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人生,像一匹被锁在织布机上的灰布,日复一日,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光。
我叫林秀雅,今年58岁。
退休前,是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
我的人生,像一匹被锁在织布机上的灰布,日复一日,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光。
那天早上,是个很普通的周二。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
像过去十七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我走进厨房,淘米,煮粥,热上昨晚剩下的馒头。
我老公王建军还在睡觉,雷打不动。
女儿王佳琪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两次。
这个家,很多时候,只有我和我的儿子,王志恒。
一个36岁的儿子。
饭做好了,我走到他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
“志恒,起床吃饭了。”
里面没动静。
我又敲了敲,声音大了一点。
“志恒!”
门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含糊呻吟,像一头被惊扰了冬眠的熊。
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油腻的鸡窝头晃出来。
他身上那件灰色T恤已经看不出本色,领口松垮地垂着。
他看了一眼餐桌,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妈,怎么又吃这个?”
他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嫌弃。
“天天稀饭馒头,嘴里都淡出鸟了。”
“我想吃楼下那家新开的牛肉汤粉,加双份牛肉的那种。”
我压着心里的火,把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想吃自己下楼买去。”
他立刻拉下脸,没动筷子,反而从兜里掏出手机,在我面前一推。
屏幕上亮着,是一款最新款的游戏主机,下面标着一个刺眼的价格。
“妈,这个月生活费再多给我两千。”
他把手机屏幕又往我面前送了送,似乎生怕我看不清。
“我同学他们都买了,就我没有,跟他们聊天都插不上话,多没面子。”
我看着他这张36岁,却依然厚颜无耻的脸。
看着他眼中那种“你应该给我”的笃定。
胸口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喘不过气。
我一个月的退休金,3500块。
他爸王建军的钱,都自己攥得紧紧的,说是要存着养老。
这个家所有的水电煤气,人情往来,买菜吃饭,还有他王志恒每个月的“生活费”,全都压在我这3500块上。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声音控制不住地发冷。
“王志恒,我没钱。”
“你三十六了,不是六岁。”
“想要什么,自己挣去。”
当一个母亲开始跟你计较金钱时,她计较的早已不是钱,而是你这些年吞噬掉的、她本该为自己而活的人生。
我的拒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家里的火药桶。
王志恒“啪”地一声,把筷子猛地摔在桌上。
木筷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也敲碎了我最后的一点忍耐。
他的声音比我还大,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你不给?你不给我就找我爸要去!”
“爸!爸!你快出来看看你老婆!越来越抠门了!”
他扯着嗓子朝主卧喊。
果然,王建军的房门开了。
他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不问青红皂白,矛头直接对准了我。
“林秀雅,大早上的你吵什么吵?”
“跟儿子置什么气?他要钱,你给他不就行了?”
“不就两千块钱吗?给他!”
他走到王志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安抚的语气说。
“儿子,别跟你妈一般见识。钱爸给你。”
然后他又转向我,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说教口吻。
“秀雅,你就是想不开。你让他心情好了,他一高兴,没准就想通了,就出去找工作了。”
这套说辞,我听了整整十七年。
从王志恒19岁高考失利,不肯复读,待在家里那天起。
每一次我催他去找工作,他就用“再想想”、“没找到合适的”、“最近心情不好”来搪塞。
而我老公王建军,永远是那个帮腔的。
永远都是那句:“别逼他,让他高高兴兴的,他自然就想去工作了。”
十七年。
我的人生,就被这句话,绑架了十七年。
我看着眼前这对父子。
一个理所当然地伸手索取。
一个无底线地纵容溺爱。
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像个外人。
一个提供吃喝,还要挨骂的保姆。
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顶。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猛地站起来,冲进王志恒那间狗窝一样的房间。
把他堆在椅子上的脏衣服,床头没叠的被子,电脑桌上吃剩的零食袋子,薯片渣子……
我把他房间里所有能抓到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了客厅的地板上。
“你给我滚!”
“这个家不养废物!”
“给我滚出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嗓子都变了调,又疼又哑。
失望是一点点积累的,但崩溃,只需要一秒钟。
那一秒,我杀死了那个叫“母亲”的空壳,只想做回我自己。
我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王建军。
在他眼里,我不是在赶走儿子,我是在挑战他作为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捏得我骨头生疼。
“林秀雅,你疯了是不是!”
他瞪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
“把儿子赶出去,你想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王家?我们的脸往哪搁?”
“我告诉你,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把志恒赶走!”
王志恒一看他爸给他撑腰,胆子立刻肥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缩到沙发角落里,用一种看仇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嘴里还在小声地,但足以让我听清地嘀咕:
“神经病,更年期到了吧,疯婆子。”
我看着王建军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冷笑了一声。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
“王建军,你看清楚。”
“这是我家!”
“是我爸妈当年留给我陪嫁的房子,房本上,从头到尾只有我林秀雅一个人的名字!”
“该滚的是他!”
“如果你非要护着他,你们俩,一起滚!”
当男人跟你讲“家庭脸面”时,他要的不是脸,而是你的屈服。
王志恒最终还是被我推出了门外。
我把他和他那几个装着脏衣服的行李袋,一起推了出去。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大门,反锁。
王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骂了一句“你等着”,然后也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世界终于安静了。
家里一片狼藉,也一片死寂。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瘫坐在沙发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撞出来。
过了很久,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女儿王佳琪。
她大概是听王建军告状了。
我划开接听,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电话那头,佳琪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
“妈,你终于把他赶走了?”
一听见女儿的声音,我再也绷不住了,捂着嘴,无声地痛哭。
佳琪在那头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妈,我早就跟你说过。”
“你这样毫无底线地养着他,不是爱他,是害他,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你早就该这样了。”
我哽咽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寻求着确认。
“佳琪……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
“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啊……我亲生的儿子……”
佳琪的声音很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你没错。”
“妈,你养他到十八岁成年,已经仁至义尽。”
“后面的这十八年,是你自己选择的苦海无涯。”
“现在你想通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但前提是,母亲没有把这件棉袄当成给儿子擦屁股的抹布。
挂了女儿的电话,我擦干眼泪。
心里那块堵了多年的石头,好像被凿开了一道缝。
我站起来,看着满地狼藉,决定把这个家,把这个被毒瘤盘踞了十七年的家,彻彻底底地清扫一遍。
我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走进了王志恒的房间。
那扇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酸腐的、混杂着烟味和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房间里像个垃圾场。
东倒西歪的泡面桶,塞满烟头的烟灰缸,床底下、墙角里到处都是揉成一团的脏袜子。
我强忍着恶心,把他所有的东西,一件不留地装进黑色的大垃圾袋。
我准备把这些东西全部扔掉,让他断了再回来的念想。
当我费力地把他那张又重又脏的床垫掀起来,准备清扫床板下面的灰尘时,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
是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
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还上了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铜锁。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这是什么?
他一个连自己内裤都懒得洗的人,会有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郑重其事地锁起来?
他哪来的秘密?
我把铁盒拖出来,掂了掂,沉甸甸的。
我找到家里的工具箱,翻出一把小锤子。
对着那把脆弱的小锁,我举起锤子,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
锁开了。
有时候,你以为你在清扫垃圾,其实是在揭开一道血淋淋的伤疤,疤下面,是更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跪在地板上,打开了那个铁盒。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游戏卡带,或者他偷偷收藏的乱七八糟的手办。
映入眼帘的,是几本银行存折,还有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我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拿起最上面那本存折,翻开。
户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王志恒。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余额那一栏。
一长串的“0”像无数根针,狠狠刺进了我的眼睛。
180,000.00。
十八万!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拿起第二本。
户名还是王志恒。
余额:120,000.00。
十二万!
还有第三本,第四本……
我一本一本看过去,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加起来,足足有四十多万!
四十多万!
我一个月3500块的退休金,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为了省钱,我身上的这件外套,穿了五年都舍不得换。
我省吃俭用,每个月还要从牙缝里挤出两千块钱,给他当“生活费”。
而他,我那个天天喊穷,连一碗牛肉粉都要我出钱的儿子,却背着我,偷偷存下了我这辈子不吃不喝都存不到的钱!
这钱是哪来的?
他十七年没有工作过一天,这些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我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
世界上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你以为你在倾尽所有地“扶贫”,其实人家早就“脱贫致富”,而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贫困户”。
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中冷静下来。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上。
它和那几本存折静静地躺在铁盒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还在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
上面不是日记,也不是什么随笔。
而是一个个名字和一串串数字。
“张丽(游戏陪玩),3000”
“温柔一刀(直播打赏),5200”
“星辰大海(虚拟恋人),10000”
“小雨(情感陪聊,已拉黑),8888”
……
密密麻麻,记了整整十几页。
有的名字后面,还用括号标注着身份和关系,甚至还有“已拉黑”、“待榨取”这样冷冰冰的字眼。
我瞬间就明白了。
我那个在我面前游手好闲,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的儿子。
在网络背后,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
用花言巧语,用虚假的人设,从那些素未谋面的、或许是寂寞的、或许是天真的女人手里,骗钱。
这个认知,比他单纯的懒惰啃老,更让我感到恶心,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不只是懒,这是坏!是骨子里的坏!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直到,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眼前炸开。
“表妹-晓静,50000”
晓静!
是我亲妹妹林秀敏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想起来了。
去年,妹妹林秀敏给我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跟我借钱。
她说女儿晓静刚毕业参加工作,要租房子,要买电脑,手头实在是太紧了。
我当时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省下来准备看牙的五千块钱,给她转了过去。
我还安慰妹妹,说孩子刚出社会都难,让她别着急。
原来,那所谓的困难,那所谓的周转不开,竟然是这样!
晓静被骗的五万块,竟然是进了我亲生儿子的口袋!
我以为我养的是个没长大的废物,没想到,他是一条披着废物外衣的毒蛇,专咬最亲的人。
我抓着那些存折和那本罪恶的账本,像抓着一团火,冲出了房间。
王建军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很惬意,仿佛早上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我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存折和本子散落一地。
“王建军!”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这就是你那个宝贝儿子!你护着的孝顺儿子!”
王建军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耐烦地摁灭烟头,低头捡起一本存折。
他看了一眼,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的脸上,竟然慢慢地,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喜色。
他抬起头看我,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藏不住的骄傲。
“这……这是志恒的?他……他存了这么多钱?”
“这小子,行啊!这么有出息?会自己挣钱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我简直要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气到昏厥。
我指着那本掉在地上的黑色笔记本,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你再看看这个!”
“这是他挣的吗?这是他骗来的!他连自己的亲表妹都骗!五万块!”
“这是诈骗!是犯法的!”
王建军的笑脸瞬间僵住了。
他慌忙捡起那本账本,快速地翻了几页。
当他看到“表妹-晓静”那个名字时,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啪”地一声合上本子,像是合上了一个会咬人的怪物。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我面前,用一种带着命令和威胁的口吻说:
“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出去!”
“一个字都不许提!就当没发生过!”
“烂在肚子里!家丑不可外扬!你听见没有!”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这个男人心里,没有是非对错,没有法律良知。
只有他王家的面子和他宝贝儿子的前途。
而我,连同我的公道,我妹妹的委屈,都必须为此让路。
我没有理会王建军的咆哮。
我从他手里夺过我的手机,走到阳台,关上玻璃门,隔绝了他的声音。
我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妹妹林秀敏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姐,怎么了?”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攥紧了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秀敏,我问你个事。晓静去年,是不是……是不是被人骗了一大笔钱?”
电话那头,妹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姐,你怎么知道的?唉,别提了。”
“那孩子傻,在网上谈了个什么男朋友,对方花言巧语的,说自己创业缺钱周转。”
“她就把自己工作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五万块,全都给人家转过去了。”
“结果呢?钱一到手,对方就把她拉黑了,人也消失了。”
“为这事,我差点没气死。怕你跟着上火,就没敢告诉你。”
妹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我的心,则彻底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妹妹还在那边絮絮叨叨。
“那孩子也是,怎么就那么好骗呢。现在网络上骗子太多了。”
“对了姐,你打电话有别的事吗?你家志恒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没出去工作?”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秀敏,骗晓静钱的那个人,找到了。”
“就是王志恒。”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妹妹脸上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表情。
最残忍的真相,往往需要通过最亲的人的嘴来确认,那种痛,是双倍的。
王建军见我竟然真的把这天大的丑事捅了出去,疯了一样冲到阳台门口,用力拍打着玻璃门。
“林秀雅!你跟她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毁了志恒!”
“你快把电话挂了!”
我躲开他试图伸进来抢手机的手,对着电话说:
“秀敏,你和晓静等着。”
“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挂断了电话。
我转过身,看着玻璃门外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我划开手机屏幕,找到王志恒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王志恒,一个小时之内,带着你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滚回来。否则,我直接报警。”
发送完毕,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上。
我走回客厅,把那几本存折和那本黑色的账本,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几上。
像是在布置一个审判的法庭。
而我,是法官,也是原告。
王建军在我身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咒骂我。
“毒妇!你真是个毒妇!”
“虎毒还不食子,你要把你亲儿子送进监狱啊!”
骂累了,他又开始求我。
“秀雅,秀雅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他可是你亲儿子啊!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你不能这么心狠,你不能把他送进去啊!”
我充耳不闻。
我的耳朵像是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时钟。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敲响这个病入膏肓的家,最后的丧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四十分钟后。
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通过猫眼,看到了王志恒那张惨白如纸、眼神躲闪的脸。
我打开门。
他站在门口,不敢看我。
我看着他,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进来。”
“我们,算算账。”
当一个母亲决定清算旧账时,她就不再是母亲,而是最冷静、最无情的债主。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王志恒和王建军,像两个等待宣判的罪犯,并排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谁也不敢先开口。
我把那本黑色的账本,推到王志恒面前。
“说说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起伏。
“这些钱,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志恒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账本,也不敢看我。
他搓着手,支支吾吾了半天。
“妈……我……我知道错了……”
“我就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王建军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一旁帮腔。
“对对对!秀雅,你看,孩子已经知道错了。”
“他还小,不懂事,分不清是非黑白。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他还小?”我冷笑一声,重复着这句我听了无数遍的鬼话。
“王建军,他三十六了!不是三岁六个月!”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功能,然后“啪”的一声,放在茶几上。
红色的录音标志在屏幕上闪烁。
王志恒和王建军的脸色都变了。
“王志恒,我今天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第一,这本账本上所有被你骗过的人,你必须把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并且,打电话,挨个道歉。”
“第二,你表妹晓静那五万块,必须双倍奉还。十万,一分都不能少。这叫精神赔偿。”
“这两条,你要是做不到,我现在就打110。”
王志恒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愤怒。
“双倍?十万?妈你怎么不去抢!”
“我那些钱……我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跟无赖讲道理,不如直接给他看法律条文。跟巨婴谈亲情,不如直接让他看银行余额。
王志恒见求饶这条路走不通了,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他开始耍横,开始撒泼。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但不是对着我。
是朝着他爸王建军。
他抱着王建军的大腿,哭天抢地。
“爸!爸你救救我啊!她要逼死我!”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钱,她要让我还回去!还双倍!”
“我还了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建军果然心疼了,那张老脸皱成了一团。
他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又开始了他那套指责。
“林秀雅!你看看你把儿子逼成什么样了!你非要把他逼上绝路吗!”
“钱在他卡里,那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你还给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干什么!”
接着,他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你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过得多苦啊。”
“我们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绝情,这么心狠了?”
我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理他,而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女儿佳琪的电话。
“佳琪,你现在方便的话,马上回家一趟。”
王建军愣住了:“你叫佳琪回来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
我没理他。
半个多小时后,门铃响了。
王佳琪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志恒,和一脸怒容的王建军,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妈,怎么了?”
我还没开口,王建军就抢先告状。
“佳琪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你妈!她疯了!她要把你哥送去坐牢!”
佳琪没理她爸的咋咋呼呼,而是直接从包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文件,甩在了茶几上。
“爸,你先看看这个。”
她的声音冷静又清晰。
“我来之前,咨询过我的律师朋友了。”
“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王志恒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他人财物,数额巨大,已经构成了诈骗罪。”
“他这个涉案金额,一旦立案,至少是三年起步的有期徒刑。”
“妈现在不是要逼死他,妈现在是给他一个坦白从宽、积极退赔、争取受害人谅解的机会。”
佳琪转向王建军,目光锐利。
“爸,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上。”
“是想让他体面地把钱还了,把事情解决了。”
“还是想过几个月,去监狱里隔着玻璃看他?”
对付“和稀泥”,最好的办法就是掀桌子,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桌子底下到底有多脏。
佳琪带来的法律条文,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王建军和王志恒父子。
“坐牢”这两个字,是他们唯一的软肋。
在坐牢的巨大威胁下,他们终于服软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家成了“还债中心”。
我每天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个监工。
我监督着王志恒,打开手机银行,对着那本黑色的账本,一个一个地转账。
然后,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过去道歉。
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难堪和羞辱。
有的受害者接到电话,直接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骂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挂电话。
有的只是冷冷地说一句“知道了,钱收到就行”,然后就挂断了,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甚至还有一个女孩,接到电话后还在为她想象中的那个“帅气创业男友”辩解,不相信电话这头这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就是骗了她感情和金钱的骗子。
每转一笔账,每打一个电话,王志恒的脸就白一分。
而旁边坐着的王建军,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最难打的,是给我妹妹林秀敏的那个电话。
我按下了免提键,让王建军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逼着王志恒,亲口对着电话,向他的表妹晓静道歉。
“表妹……对不起……我……”他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晓静一下子就哭了,哭声里带着愤怒和委屈。
“王志恒你不是人!你是个骗子!人渣!我那么相信你!”
妹妹林秀敏在旁边抢过了电话,她的声音又冷又硬,没有一丝感情。
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姐,钱我收到了。十万块,一分不少。”
“从今往后,我们家跟王志恒,再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王建军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体面的撕破脸,是成年人世界里最慈悲的酷刑。
还完了账本上所有的钱,王志恒那四十多万的存款,只剩下几千块的零头。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我把他早上被我扔出去的行李,重新打包好,再一次,扔到了门外。
“拿着你剩下的钱,滚。”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王志恒看着我,眼神里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拿起行李,走了。
王建军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尊石像。
我从我的房间里,拿出了另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
我把它放在王建军面前。
“签了吧。”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王建军愣住了,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林秀雅……你……你来真的?”
我点点头。
“这日子,我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过不下去了。”
我指了指协议书。
“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 归我。”
“我们婚后这些年的共同存款,有多少,我们拿出来平分。”
“当然,你要是想算细账也行。你这些年背着我偷偷给你儿子花了多少钱,补贴了你家那些亲戚多少钱,我们可以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你要是不想算,也行。存款一人一半,你,净身出户。”
王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暴跳如雷。
“林秀雅你贪得无厌!你想独吞财产!”
“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要上法院告你!这房子我住了一辈子,我也有份!”
当女人决定离婚时,她想要的不是自由,而是清算。清算掉这些年所有的付出、委屈和不公。
王建军真的去找了律师。
他铁了心要分走我这套房子的一半。
他的理由是“夫妻共同生活三十多年,对该房产的维持和增值亦有贡献”。
我一点都没有慌乱。
在女儿佳琪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个更有经验,专门打婚姻官司的律师。
我把我这十几年来,给王志恒转账的每一笔记录,都从银行打印了出来。
我把家里这么多年来,大到装修家电,小到水电煤气,所有的开销票据,都整理了出来。
我还把我当年和王建军的工资条,都翻了出来。
我还找到了王建军私下里给他弟弟、他侄子钱的转账证据。
所有的证据,堆起来有厚厚的一沓。
法庭调解那天,我的律师,把这些证据,一条一条地,清晰地摆在了调解员和王建军的律师面前。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证明了:
这些年,这个家,几乎是我一个人的工资和退休金在支撑。
而王建军,作为丈夫和父亲,是严重的失职。
并且,他长期伙同他的儿子,对我进行经济上的压榨和精神上的控制。
王建军的那个年轻律师,在看完所有材料后,脸色都变了。
他把王建军拉到一边,悄悄地劝他,接受调解,不要再闹上法庭了。
因为一旦开庭,他只会输得更难看。
永远不要跟一个积攒了十几年账本的女人打官司,因为她算的不是钱,是命。
最终,法院的调解结果,完全支持了我的大部分诉求。
这套房子,毫无疑问,归我个人所有。
婚后的共同存款,在扣除了王建军多年来“不当支出”的部分后,我拿了大头。
王建军只分到了可怜的一小部分。
他搬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他没有叫任何人帮忙,一个人,默默地把他的东西装进几个纸箱,拖了出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小区的门口。
我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只觉得,一块压在我心口上,压了几十年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我拿出手机,给佳琪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结果。
佳琪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
“妈,恭喜你。”
“重获新生。”
离婚证不是一张废纸,它是一张资格证,证明你终于有资格,为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场。
王建军搬走后,去和他那个宝贝儿子王志恒一起租房住了。
我后来听邻居说起过他们。
没有了我这个免费的“后勤部长”,他们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王志恒依旧不肯出去工作,每天待在出租屋里打游戏。
王建军那点退休金,要付房租,要付水电,还要养活一个三十多岁的巨婴儿子,很快就捉襟见肘。
他们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是王建军。
他在楼下等我,说了一大堆后悔的话,想复婚。
我隔着防盗门,告诉他:“不可能。”然后就关上了门。
第二次,是王志恒。
他说他找到工作了,要去面试,想跟我借点钱,买身“体面”的西装。
我直接告诉他:“我的钱,宁可拿去捐给慈善机构,也不会再给你一分。”
在我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之后,他们据说又开始去找王建军的那些兄弟姐妹借钱。
借了一次两次之后,那些亲戚们,也都开始躲着他们走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你可以选择关灯走人,让他自己在黑暗里待着。
我和女儿佳琪的关系,前所未有地好。
几乎每个周末,她都会开车回来看我。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相对无言,或者因为王志恒的事情而争吵。
我们一起去逛菜市场,一起研究新的菜式。
我们一起去逛街,她会给我挑一些我以前从来舍不得买的、颜色鲜亮的衣服。
有一次,她给我买了一件很贵的羊绒大衣,标签我偷偷看了,要四千多块。
我嘴上说着她乱花钱,太贵了,可心里却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里。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佳琪突然对我说:
“妈,对不起。”
“以前我总怪你偏心,只向着王志恒,所以对你的态度一直也不好。”
我摇了摇头,给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傻孩子,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妈妈对不起你,为了那个不争气的,让你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我们母女俩相视一笑。
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那些疙瘩和心结,就在那一刻,彻底解开了。
真正的和解,不是忘记过去的伤害,而是在新的关系里,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快过年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
是王建军那边的三婶。
她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我。
“秀雅啊,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较真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老公和亲生儿子啊。”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我平静地听她把那些陈词滥调全部说完。
然后,我回了她一句:
“三婶,我家的筋,早就断了很多年了。”
“现在好不容易自己长好了,就不劳您费心,再帮我给敲断了。”
“您要是真那么同情他们,那么可怜他们,要不,您就把他们接您家过年吧。”
说完,我没等她反应,就挂了电话,然后干脆利落地拉黑了她的号码。
我学会了拒绝。
学会了把那些企图用“亲情”和“传统道德”来绑架我的人,干脆利落地挡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的善良很贵,不会再免费赠送给那些不配的人。
我把那套承载了太多痛苦和压抑回忆的大房子,卖掉了。
用卖房的钱,在离女儿佳琪公司不远的一个新小区,买了一套装修得很精致的小户型。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足够我一个人住。
我用剩下的钱,给自己报了一个我年轻时就一直想学的国画班。
我还和几个以前纺织厂的、现在也退休了的姐妹约好了,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就一起去云南旅游。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搬了张藤椅,坐在我的新阳台上。
我给自己泡了一壶玫瑰花茶,摊开了刚买的宣纸和画卷。
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猜到可能是谁打来的。
我没有接,也没有挂断,只是按下了静音键,把它反扣在旁边的茶几上。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楼下花园里淡淡的花香。
茶香氤氲。
我看着窗外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感觉自己这漫长而又疲惫的人生,到今天,才算刚刚开始。
前半生,我为别人而活;后半生,风是我,雨是我,我自己,才是我世界里的神。
来源:快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