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礼堂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我博士袍的流苏照得一跳一跳。我正低头调整胸花，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继父陈大山踮着脚，把沾着灰的安全帽往椅背上挂。藏青工装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水泥点，后颈那道蜈蚣似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粉白。
礼堂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我博士袍的流苏照得一跳一跳。我正低头调整胸花，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继父陈大山踮着脚，把沾着灰的安全帽往椅背上挂。藏青工装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水泥点，后颈那道蜈蚣似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粉白。
"爸，坐我旁边。"我拽他胳膊，他却直往后缩，胶鞋在地面蹭出沙沙声："坐最后排就行，别给领导们添乱。"裤脚的水泥点还带着湿气，碎砖渣粘在鞋边——他今早五点就从工地赶过来，说要亲眼看闺女穿博士服的模样。
主礼台传来脚步声，导师周明远教授抱着一摞烫金证书走过来。他扫了眼后排，突然顿住。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继父正弯腰帮邻座老太太捡拐杖，后颈的疤随着动作起伏，像条蛰伏的老蜈蚣。
"小满。"周教授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摩挲西装内袋——那里装着我论文致谢里夹的老照片：二十年前的工地，穿蓝工装的年轻男人抱着裹红布的婴儿，背景是歪歪扭扭的"热烈庆祝七里沟工地竣工"横幅。
"周老师找您。"我轻扯继父袖子。他抬头时，笑容僵了一瞬，粗糙的手掌在工装上蹭了又蹭，才走过来："周...周老师好。"
周教授盯着那道疤，突然抓住继父的手。那双手掌心全是老茧，虎口裂着血口，指节肿得像老树根。"大山哥，是你啊！"他眼眶发红，"一九九八年夏天，七里沟工地塌方，是你把我从水泥板底下拽出来的！"
我脑子"嗡"地炸开。周教授提过二十岁在工地当技术员，却从没说过出过事故。我翻出手机，打开老照片原图——背面褪色的钢笔字清晰可见："一九九八年六月，大山救我，小满百天"。
"周老师，您准是记混了。"继父想抽回手，"我就是个搬砖的，哪救过什么技术员。"
"那天雨下得跟倒盆似的！"周教授急得声音发哑，"水泥板压下来时，你把我推出去，自己却被钢筋划开后颈。背我跑了三里地找诊所，路上还念叨'闺女百天，得赶回去看她'。后来我回城里上学，托人带了两袋奶粉，你非说小满喝不完，硬塞给我半袋......"
"够了！"继父突然吼了一嗓子，礼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哑得像砂纸："周老师，我就是个搬砖的，能把闺女供到博士，靠的是多扛二十袋水泥，是把饭里的肉都挑给她......这些，比救命要紧。"
我这才注意到，他工装第二颗纽扣歪着——去年冬天为凑学费加夜班，被钢筋划破的伤口，他骗我说是做饭溅的油。
周教授突然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我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渗着水光："大山哥，我找你二十年了。那年塌方让我明白，能改变世界的从来不是书本里的大道理，是你们这样的人。后来我读博当教授，总想着要回报......"
继父蹲下来，用粗糙的手背抹他的脸："周老师，我闺女能站在这儿，就是最好的回报。"他指了指我胸前的校徽，"当年你给的奶粉，我换了半本《新华字典》。小满学写字那会儿，总说等有本事了，要给爸爸买双不沾水泥的皮鞋。"
我鼻子一酸。那本字典还在我书架上，边角卷得像朵花。小学时我趴在工地板房写作业，继父就在旁边搬砖，每搬一摞就喊："小满，再写五个字，爸就歇会儿。"
周教授突然站起来，从内袋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双黑亮的防砸皮鞋，鞋头还带着制鞋厂的标签："大山哥，这鞋防砸防滑，我找制鞋厂定制的。当年你救我时穿的胶鞋，鞋帮都磨破了。"
继父捧着鞋，像捧着刚出生的娃娃，手指都不敢用力："我穿这鞋搬砖，怕硌脚。"
"您别搬砖了。"周教授笑着拍他肩膀，"城建学院缺有经验的实训老师，教学生认钢筋、看图纸，工资是搬砖三倍，还能天天回家。"
继父猛地抬头，眼里有光在跳："可我小学都没毕业......"
"你教的是经验！"周教授掏出个旧笔记本，"我当年在工地记的笔记都在，暗河走向、水泥标号判断，这些书本里学不到。"
广播响起我的名字，我要上台领学位。继父拽住我："你先去，爸跟周老师说说话。"
我穿着博士袍走上台时，瞥见最后一排：周教授指着笔记本跟继父比划，继父仰头笑着，后颈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那道疤我从小看到大，从前只觉得丑，此刻却像枚勋章——是生活刻下的印记，是爱的形状。
散场时，继父把皮鞋小心塞进帆布袋，旁边躺着他的安全帽。"周老师说明天带我去学校看看。"他搓着手，"小满，你说爸能行不？"
我帮他拍掉肩头的金粉："您能把我供成博士，还教不好学生？"
他突然从裤兜掏出个塑料盒，里面是块烤红薯："早上在工地烤的，还热乎。"我咬了一口，甜得鼻尖发酸。
回家路上，继父哼着跑调的山歌，安全帽和新皮鞋都小心收在帆布袋里。我望着他后颈的疤，突然懂了周教授的话——有些缘分，早就在砖缝里埋下了种子。就像二十年前那场塌方，救了周教授，也让我有了爸爸；就像这二十年每一块搬起的砖，都悄悄垫高了我的天空。
你看，这世上的爱不都这样吗？藏在最粗粝的表皮下，等某个阳光正好、风也温柔的日子，突然就开出了花。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