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9年的春天,农村里头的彩礼已经从几百块蹿到了几千块。这对我这个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多块的拖拉机站修理工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无彩礼的承诺
"八千块!周主任,您这不是要我命吗?"我攥紧手里的烟,坐在村长家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心如刀绞。
我叫马铁柱,今年三十,在村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光棍了。
1989年的春天,农村里头的彩礼已经从几百块蹿到了几千块。这对我这个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多块的拖拉机站修理工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周长贵,我们村的村长,今年五十出头,在公社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他那二婚的女儿周丽娟,比我小六岁,模样周正,就是带着个五岁的孩子。
村长开口要八千彩礼,让我娶他改嫁的女儿,这事在村里一下子传开了,像炸开了锅一样。
"铁柱啊,你也不小了,你看看你,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周长贵不紧不慢地掏出烟袋锅子,装了半锅烟丝,用火柴点上,吸了几口才继续说道。
"我这闺女条件虽然差点,但总比你打一辈子光棍强啊!八千不多,公社的干部女儿都要一万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架势好像是在施舍我似的。
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别说八千,就是三千,我也拿不出来啊。农村人家谁有那么多现钱?我爹娘早年就走了,留下一间破瓦房和一亩三分薄地,一年到头也就勉强糊口。
"周主任,您看能不能…少点?"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里的烟燃到了手指头也浑然不觉。
"少?那可不行!"周长贵拍了下桌子,"我闺女虽说是二婚,可那是因为她前夫不是东西,喝醉了打她。她带个孩子怎么了?那孩子乖着呢,跟着你姓都行!这年头,媳妇值钱,你要想娶,就得拿出诚意来!"
回家的路上,天色已晚,初春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就像我的心情一样凉透了。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几个老头围在下面听得认真,谁也没注意到我蹒跚的脚步。
我家住在村东头的一排平房里,是七十年代建的生产队房子,砖瓦结构,比老家的土坯房强一些,但也破旧不堪。隔壁住着刘小芳和她奶奶,两间瓦房,一个小院子,种着几棵菜。
刘小芳正在井边打水,见我过来,忙把水桶递给我:"铁柱哥,这么晚才回来?"
水桶沉甸甸的,我接过来,心里却比水还沉重。"嗯,去了趟村长家。"
"听说村长要把丽娟嫁给你?"小芳低声问道,声音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刘小芳,二十四岁,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每月工资五十二块钱,在村里也算是有稳定收入的人了。她父母早逝,跟着七十多岁的奶奶生活。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那双眼睛总是闪着诚恳的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总是默默地帮我干这干那,村里人都说她对我有意思,可我从来不敢多想。
"是啊,可他要八千彩礼,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我苦笑着,接过水桶,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往家走。
小芳跟在我后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铁柱哥,你真想娶丽娟姐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娶媳妇就得有彩礼,这是规矩。八千块,我这辈子也攒不够啊!"
井水在桶里晃荡,映着月光,像是我不安的心。
"我...我不要彩礼。"小芳突然说道,声音细如蚊蚋,却如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
我以为听错了,愣在那里,水桶差点掉在地上。"你说啥?"
小芳红着脸,眼里有泪光闪动:"铁柱哥,我知道你的为难。我...我愿意嫁给你,不要一分钱彩礼。"
这话像五雷轰顶,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村里的姑娘,哪个不是盼着高彩礼?就连生产队长家的闺女去年出嫁,也要了三千八加一头猪,还有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
"小芳,你...你别拿我开玩笑。"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没开玩笑。"小芳直视着我的眼睛,"铁柱哥,我知道你家情况,我也不图你啥。咱们做个伴过日子,总比你打光棍,我守寡强。"
那一刻,我心里又酸又暖,说不出的滋味。我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你先回去吧,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我最后只能这么说。
这话没过两天就传到村长耳朵里,他立马找上门来。那天我正在屋后的菜地里翻土,准备种点青菜萝卜。村长骑着他那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叮铃铃"地按着车铃直奔我家来。
"马铁柱!"他气势汹汹地叫着我的名字,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撂,朝我走过来,"你小子什么意思?嫌我闺女不好,想娶刘小芳?"
我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周主任,我没那个意思,是您要的彩礼太高了,我实在拿不出来。"
"哼!"周长贵冷笑一声,"你倒是精明,找了个不要彩礼的。刘小芳,你给我滚出来!"
他转身朝着小芳家吼道。小芳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喊声,慢慢走了出来。
"刘小芳,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长贵指着小芳的鼻子,"你忘了和我侄儿的婚约了?当年要不是他出事,你现在早就是周家的媳妇了!现在你倒好,自己做主要嫁给马铁柱?"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芳曾是村长侄儿的未婚妻,但那小子五年前出车祸去世了。按理说,婚约也就此作废,但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很多人还是把她当成了周家的人。
"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芳坚定地说,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我和铁柱哥两情相悦,请您成全。"
"放屁!"周长贵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年我们家给你下了聘礼,你奶奶收了定亲钱,你就是我们周家的人!我侄儿虽然走了,但我闺女现在要嫁人,你不能捣乱!"
我这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五年前,周长贵的侄儿周国强跟小芳定了亲,还给了两百块钱的定亲钱。但不久后,周国强开拖拉机出了事,当场身亡。按照农村的规矩,这婚约也就算了,但周家一直没松口,似乎还想把小芳留着。
"周主任,这不合规矩啊。"我忍不住说道,"小芳又不是您家的人,您侄儿都走了五年了,她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吧?"
"你懂个屁!"周长贵气急败坏,"我侄儿要是活着,轮得到你小子?再说了,我闺女嫁给你,那是看得起你!你不想娶,有的是人想娶!"
说完,他一甩袖子,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我偷偷去了小芳家。她奶奶已经睡了,小芳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改学生的作业。看到我来,她放下笔,给我倒了杯水。
"小芳,今天的事,对不起。"我坐在她家简陋的小方桌前,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不关你的事。"小芳摇摇头,眼圈有些发红,"铁柱哥,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那件事了。"
她轻声讲述了五年前的故事。当时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回村教书。周国强是村里少有的拖拉机手,家境不错,看上了她,托人提亲。她奶奶年纪大了,怕她以后没有依靠,就答应了,收下了两百块钱的定亲钱。
"我和国强其实没什么感情,就见过两次面。"小芳低着头说,"他出事后,周家人来闹过,说我克夫。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村里人还是把我当成了周家的人。这些年,有人来提亲,都被周家人挡回去了。"
我听得心疼不已。在我们那个年代,农村姑娘的婚事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小芳已经二十四岁了,在农村算是大龄剩女,能有人愿意娶她已经不容易,更别说不要彩礼了。
"小芳,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我家里条件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修拖拉机的,一个月才四十多块钱,还得养活自己。"我诚恳地问道。
"铁柱哥,我愿意。"小芳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实诚人。你爹娘走得早,你一个人支撑着,从没埋怨过。我...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不敢说。"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三十年的光棍生涯,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真心待我。
第二天,这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说小芳不守妇道,有人说我挖周家墙角,也有人说我俩是天生一对。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在村里疯长。
上工的时候,生产队的社员们背着我指指点点。我去修理站上班,同事们也拿这事打趣我:"铁柱,你小子有福气啊,找了个不要彩礼的媳妇,还是个老师,月月有工资!"
小芳在学校也不好过。家长们私下议论,说她不检点,辜负了周家的恩情。有些孩子甚至开始在课堂上不听她的话。
那段日子,我和小芳相互扶持。每天晚上,我都会去她家坐一会儿,有时候帮她挑水,有时候就是坐在她家的小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说说各自的心事。
"铁柱哥,你后悔吗?"有一天晚上,小芳突然问我。
"后悔什么?"我反问道。
"后悔...答应娶我。"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安。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小芳,我这辈子做过很多糊涂事,但认识你,答应娶你,绝对不是糊涂事。"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周长贵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先是找到学校领导,说小芳品行不端,不适合当老师。幸好校长是个明白人,没有听信他的话。然后他又去公社告我的状,说我破坏他家的婚事,要公社给评评理。
公社的干部来村里调查,听了双方的说法,最后得出结论:既然周国强已经去世五年,小芳和他的婚约已经自动解除,小芳有权选择自己的婚姻对象。至于周丽娟的事,公社也不便干涉,只是提醒周长贵,彩礼太高不符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要求。
周长贵气得不行,放话要跟我们家没完。这时,村里的张老爷子出面调解。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村里德高望重,连周长贵也得给三分薄面。
张老爷子请我们双方到他家坐坐。他家的炕上铺着干净的花布,墙上贴着几张儿孙的黑白照片,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长贵啊,你侄儿都走了五年了,小芳这姑娘也该有自己的幸福。"张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一边给我们倒了茶,"再说了,你那闺女要八千,可不合规矩啊!咱们村里,最高的彩礼也不过三千,你要那么多,是存心不让铁柱娶你闺女吧?"
周长贵脸上挂不住了:"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铁柱家条件差,怕我闺女跟着受罪。"
"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啥?"张老爷子摇摇头,"再说了,铁柱虽然家境不好,但人勤快,肯干,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不错。小芳心甘情愿嫁给他,两人你情我愿,你拦着算怎么回事?"
在老人们的劝说下,周长贵终于低头认错。他答应不再阻挠我和小芳的婚事,甚至表示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不过,马铁柱,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周长贵临走时对我说,"以后你要是敢对不起小芳,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连连点头:"周主任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小芳,这辈子不会让她吃苦!"
1989年的夏天,我和小芳结婚了。没有豪华的婚宴,没有铺张的排场,就在我家的小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村里人都来了,带着各自的礼物:有的送粮票,有的送布票,有的送自家种的蔬菜水果。
小芳穿着一件朴素的红色连衣裙,是她用两个月的工资在县城的国营商店买的。她没有华丽的首饰,只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简单的银项链,是她奶奶留给她的。但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让我们意外的是,周长贵不仅来了,还送了一百块钱的红包。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铁柱,以后你就是我们村的女婿了,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婚礼上,村里的老人们都夸我们有情有义,说我们这对小夫妻会红红火火过一辈子。小芳的学生们也来了,送了一张他们集体画的画,上面写着"刘老师新婚快乐"。
那天晚上,我和小芳坐在新房的炕上,看着满屋子的喜气,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铁柱哥,我们真的成夫妻了。"小芳靠在我肩上,轻声说道。
"是啊,小芳,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不要彩礼。"我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感激。
"傻瓜,我要的不是彩礼,是你这个人。"小芳笑着说,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从那以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我依然在拖拉机站修理拖拉机,小芳继续在村小学教书。我们省吃俭用,慢慢攒了些钱,把老房子修缮一新,还添置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成了村里少有的有电视的家庭。
周长贵的女儿周丽娟最终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彩礼降到了五千,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周长贵后来常来我家串门,一边看电视一边感叹:"铁柱啊,你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我总是笑而不答。我知道,我和小芳的幸福,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拥有的是彼此真诚的爱和坚定的承诺。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小芳已经白发苍苍。我们的儿女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每当我看到电视上报道天价彩礼的新闻时,总会想起那个不要彩礼嫁给我的姑娘。
她用一颗真心,换来了我们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彩礼呢?
那一年,彩礼还是农村的硬规矩,但爱情,永远是最珍贵的嫁妆。
来源:电梯里面短暂停留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