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淑:论唱腔、论台词!扪心自问,那些对样板戏的批判公平吗?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6-23 20:49 2

摘要:"样板戏"是一种独特的历史文化形态。事实上,它们除了受传统京剧艺术的影响外,还受着地方戏剧传统的影响,尤为明显的是那些形式、题材均来源于地方戏剧的样板戏。第一批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均改编自沪剧;《海港》则由淮剧《海港的早晨》改编。样板戏在哪些方面修改了

"样板戏"是一种独特的历史文化形态。事实上,它们除了受传统京剧艺术的影响外,还受着地方戏剧传统的影响,尤为明显的是那些形式、题材均来源于地方戏剧的样板戏。第一批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均改编自沪剧;《海港》则由淮剧《海港的早晨》改编。样板戏在哪些方面修改了地方戏剧?地方戏剧形式及内容又在何种程度及哪些方面影响了京剧样板戏?下面以《龙江颂》为例进行分析。

1963年,福建龙海遭遇百年大旱,当地决定堵住九龙江,引水灌溉旱区。这一真实事件很快被当地民间艺人用锦歌的形式传唱开来。锦歌作为闽南特有的民间曲艺,以其即兴编唱的特性,迅速将抗旱故事转化为朗朗上口的唱词。在田头巷尾,艺人们弹着月琴,用当地方言唱着“九龙江水浪滔滔,万人合力筑堤高”,朴实的词句里浸透着泥土的气息。

这种源自明清的民间艺术,在民国初年迎来鼎盛。漳州一带的“庆贤堂”“丰庆堂”等歌社,将南曲、十八音等传统曲调融入锦歌,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1920年代,锦歌艺人在龙海、海澄等地开馆授徒,使这一艺术形式深深扎根于闽南民间。抗旱期间,龙海县政府特意组织宣传队,用锦歌编写《榜山风格赞》,在工地、村社反复演唱。农民们白天挥汗筑堤,晚上围坐听曲,戏文里的英雄就是身边的邻居,故事里的壮举正是自己参与的事业。

1964年,龙溪地委宣传部决定将抗旱故事搬上舞台。芗剧团接手这个任务时,自然选择了与锦歌血脉相连的芗剧形式。芗剧艺人保留了锦歌的叙事框架,但强化了戏剧冲突——原本散漫的唱段被整合成完整的场景,即兴的方言俚语提炼为标准台词。在《碧水赞》里,观众仍能听到熟悉的锦歌曲调,看到抗旱农民熟悉的装扮,甚至剧中人使用的农具都是田间地头的真实物件。这种“接地气”的表演,反而让当地观众倍感亲切。

芗剧《碧水赞》的六场结构,呈现了一个完整的抗旱叙事。第一幕从旱区的困境切入,通过富裕中农与亲戚的私密对话,勾勒出旱情的严峻。这些看似闲笔的家长里短,实则暗藏戏剧张力——当溪东大队支书张克坚的身影在对话中被提及,观众已然感知到即将到来的风暴。第二场的冲突极具生活质感:张克坚带回堵江决定时,大队长郑振田正在田里弯腰施肥。两人争执的焦点不是抽象的政策,而是具体到每一株秧苗的生存问题。郑振田抹着汗质问:"堵了江,这些追肥的工夫不就白费了?"

第三场的堵江场景展现了民间戏剧的狂欢特质。舞台上众人扛沙包、打木桩的集体劳动,配合着闽南特有的锣鼓点,营造出热火朝天的氛围。但芗剧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没有简单歌颂,而是保留着人物的真实犹豫——即便在劳动现场,郑振田仍嘀咕着损失。直到张克坚提出用烧窑弥补损失,这个固执的庄稼汉才勉强点头。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说服过程,在第四场"毁窑献草"时达到戏剧高潮。富裕中农进财抱着窑砖哭嚎的场景,活脱脱是传统戏曲丑角的表演方式,却在新时代题材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第五场的转折点颇具深意。当张克坚探水归来,宣布要再淹千亩良田时,郑振田的爆发令人动容。这个耿直的农村干部摔掉草帽吼道:"溪东大队就不是亲生的?"此刻,老母亲许英的出场堪称神来之笔。她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带着众人回忆当年水灾时接受的援助。月光下,老人们哼起当年的救灾民谣,年轻人渐渐低头沉默。这种以情动人的处理方式,明显带着锦歌说唱的叙事痕迹。就连最后县委书记带解放军支援的情节,也保留了芗剧"清官出场"的传统套路,只是将古代的巡按大人换成了新时代的领导干部。

在文本流变过程中,话剧《龙江颂》的创作与芗剧形成了有趣的互文。陈贻亮等话剧创作者在福州修改芗剧剧本时,显然吸收了地方戏的养分。原芗剧中"烧窑补损失"的生活智慧,被提炼为"丢卒保车"的政治隐喻;那些充满方言特色的插科打诨,则被改造成更具普遍性的戏剧冲突。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最政治化的话剧版本里,仍保留着芗剧的核心场景——第六场各大队争交公粮的戏码,几乎原封不动地从田间戏台搬进了城市剧院。

两年后,当开始物色第二批样板戏剧目时,这个原本只在闽南地区流传的地方小戏,意外进入了大家的视野。改编工作由上海京剧院承担,并亲自定下调子:"要突出斗争主线,塑造高大完美的英雄形象"。

改编过程中,创作组对原剧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首先是人物关系的重构,《碧水赞》中朴实憨厚的村支书江水英,在《龙江颂》里变成了具有觉悟的"高大全"式英雄,她的每一句台词都要体现斗争意识。原剧中富有生活气息的闽南方言对白被替换成标准普通话,那些充满泥土味的俚语俗话消失殆尽。芗剧特有的"歌仔调"唱腔被京剧皮黄腔取代,仅保留了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锣鼓点作为点缀。

最根本的改动在于戏剧冲突的设置。原《碧水赞》展现的是人与自然的抗争,而《龙江颂》则将矛盾转向阶级对立,新增了地主黄国忠暗中破坏的情节。这种改编并非艺术上的自然演进,而是特定时期的要求。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主题被政治化,但《龙江颂》仍保留了原剧某些生动的细节,比如"抗旱"的集体劳动场面,就移植自芗剧中村民们热火朝天挑土筑坝的场景。

芗剧《碧水赞》的独特魅力,在于它将宏大叙事融入日常生活的肌理。舞台上那个等着女儿回家吃饭的富裕中农,口袋里揣着新买的塑料发夹,这个看似闲笔的细节,却勾勒出闽南农村最真实的生活图景。在芗剧的叙事逻辑里,即便是思想落后的角色,也有着人之常情的温暖面。这种对复杂人性的包容,正是民间戏曲最珍贵的特质。当张克坚劝说郑振田堵江时,革命道理在庄稼汉的固执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打破僵局的不是文件指示,而是老母亲许英的一声呵斥:"你平常叫我听党的话,你自己为何却不听!"这句话之所以有千钧之力,正因为它调动了乡土社会最根本的伦理秩序。

许英这个角色堪称全剧的灵魂。她既不是标准的积极分子,也不是简单的保守形象,而是代表着中国农村最普遍的道德力量。在开闸放水的关键场景中,她没有背诵口号,而是带着众人回忆当年受灾时接受的援助。月光下,老人们哼起旧时的民谣,年轻人低头摆弄着草帽,这种以情动人的说服方式,远比抽象的说教更有感染力。

当这个故事进入样板戏的改编流程,温情脉脉的民间叙事不得不接受革命话语的改造。最触目的变化是许英这个角色的消失——在京剧《龙江颂》里,再没有母亲用亲情化解矛盾的桥段,所有思想工作都交给了党支部书记江水英。原剧中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等女儿吃饭的父亲、母子间的家常对话、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统统被修剪干净。

耐人寻味的是,即便在如此彻底的改造中,某些民间审美基因仍顽强存活。江水英劝说群众时"忆苦思甜"的叙事模式,分明延续着许英当年的方法;抢险合龙时人墙筑坝的舞台调度,依然带着芗剧集体劳动的狂欢气质。这些隐藏的艺术密码,就像九龙江底的暗礁,任凭激流如何冲刷,始终固执地保持着原有的形状。当年参与演出的刘炳淑回忆:"我们删掉了所有家庭戏,可农民观众最叫好的,偏偏是那些最像老戏的段落。论唱腔、论台词!扪心自问,那些对样板戏的批判公平吗?"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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