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称谓里的归途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8-08 12:43 2

摘要:十六岁那年,我背着铺盖卷儿踏入了家乡那所戴帽中学的门槛,竟被呼作“杨老师”。当时身子尚小,脚底发飘,每听见“老师”二字便如饮了烈酒,脸颊滚烫。孩子们的目光灼灼,令我这毛头少年不知何处安放手足;站在讲台上,我望见窗外山风穿堂而过,卷起尘土,又吹向远方,仿佛也裹挟

十六岁那年,我背着铺盖卷儿踏入了家乡那所戴帽中学的门槛,竟被呼作“杨老师”。当时身子尚小,脚底发飘,每听见“老师”二字便如饮了烈酒,脸颊滚烫。孩子们的目光灼灼,令我这毛头少年不知何处安放手足;站在讲台上,我望见窗外山风穿堂而过,卷起尘土,又吹向远方,仿佛也裹挟着自己那微末而虚飘的称谓,吹向渺茫未明的前方。

后来人才引进去了边远县份,班车摇了两天两夜。县一中的青砖楼在山坳上立着,窗玻璃擦得锃亮。我教语文,课本里的“蒹葭苍苍”,在学生眼里是田埂上的芦苇;“大江东去”,他们只见过门前清澈的小河。有次讲《孔乙己》,后排一个穿补丁解放鞋的男生突然举手:“杨老师,孔乙己要是肯下地干活,是不是就饿不死了?”我愣了愣,忽然懂得,教育从来不是照本宣科,是要把书里的月光,铺到他们脚下的泥土地上。

然而没过多久,我当选了校团委书记,又添了“书记”的称谓。校团委的办公室在楼梯拐角,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每天清晨去检查广播,听见操场上传来“杨书记早”,总觉得不如“杨老师”顺耳。有个女生哭着来办公室,说家里不让她读书了,要去广东打工。我骑着自行车跑了二十里山路,在她家柴房里跟她爹磨了半宿,烟袋锅敲得桌角邦邦响。最后她爹叹口气:“杨书记,听你的。”可我知道,打动他的不是“书记”这个头衔,是我说起那女生作文里写的“想看看山外的海”。

再往后,调入县教育局办公室任副主任,人们口中便改呼为“主任”了。文件堆成小山,电话铃响个不停,可每次去学校调研,听见教室里传来“老师”的应答声,还是会停下脚步。

然而我终究不安于铁饭碗的稳妥,遂离了体制,转投媒体行当。离开体制那年,不到四十。媒体行业里,“记者”“主编”的称呼像流水,今天印在名片上,明天可能就换了样。再后来,创办传媒公司,便又成了“杨总”。如此,称谓如浮萍逐浪,如春笋拔节,竟不知几度更迭。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场合里,无数个“杨总”裹挟着酒气扑面而来,直叫人心神恍惚。我有时在繁华喧嚣的间隙里,会突然忆起从前那些童稚的声音呼唤“老师”的清亮——那声音如同空谷回响,虽已远去却愈发清晰,竟如暗夜中悄然浮起的月光,照亮了心之一隅。

称谓叠变,如穿行于不同门庭,身份也次第更换着衣装。然而我内心却似明镜,每当“老师”的称呼偶被提及,心底便涌起一阵隐秘的波澜,仿佛旧日熟悉的微光一闪而过。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转瞬我已是鬓染霜雪,将及六十了。船帆渐收,行将靠岸。近来常有年轻小辈,不称“杨总”,而呼我为“老师”。初闻此称,心弦竟如被久别故友的手轻拨了一下,声音清越,余音袅袅——那是我十六岁初为人师时,第一回听见的称谓啊!如今这称呼兜兜转转,像漂泊的船儿终于返归了熟悉的港,在耳畔悄然停泊。

回望半生,称谓如走马灯般旋转不休:杨老师、杨书记、杨主任、杨记者、杨主编、杨总……多少名衔如浮云过眼,片片飘散。然而,当鬓边青丝终落满了岁月的雪,暮色四合之际,“老师”这朴素无华的称呼,竟如归巢的倦鸟,又轻盈地落回了我肩上。

原来所有浮华名衔,终究不过身外流转的衣冠;而唯少年时那一声清越的“老师”,早已凿穿岁月,刻在灵魂最初的碑石上——我这才明白,自己曾努力掸去的那些粉笔灰,竟如胎记般,深深烙印在骨血里,从未离身。纵使万水千山踏遍,名字的根,原来始终扎在那三尺讲台初初站立的尘埃里。我突然想起当年在戴帽中学的土操场上,老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当老师,就是把自己活成一盏灯,照着别人往前走。”

一辈子,兜兜转转,那些称谓像河面上的波纹,起了又落,而最深处的,始终是那声“老师”。它不是头衔,不是身份,是年轻时播下的种子,如今长成了树,荫蔽着后来人,也温暖着自己。

这一生,称谓不过是客舟行经的码头,而“老师”二字,却是我精神永恒的锚点:当浮名散尽,它便从喧哗深处浮起,带着旧日书声的温度,接引游子归返最初纯真而庄严的岸——原来那少年被称作老师时惶惑又珍重的心跳,从未止息过。

来源:贵州杨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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