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年底，《南风窗》发表的文章《全球文科倒闭潮，来了》引发全网热议，文章引述哈佛大学的新闻称，哈佛本科生学院2024年取消了至少30门课程，涉及二十多个系，这些大多是文科专业。

2024年年底，《南风窗》发表的文章《全球文科倒闭潮，来了》引发全网热议，文章引述哈佛大学的新闻称，哈佛本科生学院2024年取消了至少30门课程，涉及二十多个系，这些大多是文科专业。

除了哈佛大学，近年来全球还有很多其他高校，例如美国西弗吉尼亚大学，西北大学，英国肯特大学等等，都纷纷对文科“开刀”，削减，裁撤一部分文科专业。一时间，文科式微的论调再度甚嚣尘上，质疑文科重要性的声音不断放大，文科学子的内心也不免失落、迷茫。

如有可能，尽量选择理科

长久以来，对于国内大部分学生来讲，无论是否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发展的规划有足够清晰的认识，某种意义上，他们从高中文理分科的那一刻，就开始主动或被动地确定了自己人生和发展的方向。

网络上对“文科倒闭潮”的讨论氛围，似乎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文科生前途皆失之感。那么网络之外，现实当中高中文科的实际情况如何呢？

李林是江苏盐城某高级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教书22年。他也注意到了年初网络上关于“文科倒闭潮”这一话题的讨论，据他介绍，他所在的高中“目前文科班确实是在大量缩减，高中选择文科的学生，跟十年前相比是“断崖式”下跌，但是近几年是小幅波动，基本上是减少到两三个班以后就不会再变动了。因为文科班还是有人上的，完全倒闭是不可能的。”

新高考的“3+1+2”模式本应为学生提供更广泛的选择空间，然而现实却是，理科的吸引力几乎碾压文科。根据21世纪新经济报3月的一篇报道，即便在新高考模式下，高中仍然存在文理区隔，一般认为首选物理的是“大理科”，首选历史的是“大文科”。选科人数最多的两个组合主要是物化生、史政地这两个“纯理科”“纯文科”组合。理科生人数也始终远超文科生人数。

3月10日，复旦大学校长金力在南方周末专访中表示：“文科招生的比例，会从原来百分之三四十，降到百分之二十。”文理科在大学招生时录取比例的变化，也势必会传导到高中，影响学生的文理选择。

根据李林的说法，在选择文科的少部分学生中，大部分同学的动机是自己的学习成绩较差，理科学不会，最后无奈选择文科。除此之外，还有几类极少数选择文科的学生：第一类是自己理科成绩不冒尖，想在文科成绩上冒尖的学生；第二类是基于将来就业的选择，家里有文科岗位的工作机会可以提供的学生；第三类是真的“坚定热爱”文科的学生。

在中国，“文科无用论”的声音由来已久。从五六十年代流传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到近年来张雪峰在直播间中对文科的批评，都反映了社会对文科价值的普遍质疑。

张雪峰曾从就业角度出发，强调文科专业中只有法律因其与公务员考试的关联性尚具吸引力，其余大多被视为“无用”。对于绝大多数家庭的孩子来说，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如果选择文科不好就业，势必会影响到绝大多数学生的文理选择。

当有学生向李林咨询“读文科还有没有出路”时，他通常的回答很“现实”：文科有出路，但仅限少部分文科成绩拔尖的同学，对于大部分文科同学来说，相比较理科同学而言，将来确实没有他们更有前途。在对那些即将做出文理选择的学生提供建议时，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表示：“如有可能，尽量选择理科。”

李林也提到，在与家长沟通时，大部分家长对于孩子选择文科的做法，一般持抵制的态度。因为在他们看来，现在选择了文科，将来就业的机会就很渺茫。这时候家长们总是感到焦虑，但同时又很无奈，自己的孩子成绩在那里，只能被逼着选文科。

文科背景是一种差异化的竞争力

对于高中生而言，他们还有机会做出选择，但是对于已经进入大学在读的文科生而言，他们几乎已经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专业，能改变的更多是在就业前的各种准备工作。

林奕是上海某高校一名大一的汉语言文学师范学生，当在网络上听到“文科倒闭潮”这个话题时，她虽有些许焦虑，但却没有太担心这个问题。

一方面，她从高中开始就不止一次听到父母以及家里长辈，包括网络当中说到文科的各种劣势。例如选择了文科就意味着未来严峻的就业形势，狭窄的人生出路。她早已习惯了文科的一些“污名”，在心里层面已经形成了某种“抗体”。

另一方面，她从小就比较喜欢写作和阅读，热爱文学和语言。她认为每一个专业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国家的发展不仅仅需要理工科的强盛，也需要文科的繁荣。文科的价值也并非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当然，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她和同学们在学习之外也做出了行动。她计划考取多门学科的教师资格证，寒假期间寻找机会参与教育实践活动；她的一部分同学选择拍摄自己的日常生活，剪辑后上传到抖音，学习自媒体经验。

进入大学后的林奕，在学习文科课程时，内心总会时不时被老师的讲授触动到。在一节古代文学课中，当任课老师在讲到文学史的轴心时代时，曾在课堂上说，“文科学习的核心其实是人类如何面对永恒的不确定性，这意味着 Al，它是永远无法代替人类的。”老师的一句话让她感受了“人”价值中的人性力量。

除了情感上的共鸣，一些文科课程的实用性对她来说也很强。逻辑学是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一门课程。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理论中，“逻辑”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在学完这门课后，她认为逻辑学的知识使她的论文叙述更加清晰明了，同时在生活中遇到问题时，例如面对一些复杂的社会议题，能发挥自己的批判性思维，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并非盲目地从众随大流。

在工作中，当前文科生的起薪总体比理科生来说相对比较低，但这并不代表文科领域在就业方面就没有优势。“文科生往往接触过多元学科，因此跨界适应能力相对比较强。在AI技术高度发达的背景下，文科生所培养的审美能力和道德伦理价值判断是很难被机器取代的，因此文科背景并不是劣势，而是一种差异化的竞争力。”这是她自己对文科价值的理解。

谈到本科毕业后的规划时，她打算先考研深造。至于考研的原因，她说：“因为考研能进入到更高层次的研究领域当中，能够提升学历，增强就业的竞争力。读研之后遇到的导师和研究生学姐学长，也能够从他们获取一些各种经验。”

读研是一个“性价比不高”的投资

如果说大一的文科生，暂时不需要过分焦虑未来，那么对于研三的陈娜来说，眼下的焦虑感已经蔓延开来。陈娜是北京某高校国际贸易专业的一名硕士研究生，她在去年校园秋招时没有获得心仪的offer，面对即将到来的春招，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和三年前本科即将毕业时的校园秋招相比，在去年的校园秋招求职季，她的总体感受是：当前就业市场的形势对文科生来说变得更加严峻了。在求职过程中，她遇到最主要的困难是自己的专业和高薪资岗位不匹配的矛盾。心仪的工作岗位，薪资太低，无法顾及自己在北京的生活；高薪资的岗位，更多地是留给理工科专业的。“你都不敢想象，明明是那么一个普通的工作岗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985、211的同学去投简历。”陈娜在提到秋招竞争的程度时，这样无奈地说。

当初她选择继续攻读文科硕士学位，主要原因是基于对当时本科就业市场的判断。那时候她觉得新冠疫情尚未结束，总体经济形势还是很不好，作为一名普通的本科生，在就业市场没有什么太大的竞争优势，先选择考研避免工作，利用读研这个机会，等待时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这三年的研究生学习经历，她感觉硕士学历在求职中的“加成”并不如预期。在求职中具体为她带来优势的还是读研期间自己在互联网，汽车行业的实习经历。在投递简历时，大部分工作岗位并不一定要求研究生学历，用人单位更看重的似乎还是实践能力。

回望这三年，她认为除了有学术追求的同学以及要选择部分特定的工作岗位之外，对于一个想“突围”的文科生来说，读研是一个“性价比不高”的投资。三年之后，她没想到经济形势还不如本科毕业时。不过她也承认，自己的研究生经历不是完全没用。为了提升自己的就业竞争力，在研究生期间她努力获得了好几段实习经历，这让她至少不会完全被用人单位拒绝。这是她在本科期间没有意识到，也没有做的事。

在提到前段时间网络上关于“文科倒闭潮”的讨论时，她说，“我的确在担忧我不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但我没有感受到网络上的讨论对现实有什么特别的影响，网络上的信息不会加剧我对找工作的焦虑。因为当前工作竞争激烈的主要原因还是新冠疫情对于全球经济带来的负面影响，全球经济总体都在衰退，即便是理工科，也没有那么多很好的工作岗位可以选择。”

实践是最好的答案

齐云在天津某大学教学20余年，教授职称，在经济管理学院主要教授网络营销，期货交易等课程。他所在的院系，尚未明显感受到所谓的文科“倒闭潮”，但是文科的颓势也初见端倪。

最近几年学院的招生人数并没有大的变化，这是受到了当前高考人数尚处于增长阶段的影响。可学校对文科的资金投入在不断下降，带学生出去调研的经费都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申请到。学院招生人数虽没有下降，但是企业校招的热度相比之前已明显下降。几年前，每到校园秋招季时，总会有企业的HR联系他推荐学生到公司工作，但是最近几年，来学院宣讲企业数量少了很多，主动联系他的HR也没几个了。

根据专业人力资源服务机构中智经济技术合作股份有限公司去年发布的《2024届高校毕业生就业蓝皮书》显示，2024届企业整体校招需求与2023届校招相比，多数企业2024届计划校招人数较上年度基本持平或增加，有8.4%的企业计划减少校招人数。在2024年的就业市场中，传统支柱行业、新质生产力相关产业人才缺口凸显；同时，技术研发类岗位校招需求增量大。总体来看，文科专业中工作岗位的校招数量相比理工科专业存在明显差距。

齐云认为，“导致当前以及未来文科面临困境的根本原因是AI技术的迅速发展，我们正处在一个新的时代。相当大部分文科课堂的教学知识，每一位同学都可以自己利用AI获取，现在大学中文科普遍僵化保守的课堂教学模式，已无法引起学生们的学习兴趣。”

面对挑战，他所在的院系在课程设置、教学方法等方面尝试作出一些改变。但是由于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老师们整体的积极性不高。部分老师很难习惯当前AI时代的变化，更愿意沉浸在往日的舒适区。

在这个“强调实用”的时代，他在向学生阐释自己的学科价值时强调，最关键的还在于“做”的能力。仅仅是读书并不够，要走出课堂，在工作中去锻炼，发展自己的组织能力，沟通能力等，培养自己的情商。文科生大多无法掌握前沿的技术，但是无论科技如何发展，只要存在市场经济，企业都需要把产品卖出去，如何把握这个过程，这中间就是个人施展的机会。

对于那些正在学习文科并感到迷茫的学生，他认为实践是最好的答案。在一定的理论基础之上，把自己融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去体验，去学习，认识真实的社会，学习现实的规则。通过课堂的学和社会的做，深化对理论的理解，强化对现实的认识，让自己保持成长的能力，这是文科生构筑自己的知识体系和核心竞争力的关键步骤。

齐云的回答是他作为高校教师多年所感受到的现实理解，似乎有些老生常谈。可对于大部分文科生来说，这种自己听过无数遍的建议反而可能带来一些机会。坚定热爱文科的林奕试图在行动中消解某种危机感，她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参加各类比赛和实践活动，这帮助她获得了在大二能进入小班授课的机会。本科期间没有积极行动的陈娜，研究生期间在实习上花了很多时间，这些经历至少最后没有在求职过程中给她拖后腿。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