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礼堂的水晶灯把红喜字照得发亮,我盯着桌面银质餐具里自己的倒影,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爬。邻桌表姨们的嘀咕像根细针,扎得人耳朵发烫:"好好的副营长,咋挑了个跑长途的?"
礼堂的水晶灯把红喜字照得发亮,我盯着桌面银质餐具里自己的倒影,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爬。邻桌表姨们的嘀咕像根细针,扎得人耳朵发烫:"好好的副营长,咋挑了个跑长途的?"
"新郎官到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我抬头,陈建国正穿过红毯往主桌走。租来的黑西装肩线松垮垮的,可他腰板比开货车时还直——那双手背在身后,指节处的老茧泛着淡青,上个月在318盘山公路,就是这双手把侧翻的货车扳正,救了整车钢材和两个吓傻的搬运工。
"看政委那桌!"伴娘小芸掐我胳膊,"李旅长眼睛都直了!"
我顺着看过去。临时加的主桌前,李旅长、张政委这些老领导站得像标枪。李旅长第二颗纽扣敞着,露出锁骨处淡白的旧疤——去年抗洪,他在堤坝上也是这么站着,等我带侦察连游过齐腰洪水探路。
"全体起立!"不知谁喊了一声。
礼堂突然静得能听见水晶灯流苏轻晃的脆响。李旅长最先抬手,标准的军礼,作训科长、卫生队长跟着站起来,二十多套军装像片挺拔的白杨树。前排表弟碰倒了可乐杯,"哗啦"一声,我却盯着陈建国——他停在主桌三步外,喉结上下滚动,右手慢慢抬到太阳穴位置。
那动作让我眼眶发酸。三个月前,我猫在他货车驾驶座底下修收音机,螺丝刀突然戳到块凸起。"建国哥当过兵?"我抬头,看见他贴在挡风玻璃内侧的"安全驾驶"车贴,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穿作训服的兵勾着肩,背景是白得刺眼的雪山。
他正擦挡风玻璃的手顿住,水痕在玻璃上洇成小团雾:"早退伍了。"
"侦察兵?"我拽出颗锈螺丝,"右肩旧伤是五公里负重勒的,左手虎口的疤像战术手套磨的。"
驾驶座阴影里,他的影子晃了晃。我直起腰,看见他盯着照片里的人,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铁皮:"2012年,西藏军区侦察连。班长扎西......"他掀起衬衫下摆,后腰一道狰狞的疤,从左胯斜爬右上,"巡逻遇滑坡,他把我推出去......"
我没说话。他的绿军用水壶就搁在档位旁,壶身磕得坑坑洼洼,壶盖内侧刻着"陈建国 2010.9"——和我入伍同一年。那天他送我回营区,车载广播突然响:"向所有退伍不褪色的军人致敬",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此刻礼堂里,陈建国的军礼标准得让我心跳漏拍。"原西藏军区某部侦察连战士陈建国,向首长报到!"
李旅长眼眶红了:"15年了!07年边境扫雷,你背我出塌方掩体,自己被碎石砸晕在雷区边——后来医院说你腰椎伤重不能留队,我去看你,人早没影了!"
表姨们的嘀咕变成"哎呦",小芸攥得我手腕发疼。我望着陈建国泛红的耳尖——这个修货车时总说"粗人不懂浪漫"的男人,此刻肩线比穿西装更挺。
他摸出西装内袋的奖章,是我今早偷偷塞进去的三等功章:"醒过来就知道穿不了军装了。跑长途这些年,救过抛锚的孕妇,帮过翻下山的客车,上个月还在暴雪里送侦察连新兵二十公里......"他转头看我,眼里是开夜车时盯着车灯的专注,"后来遇见晓棠,她训兵那股子狠劲,跟我班长一模一样。"
"所以藏着军功章当老百姓?"李旅长抹了把脸。
"老百姓也得有担当。"陈建国笑了,眼角皱纹堆成小沟,"再说了——"他举起左手,婚戒在灯光下闪,"现在是军属,得给媳妇撑场子不是?"
礼炮"嘭"地炸开,亮片落了我一头。我望着台上站得笔挺的老首长,又看身边这个把勋章藏在西装里的男人——他货车仪表盘还贴着班长扎西的照片,手机屏保是我带侦察连拿集团军第一的合影,枕头底下压着本磨破边的《战术地形学》,书页间夹着我写的第一封情书:"想找个能和我一起站在太阳下的人,不管穿不穿军装。"
后来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摸着无名指的婚戒,阳光透过礼堂窗户照进来,照得心里亮堂堂的——有些勋章,不必挂在胸前,也能把日子焐得暖烘烘的。你们说呢?
来源:卖报纸的小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