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们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族里炸开了锅。

表姐陈曼要嫁入豪门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们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族里炸开了锅。

我妈在电话那头，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微微，你听说了吗？你曼表姐，要嫁给沈氏集团的公子了！」

我正对着电脑赶设计稿，闻言手一抖，鼠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刺眼的歪线。

「哪个沈氏？」

「还能是哪个！就是市中心那栋最高的大楼，沈氏集团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点懵。

沈氏集团，那可是我们这个城市金字塔尖的存在。

而我的表姐陈曼……

怎么说呢，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的，是她穿着花睡衣，趿拉着拖鞋，坐在巷口马扎上，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和邻居大妈吐槽菜价的模样。

这画面，和「豪门阔太」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我妈还在电话那头感慨：「你看看你表姐，多有本事。你舅妈说，男方家特别喜欢她，说她有教养、有内涵，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名媛。」

「名媛？」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承认，陈曼这几年是变了不少。

自从她去了大城市工作，朋友圈里晒的就都是画展、音乐会、高级餐厅。

偶尔回家，也是一身叫不出牌子但看起来就很贵的套装，说话细声细气，再也不见当年那个能一口气吃三碗饭的豪爽姑娘。

但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工作需要，或者说，被大城市的精致文化同化了。

万万没想到，她是在下一盘这么大的棋。

挂了电话，我点开陈曼的朋友圈。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钻戒的照片，鸽子蛋那么大，闪得人眼晕。

配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谢谢你，Z先生。」

下面一堆共同好友在点赞祝福。

我舅妈的评论最显眼：「我女儿就是我的骄傲！」

我盯着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

骄傲？

是骄傲她伪装得天衣无缝，还是骄傲她即将通过婚姻实现阶层跨越？

我关掉手机，看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设计稿，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我辛辛苦苦，靠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一点点在这个城市扎根。

而陈曼，似乎找到了一条更快的捷径。

没过几天，婚礼的请柬就送到了我家。

烫金的封面，精致的蕾丝花边，打开来，是陈曼和那个叫沈哲的男人相拥而笑的照片。

照片上的陈曼，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温婉动人，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矜持和优雅。

她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名媛」。

我妈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住地赞叹：「看看，多气派。微微，你到时候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别给你表姐丢人。」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那张笑脸，陌生得可怕。

婚礼定在一个月后，本市最顶级的七星级酒店。

舅妈家为了这场婚礼，几乎是倾尽所有。

听说，为了让陈曼的「书香门地」背景更可信，舅舅甚至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在市区租了一套大平层，重新装修，摆满了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所谓「古董」字画。

他们一家，都沉浸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泼天富贵的美梦里。

婚礼前一周，舅妈在家里办了个小型的家庭宴，请我们这些至亲吃饭，也算是让男方家见见女方的亲戚。

我和爸妈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朴素的舅舅家，被装饰得金碧辉煌，四处都摆着鲜花和气球。

陈曼穿着一身香槟色的晚礼服，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满脸笑容地招待客人。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沈哲了。

长相确实很出众，气质温文尔雅，看陈曼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他似乎对陈曼的「名媛」身份深信不疑。

「微微来了。」陈曼看到我，笑着迎上来，给了我一个疏离的拥抱。

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高级，却让我感到一阵不适。

「这是我表妹，林微，是个珠宝设计师。」她向沈哲介绍我。

沈哲礼貌地向我伸出手：「你好，我经常听曼曼提起你，说你很有才华。」

我扯了扯嘴角，和他握了手。

「才华谈不上，混口饭吃而已。」

陈曼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呀，就是太谦虚了。」

她拉着沈哲走开，去招待别的客人。

我妈在我身后悄悄捅了我一下：「你怎么说话呢？让你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

我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荒唐。

这场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繁华，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看起来五光十色，却一触即破。

宴会上，陈曼是绝对的主角。

她举着高脚杯，用流利的英语和沈哲的朋友交谈，聊着我听不懂的艺术和哲学。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而优雅。

我看着她，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我几乎是跟在陈曼屁股后面长大的。

她比我大三岁，是孩子王。

能带着我们一群小屁孩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

夏天的时候，她会买一根冰棍，自己先咬一口大的，然后把剩下的塞给我。

她会因为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就叉着腰，像个小母鸡一样冲上去跟人理论，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那时候的陈曼，真实、鲜活、有情有义。

可现在，她被困在那个叫「名媛」的壳子里，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另一个人。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晚宴进行到一半，到了送礼物的环节。

亲戚们送的无非是红包、金饰，图个喜庆。

轮到我时，我拿出了我准备的礼物。

那是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亲手设计并制作的一对袖扣。

袖扣的造型是两片交织在一起的银杏叶，上面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是我特意为沈哲设计的。

而给陈曼的，是一条配套的项链，吊坠是单片银杏叶，寓意着各自独立，又彼此相依。

「这是我自己设计制作的，不算贵重，一点心意，祝你们新婚快乐。」我把礼盒递过去。

周围的亲戚发出一阵赞叹。

「哎呀，还是微微有心，这礼物多别致。」

「是啊，自己做的，意义不一样。」

沈哲的眼睛也亮了，他接过礼盒，真诚地道谢：「太漂亮了，林微，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当场就想换上那对袖扣。

陈曼却拦住了他。

她拿起那对袖扣，对着灯光看了看，脸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微笑。

「表妹，你有心了。」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不过，阿哲平时戴惯了国外的那些老牌子，像这种……嗯，设计很新颖，很有……生活气息的，他可能不太习惯。」

她把「生活气息」四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带着同情和尴尬。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我的心意，我的专业，在她的眼里，就只是廉价的「生活气息」。

她甚至没有看那条项链，就将礼盒盖上，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佣人，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沈哲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想说什么，却被陈曼一个眼神制止了。

「来，阿哲，我给你介绍一下王叔叔，他可是国内著名的收藏家。」陈曼挽着沈哲的胳膊，巧笑嫣然地将他带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姐妹情分，彻底被她这番话击得粉碎。

她不仅是在贬低我的礼物，更是在贬低我，贬低我们共同的出身和过去。

她急于摆脱的一切，恰恰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妈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算了算了，她就是那样，被富贵迷了眼，你别跟她计较。」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曼的背影。

她和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谈笑风生，身姿摇曳，仿佛生来就属于那个世界。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她，也让那些被她蒙蔽的人，看清楚真相。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形。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翻出了所有积灰的旧硬盘和光盘。

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用视频记录下来。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普及，我用的是一台小小的DV机。

那些影像，记录了我们最真实、最无忧无虑的青春。

我打开一个又一个文件夹，一段又一段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视频里，有陈曼。

那个十几岁的陈曼，扎着马尾，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上，和老板为了一块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

她蹲在地上，用最原始的工具，帮邻居家的奶奶修自行车，满手油污，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她在我生日的时候，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巨大的毛绒熊，自己却连一瓶汽水都舍不得喝。

她失恋了，在我房间里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骂那个男生「眼-瞎-心-盲」。

还有一段视频，是我们高中毕业旅行。

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了海边。

陈曼穿着最普通的T恤短裤，在沙滩上疯跑，追着海浪大笑。

晚上，我们在篝火旁，她抱着吉他，五音不全地唱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唱到一半忘了词，就胡乱地哼哼，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她对着镜头，大声地喊出自己的梦想：「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我要让所有像我一样平凡的女孩，都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无所畏惧的光。

我看着视频里那个鲜活、真实、甚至有些粗糙的女孩，再想想宴会上那个精致、虚伪、滴水不漏的「名媛」，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那个曾经的自己，弃之如敝履？

我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这些视频素材，剪辑成了一个五分钟的短片。

我没有加任何恶意的旁白和字幕。

我只是把这些最真实的片段，按照时间顺序，配上了一首我们当年最喜欢的歌曲，串联了起来。

视频的结尾，定格在她高中毕业时，在海边大喊梦想的那一幕。

然后，屏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你。」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也许，我会毁了她的婚礼，毁了她的豪门梦。

也许，我会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

但我不后悔。

有些东西，比富贵更重要。

比如，真实。

比如，我们不能为了成为别人眼中的完美，而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

婚礼当天，天朗气清。

我选了一条款式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独自一人前往酒店。

婚礼现场的奢华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巨大的水晶吊灯，铺天盖地的鲜花，衣香鬓影的宾客。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香水的味道。

我像一个误入童话世界的普通人，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很快，婚礼仪式开始了。

伴随着浪漫的音乐，沈哲站在舞台中央，英俊得像个王子。

当身穿顶级定制婚纱的陈曼，挽着舅舅的胳膊，缓缓走向他时，全场响起了一片惊叹和掌声。

她真的太美了。

美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

他们在神父面前宣誓，交换戒指，深情拥吻。

一切都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完美得不真实。

接下来，是新郎新娘致辞。

沈哲的发言很简短，但情真意切，他说感谢上天让他遇到了陈曼，一个纯洁、善良、不染尘埃的女孩。

轮到陈曼了。

她接过话筒，眼含热泪，声音哽咽。

「站在这里，像一场梦。」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教师，他们从小就教育我，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要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一直记得他们的教诲，努力学习，去世界各地看画展，听音乐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配得上站在一个同样优秀的人身边。」

「阿哲，谢谢你，看到了我的内在，欣赏我的灵魂。是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童话。」

她的演讲，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台下不少女宾客都掏出了纸巾，偷偷抹眼泪。

沈哲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他紧紧握着陈曼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沈哲的母亲，那位传说中眼光极高的豪门婆婆——李佩兰女士，坐在主桌，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显然对这个知书达理、家世清白的儿媳妇，非常认可。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片冰冷。

好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好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把谎言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连我都快要信了。

主持人适时地走上台，用激动的声音说：「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现在，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请亲朋好友上台，为这对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缓缓走上舞台。

主持人显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专业地把话筒递给了我。

「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我是新娘的表妹，林微。」我微笑着自我介绍。

陈曼的脸色，在我上台的那一刻，就变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哲倒是很开心，他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说话。

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宾客，最后，落在了主桌那位雍容华贵的李佩兰女士脸上。

「大家好。」

「今天，是我表姐陈曼大喜的日子。看着她现在这么幸福，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表姐，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女孩。她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很多。」

「为了让大家更了解我表姐的『成长历程』，我特意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一份记录了她青春足迹的视频，希望能在这幸福的时刻，与大家一同分享。」

我说完，对后台的音响师比了一个手势。

那是我提前打过招呼的。

陈曼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微微，你……」她想阻止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舞台后方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悠扬的、我们当年最爱的那首老歌，缓缓响起。

画面开始了。

第一个镜头，是十几岁的陈曼，穿着宽大的校服，在操场上奔跑，笑得无拘无束。

紧接着，是她在小吃摊前，因为一串烤肠，和摊主大声理论的画面，那股子泼辣劲儿，活灵活现。

然后，是她满手油污修自行车，是她在KTV里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是她在海边迎着风大喊自己的梦想……

一幕幕，一帧帧，全都是那个最真实、最接地气、甚至有些土气的陈曼。

视频里没有一句旁白，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和蓬勃的生命力，与现场这种精心营造的「高级感」，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又看看台上那个脸色惨白的新娘。

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天啊，这是……同一个人吗？」

「这不就是菜市场里的大妈吗？还名媛？」

「这反差也太大了……」

沈哲的表情，从最初的微笑，到困惑，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苍白。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陈曼，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探究。

而陈曼，她已经完全呆住了。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雕，僵硬地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我没有看她。

我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主桌的李佩兰女士身上。

她的脸色，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从最初的微笑，到错愕，到震惊，再到最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羞辱和被欺骗的，铁青的黑。

五分钟的视频，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视频结束，画面定格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你」那行字上时，全场鸦雀无声。

我拿起话筒，声音平静而清晰。

「这，就是我的表姐，陈曼。」

「一个从市井小巷里走出来的，平凡，却也曾无比真实的女孩。」

「她或许不懂什么艺术哲学，但她懂得邻里街坊的人情冷暖。」

「她或许没有穿过昂贵的礼服，但她会为了朋友，倾尽所有。」

「她或许没有名媛的光环，但她拥有过最宝贵的，闪闪发光的，真实的灵魂。」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丢掉，去扮演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但我今天把这些放出来，不是为了让她难堪。」

「我只是想告诉她，也告诉沈先生——」

我转向沈哲，一字一句地说：

「你爱上的，究竟是那个精心伪装的幻影，还是愿意接纳她那个虽然不完美，但足够真实的过去？」

说完，我放下话筒，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我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了舞台。

我没有再看陈曼一眼。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即将爆发的，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暴。

我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酒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空落落的。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江边。

江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也让我混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

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有我妈的，有我爸的，有舅舅舅妈的。

我一个都没接。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林微小姐吗？我是沈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事吗？」

「我想，我们能见一面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沉默了。

「就当是我个人的请求。」他补充道，「有些事，我想当面问清楚。」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在江边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他脱掉了那身笔挺的西装，换上了便服，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点了一杯黑咖啡，一口没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为什么要在婚礼上，用这种方式……」

我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没有看他。

「如果我私下告诉你，你会信吗？」我反问。

他愣住了。

是啊，他不会信的。

在那个时候，他眼里的陈曼，是完美的女神。我的任何话，都只会被当成是出于嫉妒的污蔑。

「你看到的视频，没有一句谎言。」我说，「那就是她，或者说，是曾经的她。」

沈哲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揉了揉眉心，显得很痛苦。

「她告诉我的版本，完全不一样。她说她家道中落，但父母坚持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很要强，也很……自卑。」

「她说她害怕别人看不起她，所以才拼命把自己变得更好。」

我静静地听着。

原来，陈曼编造的是这样一个「美强惨」的剧本。

不得不说，很高明。

既解释了她偶尔露出的破绽，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所以，你爱上的，是那个你需要保护的，柔弱又坚强的『名媛』？」我问。

沈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大概也迷茫了。

「婚礼……怎么样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样。」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妈当场就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婚礼自然是办不下去了。」

「宾客都走了，现在，我妈和我爸，还有陈曼和她的家人，正在我们家……谈判。」

他说「谈判」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对不起。」我说。

虽然我不后悔，但我的行为，确实也伤害到了他这个无辜的人。

「你不用说对不起。」沈哲摇了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我只是……很乱。」

「我认识了她一年，我以为我很了解她。可今天我才发现，我认识的，可能只是一个幻影。」

「林微，你能不能告诉我，真实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开始慢慢地，向他讲述我记忆里的那个陈曼。

从我们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到她为了保护我跟人吵架。

从她省吃俭用给我买礼物，到她失恋后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讲了很多很多，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鲜活的，冒着热气的往事。

沈哲一直安静地听着，表情变幻莫测。

当我讲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谢谢你。」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至少，我现在知道，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幻影背后，也曾有过一个真实、可爱的灵魂。」

「虽然，这个灵魂，被她自己弄丢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不知道。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但无论如何，这段婚姻，是不可能了。」

「我妈，绝对不会允许一个骗子，进我们沈家的门。」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萧瑟。

我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很久。

直到我妈的电话再一次打来，语气已经从最初的暴怒，变成了无奈的疲惫。

「微微，你回家吧。你舅妈她们，已经走了。」

我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妈眼睛红红的，看到我，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冲动！」

「你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吗？你舅-妈差点就在沈家给我们跪下了！」

我没说话，默默地收拾着茶几上的狼藉。

「沈家那边，态度很坚决。婚事取消，之前给的彩礼、房子、车子，全部都要收回。你舅舅卖房子的钱，也打了水漂。」

「你表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句话都不说。」

我妈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不是怪你。妈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那毕竟是你亲表姐啊，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妈，」我抬起头，看着她，「如果我不这么做，她就真的嫁进去了。一个靠谎言堆砌的婚姻，能幸福吗？」

「沈家的人，都不是傻子。就算今天不被揭穿，以后呢？她能一辈子不露馅吗？到时候，下场只会更惨。」

「我只是，提前把那个必然会爆炸的炸-弹，引爆了而已。」

「至少，现在她还有回头的机会。」

我爸摁灭了烟头，沉声说：「行了，别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没用。」

「微微做得对不对，让时间去证明吧。」

那一晚，我们家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我接到了陈曼的电话。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一样。

「林微，你出来，我们见一面。」

我们约在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公园。

她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们沉默地走了很久。

「你满意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恨意。

「你亲手毁了我的一切，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正义，特别了不起？」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没有觉得了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该是这个样子？」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像你一样，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每个月拿着万把块的工资，就觉得岁月静好了？」

「林微，你根本不懂！」

她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肉里。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刚到大城市的时候，住着最破的合租房，每天挤两个小时的地铁上班，被上司呼来喝去，被同事排挤！」

「我拼了命地工作，业绩做到最好，可升职加薪的，永远是那些会拍马屁、有背景的人！」

「我看到那些和我同龄的女孩，就因为家里有钱，可以轻松地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到底差在哪里？」

「后来我发现，我差的，不是能力，而是出身，是包装！」

「于是我开始学她们，我省吃俭用，买名牌包，去高级餐厅打卡，去听那些我根本听不懂的音乐会。」

「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名媛』，然后，我真的遇到了沈哲。」

「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他把我当成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摆脱过去那种不堪的生活了。」

「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林微，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可是你！是你！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

我抽回自己的胳膊，轻声说：

「表姐，你所谓的成功，是建立在欺骗上的。」

「你以为你摆脱了过去，但其实，你只是被一个更大的牢笼困住了。」

「你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演戏，害怕被拆穿。你不敢做真实的自己，不敢说真心的话。你活得，不累吗？」

「你看看你现在，你快乐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她愣住了，脸上的激动和愤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和悲哀。

是啊，她快乐吗？

穿着不合脚的水晶鞋，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周旋在那些虚伪的觥筹交错之间。

那样的生活，真的比在巷子口啃鸡爪，更快乐吗？

「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哭声里，有不甘，有委屈，有悔恨，也有压抑了太久的，迷茫和疲惫。

我没有去安慰她。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出来。

有些坎，也只能自己迈过去。

我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就像小时候，她陪着失恋的我一样。

那次见面之后，陈曼就消失了。

她没有回舅舅家，也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舅舅舅妈急得团团转，差点报警。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邮件。

是陈曼发来的。

她说，她需要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说，她恨我，但又有点感谢我。

是我的那盘录像带，把她从那个华丽的噩梦里，彻底打醒了。

她说，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她想，试着去找回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自己。

邮件的最后，她说：

「林微，那条银杏叶的项链，我很喜欢。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看着那行字，眼睛有点湿润。

生活，渐渐回归了平静。

舅舅一家，虽然因为这件事元气大-伤，但也慢慢接受了现实。

没有了豪门女婿，他们反而不再需要伪装，日子过得比以前真实、踏实了许多。

偶尔，我妈还是会念叨几句，说不知道陈曼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我说，她那么坚强，像打不死的小强，到哪里都能活下去的。

一年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沈哲。

他说他最近在负责公司的一个新项目，是一个扶持青年设计师的公益计划，想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再次见面，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成熟稳重了很多。

我们聊了聊项目，聊了聊彼此的近况。

他绝口不提陈曼，我也没有主动问。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我和沈哲的接触，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发现，抛开「豪门公子」的光环，他其实是一个很真诚、很有想法的人。

他欣赏我的设计，尊重我的专业，我们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加班，他会很自然地帮我叫好外卖，叮嘱我按时吃饭。

有时候，我们也会在工作之余，像普通朋友一样，去看看电影，逛逛书店。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好感。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道坎。

那道坎，叫陈曼。

我不知道，他看我的时候，会不会偶尔，也看到一点陈曼的影子。

我更不知道，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将来要如何面对陈曼，如何面对我们那个复杂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设计师的沙龙。

沙龙上，有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因为出身农村，被几个同行排挤和嘲笑。

我当时就想起了陈曼，想起了她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

我没忍住，站出去，为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

我说，英雄不问出处，设计的灵感，来源于生活，而不是出身。一个好的设计师，应该用作品说话，而不是用背景。

我的话，引来了在场很多人的共鸣。

那个被排挤的女孩，向我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沙龙结束后，沈哲送我回家。

路上，他突然开口：

「你今天，很像一个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

「像……谁？」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目光清澈而认真。

「像我第一次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个，为朋友出头的，十几岁的陈曼。」

我愣住了。

「但你又不是她。」他继续说。

「她把那份真实和仗义，丢掉了。而你，一直坚守着。」

「林微，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

「我当初对陈曼，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对『完美人设』的迷恋和同情。那不是真正的爱。」

「而对你，」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紧张，「是被你本身所吸引。你的才华，你的善良，你的真实，你的……不完美。」

「我喜欢看你为了一个设计细节，和我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我喜欢你素面朝天，穿着T恤牛仔裤，和我一起在路边摊吃麻辣烫的样子。」

「我喜欢你身上那种，不加修饰的，蓬勃的生命力。」

「林微，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段很尴尬的过去。但是，我不想因为过去，而错过现在和未来。」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

车里很安静，只有他紧张的心跳声，和我自己同样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迷恋，只有满满的，真诚和期待。

我心里的那道坎，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崩塌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我为什么要因为过去，而拒绝一个可能很美好的未来呢？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沈哲，」我说，「你就不怕，我其实也是个骗子？说不定，我那些仗义执言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不怕。」

「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你最真实的『黑历史』视频。」

「你的视频库里，应该没有比那个更劲爆的了吧？」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还有你跳广场舞的视频呢？」

「好啊，」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下次，我们一起跳。」

那一刻，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

我知道，一段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又过了两年。

我的个人设计工作室，已经步入正轨，在业内小有名气。

我和沈哲的感情，也一直很稳定。

我们见过了双方的家长。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接受我的，竟然是沈哲的母亲，李佩兰女士。

她请我喝了一次下午茶，很坦诚地对我说：

「林微，我承认，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

「因为你让沈家，丢了一个天大的脸。」

「但后来，我看到阿哲和你在一起之后，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接地气。我才明白，你当初做的，或许是对的。」

「我们沈家，不需要一个靠谎言堆砌的儿媳妇。」

「我们需要一个，能让阿哲变得更好，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真实的伴侣。」

「事实证明，你比那个叫陈曼的女孩，强一百倍。」

我由衷地感谢她的坦诚和接纳。

而我和陈曼，也恢复了断断续续的联系。

她在国外读了服装设计，毕业后，在一家小众品牌公司工作。

她没有再提过去的事，只是偶尔会在朋友圈，分享一些她的设计作品，和她平淡的日常生活。

照片里的她，不再是浓妆艳抹的「名媛」，也没有了当年的土气。

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笑容干净而坦然。

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

她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那个，曾经在海边大声喊出的梦想。

我和沈哲的婚礼，定在秋天。

没有在七星级酒店，没有铺天盖地的鲜花。

我们选择在一个小小的，充满阳光的草坪上，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婚礼那天，我穿着自己设计的，缀满银杏叶刺绣的婚纱。

沈哲穿着西装，袖口上，戴着我送他的那对，银杏叶袖扣。

在我们交换戒指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快递。

打开来，是一件小小的，手工缝制的婴儿服，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陈曼熟悉的字迹：

「新婚快乐，表妹。这一次，换我为你送上祝福。愿你永远真实，永远幸福。」

我拿着那件小衣服，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沈哲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

「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卡片递给他看。

他看完，也笑了。

他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无名指上，戴上了一枚朴素却璀璨的戒指。

「林微，」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当初播放了那段视频。」

「它不仅打醒了她，也打醒了我。」

「它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

阳光下，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看着台下亲友们祝福的笑脸，看着远处那片蔚蓝的天空。

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都曾走过弯路，都曾被虚荣和欲望蒙蔽双眼。

但幸运的是，我们最终都找到了，那条通往真实和幸福的，回家的路。

而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女孩，她没有消失。

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了过来。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来源：Outsider.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