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湘桂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舜皇山。此山主峰海拔高度1882.4米，为湘南第一峰，相传因舜帝南巡驻跸而得名。我的老家，就在舜皇山脚下，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庄虽然很小，也很不起眼，却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稻香坪。
文/林年平
在湘桂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舜皇山。此山主峰海拔高度1882.4米，为湘南第一峰，相传因舜帝南巡驻跸而得名。我的老家，就在舜皇山脚下，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庄虽然很小，也很不起眼，却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稻香坪。
老家村里的房子，多为土木结构，且全都坐北朝南，清一色的砖瓦房。我的老家背靠舜皇山，前面是一大片平平坦坦的田垌。田垌土质肥沃，水源丰沛，一年四季，田土不闲。种了早稻种晚稻，收了晚稻种油菜萝卜，从年头到年尾，不是满垌翠绿，就是一片金黄。村民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羡煞了十里八乡的妹仔小哥，都想来我村联姻。这么好的地方，全仰仗于村东头那口常年水流不断的龙井。
农耕时代，最能体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就是水井。记得小时候，听上了年纪的叔叔伯伯们聊天，当聊到某个村时，他们经常会提到那个村的水井：呵，那个村的水井真是好，不仅水量蛮大，而且清甜好喝。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在许多村里，人们把水井看得特别重要，宁愿暂缓修缮祠堂，也要先筹钱修建水井。因为，他们知道，水是生命之源。人们喝的水，是水井里的水；用的水，也是水井里的水；灌溉农作物，还是水井里的水。
没有水井，就没有这个村落，没有村落，哪来的人口聚集烟火兴旺啊！老家的龙井，就在村东头的那条古驿道下。所谓驿道，古时亦称官道，经过我老家的那条官道，其实就是古时的永州府去宝庆府的一条石板路。因先有龙井这眼好泉水，才有后人在龙井的上头修了座凉亭，名曰“歇栖亭”。亭里置有长凳和竹瓢，供过往路人休息、喝水之用。亭虽不大，但很通风敞亮，入口镌刻“快来”二字，出口则有“慢走”二字，进得亭来，便感特别温情舒心。这里不仅是过往客人歇脚的好地方，也是村民们谈天说地交流信息的好场所。
听老人们说，龙井早在明万历年间就开始修建，几经扩改，才有了后来这般规模，在周边几十里内就数它的规模最大。至于为何叫龙井已无从考证。在我的记忆里，龙井的水是从两块巨石的夹缝中流出来的。水量比较大，常年有一车水的流量。先人们的古老智慧在水井的建造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水井呈阶梯状，共分为四级。第一级是饮水池，面积约四个平方，只供人饮用；第二级是洗蔬菜瓜果池，约二十个平方，专供生活用；第三级是沐浴池，约一百平方，供人洗浴专用；第四级是灌溉渠，井水直接从沐浴池排入沟渠里流向田垌里。这样的设计，既保证了饮用水质，又满足了不同用水的需求。先人的聪明智慧，由此略见一斑。
老家的龙井，还有一个与周边村水井不同的地方：就是周边村的土质多为黄粘土，遇到大雨天，井水容易浑浊。这样的土质，使得周边村患肾结石的人数明显高出许多。而我们村的井水是从石缝里流出来的，村里的土质多为沙土，井水在大雨天也难得浑浊。所以，周边村的人都说，还是稻香坪的人有福气，井水好，不浑浊，得肾结石的人很少。
我小时候，爱去歇栖亭玩耍。白天爱与小伙伴们嬉戏打闹，晚上则坐在长凳上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说封神演义、讲新闻趣事，说粗鄙笑话。渴了，就到井里喝口水；困了，就在长凳上睡一觉，凉亭成了我每天必去的乐园。有一年夏天的下午，我玩累了便趴在长凳上熟睡，不想这一睡就睡过了头了，醒来已是夜色四合了，感觉头也重脚也轻，走起路来晕晕乎乎的。
回到家便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到了半夜时，发起了高烧，全身滚烫滚烫的，整个人都蔫了。父亲见状，赶紧背上我去村里郎中的家，打了一针退烧液，吃了几片感冒药，还是迟迟没能把烧退下来。情急之下，父亲只好再去郎中家求救。老郎中摆了摆手说，针也打了，药也吃了，烧还退不下，看来只有用土法子试试了。郎中告诉父亲，把我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或许可以降温退烧。于是，父亲来不及多想，就直接把我背到龙井旁，放在井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把烧退了下来，体温恢复了正常。过了几天，我的病就全好了。自那之后，我对龙井有了特殊的感情，是它救了我一条小命。为此，我经常趁工作之余回老家谒拜龙井，一为感恩，二为致敬。这种情感，一般人是不可体会的。
龙井的水，冬暖夏凉。冬天水面上冒出一股股热气，夏天里散发出一阵阵凉意。在那个文化生活十分贫乏的年代，这里不仅是路人歇脚的地方，也是村民们打牌喝茶消遣的好去处。过路客走累了，口渴了，在这里可喝一口清冽甘甜的井水，还可跟井边洗衣洗菜的女人们说几句荤段子，然后坏笑着继续赶路；本村的男人们，则在这里打牌喝茶，谈天说地，不亦乐乎，也不失是一种打发时光的娱乐方式。村里的女人们总习惯到水井边上洗衣洗菜，她们一边洗，一边聊，家长里短，八卦私秘，都在这里传播，龙井俨然成了全村新闻的发布平台。
在我的老家，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哪家老人去世了，他们的后人就会来到龙井，往井里投几枚硬币，然后打一桶井水回去，给死者擦拭清洁身子，名曰“买水”，本意是让死者清清白白地离开人世，干干净净地进入天堂。如果哪家有新人结婚，他们的父母就会领着新郎新娘到龙井谒拜，祈求婚姻和美，人丁兴旺，犹如汨汨井水一样长流不息。
在我老家村民的心中，龙井流淌的不是普普通通的井水，而是能给全村百姓带来福祉的圣水。稻香坪因为有龙井，村前这片两千多亩的田垌才得以灌溉，村民的家世香火才得以赓续。龙井不愧是上天赐予稻香坪百姓的福星。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我的老家也发生了巨变。家家户户拆了老屋，建起了洋房，以前的石板路改成了宽敞的水泥路，城里公交班车也开进了村，私家小轿车不再是稀罕物。现在烧饭用上了煤气，用水接通了自来水，村民们不再上山砍柴，也不用去龙井挑水，过上了与城里一样的生活。现在的龙井也实现了华丽转身，除了继续灌溉农田外，它还成了“稻香甘泉”的供水源。
村里有个在深圳办厂的老板，独具慧眼，在龙井边建起了矿泉水厂，因为水质好，名项指标达到国检标准，瓶装水畅销省内外。龙井的华丽转身，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实施乡村振兴的巨大成效。特别是近十年，我的老家面貌日新月异，山青了，水秀了，路通了，更美了，村民手里也有钱了。稻香坪的自然条件原本就好，现在通过实施乡村振兴，全村变得更靓更富了，而今的稻香坪已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丽乡村。
再等几年，我也要退休了。现在就巴不得能提前退下来。前几天，我对儿子和女儿说，待我退休后，就回稻香坪安享晚年，你们兄妹俩尽早点把老屋翻新改造好，以便我一退休就可回去住。儿子女儿不解地问我，城里总比乡里好吧，你那么急切要退休回老家，到底因为什么呀？我说，孩子，你们不懂，城里再好，也不是我自己的家，稻香坪才是我真正的家。那里埋着我的父母，留着我的乡愁，牵着我的魂。回到那里我才心安，我才快乐！
来源：唐柏荣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