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被休那夜,她带走了半块木匾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6-24 01:51 1

摘要:那纸薄薄的休书飘落在地时,连一丝风也没有。赵守业的声音干涩,像秋后枯枝被踩断的声响:“…你走吧。”理由轻飘飘得如同那纸休书本身——三年无所出。云娘没去看他躲闪的眼,也没瞧地上那张能判她“死罪”的纸。她的目光掠过赵守业,落在堂屋那块悬着的木匾上,“勤慎温良”四个

那纸薄薄的休书飘落在地时,连一丝风也没有。赵守业的声音干涩,像秋后枯枝被踩断的声响:“…你走吧。”理由轻飘飘得如同那纸休书本身——三年无所出。云娘没去看他躲闪的眼,也没瞧地上那张能判她“死罪”的纸。她的目光掠过赵守业,落在堂屋那块悬着的木匾上,“勤慎温良”四个字,曾是她用尽心血描摹上去的,如今只觉刺眼。她沉默地起身,走向屋角。再出来时,背上缚着她那架磨得油亮的织机,手里,竟提着半块沉甸甸的木匾——她用柴刀,生生沿着“勤慎温良”的“良”字边上,将那匾一劈为二。断裂的木茬森然,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她背着织机,抱着那半块残匾,一步步迈出了赵家大门,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赵守业喉头滚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没有回头。

云娘在村尾小河湾边上寻了个荒废的窝棚安身。那半块残匾,被她钉在了摇摇欲坠的门框上方,断裂处依旧狰狞。日子如同门前那条小河,平缓地流淌。窝棚被她拾掇得干净齐整,织机“唧唧复唧唧”的声响,从晨光熹微响到暮色四合。粗麻布、细葛布,一匹匹从她指间流出,换回糊口的米粮和偶尔的一小罐油盐。日子清苦,却也清静,像是用织梭一点点把心头的窟窿慢慢织补起来。偶尔有村妇来送些自家菜蔬,低声劝她:“云娘,何苦守着这冷清地儿?凭你这手艺,这心性,再走一步……”云娘只是笑笑,手下织梭不停,目光扫过门框上那半块“勤慎温良”的残匾,眼神淡得像秋日的溪水:“这里,挺好。”那半块匾,像一道无声的界碑,隔开了过往的痛楚,也圈住了她此刻独自撑起的小小安宁。

三年光阴,如门前流水,悄然而逝。又是个寻常的黄昏,天边堆着暖暖的霞。云娘刚在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煮着半锅稀薄的粥。织机安静地靠在墙角。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有孩子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呜咽,猛地撞碎了小院的宁静。

云娘心头一跳,搁下手中的柴火,走到门边。门扉吱呀一声拉开,昏黄的暮光里,两个人影直挺挺地跪在院门口冰冷的泥地上,像两截被骤然砍断的枯树。跪在前面的是赵守业,才三年光景,竟瘦脱了形,脸颊深陷,颧骨高耸,嘴唇灰败,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空荡荡挂在身上。他佝偻着背,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呕出来,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他身后,紧紧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娃,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惊恐涣散,嘴角赫然挂着一缕暗红的血丝,小手死死抓着赵守业的后衣襟,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

赵守业抬起浑浊的眼,对上云娘惊愕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被骤然打破的死水般的平静,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动。他枯槁的手撑在冰冷的地上,努力想挺直脊背,却引来更猛烈的呛咳,咳得撕心裂肺,几乎伏倒在地。他艰难地喘息着,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身后缩成一团、咳得小脸扭曲的孩子,声音嘶哑破碎,字字都带着血腥气:“云…云娘……救…救救虎子……他…他快不行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他身体剧烈摇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倒下。那叫虎子的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声音微弱得像断了气的猫崽,嘴角的血沫又渗了出来。

云娘僵立在门口,像一尊突然被冷风冻住的石像。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将门口这对父子凄惶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赵守业那枯槁的脸,那带着血腥味的哀求,还有虎子嘴角刺目的血痕,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口最深的疤上。她猛地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窒息的夜晚,想起赵守业那句冰冷的“无所出”,更想起那个刻薄张扬、取代了她位置、最终逼得她只带走半块残匾的女人——张氏!虎子,就是张氏的儿子!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一股尖锐的恨意猛地冲上喉咙,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赵守业拉风箱似的喘息和虎子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呜咽在暮色中飘荡。

云娘的目光,死死钉在虎子嘴角那抹刺眼的暗红上。那点血色,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她心头刚刚翻涌起来的滔天恨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赵守业嘶哑破碎的声音,连同虎子那微弱如猫崽哭泣的呜咽,鬼使神差地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她搭在门框上的手,指节捏得惨白,微微颤抖着。

终于,那紧绷的指节一点点松开了力道。云娘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门道。那动作无声,却像一把沉重的钥匙,艰难地转动了锈死的锁芯。她转身,径直走向那个简陋的灶台,掀开锅盖。锅里原本煮着的稀粥还温着,她舀出半瓢水添进去,又抓起灶台角落一小捆晒干的艾草和几片紫苏叶,丢进翻滚的水里。柴火在灶膛里噼啪轻响,药草的苦涩气息很快弥漫开来,盖过了稀粥的清甜,也盖住了门外飘进来的血腥味。

赵守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拖着虎子进了屋,将孩子安置在云娘那张窄小却干净的土炕上。虎子蜷缩着,依旧咳得小脸青紫,意识昏沉。赵守业自己则瘫坐在炕边的矮凳上,佝偻着背,咳得惊天动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

药汁在小锅里翻滚着,苦涩的气味越来越浓。云娘垂着眼,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火光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只有那紧抿的唇角,泄露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挣扎。她盛了一碗滚烫的药汁,搁在炕沿一个破旧的木墩子上,那位置离赵守业不远不近。她依旧不发一言,仿佛这药不是她熬的,仿佛炕上那对气息奄奄的父子与她毫无瓜葛。做完这一切,她便坐回屋角那架沉默的织机旁,拿起梭子,手指翻飞,织机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唧唧”声。这声音,固执地重新填满了小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病痛与喘息,也隔开了她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心。

云娘收留了赵家父子的消息,像一颗滚烫的石头砸进了小河湾平静的水面,瞬间炸开了锅。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成了议论的中心。

“哎哟喂,云娘她是不是织布织得脑子也缠了线?”李婶拍着大腿,声音又尖又急,“那赵守业当初是怎么对她的?一张休书就扫地出门!还有那个张氏,狐狸精似的,当初在村里怎么嚼她舌根、怎么刻薄她的?忘啦?她倒好,把人家儿子当宝贝疙瘩供起来?”

“可不是嘛!”王婆子瘪着嘴直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不赞同,“那张氏卷了赵家的钱跟人跑了,留下这病痨鬼和拖油瓶,那是他们老赵家活该遭的报应!云娘倒好,把仇人的孽种当亲儿子养?啧啧,这不是傻是什么?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傻女人!”

“依我看啊,她是心软,被那病秧子和咳血的小崽子哭软了骨头!”张木匠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可心软也得看对谁啊!那虎子身上流的可是张氏的血!张氏是什么人?云娘这碗药喂下去,怕是喂出个白眼狼来!”

这些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的苍蝇,嗡嗡地往云娘那小小的窝棚里钻。有那“热心”的妇人,干脆直接挎着菜篮子登了门,名为看望,实则劝诫。

“云娘啊,”陈嫂坐在炕沿,眼睛瞟着角落里昏睡的虎子,压低了声音,“不是嫂子多嘴,你菩萨心肠是好,可得分人!这张氏的儿子,那就是个祸根!你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害你的?你收留他,就不怕他长大了跟他那娘一个德行?”

云娘正低头给虎子额头上换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闻言,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连眼皮都没抬。她轻轻将布巾敷好,又掖了掖虎子身上的薄被,才直起身,声音平静得像屋后那条无波的小河:“嫂子,药快熬好了。这孩子烧得厉害,我得看着火候。”她说着,便转身走向灶台,不再理会身后陈嫂那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的神情。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些嘈杂的议论和质疑,不过是掠过门楣的几缕轻风,吹不进她心里去。

夜深人静。赵守业在角落的地铺上发出沉重而断续的鼾声,虎子吃了药,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蜷在炕上沉沉睡着。只有角落的织机旁,一点如豆的油灯还亮着。

云娘没有睡。她枯坐在灯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早已发黄变脆的纸——正是三年前那张休书。昏黄的灯光跳跃着,映着她苍白而木然的脸。她死死盯着上面那几行冰冷无情的字迹,“无所出”三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张氏刻薄的嘴脸,赵守业懦弱的闪躲,族人冷漠的裁决,被休那晚的绝望与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白日里强撑的平静堤坝。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休书那冰冷的“休”字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寂静的夜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抽泣声,还有那泪水打在脆黄纸张上的细微声响。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在黑暗中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半块悬在门框上的“勤慎温良”残匾,在灯影里投下一片浓重的、沉默的阴影,无声地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云娘抬起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股近乎凶狠的决绝。她将那休书仔细折好,却没有收起,而是轻轻放在织机旁的小木匣上。她站起身,吹熄了油灯。小屋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透过窗棂渗进来时,云娘已经起来了。灶膛里的火重新燃起,锅里弥漫出熟悉的药草苦涩味道。她走到炕边,虎子还在睡着,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的红晕,但呼吸比昨夜平稳了些。云娘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他把蹬开的薄被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被角,不让一丝冷风钻进去。掖好被子,她习惯性地用手背轻轻贴了贴虎子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药快好了。”她对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却没了昨夜的冰冷,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说完,她转身走向灶台,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药汁。那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忙碌着,昨夜的泪痕与挣扎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唯有那被掖得严严实实的被角,泄露了一丝深藏于行动中的暖意。

日子在药香和织机的“唧唧”声中滑过。赵守业的病势如山倒,一日沉过一日,终日昏沉,只是偶尔清醒时,那双浑浊的眼睛会死死追着云娘忙碌的身影,嘴唇无声地翕动,最终又化为一阵剧烈的呛咳。虎子的高热倒是渐渐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只是身子还虚得很,蜡黄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惊惶、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孩童的迷茫。

这天午后,云娘背着刚织好的两匹布去镇上换些米粮和盐巴。临走前,她特意在灶台上留了一个粗面饼子,用碗扣着,又看了一眼炕上昏睡的赵守业和角落里缩着的虎子,才掩上门出去。

日头偏西时,云娘才踏着疲惫的步子回来,手里拎着一小袋米和一小包粗盐。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嚷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她心头一紧,快步推门进去。

只见院子里围了几个邻居,赵家本族的一个远房堂叔正死死揪着虎子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溜着。虎子脸上挂着泪痕和清晰的巴掌印,小脸憋得通红,手里还死死攥着几枚铜钱,拼命挣扎哭喊着:“我没偷!那是我娘的!是我娘的!”

“小兔崽子!还敢嘴硬!”那堂叔气得胡子直抖,扬手又要打,“从守业贴身的破口袋里摸出来的,不是你偷的是谁?你爹都快咽气了,你还偷他的救命钱!跟你那个卷钱跑了的娘一个德性!”

“我没有!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虎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脚乱蹬,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云娘的目光掠过哭喊挣扎的虎子,落在他手中死死攥着的那几枚铜钱上——那正是她今天卖布换回来的钱!出门前,她分明将钱小心地塞进了炕席下唯一一个稍厚的草垫子缝隙里!她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发黑。这孩子…这孩子竟真的……

“云娘你回来的正好!”那堂叔看见她,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提着虎子往她面前一推,“看看你收留的好崽子!趁你不在,偷家里的钱!这还了得?小小年纪就做贼,长大了还不得杀人放火?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送祠堂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云娘身上,有愤怒,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吧,果然如此”的幸灾乐祸。虎子被推得一个踉跄,抬头看到云娘煞白的脸和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铜钱“叮当”几声掉在地上。他猛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哭喊,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大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绝望地看着云娘,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云娘的目光从地上那几枚刺眼的铜钱,缓缓移到虎子布满泪痕和巴掌印、充满恐惧的小脸上。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被背叛的刺痛,更有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失望。她死死攥着手里那袋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至少会狠狠责骂虎子一顿,甚至同意将他扭送祠堂时,云娘却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下去。她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了下来。

她没看任何人,也没看地上的铜钱,只是慢慢蹲下身,平视着浑身发抖、眼神绝望的虎子。她伸出手,不是打,也不是推搡,而是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虎子脸上混着泥土的泪痕。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虎子,”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奇异地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告诉婶婶,拿钱,是想买什么?”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虎子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恐惧,看到孩子心底最深处。

虎子被这反常的平静和那轻柔的擦拭弄懵了,呆呆地看着云娘,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带着浓重的哭腔,用蚊子般的声音嗫嚅道:“我…我饿……爹…爹也好几天没吃…没吃上东西了……我想…想给他买个包子……”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只是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我娘以前…给我买过肉包子……”后面这句,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和深切的思念。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幸灾乐祸的、准备看热闹的、愤怒指责的眼神,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僵在脸上。揪着虎子的堂叔也愣住了,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云娘擦泪的手顿住了。她看着虎子那双盛满委屈、饥饿和孺慕的大眼睛,听着他那句“给我爹买个包子”、“我娘以前给我买过肉包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胀得发痛。那点被背叛的愤怒和失望,像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酸楚和怜惜。这孩子…他只是饿啊!他只是…想他爹能吃口东西,他只是…想他娘了……

云娘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她没再说话,径直走进里屋。片刻后,她手里攥着一样东西走了出来——是她一直压在箱底、唯一值点钱的一个小布包。她走到那堂叔面前,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叔,钱是我给虎子,让他去买吃食的。孩子小,没说清楚,让您误会了。”她说着,将那小布包塞到堂叔手里,“这簪子,您帮我当了,钱…算我赔给您的辛苦费。”那布包里,是她出嫁时娘亲给的一支小小的银簪子,是她仅存的一点念想。

堂叔捏着那布包,看看云娘平静的脸,又看看地上还在抽噎、茫然无措的虎子,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是…是我老头子着急上火,没问清楚!这…这簪子你收好!”他把布包塞回云娘手里,又看了一眼虎子,眼神复杂地摇摇头,背着手快步走了。围观的邻居们也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渐渐散了。

院子里只剩下云娘和呆呆站在原地的虎子。云娘没看他,径直走到院门口。虎子看着她消瘦挺直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喊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娘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温热的麦香和肉香。她走到依旧呆立在院子中央、脸上泪痕未干的虎子面前,蹲下身,将那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轻轻放进他冰凉的小手里。

“吃吧。”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冰冷和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叹息的温和。然后,她站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向灶台,开始淘米、生火,准备熬粥。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忙碌着,沉默,却仿佛蕴藏着一股能支撑起整个摇摇欲坠屋檐的力量。

虎子低头看着手里那个白胖温热的肉包子,又抬头看看灶台边那个沉默的背影,小嘴一瘪,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包子上。他抬起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脸,然后,张开嘴,对着那个香喷喷的包子,狠狠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很香,是他记忆中娘亲买过的味道,可不知为什么,这香味混着咸涩的泪水,一起堵在了喉咙里,咽下去的时候,心口又酸又暖。

赵守业终究没能熬过那个深秋。那晚的油灯格外昏暗,他回光返照般清醒了片刻,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云娘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娘,里面翻涌着悔恨、痛苦,还有一种濒死之人最后的祈求。

“云娘…云娘…”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来的,“我…我对不住你…瞎了眼…负了你……”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艰难地转向蜷缩在炕角、吓得瑟瑟发抖的虎子,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哀求,“虎子…他…他娘不是东西…可孩子…孩子干净……求你…求求你……”他猛地松开云娘的衣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怀里,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掏出一团被揉得发烂、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纸——正是那张休书!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团纸死死攥在手心,浑浊的眼睛爆发出最后一点光亮,死死盯着云娘,声音嘶哑地喊出最后一句:“虎子…以后…只有你一个娘……!”话音未落,他攥着休书的手猛地用力一撕!“嗤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小屋里响起。那薄脆的黄纸在他枯瘦如柴的手中,如同朽败的枯叶,被撕成了几片,又被他紧紧攥住,仿佛要揉碎这耻辱的过往。紧接着,他身体剧烈地一挺,一口黑血喷溅在胸前破烂的衣襟上,攥着碎纸的手颓然垂下,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几片染血的碎纸,从他松开的指缝间飘落下来,像几只垂死的枯蝶,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上。

虎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炕边,拼命摇晃着赵守业已经冰冷的手臂:“爹!爹!你醒醒!醒醒啊爹!”哭声凄厉绝望。

云娘僵立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几片染血的碎纸,又看看扑在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虎子。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解脱,只有一片空茫的寂静。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碰赵守业,而是极其缓慢地,一片一片,将地上那染血的休书碎片捡了起来。冰凉的纸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硌着她的掌心。她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那尖锐的棱角刺得她生疼。然后,她走到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虎子身边,蹲下身,伸出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极其笨拙地、轻轻地,落在了孩子因剧烈哭泣而不断耸动的瘦小脊背上。

虎子的哭声猛地一窒,抬起涕泪横流的小脸,惊惶又无助地看着她。云娘没有看他,只是那只落在他背上的手,生涩地、一下一下,极其轻缓地拍着。她的目光越过虎子,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在看着一个遥不可知的未来。那轻拍的节奏,生疏而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孩子绝望的哭声,像黑暗里悄然点起的一盏微弱却执着的灯。

日子在织机的“唧唧”声和虎子渐渐长高的身影里滑过。云娘依旧织布,手指翻飞,织出的布匹越发细密光洁。虎子不再只是缩在角落里的惊弓之鸟。他学会了笨拙地劈柴,尽管常常劈得歪歪扭扭;他试着踮起脚帮云娘从井里提半桶水,小脸憋得通红;他默默地把云娘换下的衣服抱到河边去捶打,小手冻得通红也一声不吭。他很少说话,只是那双曾经充满惊惶的大眼睛,总是追随着云娘忙碌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依恋和一种沉默的守护。

他不再叫她“婶婶”。一个暮春的傍晚,云娘弯腰在院中侍弄一小畦新栽的菜苗,起身时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一只带着薄茧、却已初显少年力量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云娘回头,对上虎子关切的眼神。

“娘,”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又异常清晰,“您慢点。”他扶着她,走到旁边的小木凳上坐下,又转身去屋里倒了碗温水,小心地捧到她面前。

云娘端着那碗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少年,手指在粗糙的碗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碗里的水微微晃荡,映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也映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水雾。她低下头,借着喝水,将那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温和的平静。她没有应声,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了少年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草叶。虎子看着她,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那声“娘”,从此便落在了实处。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小河湾村尾那座曾经风雨飘摇的窝棚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虽然简朴却宽敞结实许多的院落。院墙是用山石和黄泥垒砌的,院门敞开,里面时常传出孩童稚嫩的欢笑和读书声。

这日清晨,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满小院。院门上方,一块崭新的木匾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是三个沉稳有力的大字——“慈幼堂”。几个穿着整洁粗布衣裳的小童正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院门内,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正弯着腰。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眉宇间早已褪去了童年的惊惶和戾气,沉淀着温和与书卷气。他正蹲在云娘面前,低着头,动作极其认真地为她系着脚上那双旧布鞋有些松散的鞋带。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将鞋带系成一个结实又平整的结。

“娘,抬脚。”虎子轻声说,声音温润如玉。

云娘依言微微抬起脚,方便他动作。她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熟练地为自己系好鞋带。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跳跃着温暖的光晕。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鬓角也染上了霜色,然而那双眼睛,却比年轻时更加清澈、宁静,像两泓映着晴空的深潭,盛满了无需言说的安然与满足。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岁月和织梭磨出的薄茧,轻轻拂过青年肩头一丝看不见的微尘,动作自然而轻柔。

虎子系好鞋带,抬起头,迎上云娘的目光,母子俩相视一笑。没有惊天动地的言辞,只有这院落的安详,孩童的欢笑,和这阳光下系紧鞋带的寻常一瞬。门楣上,“慈幼堂”三个字在晨光中,沉静地散发着温润的光。

来源:乔氏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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