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4日下午，丫丫和妈妈像平常一样，乘地铁来到位于虎泉附近一家写字楼里的康复机构做针灸理疗。丫丫是个孤独症谱系儿童，在江夏区某小学一年级“随班就读”，已在此做了两年康复。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

24日下午，丫丫和妈妈像平常一样，乘地铁来到位于虎泉附近一家写字楼里的康复机构做针灸理疗。丫丫是个孤独症谱系儿童，在江夏区某小学一年级“随班就读”，已在此做了两年康复。

这里每天有六七十个孩子来做康复理疗，他们同丫丫一样都是有孤独症谱系障碍、智力障碍、注意力缺陷等情况的特需儿童，年龄从一两岁到十来岁都有。

此时，宽敞的理疗室里整齐摆着四排小桌椅，有十五六个孩子在家长陪同下做着针灸理疗，有些吵闹。丫丫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边扎针灸边听妈妈给她温习语文课文。几个家长过来打招呼，夸丫丫又有进步了。

魏文聪在普通小学的融合课堂上和孩子们互动。

“等下还得去家机构上一对一的数学课。”丫丫妈妈有些疲惫地说，她每天上午要陪孩子到班里上课，就坐在同座位子上，下午还得到机构做理疗、补课，一天连轴转。还好这两天就要放暑假了，她可以稍稍轻松些，但每周五六天的康复和补课还是雷打不动的事。

丫丫3岁时被医院确诊后，她和爱人的生活顿失色彩，不知哭过多少回，天天四处打听寻找康复办法，遇到很多有相同经历的家长。在这个康复机构，有的孩子大了就慢慢不来了，同时又总有新的小朋友不断加入。“哪儿有好机构、好老师，怎么办‘随班就读’手续，如何避免不被普通学生家长投诉……大家在一起总是分享各自的经验，相互帮助。”她说，在普校里老师都很好，但毕竟精力有限关注不了太多，他们这些家长抱团摸索研究，让自己家的“小蜗牛”能和普通小孩一样生活、学习、成长。

当天上午，就在与此地直线距离不足千米的华中师范大学科学会堂里，第四届融合教育发展国际研讨会召开。中国高等教育学会特殊教育研究分会理事长顾定倩说，现在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的特殊教育学生有91.59万人，其中近半数是在普校就读。也就是说，全国像丫丫这样在普校的特需孩子有40多万。

而一周前的18日，在华中师范大学，全国首届融合教育专业38名本科生毕业，其中有20多人直接走上教育一线，成为第一批科班出身的资源教师。通俗些说，丫丫这些在普校随班就读的孩子，有了专职为自己提供指导的科班出身的老师。

“不是越来越多，是越来越多被看到”

魏文聪（右一）和雪绒花项目团队的成员们。

学期末这段时间，新河街小学一年级班主任向老师很开心，因为她班上的小琦同学愿意和她主动拥抱了。

小琦是智力和语言发展迟缓，理解和语言表达有困难，在向老师班上随班就读，妈妈陪读。刚入学那会儿，只要上下课铃声一响，小琦就会躁动，突发尖叫。有时，她还会在上课时离座。在向老师和小琦妈妈一起努力下，小琦进步很大。

3月中旬，小琦家里老人生病，小琦妈妈得帮忙照料，小琦没人陪读，只得在家休息。4月下旬学校组织春游时，小琦来了。她刚到武汉动物园大门口，久未见到她的同学们便自发鼓掌雀跃道：“你好久没来啦，我们好想你呀！”集体活动中，同学们始终轮流牵护她前行。说到这个经历，向老师有些动容。

6月16日，新河街学校的祝正洲校长也对记者说，大家看到的随班就读学生多了，其实“不是越来越多，是越来越多被看到”。祝正洲一直就坚持全纳教育，新河街学校的随班就读工作也是远近闻名。他说，只要是辖区内义务教育年龄段的孩子，他们学校应收尽收。现在，他们学校一到九年级共有7名登记在册的随班就读学生。

祝正洲说有一年他在上海参加融合教育活动，遇到一位正在攻读硕士研究生的青年，这位青年儿时也是注意力缺陷多动症患者，曾办理“随班就读”。他对记者感慨：“对每个孩子都不能轻言放弃，若当初放弃，就不会有这位硕士生站在这里了。”

祝正洲指着窗外新校区的工地对记者说，新校区下学期投用，将会有专门给特需学生上课的资源教室。他今年想招华中师范大学应届毕业的融合教育专业学生做资源教师，结果没能如愿。“对于各种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孩子，首先学校校长要接纳，让孩子们能入学，再就是老师和普通学生、普通学生家长也要接纳。”他说，现在普通学校就是需要这样有专业学科背景的资源老师，让随班就读学生在校受到更多更专业的关爱和指导。

彭兴蓬副教授是华中师大融合教育教研室主任，与很多中小学有业务交流。新河街小学的向老师和武昌区很多老师都听过彭老师有关融合教育的课，因而有很强的融合教育意识。但由于时间有限，无法掌握专业方法，面对现实中特需孩子的具体问题，他们还是捉襟见肘。

24日，来汉参加研讨会的融合教育专家储昌楼对记者说，这些华中师大首届融合教育专业毕业生太宝贵了，“是全国融合教育的种子教师”。

储昌楼曾任昆山市千灯中心小学和娄江实验学校的校长，在这两所普通学校帮助随班就读学生成长，探索资源教室课程，创建融合教育资源中心，被称为“融合教育摆渡人”。他说，江苏省从2019年开始利用暑假对全省5000多名普通学校心理教师和优秀班主进行兼职资源老师培训，但相对于现实需要来说，这还是远远不够。

“莫求丰厚回报，但求孩子有声回应和回答”

张黄斐（左3）在实习。

魏文聪去年在北京海淀区资源中心实习三个月。一天，指导老师带她到普通学校为学生做学习与行为评估。评估工作涉及繁多量表、复杂步骤，要写严谨的指导语，同时需密切观察学生反应，难度很大。魏文聪现场做了大量笔记，当晚加班两个多小时复盘评估流程，反复听录音检查不足之处。如此练习三天，她熟练掌握并能独立操作。但接下来她独自再去给特需孩子做评估时，孩子又出现不配合的情况，还发出很大惊叫声。魏文聪对这次经历刻骨铭心：“融合教育是更需要爱的事业，而这份爱是以专业能力为根基的。”

13日上午，在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6楼会议室，雷江华院长与魏文聪等9名毕业生代表座谈时说，大家从事融合教育工作，莫求丰厚回报，但求孩子们有声回应和回答。每一个有特殊需要的孩子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帮助一个孩子就是帮助一个家庭。

魏文聪的同班同学张黄斐更能感受雷江华院说的“有声回应和回答”的意义。她清晰记得自己大二暑假在江岸区武汉美好家园度过的时光。整整一个月，她每天早上都要带领一名唐氏综合征宝宝和一名孤独症谱系男孩进行晨间活动。起初，他们不愿与张黄斐接触交流，但过了一段时间，两个孩子一见到她就会主动牵起她的手。这份反馈让她深有感触：“他们是一群最需要关爱也最可爱的孩子，拥有最纯真的心灵。”

张黄斐将到深圳市宝安区一所普通中小学做资源教师，资源教师的工作体量和强度她在实习时早已习惯。她认为融合教育中更具挑战的是沟通——与普通学生和家长的沟通。她向记者讲述了实习期间的两个故事。

一个在特殊学校就读的四年级孩子素来安静，从不吵闹。但有一段时间，他突然在课堂上大哭大闹，情绪失控，张黄斐他们遍寻原因无果。后来，他们从孩子家长的微信朋友圈发现，这个孩子情绪波动期间，父母正带着二宝外出旅游，而他则独自由爷爷奶奶照看。

另一件事发生在她在普通学校实习的时候。该校一名“随班就读”学生在社交方面能力尚可，在资源教室也很活泼，但一回到本班就变得沉默寡言。张黄斐在教室文化墙的一张合影中发现了异样：照片中其他孩子亲密挨着，而这名学生却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他没有同桌，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在班上没有朋友。

针对此情况，她与指导老师策划了一次主题活动：先向全班普及孤独症知识，再请同学们互系蓝丝带，表达感恩与关心。活动中，一个女孩从小组前排径直跑到最后一排，为那名“随班就读”的同学系上蓝丝带。“虽然那个男孩的心门尚未完全敞开，只是呆呆伸出手，但女孩的行动证明她的心已被宣导活动深深触动。”张黄斐动情地说，爱是可以被引导的，融合教育不仅要关心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也要引导普通孩子学会关爱，双方在互动融合中共同成长。

差异本是常态，而非问题 每个孩子都是一粒蕴藏无限可能的种子

毕业离校前，魏文聪向学院捐赠了三本她和朋友们设计的《雪绒花》学前融合教育绘本，这些绘本是她和朋友们在大二采风时搜集真实故事和案例后精心设计绘制而成。

18日，魏文聪在手机上打开B站客户端，向记者展示三本绘本电子版。她说，此前，市面上帮助特殊需要学龄前儿童的绘本大多译自国外，有的因文化差异导致家长和孩子难以理解，有的画作将孤独症儿童五官描绘得过于夸张，带有歧视感。

魏文聪和朋友们做的《雪绒花》学前融合教育绘本中的一个画面。

“绘本上的故事其实就在我们身边。”魏文聪对记者说，两年前，钢城十七小的余婧老师班上有一位“随班就读”的小宝同学，与同学们都相处融洽。后来她才得知，小宝同学之所以能与同学们相处融洽，是因为余老师引导全班同学写日记，通过记录每日班级生活的方式，尤其是记录与小宝相处的点点滴滴，使同学们了解小宝、理解小宝，从而找到了与他恰当相处的方式。魏文聪深受触动，在余老师来学院交流时向她请教，还获得了那些充满温情的文字记录，并将其改编成绘本故事。她选取同学们智慧化解小宝挤前桌的故事作为绘本题材，还将同学日记中“喜欢小宝，包容小宝，就能收获一个快乐的小宝”这句话融入绘本设计当中。

近来，电视剧《非凡医者》热播，豆瓣评分超过了9分。主角陈辉医生虽不善人情世故，情感迟钝，却常以独特视角在危急时刻破解难题。魏文聪的同班同学朱浩东也看过此剧，但他不太认同，“孤独症天才毕竟是少数”。他深知，这些有特殊需要的孩子确有许多独特能力：有的形象思维好，有的记忆力超群，有的在绘画音乐上天赋异禀。“上天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魏文聪和朋友们做的《雪绒花》绘本中小鱼和大家一起玩的画面。

张黄斐和记者说了自己小学时的一段经历。彼时她是学生干部，成绩优异，乐于助人。一次，班主任安排一位成绩不佳的男同学与她同桌，让她担任“小老师”。她认真辅导他，班上同学常戏称那位男同学为“傻子”。有次放学，那位男同学和妈妈牵手走在前面，她与邻班女生跟在后面并小声说：“前面那个就是我同桌，别的同学说他是‘’傻子……”本来她还准备接着说“我们应该帮助他”，但话还没说完，男同学妈妈就回头气愤地瞪着她说：“我儿子不是傻子！”

张黄斐说，她一直认为这是她现在做资源老师的一个人生暗合，也让她更明白应该如何理解自己的那些“小蜗牛”和他们的家长们。

040113T，融合教育专业代码。这38名毕业生背后，是全国40多万个孩子、40多万个家庭更多地被看到。

来源：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