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老李打的,声音大得像怕我听不见:“桂兰,还磨蹭啥呢?三缺一,就等你了!今天这局可肥,我跟你说,老刘那新烫的头,保证让他输得一根毛都不剩!”
将1岁孙女一人关家里,打完回家绝望了:人去楼空
1
麻将馆的电话打来时,我正把最后一块排骨从滚沸的汤里捞出来。
电话是老李打的,声音大得像怕我听不见:“桂兰,还磨蹭啥呢?三缺一,就等你了!今天这局可肥,我跟你说,老刘那新烫的头,保证让他输得一根毛都不剩!”
我夹着电话,用手肘碰了碰旁边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孙女玥玥,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痒。
“去不了去不了,今天我儿媳妇加班,我得看孩子。”
玥玥的小嘴砸吧了一下,像在梦里吃什么好东西,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真可爱啊。
可我这心里,却像是被一百只小猫在挠。
“看什么孩子啊,一岁大的孩子,睡着了不就跟个小猪似的,雷都打不醒。你把门一锁,来玩两个钟头,她知道啥?”老李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在我心坎上。
我承认,我心动了。
非常心动。
带孩子这活儿,说累真累。特别是摊上林薇这么个儿媳妇,讲究多得像本百科全书。
奶粉要用45度的水冲,多一度不行,少一度也不行。辅食要分门别类,荤素搭配,拿个小天平秤着克数做。就连陪玥玥玩,都分了什么精细动作训练、大动作启蒙、语言能力培养……
天老爷,我养我儿子张健那会儿,一把米糊糊不也拉扯大了,现在不照样长得人高马大,985毕业,在大公司里当项目经理。
我跟她说,孩子没那么金贵,粗生粗养,身体才结实。
林薇呢,嘴上“嗯嗯啊啊”地应着,一扭头,就给张健发微信,全是育儿文章的链接。
张健就拿着那些文章来找我,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明白:“妈,时代不同了,得科学育儿。林薇也是为了玥玥好。”
我能说什么?
我是个婆婆,在带孙女这件事上,永远是“吃现成”的那个,没资格“点菜”。
心里憋着气,但脸上还得笑呵呵的。
今天林薇公司有个紧急项目,一大早就走了,千叮咛万嘱咐,把玥玥一天的安排写了满满一张A4纸,贴在冰箱上。
我看着那张纸,就觉得头疼。
现在,玥玥睡着了,睡得那么沉,那么香。
老李的催促还在耳边回响,麻将牌“哗啦啦”的洗牌声,仿佛已经穿过听筒,在我耳边响起来了。
“就两个钟头?”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两个钟头!我保证!你要是手气好,一把自摸,就能把老刘的烫头钱赢过来!”
我挂了电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和玥玥均匀的呼吸声。
我走到婴儿车旁,弯下腰,仔细端详着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摸了摸她的小手,温温热热的。
“玥玥乖,奶奶出去一下下,就一下下,马上就回来。”我对着她小声说,像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我自己。
去,还是不去?
心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说,方桂兰,你可是奶奶,怎么能把一岁的孩子自己扔家里?太危险了!
另一个说,怕什么?你把门窗都锁好,她又不会自己爬起来。再说,不就两个钟头吗?以前你儿子小时候,你把他放邻居家,自己去上班,不也这么过来了?
是啊,以前带孩子,哪有这么精细。
我儿子张健小时候,我把他放邻居家,或者干脆就让他自己在床上睡着,我去去就回,从来没出过事。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紧张了。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我迅速地换了件外出的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我,虽然眼角有了细纹,但烫过的卷发依然有型,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
我拿起包,最后看了一眼婴儿车里的玥玥。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我轻轻地带上门,在门外,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咔哒”一声,我把门反锁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对麻将的渴望就压倒了那一点点不安。
我告诉自己,没事的,两个钟头,赢了钱就回来,正好给玥玥买她最喜欢吃的进口小溶豆。
我步履轻快地走向小区门口的棋牌室,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亲手锁上的,不仅仅是一扇门,还有我后半生的安宁。
2
棋牌室里烟雾缭绕,混杂着汗味和廉价茶叶的味道。
“桂兰可算来了!快快快,坐我这儿,我这位置风水好!”老李一见我,就热情地把我按在她的座位上。
“你那风水好,你怎么不自己坐?”我笑着怼她一句,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牌局很快就开始了。
“哗啦啦——”
竹制的麻将牌在桌面上碰撞、旋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对我来说,比什么交响乐都动听。
我的手气确实不错。
第一把就来了个开门红,清一色。
“胡了!”我把牌一推,得意地看着桌上三家。
“哎哟,桂兰你今天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手气这么旺!”老刘一边不情不愿地掏钱,一边开着玩笑。
“那可不,我这是积攒了一周的人品。”我把赢来的钱仔细地码好,心里美滋滋的。
那种掌控一切、大杀四方的感觉,瞬间就让我把家里的玥玥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一边打牌,一边闲聊。
聊的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
“哎,你们说,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跟咱们合不来?”说话的是老王的爱人,孙阿姨。
她叹了口气,把一张“八万”打了出来。
“怎么了?你家儿媳妇又给你气受了?”老李碰了那张“八万”,顺口问道。
“别提了,”孙阿姨一脸的生无可恋,“昨天我炖了锅鸡汤,想着给她补补身子。结果人家说,太油了,不健康,一口没喝。还说我买的鸡是激素鸡,不能吃。我这忙活大半天,里外不是人。”
我听了,心里立刻找到了共鸣。
“可不是嘛!”我接上话茬,“我家那个也一样。我说孩子辅食里放点盐,提提味,她跟我说一岁以内不能吃盐,对肾脏有负担。你说说,咱们那时候哪有这讲究,不也活得好好的?”
“就是就是!”孙阿姨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都高了八度,“她们就是书读多了,把人读傻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老李笑了笑,说:“你们就知足吧。我儿子到现在还没结婚呢,我倒是想找个人来气我,还没机会呢。”
一桌人都笑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心里那点对林薇的不满,被无限放大。
我觉得她就是矫情,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我把所有的不快,都化作了牌桌上的动力。
“碰!”
“杠!”
“胡了!又是我!”
时间在麻将牌的碰撞声和我们的谈笑声中飞快地流逝。
我完全沉浸其中,忘了时间,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中途,我手机响了一声。
我拿起来看,“妈,玥玥怎么样?睡醒了吗?”
我心里一紧。
我看了一眼棋牌室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一个半钟头了。
我赶紧回了条语音,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背景里也没有麻将声:“好着呢,刚睡醒,我正喂她吃水果泥呢。”
我撒了谎。
脸不红心不跳。
我甚至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一丝丝得意。
张健很快回了个“好的,辛苦妈了”的表情包。
我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继续打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刻起,我的手气急转直下。
开始不停地放炮,别人胡的牌,十有八九都是我打出去的。
“桂兰,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把刚才赢的钱还给我们啊?”老刘乐呵呵地把钱收过去。
我心里有点烦躁。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我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开始发慌。
是不是玥玥醒了?
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
我越想越坐不住。
“不玩了不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把面前的牌一推,站了起来。
“哎,别啊,这才哪到哪啊?”老李拉住我,“再玩两圈,就两圈。”
“不了不了,家里真有事。”我拿起包,把输剩下的钱胡乱塞了进去。
走出棋牌室,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凉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我这才意识到,我出来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我心里那点不安,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赶。
楼下小花园里,几个带孩子的妈妈在聊天,她们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格外刺耳。
我不敢看她们,低着头,快步走进楼道。
电梯里,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的脸,心里不停地祈祷。
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事。
玥玥肯定还在睡着,对,她就是个小睡神。
我这样安慰自己,但手心里的汗,却出卖了我的恐惧。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我冲出去,站在家门口,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找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我预想中的哭声,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玥玥?”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人回答我。
我冲进屋,连灯都忘了开,凭着记忆摸到客厅婴儿车的位置。
我伸出手,往车里一摸。
空的。
车里是空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疯了一样地打开所有的灯。
客厅里,卧室里,厨房里,卫生间里……
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玥玥小小的身影。
我的孙女,我那只有一岁大的孙女,不见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怎么会这样?
她去哪了?
难道是……进贼了?
我环顾四周,屋子里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被翻动的痕迹。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茶几上,放着一张A4纸。
是我早上看着就头疼的那张,林薇写的“玥玥喂养指南”。
纸的旁边,还放着一把钥匙。
我家的备用钥匙。
我爬过去,颤抖着拿起那张纸。
纸的背面,有几行字。
是林薇的字迹,写得又快又急,力透纸背。
“妈,我通过家里的监控,看到您把玥玥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出去了。”
监控?
什么监控?
我猛地抬头,看到客厅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我一直以为是空气清新剂的白色小方盒,正闪着微弱的蓝光。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继续往下看。
“我无法想象,如果玥玥在这期间醒来,或者发生任何意外,后果会是怎样。我不能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奶奶。”
“我和张健商量过了,我们决定带着玥玥搬出去住。这个家,我们暂时不会回来了。”
“您不用找我们,也不用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也请您,好好反省一下。”
落款,是林薇和张健。
没有称呼,没有温度。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人去楼空。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手里拿着那张纸,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屋子里,还残留着玥玥的奶香味。
可是,我的玥玥呢?
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我的孙女……
他们都走了。
因为我。
因为我去打了那几个小时的麻将。
我张开嘴,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绝望了。
3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我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天黑,坐到天亮。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薇那张纸条上的话。
“我通过家里的监控,看到您……”
监控!
我怎么就没发现呢?那个小小的,像个玩具一样的东西,竟然是监控!
我真是又蠢又瞎!
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的腿麻了,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客厅,把那个监控器扯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塑料外壳四分五裂。
我还不解气,又踩上几脚,直到把它踩成一堆碎片。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迁怒一个不会说话的机器。
可笑,又可悲。
我开始疯狂地给张健打电话。
一遍,两遍,三遍……
电话通了,但永远没人接。
我给他发微信,发语音,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来的哀求。
“阿健,你接电话啊!妈知道错了!你让妈听听玥玥的声音,就一声,好不好?”
“儿子,你不能这么对你妈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林薇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她就是小题大做!孩子不是好好的吗?她至于吗?”
发到最后,我的手指都在抖。
屏幕上,只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把我拉黑了。
我唯一的儿子,把我拉黑了。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天都塌了。
这个家,曾经那么热闹。
张健下班回来,会先喊一声“妈,我回来了”。
林薇会抱着玥玥,在门口等他。
玥玥看到爸爸,会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要抱抱。
厨房里,炖着我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晚餐。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灯光暖暖的,笑声不断的。
那些画面,曾经是我生活的全部。
现在,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都敲在“绝望”两个字上。
我开始给林薇打电话。
同样,没人接。
微信,也被拉黑了。
他们是真的,铁了心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不甘心。
我怎么也想不通,不过是出去打了几个小时的麻将,孩子也没出事,怎么就至于到这个地步?
林薇,她也太狠心了!
我心里的悔恨,慢慢被愤怒和委屈取代。
我开始给我的那些老姐妹,我的麻将搭子们打电话。
我得找个人说说,我太憋屈了。
第一个电话,我打给了老李。
“喂,老李,出大事了……”我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当然,我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受害者。
我说林薇小题大做,借题发挥,早就想搬出去住了,这次是找到了借口。
我说张健是个“妻管严”,媳妇说啥就是啥,连亲妈都不要了。
老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桂兰啊,这事……你说你,怎么就真把孩子一个人锁家里了呢?这确实有点……太大意了。”
我一听就火了。
“我怎么知道她装了监控?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回来?再说了,孩子不是没事吗?”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呢?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老李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亲热,多了一丝疏离。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听下去,烦躁地挂了电话。
我不信邪,又给孙阿姨打了过去。
孙阿姨倒是比老李会说话,先是把我安慰了一通,骂了几句林薇不是东西。
我心里刚舒坦一点,她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啊桂兰,这事确实是你理亏。现在的年轻人,宝贝孩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这事,是犯了她天大的忌讳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们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接!”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等他们气消了,你再好好去道个歉。姿态放低点,多说点好话。毕竟是亲儿子,还能真不要你这个妈?”
孙阿姨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着想。
可我怎么听,都觉得那么刺耳。
什么叫“姿态放低点”?
我是他妈!我生他养他,我把他拉扯大,我给他买房娶媳妇,现在我老了,帮他带孩子,我还要怎么“姿态放低”?
我把电话挂了,一个下午,再没给任何人打过。
我明白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针不扎在她们身上,她们不知道有多疼。
她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劝我大度,劝我反省。
我凭什么要反省?
我错了吗?
也许吧,我错在不该高估了我这个当妈的在儿子心里的地位,错在不该低估了我那个儿媳妇的“狠”。
愤怒和委屈过后,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
我走到玥玥的房间。
小小的床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
衣柜里,挂着她的小衣服,五颜六色的,那么可爱。
桌子上,是林薇给她买的各种绘本。
我随手拿起一本,上面画着一只小兔子在找妈妈。
小兔子哭着说:“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抱着那本绘本,坐在玥玥的小床上,哭得像个孩子。
玥玥,我的小孙女,奶奶错了。
奶奶真的错了。
奶奶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
奶奶想你了。
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满室的寂静。
4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游魂。
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
以前觉得宽敞明亮的三居室,现在空得让人害怕。
每个角落,似乎都有玥玥的影子。
客厅的地板上,仿佛还留着她爬过的痕迹。
沙发上,仿佛还有她咿咿呀呀的口水。
餐厅的宝宝椅,空着,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我不敢看,也不敢碰。
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上窗帘,不分白天黑夜。
我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从林薇嫁进来到现在,我们之间的种种。
我想找到她“蓄谋已久”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来减轻我自己的罪恶感。
我想起,她刚怀孕的时候,我说酸儿辣女,她肯定怀的是个儿子。
结果她白了我一眼,说:“妈,都什么年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我想起,玥玥出生后,我说母乳喂养好,孩子抵抗力强。
她却坚持要混合喂养,说要保持身材,以后还要重返职场。
我想起,我给玥玥用尿布,她说尿布不卫生,容易红屁股,非要用一天几十块的进口纸尿裤。
我想起,我给玥玥喂饭,追着喂,她说这样会惯坏孩子,让她自己用手抓着吃,哪怕弄得满身满地都是。
……
桩桩件件,芝麻蒜皮的小事,在我的记忆里,都变成了她对我的不满和挑战。
看吧,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她就是觉得我这个农村来的老婆婆,又土又没文化,育儿观念落后,跟不上她这个城市精英的步伐。
这次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
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
这么一想,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又占了上风。
我凭什么要道歉?
该道歉的是她!
是她不尊重长辈,是她小题大做,是她破坏了我们家庭的和睦!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停止了自我折磨,开始想办法“反击”。
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得让我儿子知道,他选的这个媳妇,是多么的“不可理喻”。
我开始给我的亲戚们打电话。
我的弟弟,我的妹妹,张健的舅舅和姨妈。
我哭诉,我抱怨,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恶媳妇欺负的孤苦老人。
亲戚们自然是向着我的。
他们纷纷指责张健和林薇做得太过分。
“这还了得?为了个媳妇,连妈都不要了?反了天了!”
“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太自私了!一点孝心都没有!”
“嫂子/姐姐,你别急,我们帮你去说说他!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在亲戚们的“声援”下,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我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我的小姨子,也就是张健的小姨妈,行动最快。
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张健他们新租的房子的地址。
她给我发来地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
“嫂子,地址我发你了。你别自己去,免得又吵起来。我今晚就带着你小舅子过去,我们帮你‘教育教育’他们!”
我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心里一阵快意。
等着吧,林薇。
你以为你躲出去就没事了?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我坐在沙发上,想象着小姨和小舅子冲到他们家,指着林薇鼻子骂的场景。
想象着张健在亲戚的压力下,不得不低头,带着林薇和玥玥回来求我原谅的场景。
我甚至开始盘算,等他们回来后,我要怎么“立规矩”。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了。
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正在把我和儿子之间的裂痕,挖得越来越深,直到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都是张健和玥玥爱吃的。
红烧排骨,可乐鸡翅,还有我特地学的,林薇爱吃的清蒸鲈鱼。
我把碗筷摆好,坐在桌边,等着他们回来。
我等啊等,从七点,等到十点。
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他们没有回来。
我给小姨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小妹,怎么样了?他们人呢?”我急切地问。
小姨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还有一丝不耐烦。
“别提了,姐。我们是找到他们了。但是……唉,一言难尽。”
“怎么了?你快说啊!”
“我们一去,那林薇就跟我们摆事实讲道理,还把监控视频给我们看。视频里,你锁上门走了,玥玥后来醒了,在婴儿车里哭了快一个小时,哭得嗓子都哑了,后来哭累了,才睡过去……”
“什么?”我脑子“嗡”的一声。
玥玥哭了?
哭了快一个小时?
我一直以为,她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在睡觉。
我从来没想过,她醒了,她哭了,她害怕了。
而我,那个时候,正在麻将桌上,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后来张健也发火了,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让我们不要管。说我们再闹,他就报警。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就回来了。”小姨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听到她说:“姐,这事……可能真是你做得不对。那孩子哭得,太可怜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
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以为我是受害者,我以为我是正义的。
可我连我的孙女哭了那么久都不知道。
我有什么资格委屈?
我有什么资格愤怒?
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冷酷,最不可理不可喻的人。
我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
火辣辣的疼。
可是,这点疼,跟我心里的悔恨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错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承认,我错了。
5
那一巴掌,好像把我打醒了。
我不再想着怎么去指责别人,怎么去为自己辩解。
我开始真正地反思我自己。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小姨描述的那个画面。
玥玥在婴儿车里,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声嘶力竭地哭着。
她喊的,肯定是“妈妈”,或者是“奶奶”。
她在求救。
而我,她的奶奶,却在几公里外的棋牌室里,谈笑风生。
每想一次,我的心就被凌迟一次。
我是一个多么失职的奶奶。
我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老人。
我开始理解林薇的愤怒和决绝。
如果我是她,我可能做得比她更狠。
我怎么能指望她原谅我?
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去了一家家政公司,找了一个最贵的金牌保姆。
然后,我给张健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这一次,我没有拉黑名单的红色感叹号。
我想,应该是小姨他们闹过之后,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他可能也在等我的一个“说法”。
我删删改改,斟酌了很久,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我的悔恨。
“阿健,林薇,妈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玥玥。”
“昨天小姨她们去找你们,是我糊涂,是我让她们去的。我向你们道歉。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去打扰你们的生活。”
“妈这几天想了很多,妈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我不该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一点爱好,把玥玥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我不敢想象,如果那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们能马上原谅我,我也没有脸要求你们回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妈真的知道错了。”
“我给玥玥请了一个保姆,工资我来付。你们工作忙,有个人搭把手,也能轻松一点。你们放心,这个保姆是我精挑细选的,有证,有经验,你们可以随时通过监控看。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也不会再去干涉你们怎么带孩子。”
“最后,替我跟玥玥说声对不起。告诉她,奶奶不是不爱她,是奶奶做错了事,奶奶在赎罪。”
发完这条短信,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没有等他们的回复。
我知道,伤害已经造成,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和改变。
我把家里的麻将牌,连同那张我最喜欢的全自动麻将桌,都送给了收废品的大叔。
大叔问我:“这么好的桌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说:“看着烦。”
从那天起,我戒了麻将。
以前那些催我打牌的老姐妹们再打电话来,我都用一句话回绝:“不了,以后都不玩了。”
她们都觉得我疯了。
也许吧。
我开始学着林薇的样子,生活。
我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去超市,买她以前常买的那些有机蔬菜,进口水果。
我对着网上的食谱,学做她说的那些“健康餐”。
味道……一言难尽。
但我还是坚持做,做好了,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吃掉。
我开始看那些我以前嗤之以鼻的育儿书。
我才知道,一岁以内的孩子真的不能吃盐。
我才知道,追着喂饭真的会影响孩子的自主进食能力。
我才知道,原来带孩子,真的有那么多的“科学道理”。
我以前觉得林薇是矫情,是瞎讲究。
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是她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孩子的决心。
而我,却用我的无知和偏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
我越学,心里就越愧疚。
我把玥玥的房间,每天都打扫一遍。
把她的小衣服,洗干净,叠好,放在衣柜里。
我对着那个空空的婴儿床,跟她说话。
“玥玥啊,今天天气真好,奶奶给你晒了小被子,香不香?”
“玥玥啊,奶奶今天学做了一个南瓜松饼,等你回来了,奶奶做给你吃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我。
但我好像能看到她冲我笑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
平静,又煎熬。
我没有再联系张健和林薇。
我怕我的出现,会再次提醒他们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我只是默默地,每个月给保姆的账户里打钱。
然后,像个偷窥者一样,悄悄地看张健的朋友圈。
他很少发动态。
偶尔发一张,也是关于工作的。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玥玥的照片。
照片里,玥玥坐在一片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正鼓着腮帮子吹。
阳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照片的配文是:“小家伙又长大了一点。”
下面,有很多人点赞。
我看到林薇也点了赞。
我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壁纸。
每天,我都要看上无数遍。
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知道,他们过得很好。
没有我,他们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心里那份思念,却像是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缠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好想玥玥。
好想抱抱她,亲亲她。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
6
中秋节快到的时候,我接到了张健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儿子”那两个字跳动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拿着手机,半天没敢接。
直到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才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妈。”
电话那头,是我-日思夜想的声音。
就这一个字,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怕他听见了,会烦。
“阿健……”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张健说:“妈,中秋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我愣住了。
“没……没什么安排。”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安排?
“那……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个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一丝小心翼翼。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我可以去吗?”我问得毫无底气。
“嗯。”他应了一声,“林薇……她也同意了。”
林薇也同意了。
这五个字,对我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
“好,好,我去,我去!”我语无伦次地答应着,生怕他会反悔。
挂了电话,我抱着手机,在客厅里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他们愿意见我了。
他们愿意让我去他们家吃饭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一点点,原谅我了?
我不敢奢望太多。
但这一点点的希望,已经足够让我欣喜若狂。
离中秋节还有三天。
我感觉像是在准备一场人生最重要的考试。
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出几件像样的衣服。
以前,我的钱,要么花在了吃喝上,要么就“贡献”给了麻将桌。
我从来没想过,要为自己好好置办几件行头。
我冲到商场,人生第一次,走进那些我以前连看都不敢看的品牌店。
我让导购给我推荐,要“看起来温柔、和蔼、不张扬”的衣服。
最后,我选了一件米色的羊绒开衫,一条深色的长裤。
价格贵得让我肉疼。
但我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要能让他们看到我的改变,花多少钱,都值。
我还去理发店,把那一头黄不拉几的卷发,拉直了,染回了黑色。
对着镜子,我看着那个素净、温和的陌生女人,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中秋节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没有做菜。
我知道,林薇不会喜欢我做的东西。
我去了市里最有名的那家老字号,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了他们刚出炉的月饼。
然后,我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玥玥爱吃的零食,和林薇爱吃的水果。
我提着大包小包,按照张健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的新家。
那是一个很新的小区,环境很好。
我站在他们家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敲门。
门开了。
开门的是张健。
他瘦了点,也黑了点,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妈,你来了。”
“……嗯。”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走进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很温馨,很干净。
客厅的爬爬垫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我,在玩积木。
是玥玥。
我的玥玥。
她长高了,头发也长了。
我多想冲过去抱住她。
但我不敢。
我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局促地站在玄关,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换鞋吧。”张健递给我一双拖鞋。
我换好鞋,林薇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腰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也瘦了,但气色很好。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也许是没认出我这个“新造型”。
“……阿姨,来了。”她开口了,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她叫我“阿姨”,不是“妈”。
我的心,被针扎了一下。
但我也知道,这是我应得的。
“哎,林薇。”我冲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给你们带了点月饼和水果。”
“放那儿吧。”她指了指餐桌,然后又转身回了厨房。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能凝固成冰。
还是玥玥,打破了这份尴尬。
她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回过头来。
她看到了我。
她的大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她看着我,不认识我了。
也是,快半年没见了。
她那么小,怎么会记得我呢?
我心里一阵酸楚。
张健走过去,把玥玥抱了起来。
“玥玥,叫奶奶。”他对玥玥说。
玥玥看着我,小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把头埋进了张健的怀里。
她在怕我。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没事没事,孩子还小,不认生。”我赶紧摆手,掩饰自己的失落。
那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
桌上全是林薇做的菜,清淡,精致,又好吃。
我才知道,原来她厨艺这么好。
以前在我家,她从来没下过厨。
也许,不是她不会,是她不想。
饭桌上,他们聊着工作,聊着玥玥的趣事。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像个局外人,一个被允许旁观他们幸福的陌生人。
我努力地往嘴里扒饭,想用咀嚼来掩饰我的尴尬和心酸。
吃到一半,玥玥的勺子掉了。
正好掉在我的脚边。
我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
“我拿去洗洗。”我对林薇说。
林薇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我拿着勺子,逃一样地冲进厨房。
打开水龙头,热水冲刷着勺子,也冲刷着我滚烫的脸。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卑微讨好的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为什么要来?
来接受他们的审判吗?
来提醒自己,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母亲和奶奶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林薇走了进来。
她从我手里拿过勺子,用洗洁精仔细地又洗了一遍,然后用开水烫了烫。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
就在我以为她要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阿姨,你不用这样。”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转过身,看着我,目光很平静。
“张健让我请你来,我同意了。不是因为我原谅你了,说实话,我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看到监控时的心情。”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我同意你来,是因为玥玥。她需要一个奶奶。我不想她长大了,因为我们大人的恩怨,而缺失一份亲情。”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不代表,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我不可能再搬回去住,也不可能再把玥玥完全交给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连点头,像个捣蒜的机器人。
“我们可以像亲戚一样走动。逢年过节,你来看看孩子,我们也可以带孩子回去看看你。但是,要有界限。”
界限。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清晰,又那么冰冷。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她说完,就拿着勺子出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很久很久。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是我,唯一配得上的结果。
吃完饭,我没有多留。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让他们不自在。
临走时,玥玥睡着了。
我站在她的小床边,看了她很久。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但手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我怕惊醒她。
也怕,惊醒我自己好不容易才接受的现实。
走出他们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天上。
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一些我曾经拥有,却不曾珍惜的东西。
比如,儿子毫无保留的信任。
比如,儿媳妇发自内心的尊重。
比如,随时可以抱起孙女的权利。
这些东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我也知道,我还拥有一些东西。
比如,一个愿意给我机会的儿子。
比如,一个理智而宽容的儿媳妇。
比如,一个我还可以远远看着她长大的孙女。
这就够了。
我抬头看着月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家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我不再感到绝望。
因为,我知道家的方向,也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慢慢地,走回去。
来源:爱芳话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