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林碎棠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像一片落叶,从贺刑舟的世界里永远地、无声无息地飘走时,她没有半分迟疑。她深吸一口气,径直推开了军区领导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
一九八二年的秋天,空气里带着萧瑟的凉意。
当林碎棠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像一片落叶,从贺刑舟的世界里永远地、无声无息地飘走时,她没有半分迟疑。她深吸一口气,径直推开了军区领导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
“报告领导,我自愿申请,调往解密局。”
正在批阅文件的手猛然停滞,领导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身上:“解密局是什么地方,你掂量清楚了吗?凡是进去的人,都意味着放弃过往的身份,将此后的一生都献给国家。也就是说,从你踏入那扇门开始,‘林碎棠’这个人,就要从世界上彻底蒸发。”
他放下钢笔,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你哥哥已经为国捐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你……”
话到嘴边,他语气一转,带着深深的不解:“何况,你和贺团长不是新婚燕尔吗?你……当真舍得下他?”
林碎棠的心里一片寒潭,舍得?怎么会不舍得。 那个男人,她已经不想要了。
她只是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回答:“报告,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恳请领导批准。”
领导沉默地凝视了她许久,最终,一声沉重的叹息,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了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申请表:“这张表,我先帮你递上去。给你两周时间,去处理好所有的私事。时间一到,组织上会派专人来接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窃听:“届时,我们会为你伪造一场‘意外’,让你‘死亡’。”
“谢谢领导。”林碎棠立正,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转身欲走。
“碎棠。”领导忽然叫住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他摆了摆手:“去吧。”
林碎棠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还是不信,她真的能放下贺刑舟。
毕竟,贺刑舟是她哥哥最亲密的战友。在整个军区大院,谁不知道她林碎棠从小就是贺刑舟的小尾巴,那份喜欢,曾是那么的热烈张扬,闹得人尽皆知。
可惜,贺刑舟的目光,穿过她,越过她,始终只落在他那位青梅竹马——夏晴初的身上。
她曾以为,自己注定要一辈子站在阴影里,旁观他们的爱情,然后献上言不由衷的祝福。
直到三年前那场惨烈的任务,彻底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
她的哥哥为了掩护贺刑舟,壮烈牺牲。弥留之际,唯一的遗愿,就是将她托付给贺刑舟,请他代为照顾。
贺刑舟,点头应下了。
然而,婚后的生活,比守活寡更让人窒息。或许在他心里,是她这个“第三者”的存在,才让他与夏晴初有缘无分。所以这三年来,他用尽一切方式,变本加厉地去补偿夏晴初。
部队里每月发到家里的津贴,他转手就悉数送到了夏晴初手上; 她拼尽全力考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他云淡风轻地让给了夏晴初; 她费尽心思考取的工作岗位,他只用一句话,就把它调给了夏晴初; 到了最后,就连她哥哥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一条旧手链,也因为夏晴初一句轻飘飘的“真好看”,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摘下,送了出去。
那一刻,林碎棠的心,被彻底掏空了。 她终于彻悟,贺刑舟那颗心,是捂不热的顽石,里面从未有过她的一席之地。
离婚?她不是没想过。可贺家家规森严,族谱上只记丧偶,不允离异。
于是,她选择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为这段荒唐的婚姻画上一个惨烈的句号。 如此一来,他贺刑舟对战友的责任算是尽到了头,不必再背负那沉重的愧疚,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的心上人夏晴初双宿双飞了。
走出办公大楼,秋风卷着落叶,拂过林碎棠单薄的肩膀,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就在街角的梧桐树下,两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视线,像一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贺刑舟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冷峻。而他对面的夏晴初,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色连衣裙,正仰着头,对他笑靥如花。
真是一对璧人,般配得让人嫉妒。
她看见贺刑舟手里捧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热气氤氲。他垂着眼,耐心地剥开一颗,栗子的甜香飘散开来,他却将那份温暖径直送到了夏晴初的唇边。夏晴初笑着含住,他便伸出拇指,无比自然地揩去她嘴角沾上的糖渍。
那份旁若无人的亲昵,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林碎棠的心窝,疼得她瞬间无法呼吸。 她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片让她窒息的场景。
“碎棠!”夏晴初却眼尖地发现了她,笑着挥了挥手,“好巧呀!”
贺刑舟闻声回头,看到她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这个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碎棠当然懂他话里的潜台词。按照他设想的剧本,此刻的她,理应被困在那间名为“家”的牢笼里,研究着新的菜谱,等他不知何时才会归来。这三年来,她为了讨他一点点的欢心,拼命学习烹饪,一双手被热油烫出无数个水泡,可她唯一的期盼,就是他能动一动筷子。
但他,从来不吃。 就像她掏心掏肺地将爱意捧到他面前,他却连一个正眼都吝于施舍。
“出来办点事。”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贺刑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什么事?”
林碎棠正要开口,夏晴初却抢先一步,带着一丝歉疚的表情说:“你是不是出来找那条手链的同款呀?”
她一脸无辜地解释道:“真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你哥哥留给你的遗物,不然我肯定不会跟刑舟开口要的。后来我想还给你,结果不小心给摔碎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林碎棠的指尖在袖口下微微发颤,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刑舟冰冷的声音就响起了:“手链碎了也好。你哥哥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也该学会放下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那种东西留着,只会让你睹物思人,永远走不出来。”
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林碎棠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在极力为夏晴初开脱罢了。
她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转身就想走,夏晴初却亲热地一把拉住她:“碎棠,刑舟给了我三张电影票,一起去看嘛,你不去多浪费呀。”
看着被硬塞进手里的电影票,林碎棠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上周,部队给贺刑舟发了生活补贴,其中就包括这三张票。当时她还傻傻地高兴了半天,以为终于能和贺刑舟有一次像样的约会了。
可他却将票锁进了抽屉,只字未提。 原来,是特意留给刚出差回来的夏晴初的。
这三年来,桩桩件件,莫不如此。 部队发的稀罕罐头,他整箱整箱地往夏晴初家搬; 她发高烧到39度,孤身一人躺在家里,他却在医院陪着只是得了小感冒的夏晴初; 就连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也能因为夏晴初的一通电话,就丢下她,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她空有一个“贺太太”的虚名,而夏晴初,却占有了贺刑舟的全部。
“走吧走吧,碎棠!”夏晴初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语气不容拒绝,“听说这部电影特别感人!”
林碎棠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半推半就地带进了昏暗的电影院。
整场电影,贺刑舟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夏晴初的身上。
影院的冷气有些足,夏晴初似乎有些冷,他立刻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温柔地披在她肩上,却全然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林碎棠也在微凉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当屏幕上出现恐怖镜头时,夏晴初发出一声低呼,他立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完全忽略了旁边同样脸色惨白的林碎棠;
甚至,一向有洁癖的贺刑舟,竟然毫不在意地喝了夏晴初剩下的半瓶北冰洋汽水,而他,哪怕是无意中碰到林碎棠的衣角,都要用手帕反复擦拭好几遍。
电影散场,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
贺刑舟担心夏晴初被挤到,竟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在一片惊呼声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你看看人家老公!”旁边一个女人羡慕地掐了自己丈夫一把,“你就不能学着点?”
还有人笑着打趣:“这位同志,对你媳妇可真好,一看就是爱到骨子里了。”
贺刑舟的脚步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的确很爱她。”
他没有否认那个“媳妇”的称呼。
跟在他们身后的林碎棠,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新婚之夜。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大红嫁衣,顶着沉重的红盖头,满怀着少女的憧憬与羞怯,在新房里静静地等他。可她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喜烛燃尽,滴下最后一滴蜡泪,贺刑舟也始终没有出现。
她担心他是不是在宴席上喝多了,再也顾不上什么新娘的矜持,自己掀了盖头,提着裙摆出去找他。结果,就在院外的石阶上,她看见了贺刑舟。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脚边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空酒瓶。
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既孤寂又落寞。
她刚想走上前去,就听见贺刑舟的战友走了过来,笑着调侃:“我说贺大团长,大喜的日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不去陪你的新娘子?”
贺刑舟仰头,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那才叫喜事。”
他停顿了很久,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我娶林碎棠,不过是责任……跟爱情无关。” “我爱的那个人,这辈子,是再也娶不到了。”
这个记忆,像一根毒刺,每次想起,心脏都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她望着前方贺刑舟抱着夏晴初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 你放心,贺刑舟。很快,你就能和你爱的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走出电影院,贺刑舟小心翼翼地将夏晴初放下:“我送你回去吧,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夏晴初迟疑地看了一眼林碎棠:“可是……你们家不顺路啊……要不你还是先送碎棠吧?我自己回去没事的。”
贺刑舟的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不用管她,她自己认得回家的路。”
说完,他便陪着夏晴初,并肩离去,连一个回头的眼神都欠奉。
林碎棠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突然又笑了。是啊,结婚这么多年,无论贺刑舟把她丢在什么地方,他都从不担心。无论让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他都觉得没关系。因为他笃定,她爱他入骨,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自己乖乖回家。
林碎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时,脚底板已经磨出了好几个血泡。她刚拿出红药水,客厅里的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碎棠,”电话那头传来夏晴初的声音,带着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炫耀和得意,“外面突然打雷了,刑舟知道我怕打雷,就留下来陪我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虽然名义上是替贺刑舟“报备”,但那语气里的胜利者姿态,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嗯。” 林碎棠没有多余的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林碎棠便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将这些年来,自己亲手为贺刑舟做的,那些他从未打开过的礼物——围巾、手表、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毛衣……全都翻了出来,挨家挨户地送给了左邻右舍。
“碎棠,这……这怎么好意思。”隔壁的王婶拿着一件崭新的毛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吧,王婶。”林碎棠的脸上挂着一丝释然的微笑,“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落灰,他也用不上。”
正分发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贺刑舟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站在门口,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悦:“你在这做什么?”
林碎棠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东西:“你从来不拆的礼物,留着也是浪费,不如送给需要它们的人。”
贺刑舟盯着她看了几秒,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他没有深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到她面前:“上个月我答应过你,从这个月起,津贴全部交给你。”
林碎棠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些年,贺刑舟生怕夏晴初受了委屈,每个月的津贴一到手,就立刻转送到了夏晴初那里。而她这个名义上的团长夫人,日子过得比军区大院里任何一个普通职工都要清贫。
上个月她得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连住院的医药费都交不起,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护士长让她先赊了账。为了尽快还上那笔钱,她偷偷打了三份工,结果把自己又累倒,再次进了医院。贺刑舟得知此事后,或许是良心发现,才终于松口说,以后的津贴会交给她。
林碎棠刚要伸手去接,院外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人,神色慌张。 “贺团长!不好了!晴初被街上的二流子给缠住了,说要讹她的钱!”
贺刑舟的脸色瞬间剧变,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就往外冲。
林碎棠跟着跑过去时,远远就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正抓着夏晴初纤细的手腕,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小妞,骑车撞了老子,要么赔钱,要么……就陪老子睡一觉……”
夏晴初拼命挣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你他妈找死!”
一声怒吼,贺刑舟如同暴怒的雄狮,冲上去就是一记重拳!林碎棠从未见过这样的贺刑舟。他一向是克制而冷静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拳头雨点般砸在那个混混的脸上,很快就见了血。
“刑舟哥!别打了!”林碎棠怕真的闹出人命,赶紧上前去拉他的胳膊。
贺刑舟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猛地向后一甩手。 “啊!”
林碎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路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顺着她的头发流了下来。
夏晴初也被贺刑舟此刻的暴戾吓坏了,哭着冲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刑舟,你别打了!我害怕……”
夏晴初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贺刑舟的理智瞬间回笼。他停下了手,转过身,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不打了。”
他将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津贴,一把扔在了那个混混的身上,声音冷得像冰:“这些钱,是给你的医药费和补偿。如果再让我看到你骚扰她,后果你知道。”
那个混混捡起钱,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贺刑舟这才回过头,满眼关切地看着夏晴初:“有没有伤到哪里?”
旁边围观的一位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贺团长,你还是先看看你媳妇吧!头都磕破流血了!”
贺刑舟这时才像是刚发现林碎棠受了伤,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林碎棠平静地与他对视,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你推的吗?”
贺刑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我……”他伸出手,似乎想扶她:“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你还有钱吗?”林碎棠淡淡地问。
贺刑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是最后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地承诺,“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碎棠在心里冷笑。没错,确实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下一次,他再见到的,将会是她的“尸体”。
贺刑舟正准备扶着林碎棠回家包扎伤口,夏晴初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啊!我的脚……”
几乎是出于本能,贺刑舟立刻转身,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夏晴初:“脚崴了?我先送你回家看看。”那语气里的心疼和紧张,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当他回头再看向林碎棠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疏离:“晴初现在需要人照顾,碎棠,你先自己回家处理一下伤口,我知道,你一向都很坚强。”
林碎棠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渗进衣领,可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贺刑舟温柔至极的声音:“晴初,还能走吗?走不了的话,我背你。”
林碎棠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继续向前。 是啊,她确实比夏晴初“坚强”多了。 坚强到,从今往后,她再也不需要他了。
哥哥的忌日那天,林碎棠独自去了陵园。车子开到半路,在祭品店门口,竟意外碰上了同样来买祭品的夏晴初。
“刑舟?碎棠?”夏晴初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贺刑舟皱了皱眉,夏晴初便解释道:“是我爷爷的忌日。我来买点东西,去看看他老人家。”
林碎棠看了一眼她篮子里那些价格不菲的祭品,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几沓最简陋的黄纸,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贺刑舟的津贴,全都用在了夏晴初身上,所以她买得起最好的祭品,而自己这个正牌的“贺太太”……连给亲哥哥烧一点像样的纸钱,都显得如此寒酸。
从店里出来,贺刑舟叫住了正要骑车离开的夏晴初:“一起走吧,我顺路送你。”
夏晴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林碎棠:“这样……碎棠她……应该不会介意吧?”
贺刑舟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不介意。”
林碎棠安静地坐在汽车的后排,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前排那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到了陵园,贺刑舟在哥哥墓前低声承诺:“岁临,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一辈子好好照顾碎棠。”
林碎棠抬起头,看着墓碑上哥哥年轻的笑脸,在心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哥哥,我不再需要他的照顾了。我会像你一样,将我的余生,都奉献给我们深爱着的国家。
祭拜结束后,贺刑舟去开车,让她们在后面慢慢走。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夏晴初脸上温柔无害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
“嫁给刑舟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焐热他的心啊?”她用一种夹杂着讥讽与怜悯的目光看着林碎棠,“说真的,你可真够可怜的。”
这些话,在过去,能将林碎棠刺得遍体鳞伤。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看了夏晴初一眼,眼神里不起丝毫波澜。
林碎棠懒得与她纠缠,转身就准备离开,夏晴初却突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尖锐:“你聋了吗?没听见我跟你说话?” 话音未落,夏晴初猛地发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林碎棠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一闪,躲过了那股力道。而夏晴初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着朝前扑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她不偏不倚地,重重撞上了旁边一户人家正在准备下葬的骨灰盒。黑色的骨灰盒应声倒地,盒盖被撞开,灰白色的骨灰,“哗啦”一声洒落了一地。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双眼通红的中年妇女,像疯了一样第一个扑了上来,“那是我丈夫的骨灰啊!” 其他的家属也迅速围了上来,一把揪住夏晴初的衣领,扬起了巴掌:“你这个j人!你赔我爹的骨灰!”
夏晴初在推搡中狼狈地躲闪着,一边哭一边尖叫:“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林碎棠推的我!”
林碎棠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心,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我没有推你。”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贺刑舟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怎么回事?” 那家人认出了他肩上的军衔,强压着怒火:“贺团长,你来得正好!这两个女人,把我父亲的骨灰给撞翻了!我父亲可是为国牺牲的烈士!我们今天非要带她们去游街示众不可!”
夏晴初一看到贺刑舟,立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扑到他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刑舟!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是碎棠她推的我!”
林碎棠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刑舟,她想看看,他会怎么选。
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林碎棠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贺刑舟沉默了,那漫长的半分钟,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她的希望。就在她的心彻底沉入冰冷的谷底时,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
“我看见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她曾迷恋过的深邃眼眸,此刻却化作两把最锋利的刀,直直地剜向她。
“是碎棠推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林碎棠的头顶轰然炸响。她浑身剧烈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多年的男人:“你……你说什么?”
贺刑舟却不再看她一眼,他转过身,对那户悲愤交加的家属说道:“人,你们带走吧。”
……
林碎棠被两个粗壮的女人,粗暴地推进了劳改所那扇冰冷厚重的大门。在阴暗潮湿的审讯室里,她被罚写了整整一夜的检讨。第二天,她被几个红袖章押了出去,接受批斗。
在尖锐的呵斥声中,她的脖子被一只粗糙的手强行按了下去,弯成一个充满了耻辱的弧度。游街示众的时候,人群的唾骂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一个臭鸡蛋精准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黏腻的蛋液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一块石头砸在她的膝盖上,她腿一软,跪倒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这些皮肉之苦,加起来,都远远比不上贺刑舟那句“是碎棠推的”,来得更痛。
傍晚时分,她拖着一身的伤痕和屈辱,像个游魂一样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贺刑舟正站在院子里抽烟,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快步走上前来,眉头紧锁,伸出手就想去查看她额头上的伤口。
林碎棠猛地挥手,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贺刑舟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晴初的身体一向不好,她受不了那种折磨。而且她在文工团工作,档案里不能留下任何污点……”
“所以,就因为她身体弱,就因为她不能受刺激?”林碎棠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就因为她有大好的前程,不能有污点?”
她抬起红肿的眼,目光如炬,直视着贺刑舟的眼睛:“还是说,贺刑舟,你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爱她?”
贺刑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是,我就是爱她,这件事,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林碎棠的眼眶瞬间通红,她却突然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好,好啊,贺刑舟。既然你这么爱她,那我就彻底成全你!成全你和你的夏晴初!”
贺刑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又想成全什么?你别忘了,贺家的祖训,只有丧偶,没有离婚。”他猛地一把扣住林碎棠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林碎棠,我告诉你,既然我娶了你,我就会对你负一辈子责。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你也别再无理取闹了。”
林碎棠只觉得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子。
或许是心中有愧,接下来的几天,贺刑舟一反常态,给她买来了最新款式的连衣裙,托人从上海带来了稀有的雪花膏。可林碎棠,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将那些东西,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在第三次看到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被弃如敝屣后,贺刑舟的耐心终于耗尽了。“林碎棠!”他忍无可忍地低吼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林碎棠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闹到夏晴初也去游街示众,为她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不可能!”贺刑舟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
林碎棠的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院门被人敲响。部队里负责组织联谊晚会的干事,满脸笑容地邀请贺团长和嫂子一起参加晚上的联谊会。
晚上的联谊舞会,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贺刑舟刚一踏进会场,他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瞬间就锁定在了人群中那个最耀眼的身影上。夏晴初今晚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美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晴初?”贺刑舟快步走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怎么会来这里?”
夏晴初抿着唇,对他嫣然一笑:“当然是来参加联谊的呀。你都结婚三年了,我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找个人嫁了,可就真的要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啦。”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贺刑舟的心里。
这时,负责人请他上台讲话。贺刑舟站在话筒前,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舞池中的夏晴初。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显得格外低沉而压抑:“如果非要我给大家什么建议的话,那我最大的建议就是,一定要和你真心相爱的人结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人宣告:“否则,往后的漫长余生,对彼此来说,都将是无尽的折磨。”
他这话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贺团长当初就是被家里逼着娶的林同志。” “怪不得呢,看样子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林碎棠独自一人站在会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刑舟竟然会选择在这样公开的场合,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来给她难堪,将她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踩在脚下。
整个晚上,贺刑舟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夏晴初的身上。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翩翩起舞,他手里的酒杯几乎快要被他捏碎,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地,将辛辣的白酒,狠狠地灌进自己的喉咙。
晚会结束时,贺刑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警卫员一脸为难地拜托林碎棠:“嫂子,能不能麻烦您,先送团长去楼上的休息室醒醒酒?”
林碎棠沉默地扶着他沉重的身体上了楼,刚把他放到床上,正准备转身离开,贺刑舟却突然一个翻身,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晴初……别走……别和别人在一起……”
第六章
他的吻疯狂又急切,与往日例行公事般的冷淡截然不同。
林碎棠拼命推他:“贺刑舟!你看清楚我是谁!”
“砰!”
贺刑舟被推倒在地,酒醒了大半。
他看着林碎棠,脸色骤变:“抱歉,我喝多了……有没有弄疼你?”
他刚要上前检查,门突然被推开——
“刑舟,听说你喝多了,我煮了醒……”
夏晴初站在门口,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
她红着眼看着屋里的一切,声音发抖:“抱歉,打扰你们了……”
说完转身就跑。
“晴初!”贺刑舟立刻追出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碎棠坐在床上,自嘲地笑了。
夫妻之间,丈夫还要去向别的女人解释。
多可笑啊。
她整理好衣服跟出去,看见贺刑舟和夏晴初在楼梯口拉扯。
“不用解释,”夏晴初泪流满面,“你们是夫妻,做什么都正常。而我……以后也会有自己丈夫……”
说完,她猛地甩开贺刑舟的手,却一脚踩空。
“啊!”
夏晴初滚下楼梯,倒在血泊中。
“晴初!”贺刑舟脸色惨白,冲下去抱起她,“备车!快备车!”
林碎棠站在楼梯上,第一次看到贺刑舟急成那样。
他抱着夏晴初冲出门时,甚至没看她一眼。
她自嘲地笑了笑,独自离开了联谊会场。
接下来的几天,贺刑舟都没有回家。
她只是从邻居们的闲谈中听说,贺刑舟在医院里是如何寸步不离地照顾夏晴初,又是如何细致入微地呵护她。
林碎棠听完,心里只剩一片平静。
直到这天,上级领导突然打来电话:“碎棠,去医院做个体检,去解密局的时候把报告带上。”
“好。”
林碎棠应下,当天就去医院做了检查。
拿着体检报告往回走时,她恰好经过夏晴初的病房。
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贺刑舟正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给夏晴初削苹果。
听说的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刺眼。
病房里,夏晴初不知道说了什么,贺刑舟立刻宠溺地点头:“好,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他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撞见了林碎棠。
“你怎么在这?”贺刑舟皱眉。
林碎棠刚要开口,贺刑舟就打断她:“你来得正好,我要去城北给晴初买糕点,她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你帮我照顾一下。”
说完,他不容拒绝地把林碎棠推进病房。
林碎棠一时没站稳,手里的体检报告“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夏晴初却先一步看到了报告上的字。
“体检报告?”夏晴初眼神一沉,“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做体检?”
她猛地抬头,声音尖锐:“你是不是想备孕?”
林碎棠一愣,下意识要否认。
夏晴初却已经激动起来:“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刑舟只能是我的!”
说完,她突然转身跳窗!
“夏晴初!”林碎棠扑过去想拉住她,却迟了一步。
“砰!”
夏晴初重重摔在贺刑舟的车前盖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挡风玻璃。
“晴初!”
贺刑舟疯了一样冲过去,颤抖着抱起浑身是血的夏晴初。
怀里的女人气若游丝,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碎棠说……要我离开你……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别……救我了……”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第七章
贺刑舟瞳孔骤缩,将夏晴初送进手术室后,一把攥住林碎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解释!”
林碎棠强忍疼痛,冷静道:“她自己跳下去的。”
“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贺刑舟怒不可遏,眼底翻涌着暴怒,“她会用自己的命来陷害你?!”
“我没推她。”林碎棠直视他的眼睛。
贺刑舟失望至极地松开手:“做错了事却不认,你哥哥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冷声下令,“来人!把她关到禁闭室,等晴初醒了再处置!”
禁闭室阴冷潮湿,林碎棠抱膝坐在角落,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心头。
突然,门锁“咔嗒”一声轻响。
一个陌生男人溜了进来,淫笑着逼近:“夏同志说了,既然你不长眼敢抢她的男人,还要怀她男人的孩子,那就别怪她不仁义了。”
他一把抓住林碎棠的衣领:“只有把你毁了,她才能彻底得到贺团长,你最好乖乖的,这样才不会受苦,我会好好待你的。”
“滚开!”
林碎棠没想到夏晴初如此丧心病狂,陷害她不够,还要找来男人奸污她。
她疯狂挣扎,手指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突然抓住一根木棍,用尽全力砸在男人头上!
“啊!”男人吃痛松手,林碎棠趁机跳窗逃跑。
她崴了脚,钻心的疼痛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不敢停下。
夜风呼啸,她边跑边喊:“救命!救命!”
拐角处,她猛地撞上一堵人墙——
“林碎棠?”贺刑舟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你敢逃跑?”
“有人要侵犯我!”林碎棠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发抖,“是夏晴初指使的!”
贺刑舟一把甩开她的手,拽着她回到禁闭室。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本想从轻发落。”贺刑舟眼神冰冷,“但你不仅逃跑,还污蔑晴初?”
他厉声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林碎棠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真的没有撒谎……你信我一次……”
警卫员面露难色:“团长……”
“执行命令!”贺刑舟不容置疑地喝道。
林碎棠被人粗暴地按在地上,粗糙的地面磨得她膝盖生疼,警卫员握着军棍的手微微发抖,第一棍轻轻落下,几乎没发出声响。
“没吃饭吗?”贺刑舟厉声喝道,“重打!”
“啪!”
第二棍重重落下,林碎棠的后背顿时泛起一道红痕,她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啪!”
第三棍接踵而至,她眼前一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背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
“啪!啪!啪!”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林碎棠的背已经血肉模糊。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下巴滴落在地。可她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打到第十五棍时,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闪过哥哥的笑脸,闪过贺刑舟冷漠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夏晴初得意的笑容上。
“咚”的一声,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映入眼帘。
后背的伤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但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林碎棠望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这个家时,也是躺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吃完饭突然发起了高烧,贺刑舟守了她整整一夜。
可现在,他就站在床边,声音冷得像冰:“这次你犯的错太严重,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房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窗外天色渐暗,林碎棠望着墙上那幅合影。
照片里,哥哥站在中间,左边是贺刑舟,右边是她,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时光永远定格在那个夏天。
可现在,哥哥不在了,贺刑舟也……
她不该喜欢上贺刑舟的。
如果不喜欢上他,如果一直只把他当哥哥,现在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丝温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用看仇人般的眼神对待。
好在,很快,她会把他还给他的心上人,一切,都要回到正轨了。
深夜,家里座机突兀地响起。
“碎棠,计划有变,”领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今晚你必须走。自己制造‘意外死亡’,然后去三号码头,有人接应你。”
“好。”
林碎棠挂断电话,迅速收拾简单的行李。
然后,打开煤气阀,划亮火柴——
“轰!”
冲天的火光中,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家,墙上的照片在火焰中渐渐扭曲,三个人的笑脸被一点点吞噬。
林碎棠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向码头。
身后,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贺刑舟,我把你完整地还给夏晴初了。
而我,也在这一刻起,从你的世界,彻底下线了。
第八章
码头的夜风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林碎棠拢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后背的伤口被咸湿的海风一激,火辣辣的疼。
她咬紧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向约定的三号码头。
“林同志?”
阴影处走出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林碎棠看清了他的脸。
三十出头,眉目清朗,左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我是解密局的赵明川,负责接应你。”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脖颈处的淤青和血迹斑斑的后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林碎棠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避开他的视线:“不碍事。”
“船上备了药箱,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林碎棠摇头,“这是我自己摔的。”
赵明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递来一条厚实的羊毛毯:“还有半小时开船,你先休息。”
林碎棠接过毯子,在码头边的木箱上坐下。
远处传来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她胸腔里那颗破碎的心也拍成齑粉。
她抬头望向夜空,爆炸的火光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黑暗。
林碎棠攥紧了毯子边缘,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喝点热水。”赵明川递来一个军用水壶。
林碎棠道谢接过,温热的水滑过喉咙。
“首长应该都和你讲过了,到了解密局,”赵明川在她身边坐下,声音低沉,“期间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包括家人。”
“我没有家人了。”林碎棠轻声说。
哥哥战死,贺刑舟……
从来就不是她的家人。
赵明川沉默片刻:“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说出来,组织会帮你解决。”
林碎棠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海面:“不用了,从今往后,我只为国家而活。”
同一时刻,军区总医院,
贺刑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突然亮起的火光。那个方向……似乎是家属大院?
“刑舟……”病床上传来虚弱的呼唤。
贺刑舟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床边:“晴初,你醒了?”
夏晴初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贺刑舟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你肋骨断了三根,需要静养。”
“碎棠呢?”夏晴初虚弱地问,“她没事吧?”
贺刑舟眉头微蹙:“她被我关禁闭了。”想到林碎棠居然对晴初说出那样的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次是她太过分了。”
夏晴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换上愧疚的表情:“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误会她要备孕,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贺刑舟打断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医生说你还需要观察一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夏晴初乖巧地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贺刑舟连忙按铃叫护士,却发现输液瓶已经空了。
“我去叫护士换药。”他起身往外走。
护士站里,两个值班护士正在闲聊。
“308病房那个夏晴初可真能装,”圆脸护士撇撇嘴,“明明是自己跳下去的,非要赖在别人头上。”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护士好奇地问。
“我当时就在门外啊!”圆脸护士压低声音,\"我亲耳听到她说什么‘刑舟只能是我的’,然后就自己跳窗了。那个林同志还想拉她来着,结果没拉住。”
贺刑舟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晴初不会……”
贺刑舟握紧了拳头。
不,一定是护士听错了。晴初只是太爱他,才会做出极端行为。
等他回去好好解释,碎棠一定会原谅他的。她一直都是这样,无论他做错什么,最后都会默默回到他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向护士站:“你好,308病房需要换药。”
圆脸护士立刻噤声,拿起药瓶跟他去了病房。
换完药,贺刑舟看了看手表。
凌晨两点。
碎棠应该已经睡了吧?明天一早他就回去,把这件事说清楚。虽然她这次做得过分了些,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错。
“刑舟,”夏晴初虚弱地唤他,“你能陪我到天亮吗?我害怕……”
贺刑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床边:“睡吧,我在这。”
夏晴初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她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贺刑舟永远都会选择她。
第九章
晨光微熹时,贺刑舟拎着早餐站在了家属大院门口。
纸袋里装着刚出锅的豆沙包,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烫得他指尖发红。
林碎棠最爱吃这家早点铺的豆沙包,每次都要配上一碗甜豆浆。
他昨夜几乎没合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护士那些话。
夏晴初的伤势已经稳定,他决定回家一趟,换身衣服,顺便……看看林碎棠。
“二十军棍确实重了些。”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昨晚林碎棠倔强地咬唇忍痛的模样。
她总是这样,再疼也不肯示弱。
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好好道个歉,再请军医来看看……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贺刑舟猛地刹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原本整齐的院落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间还冒着缕缕青烟。
消防员正在清理现场,几个邻居站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
纸袋“啪”地掉在地上,豆沙包滚出来,沾满了尘土。
“贺团长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王婶第一个冲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泪痕:“小贺啊,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回事?\"贺刑舟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碎棠呢?”
这句话像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贺刑舟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欲言又止的脸,胸口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一把抓住王婶的肩膀:“说话!碎棠去哪了?”
“小贺啊……”王婶的嘴唇颤抖着,“碎棠她、她没跑出来……”
“胡说!”贺刑舟猛地提高音量,“她有腿有脚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二十军棍。
他亲自下的令。
来源:萌萌谈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