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破沙发咧着嘴,露出发黄的海绵芯子;几个腌菜缸子杵在那儿,那股子酸腐味儿,大夏天能熏得苍蝇打转;锈得掉渣的自行车架子东倒西歪;最扎眼的,是老张自己用破铁皮焊的一个棚子,生生把通道掐得就剩一条缝儿。
我家有个邻居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头,他因为之前办了件糊涂事,如今还后悔不已。
下面请听我细细道来。
我们家住在一个老家属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中间那点过道,说是消防通道,其实也就比羊肠子宽点儿。
可就这点救命的路,愣是让一楼的老张家给霸占了,成了他家的“露天仓库”。
破沙发咧着嘴,露出发黄的海绵芯子;几个腌菜缸子杵在那儿,那股子酸腐味儿,大夏天能熏得苍蝇打转;锈得掉渣的自行车架子东倒西歪;最扎眼的,是老张自己用破铁皮焊的一个棚子,生生把通道掐得就剩一条缝儿。
人想过去,得跟壁虎似的贴着墙溜边儿。邻居们怨声载道。对门的王婶儿,每次拎着菜篮子从那堆破烂旁边过,都要捏着鼻子翻白眼:“老张!你这‘聚宝盆’啥时候请走啊?味儿都窜我屋里了!”
老张正猫在他那铁皮棚子门口,鼓捣他那台吱哇乱响的破收音机,头都不抬,嗓门却洪亮得能震下房梁灰:“王婶儿,这话说的!门口这点巴掌地儿,放点自家东西碍着谁呼吸了?谁家还没点老古董?再说了——”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老婆子腰不好,有风湿!你们谁发发善心,替她搬搬?搬出个好歹来,你们谁给掏医药费?”
这“腰不好”简直成了他的万能挡箭牌。可大伙儿谁没瞧见过?张嫂子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里头活鱼还扑腾呢,从早市回来走得脚下生风;老张自己扛着新灌的煤气罐,几十斤重,噔噔噔上三楼气都不带多喘一口,那腰杆子,比小伙子还硬。
居委会的刘主任,胳膊上套着红袖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张啊,真不行!这是消防通道!命根子!万一有个闪失……”
“万一?”老张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大手一挥,像赶苍蝇,“住了小半辈子了,火星子毛都没见着一根!甭拿这个吓唬人!有本事,”他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差点喷刘主任一脸,“你叫消防车来开开看嘛!”
刘主任气得脸发青,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能叹口气,灰溜溜地走了,身后是老张得意洋洋不成调的哼唧。
老张头有个宝贝孙子叫小强,放了暑假就跟脱了缰的小野马,成天在院里疯跑撒欢。
他从小就在爷爷堆的这“露天仓库”里钻来钻去,爬高上低,早把这地儿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那天下午,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出油,小强领着一帮半大小子,就在那条窄得可怜的通道缝里追一个瘪了气的破皮球。
球滚着滚着,“哐当”一声撞到了旁边单元王奶奶家窗根下——人家规规矩矩摆在自家门口、一点儿没占道的几盆开得正好的月季花上,花盆晃了几晃。
“嘿!挡道了!”小强学着爷爷平时那股子蛮横劲儿,几步蹿过去,看着那碍事的花盆,想都没想,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瓦盆四分五裂。孩子们一看闯了祸,“嗷”一嗓子,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王奶奶闻声赶来,只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哎——呀——我的老天爷啊!哪个挨千刀的干的?!我的花!我的月季啊——!”
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不约而同看向老张家,王奶奶顿时明白过来。
“老张头儿!开门!瞅你孙子干的好事!出来!赔我的花!赔我的盆!” 她一边砸门,一边骂。
砸了足有半分多钟,那破铁皮门才“吱呀”一声,慢悠悠地开了条缝:“吵吵什么吵吵?号丧呢?”
王奶奶一听,气得浑身直哆嗦:“你瞎啊?!你看看!看看你宝贝孙子干的好事!我刚买的新盆!养了三年才开花的月季!一脚给我踹稀碎!老张头儿,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老张慢悠悠转头一看,非但没半点歉意,反而把腰一叉,脖子一梗,那副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啧,我当什么事儿呢。不就几盆破花儿吗?值当这么大呼小叫?”
他吐掉嘴里的烟屁股,用脚碾了碾,正好碾过一片凋零的花瓣,“再说了,谁让你把花盆放那儿的?挡道了知不知道?我孙子那是帮你清道儿呢!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踩滑了摔着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王奶奶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就在这时,门缝里又挤出来个小脑袋,正是小强。他脸上还带着点闯祸后的心虚,但一看爷爷这气势,那点害怕立刻没了,反而学着爷爷的样子,对着王奶奶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迅速缩回爷爷身后。
“好!好你个老张头儿!你就这么护犊子吧!” 王奶奶气得浑身乱颤,“你们一家子…你们一家子就作吧!人在做天在看!这么缺德带冒烟儿,早晚有报应!我等着!我等着看你们家的报应!看老天爷怎么收拾你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奶奶说的话应验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天刚擦黑,那股闷热还没散尽,像个蒸笼扣在头顶。
突然,一声变了调的、撕心裂肺的尖嚎,像把烧红的刀子,猛地捅破了家属院的宁静:“着火啦——救命啊!三楼着火啦——!”
那声音凄厉得瘆人,是从紧挨着老张家那栋楼传来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手里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
冲出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头皮发麻!浓烟,漆黑的、翻滚的浓烟,正从对面楼三楼的窗户里疯狂地往外喷涌,像无数条扭动的毒蛇。
火光在浓烟后面狰狞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窗框,发出噼里啪啦爆豆子般的恐怖声响。
热浪裹挟着呛人的焦糊味儿,劈头盖脸地砸这些东西简直就是最好的引火柴!
“呼啦——!”
几乎是眨眼间,老张家那片霸占了通道的“地盘”,腾地一下窜起了冲天的火苗!火舌借着风势,贪婪地卷向旁边的杂物堆,瞬间连成一片火海!浓烟翻滚着,带着刺鼻的塑料和布料燃烧的恶臭。
“我的棚子!我的东西!”一声变了调的、杀猪般的嚎叫猛地炸响!是老张!他刚才还站在人群外围指指点点看“热闹”,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疯了似的就要往那片他视若珍宝、此刻却烈焰冲天的“地盘”冲。
“爷爷!我的赛车!我的赛车还在棚子里!”小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脑子一热,竟然比老张动作还快!
他像个小炮弹,“嗖”地一下就从人缝里钻了出去,直直冲向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场!他想冲进那个他熟悉的、此刻却成了火焰地狱的铁皮棚子,去抢他的玩具赛车!
“小强!回来!别过去!”老张魂飞魄散,嘶吼着扑过去想拽住孙子。
晚了!
小强刚冲到棚子口,一股凶猛的热浪和浓烟就把他狠狠推了出来。
他脚下一个趔趄,猛地一滑,“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更要命的是,他摔倒时,裸露的小腿狠狠撞在了冰冷的、带着锋利毛刺的铁架子上,划开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我的孙子!我的强强啊!”此时的老张头儿,像一头绝望的老狮子,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连滚带爬地扑到小强身上。
“强强!强强别怕!爷爷在!爷爷在!”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老张紧紧抱着怀里疼得直抽搐的孙子,涕泪横流:“报应……报应啊……”
小强命保住了,但胳膊和小腿上却留下了几道像蜈蚣一样的伤疤。
火灾最终被扑灭了,调查结果显示:“消防通道被杂物严重堵塞,延误救援时间至少五分钟。飞溅燃烧物引燃一楼违章堆放杂物,导致次生火灾及人员烧伤。”
老张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背驼得厉害,头发全白了。
当初那个倔老头再也不敢梗着脖子说话,看人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又过了几个月,老张一家搬走了。
楼下那条通道,空了,干干净净,畅通无阻。
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走过那里,我总能想起老张,想起他抱着孙子哭号。
如今这畅通无阻的通道,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一个朴素的道理:你堵死的,从来不只是别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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