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树婆婆经常给她说她未出生时的故事,小狐狸总是将尾巴给岱舆玩,偶尔山里脾气最坏的大黑蛇也会驮着她在山谷溪涧游蹿。
我是与岱舆山同生同长的小山神。
树婆婆说,山神不能离开孕育它们的母山。
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太子的宫殿。
可山下却围满了士兵,太子将我箍在怀中,语气似乎温柔极了:
「阿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逃呢,留在东宫不好吗?」
01
岱舆是一只记事起便生活在岱舆山上,已经几百来年的小山神。
因着她年岁最小,又生得精致可爱,是山上妖精们的小团宠。
树婆婆经常给她说她未出生时的故事,小狐狸总是将尾巴给岱舆玩,偶尔山里脾气最坏的大黑蛇也会驮着她在山谷溪涧游蹿。
这样静谧的日子,却在某一日被打破了。
山上突然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类。
他们穿着玄铁盔甲,手持刀剑,踏上了人迹罕至的岱舆山。
一连几日都如此。
岱舆躲在树上,新奇地偷瞄人类们。
「树婆婆,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吗……」
树婆婆用叶子拢紧了她,不甚在意:「听说是人皇的儿子在山脚下失踪了。」
岱舆懵懂地点点头,待军队走后,跑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找黑蛇。
02
「大黑!大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洞里靠着一个浑身脏污的人类,哪怕光线昏暗,他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也发着亮。
男人被她惊动,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岱舆刚想凑近看看,就被飞纵出来的大黑蛇卷到背上。
「大黑?」
身下传来低哑的男声:「别靠近人类。」
岱舆有些迟疑:「可是那个人好像受伤了。」
黑蛇有些不耐烦,驮着岱舆就飞走:「别管,死不了。」
岱舆乖巧地抱紧他的蛇尾,出去玩乐。
姬昭收回握在手中的匕首,瞥了眼洞外。
一人一蛇消失在山谷。
03
姬昭再次掀开眼皮时。
眼前赫然是一张精致到像天人亲手雕刻出来的珠玉面庞。
昨天那个女精怪正眨巴着眼睛瞧他,大眼对小眼。
「你的同伴,不是让你别靠近我吗。」
靠在岩壁上的男人开口说话了,岱舆没吱声,只是盯着他腰间的玉佩:「你的同伴好像正在找你。」
这人的玉佩和那群士兵身上的图案一样。
姬昭睫毛微颤,他就是在躲大哥派来的那群人。
「他们日日都来,害得我都不能在山路上跑了。」
他瞧着小妖怪支着脑袋,愁眉苦脸地在地上写写画画,随意问道:「你不是精怪吗,怎得还怕那些匹夫。」
蹲在地上的小妖怪咻地站起来,瞪大了一双泉水般清澈美丽的眼睛,嘴巴张开:「阿舆才不是精怪呢,阿舆是山神。」
姬昭生了丝兴味,温润的眉眼舒展开,唇角微微翘起:「你叫阿舆?」
岱舆哼了一声:「我和岱舆山同名同生。」
她弯下腰寻他的眼睛:「那你叫什么呀。」
「姬昭。」
04
「姬昭,你的名字真好听。
「姬昭,我助你下山,你带我去人间玩好不好?」
小山神像一个稚童,对眼前的人类毫无防备之心,对他口中的人间充满了前所未知的向往。
姬昭的伤被岱舆治好,当了她几日的玩伴,已暗中向山下放了信号。
他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期待,浅浅笑了笑。
也是时候收网了。
「好。今日就带阿舆下山玩可好?」
岱舆以为姬昭是在哄她玩儿。
没想到傍晚时分,山上真的来了一个黑衣锦服的年轻侍卫。
他单膝跪地,抱着剑向姬昭请罪:「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姬昭嗯了一声:「无事,倒是来得刚好。」
「主子,车马已在山下备好,现在是否……」姜云话语间抬起头,与岱舆探究的视线相撞,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纤尘不染的女子。
岱舆还想仔细看,姬昭已经拉过她的手臂,高大的身子挡在她面前。
「走吧。」
岱舆的心思又被下山的喜悦填满,兴冲冲地拽着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后。
姬昭眼眸低垂,将那几根紧紧攥着他的葱白手指捏在手中。
05
「姬昭,你的家好漂亮呀!」
参观完东宫的岱舆扬着笑脸向殿内跑去,一头撞上了刚沐浴更衣后的太子。
「唔……」她的鼻头被撞得生疼。
姬昭险些被山神的蛮劲撞倒。
「我看看。」
岱舆的下巴被他捏起,馥郁清丽的梅香气息拂过她的鼻尖,温温热热地,舒服极了。
「吹一吹就不痛了。」
岱舆清澈的眼睛溢着光:「姬昭,你身上好好闻呀,比我山上的朋友们都要香。」
山上的朋友们……
姬昭想到的是那条黑色巨蟒。
「这是沐浴和熏香时染上的味道,阿舆要不要也试试?」
「诶,可是我从来没有沐浴过呢。」
姬昭笑了笑,语气温和。
「无妨,我可以教阿舆。」
东宫的浴室很大。
大到可以容纳下一个青石沏成的水池子。
岱舆还是第一次脱下衣物泡在温水里。
「姬……姬昭,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池子湿滑,她攀着姬昭的腰肢,仰着头由他擦拭脖颈。
姬昭一只手扶住她的背,一只手裹着浸湿的帕巾,逐渐下移。
怀中的小山神被热汽熏红了脸蛋,神思恍惚,喃喃唤道:「姬昭。」
男人应声,在她耳边湿热吐字。
「阿舆,我教会你了吗?」
「会……会了。」
姬昭洗得极为细致,连她的每根脚趾都被照顾到了。
岱舆被从水中抱出来后浑身发软,衣服也是姬昭替她穿上的。
她有些生气,姬昭也教得太久了。
叫她差点热晕过去。
岱舆用力地咬下姬昭喂过来的糕点,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她觑了一眼温柔浅笑的男人。
罢了,这个人类还是怪好的。
06
「明夜皇城里有烟火大会,阿舆当真今日就要走吗?」
姬昭执手落下一子,余光扫向前来告别的岱舆,状似无意地提及。
他指尖捻起温润的白子,反复揉搓。
神明只待了一个月,便又要离开吗。
「烟火……那是什么东西呀?」
果不其然,岱舆的注意力被分走。
姬昭扔下白子,将它砸进黑子堆里,看着洁白的小圆玉滚入一片浓黑中,眼角弯了起来。
「烟火,是一种可直冲云霄,在空中落下时璀璨如星的火药。」
岱舆连忙坐了下来,靠在他边上。
「大会上人们不只看烟火,还有许多好玩好吃的物什,阿舆吃过冰糖葫芦吗?」
「阿舆知道葫芦!人类拿它当储水舀水的东西用呢。」
姬昭低低地笑了:「此葫芦非彼葫芦。冰糖葫芦是将山楂果串在木枝上,再裹上一层透亮的糖浆。」
岱舆津津有味地听着,不及防手腕被姬昭牵着举起来摇晃:「嗯?」
「其实还有一种烟火,点燃后这样拿在手中即可散出星花。」
小山神彻底来了兴致,手腕向下抓着姬昭的袖摆。
「那我去……
「可我溜出来这么久,树婆婆他们会担心的。」
姬昭握着那截玉白腕子摩挲,沉吟片刻。「明夜看完烟火,我就送阿舆回去可好?」
他语气真切,轻易就抚平了岱舆那丝微弱的犹豫。
「好!姬昭呀,你真好。」
太子踉跄起身,揽住了向他扑来的小神明。
打翻了一地棋子。
07
岱舆没想到,竟有人敢绑架山神。
还是在她与姬昭上街看烟火的时候。
纵然姬昭把她看地紧,但街上人头乱蹿,她一松开姬昭的手,就被人流推搡着朝后走。
烟火声赫赫喧豗,就在第三道礼炮炸响之际,一块异香的帕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醒了吗?」
「殿下,人还没醒。」
一桶凉水浇到岱舆头上,将她淋得湿透。
她呛得咳嗽,看向头顶这个与姬昭五分相似的脸。
男人拿着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饶感兴趣地左右看了看:「倒是极水灵,难怪我那榆木弟弟突然转了性,日日将你藏在东宫。」
岱舆咬了咬牙,气呼呼道:「泼这么多水能不水灵吗。」
姬越愣了愣,突然咧嘴大笑。
「你绑我来做什么,怎么不绑你弟弟。」
他笑得恶劣又张扬,用折扇敲了敲岱舆的脑袋。
「当然是掳走阿弟心悦的女子才最有趣儿了。」
岱舆眉心皱起。
「什么心悦的……女子。」
姬越玩够了。
直起身吩咐左右。「把人扔进去。让本宫的阿弟好生找找才是。」
水牢的大门「吱呀」合上,岱舆听到他们的脚步远去。
不消片刻,又是一阵脚步声。
岱舆头也没抬,虚虚道:「你又要作甚。」
半晌无人回应,她斜斜睨了一眼。
「姬昭?」
昏黄的水牢内,燃着几根滋滋作响的火把。
姬昭的脸被火焰照得忽明忽暗,他呼吸错乱,声线晦涩:「阿舆,阿舆。」
栅栏门被姬昭踹开。
他蹚过污水,将湿透了的岱舆猛地抱到怀里。
岱舆这才发现,姬昭的手是抖的。
抖得不停。
山神头回感知到了一种迷惘的情愫。
她寻到了姬昭的手心。
轻轻挠了挠。
「姬昭,你看。」
「我没事的。」
「他们绑我的绳子适才被我用山火烧掉了。」
「我不轻举妄动只是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岱舆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
她茫然地愣在原地。
姬昭炙热的温度印上她的唇。
年轻的太子捧着她的腰,向神明献上最纯粹的,最缠绵的,最热烈的吻。
沸腾得快要将岱舆烧尽。
「姬昭,你好烫呀……」
「你快些松开我吧。」
岱舆的声音唤醒了他。
姬昭眼尾的湿红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温雅似玉的太子。
08
耗了一两炷香的时辰。
出来时烟火竟还未放完。
岱舆趴在姬昭瘦劲的背上,有些意外之喜。
夜空中的烟火缤纷炸开,火树银花,光彩漫天。
美丽到了极致。
「可惜今日体会不到你说的那种烟火是什么滋味了。」
姬昭动了动。
他掏出来三根烟火棒,递到了岱舆眼前。
「我原本给阿舆准备了。方才在水中都润湿了,好在阿舆用山火烤衣物时也烤干了它。」
岱舆发出惊喜的叫声,接过烟火棒点燃。
「呲啦」的金光炸成一条星。
「姬昭,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小山神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摇晃着烟火棒。
「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姬昭盯着脚下的泥土石子路,他们已经走出皇城,很快,他背上的神明就要回她的家了。
他眸光微微一暗。
「那阿舆今后一直陪着我可好?」
「好呀。」
姬昭伸出手:「阿舆还记得勾手指吗。」
「记得!」岱舆伸出大拇指与小指,勾住了姬昭的尾指:「勾呀勾呀勾手指,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啊……阿舆活了多少年。」
「五百来年。」
「那就一千年都不许变吧。」
「好呀,一千年都不变。」
姬昭唇角微扬:「阿舆,自己说过的话,要好好记得。」
「阿舆不会忘记哩。」
09
回到岱舆山的第三个月。
岱舆看守期满,被大黑准命从山洞里放了出来。
变成人形的大黑蛇高高大大,一个有岱舆两个高。
他拉着一张冷脸,俯视着娇小的山神。
「知道错了吗?」
岱舆嗫嚅,像小鸡啄黍般点头:「知道了。」
大黑面色微缓:「说说错在哪儿了。」
「错……错在不该接近人类,不该不告而别,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被人类拐……拐下山。」
岱舆念得磕磕绊绊,大黑眼尾挑起,抽走她藏在衣袖下的叶片。
上面密密麻麻,是山神的认错小抄。
气得大黑拽着她往树婆婆那儿飞。
「这就是她的态度。」
大黑双手抱臂,将岱舆和小抄都扔在了树婆婆面前。
「婆婆,阿舆没有态度,坏。」
岱舆搂着树婆婆的叶片,语气可怜极了。
任她怎么痴缠。
千年老树精连眼皮都没有掀开。
岱舆这才意识到,树婆婆是真的生气了。
她无助地向旁边的大黑投去求救的目光。
大黑也不搭理她的眼神。
豆大的泪珠从岱舆的眼角滑落,她声音带着哭腔:「婆婆……大黑……」
少顷,树婆婆叹了口气。
「阿舆,你可知为什么自你出生起,我们便不让你下山。」
「因为……人间很危险?」
大黑眉心微皱,拿起一片叶子盖上岱舆的脸胡乱擦了几下:「因为山神不能离开祂们的母山。」
10
「山神是由山的灵气凝结孕育而成,每一位山神的降临,都与山上的草木鱼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山神与山同生共长,独独只能依赖母山而存活。
「若山神离开了孕育祂们的母山,山神的力量便会逐渐削减,直至完全消失。」
树婆婆说着便伸出枝首,摸了摸岱舆的头。
「你被人间太子背回来那日,难道未发觉神力在减弱吗?」
岱舆失了声。
向来初生无畏,百无禁忌的山神,头一回老实地端坐下来。
大黑见状,将她从地上拎起。
「行了,以后别再犯了。你若是实在想,我带你下山。」
怕她得寸进尺,黑蛇又冷硬地补充。
「每回只许两个时辰。」
「那……那现在去如何?」
「什么?」大黑的火气蹭蹭上涨。
岱舆低眉垂眼,弱声轻丝。
「阿舆听见有人类在唤我,好似很焦急的样子。」
11
「大人,求您救救主子!」
岱舆骑在大黑的脖子上,指向跪在山路上呼喊的人。
「喏,我没有诓你吧。」
她跳下来,走到黑衣男子面前。
看到他胸襟处熟悉的纹路,心中一颤。
侍卫抬起头,面容恭敬。
「姜云,怎的是你?」
姜云俯在碎石间,以头抢地。
「大人,望大人能救救主子!主子已重伤昏迷好几日,生死难料……在下知晓您并非凡物,实无他法,斗胆来求大人显灵施恩。」
「我跟你去,姬昭他怎会这样?」
岱舆急得拉起姜云就往山下奔。
却被一个力道拉住了左臂。
「等等。」
黑蛇攥着她的胳膊,鼻腔呵出一口气。
「我带你去。」
12
姬昭双眼紧闭,眉心微蹙,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大黑正在给他的腹部缠上一道又一道绑带。
姬昭的伤是大黑疗愈的。
黑蛇防备太子重伤之事有诈。
一到东宫就将他层层剥开。
直见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才信了几分。
姜云说,太子是被姬越派去的暗卫所伤,日日来照顾的医者也是其委派而来。
所以黑蛇将沾血的布带又缠了回去。
岱舆发觉大黑勒紧的动作,忍不住出口。
「大黑,你轻些。」
黑蛇眼皮轻挑:「勒得越紧,越有益于他吸收本座的真气。」
「原来如此,那你再勒紧些!」
姜云立在一旁,身形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现在人也看了,命也救了,你是不是该跟我回去了?」
岱舆呆呆地「啊」了一声。
大黑扛起她就打算走。
岱舆双腿乱蹬,在他肩上吵着要下来。
被脾气暴躁的大黑一巴掌拍到屁股上。
「呜……你打我,你开始打小娃娃了……」
五百岁的小神明挂在黑袍男精怪身上闹腾。
姬昭醒来时映入眼帘便是这幅画面。
太子的脸苍白得可怖,薄唇开合。
「阿舆。」
两人闻声止动,目光齐齐向他射去。
「姬昭,你终于醒啦!」
姬昭按着床木坐起,指骨用力到发紧。
面上仍是和煦地笑:「嗯。」
「是大黑救的你。」
太子虚弱地扯起唇角,视线掠向少女身后的男人:「多谢公子之恩。不若公子与阿舆今日一起留下,我在东宫内置酒,宴请公子作谢。」
大黑盯着皮笑肉不笑的太子。
他的敌意过分明显,是对异性的敌意。
温润清隽的面孔下,藏着饱含谋算的晦暗眼眸。
唯独小山神丝毫未察,还趴在他的床头嘘寒问暖。
黑蛇没搭理他,而是揉了揉眉心。
「岱舆,过来。」
13
大黑走了。
岱舆有些失神。
他问:「岱舆,你是喜欢上那个太子了对吗。他与你到什么程度了?」
喜欢吗?阿舆不知道那是什么。
到什么程度了?太子会帮阿舆沐浴,会给阿舆梳好看的发髻,会每天都替阿舆穿衣服,有时也会让阿舆感到不舒服,因为太子的嘴唇太烫了,经常热得阿舆嘴巴着火……
她一字一句地说了。
大黑却气红了眼……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岱舆,你真是好样的。」
「阿舆,怎么了?」
姬昭触上她耷拉的唇角。
「从刚才进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被碰到的少女下意识地躲了他。
「没有什么。」
指尖的温软一触即逝。
姬昭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阿舆。」
「嗯?」
她的双肩被姬昭揽着向他靠。
黑漆漆的眼珠锁着她。
与她贴得越来越近。
岱舆也不知为何,她竟出手推开了他。
气氛瞬间凝滞。
岱舆低下头,不大敢去看姬昭的脸色。
姬昭的手搭在她脖子上。
略为粗糙的指腹摩擦着她细腻又敏感的脖颈。
低声轻语:「阿舆,为何要躲呢。」
他的指节极有节奏地敲着。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的朋友与你说了些什么,嗯?」
岱舆的肌肤泛起丝丝冷意。
「姬昭。」
她感到空气都稀薄了些。
「大黑说这样是不对的……」
山神别过了头。
额角突突地疼。
姬昭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孤对自己的神明行以最高的仰慕之礼,有何不对之处呢?」
他食指分开岱舆紧咬的两片唇,微叹。「往回阿舆日日娇缠于我,连就寝都要我抱着睡。
「旁人又晓得什么对与不对呢……」
犹如羽毛的吻看着轻柔,却强势破开了少女的唇隙。
这一回,纯稚的山神没有再躲。
她扑闪着睫毛,对着仰慕她的太子,卸下了旋生旋灭的防备。
良久,姬昭才轻缓拍着她的脊背。
「以后我问话,阿舆要好好回应我。」
岱舆气喘吁吁,窝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14
时隔三月。
皇宫里与岱舆初次来时比,早已变了天。
最近姬昭早出晚归。
偶尔他夜里回来抱着岱舆入眠,沐浴后的香气里混着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岱舆对气味的变化异常敏感,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分辨出来是人血的味道。
「姬昭,你受伤了吗?」
姬昭的下巴尖抵在她发顶。
酥酥麻麻的震动从头顶传来。
「嗯,一点点伤。」
岱舆接着就要扒他衣服查看,被他圈起手腕按到胸前。
「我无事,阿舆陪我阖会儿眼好不好?」
姬昭的声音微弱,像是困极了。
岱舆只好背对他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
这次下山,姬昭把人看得更紧了。
岱舆从前还能在皇宫里乱逛,现在每日只能待在东宫。
东宫外面还又多了一圈侍卫,将整个宫殿围得密不透风。
隐隐有风雨欲来的压抑。
姬昭例行每次出门前都要叮嘱:「阿舆乖,在东宫好好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他观察着岱舆无精打采的脸庞,诱哄到:「等这段时日过去了,我带阿舆去乐馆看戏听曲。」
少女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姬昭薄唇微抿,来不及多待,捏了捏她的手便快步踏出寝殿。
岱舆在他走后,迷糊着爬上床褥,闻着残留的梅香味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晚间才堪止。
她破天荒地做了数百年来屈指可数的梦。
梦见了姬昭被他兄长追杀,躲进了岱舆山。
梦中的姬昭与现实的姬昭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个「姬昭」,周身的气质混沌又冷厉。
与姬昭的境遇也大相径庭。
他没有找到岱舆山的结界口,亦没有躲进黑蛇的洞穴,在山路上苟延残喘不多时,就被追来的队伍抓到,被他兄长姬越一剑刺穿了胸膛。
鲜红的衣衫和「姬昭」惨白的脸,惊得岱舆出了一身冷汗,失声尖叫。
「阿舆,阿舆?」
脑中的两张脸重叠,岱舆看清了坐在榻边神色担忧的姬昭,泪水像玉珠般滚落下来。
她用力扑向他:「姬昭……我梦魇了。」
「不怕,阿舆不怕,姬昭在。」
太子抚着怀里人的长发,她的鬓角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湿哒哒地贴在脸庞上。
「姬昭……姬越他是不是想要杀你?」
岱舆脸贴在他胸膛,闷闷地出声。
姬昭怔愣,低低地笑了:「兄长想要储君之位,我自然不会相让,他想杀我,我也欲杀了他。」
姬昭声音又软了几分:「阿舆刚刚便是梦到了这些才魇住了吗?」
岱舆吸了吸鼻子:「嗯……我梦到你兄长杀你。」
姬昭爱怜地蹭了蹭她的发丝,意味不明道:「都是梦罢了。」
太子费了好大的工夫劲儿,终于将小山神哄好。
他弯身垂头,替岱舆掩紧了被子。
是时候该结束了。
15
宫变是在一日凌晨突发的。
姬昭紧急拨了三队人马去封锁东宫,率着亲卫向宸殿进抵。
黑压压的兵卒压满了皇城,难分敌我。
东宫内,侍者们收拾包袱体己,乱作一团。
岱舆已被骚动吵醒很久,她想唤姬昭,却发现自己身体变得异常,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平日轻盈的身子变得像不断下坠般沉重。
她的力量……怎么会削减得这么快?
岱舆虽然贪玩,但对自己的底线还是有数。
前几日她察觉到身体变得嗜睡,但神力都切切实实地蕴在她体内,奔涌在她的每一道经脉,是以岱舆才毫无顾忌地待在姬昭身边。
可现在她却感受不到那样涌动的力量了。
岱舆半拖半移地挪到寝殿门口。
她必须得回去母山。
姜云匆匆赶到,身后站了几个将领,拦了她的去路。
「还请大人在殿内等候,由属下保卫大人的安全。」
岱舆急得直接去推他。
姜云哪里敢碰她,慌得僵立在原地,像一座大山。
他正宕机,眼前的人霎时腾空消失。
仙人不见了?
他快步冲进殿内四处查看,没有岱舆的影子。
仙人玩性大,又对人事懵懂不辨。
除去东宫,外边兵荒马乱,刀剑正无眼地厮杀着。
姜云不知晓仙人会不会被凡人刀戟所伤,但主子严令他守好仙人……
仓惶的暗卫想到太子临走前吩咐他时晦暗冷涩的表情,听着耳边噼啪的声响,惊颤道:「青一,青二!」
「速速去宸殿!」
16
岱舆用浑身气力使了一个挪移法术。
残余的一星点微弱力量被她消耗殆尽。
挪移的位置和距离也有失偏颇,将她送到了城外一处野林。
她在野林中不知昏过去多久。
醒来已经日落西山了。
虚弱的山神跌跌爬爬,朝岱舆山的方向而去。
火红的太阳将天边烧成一片炼狱之海。
只需一步岱舆就能踏入结界内了。
可山下却围满了士兵。
岱舆呆滞地望着佩刀枪剑戟的士卒们。
他们密不透风,将她围成了圈。
她身后有人拨开士卒而来。
是姬昭。
太子将山神箍在怀中,语气似乎温柔极了。
「阿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逃呢,留在东宫不好吗?」
太子刚刚结束一场清君侧之名的肃杀。
胄甲上的血污还未凝结,就快马加鞭赶来了这里。
他接到岱舆不见了的消息,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
已经缴械的姬越被他用刀尖挑起脸逼问,直到姬越被他百般威胁,折磨得昏死过去,他才想起还有一处地方,被他疏漏了。
也是他断然不敢相信的地方,岱舆山。
感受到怀里人的沉默和颤抖,姬昭笑得更加潋滟。
「阿舆是怕我护不住你吗,怕我像你梦中那样,觉得我会输给兄长?孤只有五路人马,明知你不会受伤,孤仍放心不下,将三骑都留给了你。」
姬昭吐息沉重,抱着她似是梦呓。
「这次我赢了……可阿舆……为什么还是要一次次地逃走呢?」
岱舆明白姬昭误会了什么,有口难言,急切想要掰开他的手臂,却眼前一黑,在他怀里软了身子。
姬昭放下敲在她后颈处的手,将人抱上马。
17
姬昭将岱舆彻底地关在了东宫。
为了防止她逃跑,姬昭不止夜夜与她共枕,还将他们俩的手腕锁到了一起。
那条精心锻造的银链。
一头锁着岱舆。
另一头,白天锁着雕花床木,夜里锁上姬昭。
锁着岱舆的那一头被他细心地缠上了丝质绸缎。
人是牵在了一起。
姬昭的心却日渐下坠。
岱舆的精神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她一句话也不与他说,每日都在昏睡。
「阿舆……」
当山神再也未醒来时。
姬昭恍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破门而出,一连消失了几日。
姬昭在第三日夜里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眼眶微红,面容憔悴。
解开了岱舆的手腕,替她脖子上戴了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求来的长命锁。
金锁下坠着三颗帝王绿翠珠,在接触到她肌肤的刹那散发出暗绿的荧光,源源不断地浸入山神的胸口。
岱舆的眉头蹙了一下,姬昭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阿舆,姬昭知道错了,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姬昭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阿舆长命万岁……做一辈子无祸无灾的神仙。」
温凉的液体打湿了岱舆的肩,姬昭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混乱汹涌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姬昭想,再抱一回。
只再抱一回,就够了罢。
18
岱舆被大黑接回了岱舆山。
山上灵气充沛,她汲取得十分畅快。
身体也恢复得和从前无所差。
大黑将她带到洞穴中修炼,大黑日日修炼,她便也跟着学几个法术。
岱舆山上还是和从前一样,活泼好动的小山神肆意地奔走在青翠山林间,偶尔入水,偶或蹿天。
年长的或年幼的精怪们看着山神每日游玩之余还主动跟着黑蛇修习术法,无一不觉得稀奇。
它们的小山神似乎变得沉稳了些,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想往山下人间跑。
然而,就在这样平静的一日,天上下来了一位它们旷古未闻的大仙,大仙身后跟着两个小童,一人抱着法器,一人拿着仙衣。
「汝为岱舆?」
山神被唤了名。
「原是位土生神……」
「岱舆之山土生神,本应在千年后随山沉入其北面大渊之中,鉴于在人间庙宇广设,善信诸多,破格提入仙名册,封其岱舆山为仙山,名列第五。」
大仙的话语刚落,小童们稚嫩的声音响起。
「恭喜岱舆仙君。」
「仙君,请来见礼受封罢。」
19
大仙走后,山上涌动着澎湃的欢闹。
精怪们一一向小山神道贺,都对身下的山土升为神山而惊喜不已。
这意味着它们在此修行,可吸纳的灵气是以往的百倍千倍。
更何况,小山神还化解了原本岱舆山沉渊的命数。
岱舆躺在溪水中,感受着流淌的力度,思绪缥缈。
「大黑,列入仙名册……是我被天上承认了吗?」
黑蛇金色的竖瞳缩得细长,盘踞在溪石上。
「是。
「山神只是土生土长的渺小神明,依靠山的灵气所生,却也被山所限在一方天地。
「列入名册的神,有自由行走之身,是被正统承认的,只要拥有信众就能存活的信仰神。」
岱舆视线飘向周身澄碧的溪水:「原来我千年后是像这般,沉入渊底的命……」
她低低地出声:「能为我修建庙宇,招揽信众的人,是姬昭吧。
「大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了?」
不然怎会毫无发难地从东宫带走她,并教她修炼从未涉及到的高等术法。
「渎神囚神,我杀他还来不及。」
黑蛇甩了甩粗长的蛇尾,语气冷冽。
岱舆噤声,被水泡得发白的脸颊上显现一抹红。
其实她在东宫昏睡期间只是口不能言,目不能睁,五感是都在的。
她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长命锁。
绿翠珠子玎珰缠连,无端像那几晚绕在她与姬昭腕间的细链,玉石难分。
黑蛇瞳仁划过金锁,没有告诉小神明,她胸口戴着的长命锁,是姬昭折了帝王寿数,用经世气运求来的。
光立庙这一招,怕是就已经让她铭记于心了。
大黑伸了伸蛇尾。
那样算盘敲尽的人,就让他折损些福报罢。
20
「阿舆,姬昭来接你下山听曲儿了。」
青年帝王腰身轻折,眉眼含笑。
他心悦的神明撑着他的背,搂上他的脖颈,就像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那般。
「姬昭,你来得再迟一些,我可就当真不原谅你了。」
帝王虚声讨饶:「我怕阿舆会怨我之前所做之事……特意迟些找你。」
岱舆嗅着他熏得好闻的衣襟,哼声道:「实在是怨你。」
怨他教她懂得了人间事,情滋味。
怨他将她囚在东宫。
怨他利用她的心软立庙纳信,将她的心捆绑住。
更怨他不快些来找她。
「可也实在是喜欢你,姬昭……」
岱舆搂紧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侧挠动。
毛茸茸的,软绵绵的。
身下的帝王第一次脚底踉跄。
岱舆瞅他红透了的耳尖,这人竟也会羞涩。
21
姬昭在宫里搭了一座舆神台。
因为他的神明决定留下陪他度过这短暂的一生。
在很长的时日里,他都处于不敢确信的恍惚中。
这一回,是无须诱哄,无须强求与锁链的……
姬昭极爱与岱舆窝在神台的阁楼里,感受着她的温度和存在,处理成堆的奏折。
年岁春去秋来,帝王以身侍奉舆神。
可人与神的寿命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求长命锁救岱舆时,由于他折了累世福德,不知道下辈子会投胎为何物。
是磐石,抑或是草木与牲畜?
姬昭并未告诉岱舆这些,只是习惯性地向她一遍遍确认:「阿舆,说好了要陪我一千年。」
「对,我不会忘记哩。」
得到肯定的他方才能放下心来,浅笑着再强调。
「下辈子。阿舆一定要记得找到姬昭。」
END
【姬昭番外】
(关于岱舆梦境里的「姬昭」和姬昭的个人陈述)
「姬昭」的第一世,死后成了地缚灵,被困在了岱舆山路上。
年年待在那一块儿寸土之地,叫他看见了许多死前看不到之物——岱舆山上的妖怪们。
有一个极为好动的女精怪,经常整个山路跑。
每回妖怪们来,「姬昭」总是要躲起来的。
好动的女精怪日日都要来,「姬昭」也就日复一日地悄悄看了她一百年。
直至他有回不小心出现在女精怪面前,血淋淋空洞的胸口将她吓得逃走:「姬昭」才再没见到她。
后来,掌管投生的仙官发觉他这一世本有的帝王命数偏移,于是给了他再来一世的机缘。
姬昭又遇到了与前世相同的追杀。
因着在岱舆山上看了妖怪们一百年,所以他很快找到了结界口。
进了结界后,误打误撞地躲进了黑蛇的洞穴。
却未曾想遇到了前来找黑蛇的女精怪。
也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的女精怪是这座山的神。
重来一世,姬昭本就是将计就计,故意被大哥重伤。
不过他的计又多了一道。
姬昭装作不认识山神,将她拐下了山。
神明纯挚,对他信任得毫无保留。
可她终究还是要走。
于是姬昭又受了重伤。
大哥所伤并未到此地步,是他为了诱骗岱舆下山,自己拿刀刺了更深。
所幸,她当真担心他的安危,亲自下了山。
只是她身边那条黑蛇,过分碍眼了些。
过去的百年间,黑蛇也总是这样一边与她斗嘴一边驮着她游荡在山地间。
但这样纯粹的神明,看不出旁人一切的爱恨嗔痴。
黑蛇大抵是和她说了什么,她第一次推开了他的求爱,颤着声说这样是不对的。
他想神明是不是没有心呢?
因为没有心,所以哪怕平日里与他再亲密,同他再要好,她也不明白什么是爱意。
是了,也本就是他诱来的亲密无间。
姬昭发了狠地吻了她,将所有的不对堵回她的唇。
后来他与大哥的争锋愈来愈激烈,他每日能陪阿舆的时间少得可怜,阿舆的精气神好像也落了下去。
阿舆睡了很久,醒来哭着与他说梦到姬越伤他。
姬昭怔愣的同时,心魔更甚。
他不能被大哥所杀。
其实当地缚灵的百年,并不足以让姬昭对他的死在意至此,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便是看到他残破的身躯,被吓跑的神明。
他想着,等这一次结束,就带她去玩遍人间事。
再等等,阿舆。
再等等,姬昭就能将前世的死劫破除,就不会再以空洞的身子,吓到他的阿舆。
事变那日,他派兵将东宫层层包围,生怕阿舆被惊扰到分毫。
可她却又一次逃了。
是因为害怕吗?是害怕他护不住她,抑或是重来一世,就算他将死劫破了,也破不了神明逃开他的劫吗。
阿舆总爱问他:「姬昭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从来都不会生气呢。」
「我生气起来很可怕的,会吓到阿舆。」
后来,阿舆要离开他,他果真对她生了气。
那样灵动的她,被姬昭绑住了手腕囚在东宫。
姬昭知晓自己的病在百年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愈发肆意生长。
可让他放开神明。
他做不到。
直到阿舆的气息越来越弱,日日沉睡不醒。
姬昭才意识到好似是自己错了。
说着要保护她的,却趁着怒意发散自己的恶病。
姬昭求了国师,将自己的福寿都铸入长命锁。
也求了黑蛇,将她带回山中休养。
最后一夜,姬昭抱着阿舆的身子,将长命锁戴上她的脖子,连日的心才落定几分。
姬昭揉开了阿舆紧皱的眉心。
他想她永远快快乐乐。
他想她是永生的神。
他想她被万民信仰。
哪怕深谷为陵,哪怕桑田沧海。
姬昭会是她的第一个信徒。
也是最仰慕她的信徒。
她将得以永生。
他折人皇之寿,投累世福德,换山神自由之身。
【大黑番外】
黑蛇刚渡了一场雷劫。
他躲过了八道,却在第九道中了招。
菩提老祖将他捡至一座荒山,让他修得无情道,方可渡下最后那第九雷。
「蛇性本淫,你跟着我,才是仙间正道。」
发情期的黑蛇暴躁地甩着长尾,将荒山击得碎石飞沙,修起了那劳什子无情道。
这座山成了他的武道场,被他肆意击打。
疮痍满目的荒山,却在某一日生出绿意。
黑蛇并不在意,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那株细小的绿叶,伏在碎石上睡了过去。
他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期。
「喂,你就是传说中的地龙吗?」
黑蛇从休眠中觉醒,听见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他卧在溪水中,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和周围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昏睡的日子里,荒山竟涌出了灵气,从黄土碎石演变成了青山绿水。
甚至还孕育出这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坐在他蛇尾上的土生神。
黄口小儿,竟将他与蚯蚓比作一体。
他猛地抽回尾巴,甩飞了那只小东西。
小山神实在年轻不知事。
第二日竟像无事人一样又黏上了他。
「听它们说原来你是大蛇呀,那你一定会抓地龙吧!
「你给我抓一只地龙玩玩好不好?」
黑蛇张开毒牙,一口咬住了山神半个头。
聒噪。
这下便安静多了。
他开始思索,要不要再灌一些毒液呢?
口中的人儿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滴着眼泪一边揪住了他分叉的蛇信子:「你这只坏东西!吃了我的本体后就昏睡了一百年,害得我到现在都长不高呜呜呜呜……
「现在竟然还想将我全部吃掉!」
他的蛇信被拽得生疼。
可怜的小神哭得岔了气,黑蛇这才松口放下她。
「什么本体。」
「就是被你吞掉的那株小仙草啊……」
黑蛇金色的瞳孔泛着光,盯着她半晌后嗤笑出声。
「原来你是天生不足啊。」
山神反应过来,扑过去咬上他鲜红的蛇信,黑蛇瞳仁收缩,两道黑色针尖晃着破碎的水波……
山神借着他吃她本体在先,开始日日缠着他带她嬉闹,哪怕她已经长高了。
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平时便也罢了。
就连他的发情期,她也要抱着他的蛇尾往上爬。
黑蛇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暴虐欲,缓缓吐息:「岱舆,这几日先自己玩罢。」
「啊,为什么你不陪我玩。
「不是说好了今天让我骑的吗?」
黑蛇收回蛇尾,蜷成一团,语气冷漠:「我又改主意了。
「这几日都不想让你骑了,可以吗。」
山神如他所愿被刺走了。
他看着她头一回那样安静,一声不吭地离开,心中酸闷得像误食了苦涩的野果。
她怕是许久都不会来找他了吧?
黑蛇缠紧了身子,没发现唇角溢出了血丝。
昏昏沉沉中,额头和尾巴上冰冰凉凉的。
好舒服。
他掀开一侧眼皮,只见离去的岱舆面色惨白,操控着水流包裹住他的蛇身。
她很认真,和平时判若两人。
「我搬不动你,只能这样了。」
黑蛇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心里被什么填满了。
「你这犟蛇,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了怎的也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抖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唇边流了好多血,尾巴好烫好烫,我差点以为你要……」
巨大的黑蛇无法再听下去,化成了比她高一头的人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水流失去了控制,飞溅在石壁上,将他们淋得湿透。
她显然被这阵仗吓到了,泪珠沾在睫毛上欲掉不掉,对着他的人形发愣。
「岱舆,别怕,我没事的。」
他没事的。
他只是,不能再修无情道了。
发情期一过,黑蛇就跑去了菩提的老家。
他慢悠悠地,说出了让菩提眉毛乱飞的话。
「老祖,本座修不了你那无情道了。」
气得菩提老祖拿起拂尘就往他背上抽。
「你这泼蛇,你无事吃人家本体作甚!」
「你监视本座?」
菩提顺着胡须,分给他一只眼白。
老祖自然什么都知晓。
「你当真不修我无情道?」
「我既生情,又何来无情。」
菩提放下拂尘,叹了口气道:「罢了,世间也不止这一路仙道。」
「只是小神仙有一凡劫,你与她的情缘,须待她凡心了却,才有开端。」
黑蛇眉心皱起:「多久了却?」
「不可说。但你既受有情之心煎熬,难道愿等无心之人有心?」
「嗯。」
他诞生于洪荒,做过天地初始的妖兽,亦当过被人供奉的柳仙,在乱世里,在太平中,度过了数不清的年岁。
等待于黑蛇而言,就如朝生夕死的蜉蝣那般短暂。
她果真如菩提所言,迎来了她的凡劫。
那人带着两世之情遇上了他们。
那一日他刚度过发情期,驮着她在山间游荡。
自他不修无情道之后,发情期便来得频繁又猛烈,像这般让她骑着,已是偶有的时光。
她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受伤的人类太子身上。
这便是她的情劫吗?
太子身后藏刀,想来是对他有所防备。
黑蛇微不可察地哼出股气。
真想将他扔下山。
后来她真的下了山,一次, 两次,三次……
第二次他对她挂了脸色。
她一副懵懂的样子, 说出那些和太子的亲密行径。让他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好想不管什么凡劫情劫的, 将她捉回山里。
有时候他真的很好奇, 神是不是都超脱了外欲,才成了神。
她咬过他柔软的蛇信, 摸过他发情期滚烫的蛇尾。
他们这些不经人事的神仙,都是这样随意地搅乱一池春水,再若无其事地离开吗?
黑蛇沉入山间大渊。
一道道术法被他砸向沉寂的渊底, 激起汹涌的水浪。
山中众灵都瞧见了北面渊底的电闪雷鸣。
小狐狸尾巴钻进耳朵, 躲在树婆婆脚下。
黑蛇耗尽了所有力气, 才滑倒在水底。
冰凉的渊水将他每一块炙热鳞片冲刷得黑亮。
波光晃得他脑袋晕晕的,吐出一连串水泡, 那些水泡上都印着岱舆的模样。
睡着的她,玩闹的她,流泪的她……
她的每种姿态,都被他印在神识中。
「岱舆, 我就不成吗……」
他伸出手,想要触上一个对他嬉笑的她。
泡泡瞬间炸成水花,融入刺骨的渊池之中。
黑蛇再也没从渊底出来。
直到太子再次出现,求他将岱舆接回山中休养。
他抱着熟睡的她, 心中悔恨那日与她置气。
她醒来后稳重很多, 开始与他一起修炼术法, 也没有再嚷着要去山下,找那位已经登基的太子。
可黑蛇知道, 她的情劫还差一点儿。
太子比他更能拿捏人心,更懂人情,吃定了她心思纯善柔软, 用累世福寿,向她献上一个凡人至高的仰慕之情。
这一回他们下了山,黑蛇心中却有了几分安定感。
太子经此一遭, 已不足为惧。
这劫,也是该渡到头了。
他与她的情缘,也将要萌生。
「我好像有孕了。」
「什么?」
黑蛇踉跄着从水中爬起, 蛇尾卷住面前这个愁眉苦脸的小神仙。
「大黑, 这该如何, 我不想生一窝小蛇。」
岱舆捂着肚子,在他尾巴下扑腾。
黑蛇足足愣了半晌。
「你……胡言乱语。
「谁教你的?」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她肚皮上,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
「是狐狸弟弟告诉我的,他说他母亲和父亲就是天天缠在一处, 怀下了几窝小狐狸呢。
「他说你总是用尾巴缠着我,阿舆也会有孕……」
黑蛇气笑了,她是神, 如何能有孕?
他长尾用力, 将她从岸边拉下水。
巨大粗壮的蛇尾一圈又一圈地缠紧她。
他捏着怀里人的下巴,眉心紧皱:「是哪只狐狸在你耳边乱说乱话?本座刚好缺一张新鲜的狐毛毯子。」
他现在是人首蛇身的模样,冷面粗尾。
岱舆抱住他冰凉湿滑的尾巴不敢吭声。
「死狐狸还说什么了?」
她被他喷火的眼睛吓了一跳, 忙不迭吐字:「狐狸还说让我离你远一点,否则会像他娘亲那样生一窝小蛇……」
黑蛇默了片刻:「是吗。
「本座看他全家的皮都要没了。」
可怜的狐狸被黑蛇拔光了毛,哭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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