外的世界。她坚持用一个带轮子的行李袋，以为装得比行李箱多，结果东西在里面立不稳，走几步就要塌。一路都是难走的斜坡，总要停下来，扶正自己想当然的决定。从人生长远来看，梦想未必不是一个还没被丢下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