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收藏㉜｜利东拍卖：影像收藏正经历明显的代际迁移

摘要：在中国，摄影收藏还是一件新鲜事。尽管图片已经是人们日常交流的方式，但收藏摄影似乎仍是一件遥远的事。与此同时，近年来中国的影像收藏市场逐渐活跃，越来越多的人与机构开始意识到了影像的价值：出色的摄影是时代的见证，也具有艺术价值，连接了个人与集体的记忆。

【编者按】在中国，摄影收藏还是一件新鲜事。尽管图片已经是人们日常交流的方式，但收藏摄影似乎仍是一件遥远的事。与此同时，近年来中国的影像收藏市场逐渐活跃，越来越多的人与机构开始意识到了影像的价值：出色的摄影是时代的见证，也具有艺术价值，连接了个人与集体的记忆。

2025年6月14日，利东春拍在上海举行。本场拍卖专注于“中国摄影经典”，集合改革开放以来老中青三代摄影师的重要作品，同时亦遴选了国际摄影大师的代表佳作。来自公开资料显示，以胡武功、潘科为代表的陕西摄影师的纪实摄影作品成为本场拍卖重头戏之一，并呈现出“温暖回弹”的走势，这在当代艺术潮流下，显得格外不同凡响。但同时，“主办机构利东也注意到，影像收藏正经历一次明显的代际迁移：年轻买家将‘经典纪实’的深度与‘当代观念’的活力并置，不仅为市场注入新资金，也正在重塑未来的收藏版图。”澎湃新闻长期对中国摄影收藏进行观察和报道，本期报道采访了上海利东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王祁琳小姐。

问：请您评价刚刚结束的在上海举办的“利东春拍”结果？本次春拍中，摄影作品的成交情况和往年相比有何变化？是否观察到某些题材或摄影师的作品更受藏家青睐？（如纪实、当代观念、文献、老照片等）

答：我们是一家仍在成长中的年轻拍卖公司，此次“利东春拍”只是继去年秋拍后的第二场专场。此次拍品构成以改革开放以来老中青三代中国纪实摄影师的重要作品为主体，同时遴选了少量国际摄影大师的代表作，以求在“本土叙事”与“全球视野”之间建立呼应。

就我们的观察，本场春拍呈现出“温暖回弹”的走势。最亮眼的当属中国传统纪实板块——从王福春、吴家林、胡武功、潘科、姜健，到颜长江、彭祥杰、李伟、谢爱军、杨喜龙、秦岭、王晓岩、陆超、郭梅、杨达、邢磊，横跨老中青三代的纪实力作几乎全部落槌，印证了本土影像的人文温度与时代记忆依旧是市场的压舱石；国际部分则由日本“黄金一代”深濑昌久、森山大道领衔，再加上沃克·埃文斯、李·弗雷德兰德、雅克-亨利·拉蒂格、马丁·帕尔等大师之作全部成交，进一步彰显东亚经典和全球名家在国内收藏界的持续号召力。

从结果看，本次影像专场的总体成交率接近60%。在当前影像市场整体承压的背景下，这一数字既延续了去年秋拍的回暖势头，也印证了我们选品方向的有效性。

2025年6月14日，上海，“利东春拍”现场

问：相对于绘画拍卖，无论是现代主义的绘画还是当代艺术，摄影艺术的拍卖人气显得不是那么地旺盛，这也是当前中国摄影收藏的现状，我们也不回避，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在本次拍卖中，不少作品基本上第一次叫价便落槌成交，哪些作品的拍卖超出你们的预期，或者低于你们的预期？

答：本场拍卖确实多数作品在第一声报价便尘埃落定，这既暴露市场的谨慎，也映照藏家的成熟筛选。不过即便如此，仍有几件作品意外突破了我们的预期，首先是“开门红”——第一幅拍品李志国的开放版《神鹿》。它以仅2000元的低位起跳，却在短短数十秒内攀至6600元。

李志国作品《神鹿》开放版

另外，已故摄影师王福春的两张《火车上的中国人》——一喜一忧、对照鲜明。带签名的那张，以36000元落槌，而更为经典的那张曾刊登在画册封面的作品，因缺少亲笔签名，竟在低估价区间无人举牌，最终流拍。事实再次说明：在纪实摄影的二级市场里，作者签名不仅是情感符号，更是稀缺性与金融属性的双重保证；失去这一环，作品的故事链便立刻断裂。

最具戏剧性的角逐，则发生在菲利普·萨隆遗产系列——约瑟夫·寇德卡的《吉普赛人》《摄影黑皮书》及其与萨隆的往来信件。起拍6000元，经十余轮竞价最终以15600元成交。竞拍成功者是一位中国90后，他击败了同样看好这件作品的欧洲买家。影像与文献绑定的“套件”属性、加之大师私人信札和暗房师传奇的多重叙事，让它成为全场最具学术含金量的亮点；清晰预示了文献型拍品未来的增值潜力。

约瑟夫•寇德卡《吉普赛人》摄影画册及原始文献

问：近年来，摄影收藏的藏家构成是否有新变化？例如，年轻藏家比例是否增加？他们的收藏偏好是什么？

答：本场拍卖最鲜明的信号，是年轻藏家已成为价格走向的“关键变量”。90后买家举牌果断，直接促成邢磊《海流图》、夏子夕《凝视》、杨达《东时区》等作品迅速落槌，足见他们偏好尺幅适中、定价友好且观念鲜明的当代影像。同时，寇德卡与萨隆往来信件及《吉普赛人》《摄影黑皮书》从6000元起拍，经十余轮竞价最终以15600 元成交。竞拍成功者是一位中国90后，他击败了同样看好这件作品的欧洲买家。

传统经典影像与摄影大师的作品对年轻藏家依旧魅力十足。换言之，影像收藏正经历一次明显的代际迁移：年轻买家将“经典纪实”的深度与“当代观念”的活力并置，不仅为市场注入新资金，也正在重塑未来的收藏版图。

展览现场

问：在当代艺术成为市场追捧的今天，摄影艺术的关注点或者市场趣味也发生了深刻的转变，上个月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的“上海影像博览会”上，纪实摄影作品占比越来越少，我们也注意到，本次利东春拍带来不少纪实摄影作品，其中不少是名家名作，反而带来的当代性的摄影作品并不多，请问这是基于利东市场的考量，还是个人趣味？

答：确实，这一季我们刻意把目光拉回传统纪实。并非逆潮流而行，而是判断当下影像市场已来到一个需要“温度校准”的节点。过去几年，观念摄影、数码拼贴乃至 AI 生成影像在各大博览会迅速占领版面，技术与形式的奇观感几乎掩去了底片、银盐与暗房工艺本身所承载的情感纹理。对利东而言，恰好可以用一次相对纯粹的“纪实场”来提醒市场：图像并非只有算法生成的惊艳，还有来自胶片颗粒、作者体温与时代现场的不可替代。

选择纪实，也有现实的考量。首先，这部分作品的流通历史和定价体系相对成熟，风险可控；其次，中国纪实影像从八十年代起便积累了深厚的社会学、民族志与出版脉络，正是二级市场继续梳理和推高的“库存价值”。更个人的层面，我们团队普遍认可纪实摄影在阐释社会情境、凝固情感张力上的独特性，这是技术更新无论多快都难以复制的质地。

拍卖当日，一位资深藏家随口的一句感慨恰好凝练了我们的初衷：“在人工智能泛滥的今天，传统影像那股带着体温的纪实质感，反而成了稀缺资源。”市场也用行动告诉我们，收藏者正在重新寻找那份可触碰、可考证、可回味的影像厚度。

因此，此番“纪实为主”的策略既是利东对市场脉络的判断，这也表达了我们的态度——当影像越来越花哨时，我们想给传统纪实一点喘息的空间，让它重新被看见、被收藏。

问：中国摄影作品在国际市场的认可度如何？本次拍卖是否有更多的海外藏家参与？您认为中国摄影收藏的国际化还面临哪些挑战？

答：中国摄影在国际二级市场的存在感这几年明显升温，但整体份额仍偏小。对欧美买家来说，“中国纪实”已从好奇心阶段进入到“可以出手”的阶段；拍卖现场汇聚了来自法国、奥地利、中国香港的买家，最直观的例子是其中一对法国夫妇，他们经过多轮加价，把胡武功的《走镰》和彭祥杰的《小人国》双双收入囊中，这说明“中国乡土纪实”的情感张力在欧洲藏家那里已经能够被读懂并买单。

胡武功作品《走镰》

中国摄影不缺好作品，缺的是稳定的“被发现”和“被解释”的管道——利东想做的，正是把这条链打通：一头连接国内经典作品以及还在涌现的新作，一头将它们持续推向海外的展览方、策展人和藏家群体。

问：在数码和AI技术普及的背景下，拍卖行如何确保摄影作品的真实性（如限量版数、艺术家签名）？据说本次拍卖有AI作品，藏家是否对数字摄影作品表现出兴趣？

答：在真实性把控上，我们一方面严格限定征集源：可信赖的藏家、艺术家本人、艺术家亲属或官方代理机构的委托；另一方面，专门聘请具有市场口碑的业内专家组做审核：对版数、签名、印放工艺及流传纪录逐项比对。这样既保证来源清晰，又引入第三方专业视角，为买家提供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本场并未安排 AI 图像或纯数字版 NFT。据我们统计本次拍卖75%的拍品为传统手工银盐工艺，且90%以上带有艺术家亲签。从竞拍情况看，藏家依旧将“暗房工艺＋亲笔签名”视为安全锚点。当然，我们也在密切关注 AI 生成影像与其他数字限量版拍品的兴起，待技术规范与法规环境更加成熟后，将逐步引入试拍并观察市场反应。

《Photographies 1946-1988》签名画册及文献套装，艾略特・厄威特

《巴黎的布巴》签名画册及原始文献2件，爱德华・布巴

问：摄影作品的收藏价值如何界定？除了艺术性外，哪些因素（如稀缺性、历史意义等）对成交价影响最大？

答：举例说明，在本场拍卖中，国内外最高价都落在两位已故摄影师的代表作——王福春《火车上的中国人》（3.6 万元）与深濑昌久《鸦》（9.6 万元）。作者去世意味着带有其亲笔签名的作品便成定量存世，后续再无新增。市场自然愿意为“买不到第二张”付出溢价。这条逻辑亘古不变，也是摄影收藏最直接的价值锚。

此外，法国暗房大师菲利普·萨隆遗物中出现的寇德卡亲笔信札及相关画册文献，一经展出便成为全场焦点。其魅力并非偶然：自 1990 年代起，寇德卡几乎停止银盐作品的商业流通，不与画廊合作，也极少签名，更从未举办公开签售。因此，任何带有他亲笔字迹、且能印证其创作与暗房实践的原始资料，几乎属于“存量封顶”。这批信札不仅实证了他与萨隆在暗房工艺上的深度合作，又兼具稀缺性、清晰可溯的流传记录（provenance）与丰富的文本内容三重价值，自然成为竞拍者连续加价的核心动力。

而胡武功《走镰》、《四方城》，潘科《世纪末系列》，吴家林《结扎之后》、《彝寨》（《摄影黑皮书》封面），彭祥杰《小人国》、姜健《主人》之所以竞价活跃，很大程度上因为它们已经在画册、展览或大众媒介中反复出现，成为辨识度极高的“符号影像”。当作品面孔先于作者名字被记住，它的市场认可度往往随之水涨船高。

展览现场

问：您对中国摄影收藏市场的未来3-5年发展有何预测和建议？哪些领域可能成为新的增长点？

答：中国影像收藏仍处“成长期”，如同我们这家年轻拍卖行，骨架已立而潜力未尽；未来三到五年尽管宏观经济与艺术消费情绪难免起伏，但总体行情向上几乎无悬念。我们看好这一领域的增长，首先因为传统影像的价值正被重新认识——原版老照片、经典工艺作品以及大师亲签藏品的新增供应极为有限，而买家的需求却在持续升温。其次，时代叙事被重新发现——改革开放、城市化初期等关键节点影像随着学术梳理深入，价格正稳步抬升；再者，新买家群体迅速壮大——35岁以下藏家比例逐季攀升，为市场注入活力。

我们的建议是：首先锁定稀缺，优先关注停产工艺、限量版、亲笔签名以及与重大历史节点相关的作品；其次重视流传脉络，通过补全展览史、出版史和历任持有者链条，为影像加装“价值铠甲”；再次，以小尺幅精品、签名摄影集等“轻量资产”吸引并培养新晋藏家、年轻群体，形成良性梯度；最后，加强与博物馆和学术机构的策展与出版合作，在学术与市场之间架桥，从而稳定并提升作品的长期价格预期。

问：今年秋拍有什么计划可透露一些？

答：今年秋拍，我们将在坚守“经典纪实”板块的同时，将大幅外扩征集版图：一方面，面向核心藏家启动定向邀约，并与国内外画廊、摄影基金会、艺术家工作室建立常设委托通道；另一方面，将开启“城市巡回征集”计划，在北京、上海、西安、成都、广州、杭州等主要艺术重镇设立临时征集专场，现场甄选作品、答疑估价，让更多优质藏品直接进入拍卖通道。拍品范围亦将从影像作品外延至珍稀画册、签名摄影书、影像档案、摄影大师亲笔信札与工作手记等文献类藏品，力求覆盖从入门买家到资深藏家的多层级需求。再配合以主题宣讲、学术对谈，我们希望为秋季带来一场更立体、更开放的影像拍卖盛会。

尤为重要的是，利东注册于上海，我们希望“立足上海、反哺上海”。海派摄影自民国时代即独树一帜，至改革开放后依旧是全国影像重镇；与此同时，上海也是中国收藏高地，活跃着大批专业机构与成熟藏家。因此，今年秋拍拟设立“上海板块”，聚焦沪上摄影师与上海题材影像文献，梳理城市视觉记忆，为本地与全球买家提供追本溯源的收藏线索。我们也诚挚期待沪上藏家、摄影师及相关艺术机构的支持与合作，共同呈现一场更立体、更开放、更具“上海气质”的秋季影像拍卖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