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间的门被推开时,火锅的热气混着十年未见的喧嚣,像一颗烟雾弹,在我面前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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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的门被推开时,火锅的热气混着十年未见的喧嚣,像一颗烟雾弹,在我面前炸开。
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都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有些过度热情。
“陈阳!你可算来了!罚酒三杯!”班长张昊,如今已经有了标准的“老板肚”,他举着酒杯,隔着半个桌子向我喊。
我老婆林薇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低声提醒:“少喝点,明天还要带儿子去上奥数课。”
我点点头,脸上堆起一个标准的中年男人式微笑,熟练地应付着:“路上堵车,来晚了,我自罚,我自罚。”
这就是我的生活,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既定的轨道上,分秒不差地运行。
堵车,加班,孩子的补习班,房贷,车贷……这些词,像钢筋一样,构成了我三十五岁的人生框架。
坚固,但也冰冷。
林薇替我拉开椅子,我们俩挨着坐下。她是个很周到的人,立刻就和旁边的女同学聊起了孩子的教育问题,语气熟稔,仿佛她们昨天还在一起团购学区房。
我则像个局外人,游离在这片热闹之外。
我不太会说话,尤其是这种场合。别人聊着谁谁谁又升职了,谁谁谁在哪个新区买了别墅,谁谁谁的孩子上了国际学校。
这些话题,像一把把小刀,精准地戳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陈阳,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拿着一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薪水,每天挤着地铁,在格子间里消耗着生命。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大麦茶,试图用茶水的苦涩,压下心里的那点酸楚。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苏晴。
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了零点五秒。
然后,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骚动。
“哇!苏大校花来了!”
“一点没变啊,还是那么漂亮!”
苏晴穿着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长发及肩,脸上化着淡妆。她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就像十多年前,她站在学校文艺汇演的舞台上一样。
时光好像特别偏爱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SAW的痕迹,反而让她像一瓶被精心窖藏的红酒,愈发醇厚,愈发迷人。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林薇放在桌下的手,又一次,精准地找到了我腰间的软肉,轻轻拧了一下。
我回过神,对她扯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她没说话,眼神却像X光,把我从里到外扫了一遍。
班长张昊热情地招呼苏晴:“苏晴,快来坐!就剩这儿一个位置了!”
他指的位置,恰好在我旁边。
我当时脑子有点懵,感觉自己像个木雕,全身的关节都生了锈。
我能感觉到林薇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苏晴倒是很坦然,她微笑着走过来,空气中飘过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陈阳,好久不见。”她在我身边坐下,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在我早已平静如死水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好久不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接下来的时间,我彻底成了一个哑巴。
我能听到他们聊天的声音,能闻到火锅牛油的香气,能感觉到林薇在桌子底下,用高跟鞋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踩着我的脚。
那是一种警告。
但我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边的这个人身上。
她没怎么吃东西,只是小口地喝着酸梅汤。她的侧脸在灯光下,轮廓柔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我甚至能看到她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
当年,我曾开玩笑说,那是仙女下凡时,不小心留下的记号。
她为此,追着我打了半个操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薇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回忆里浇醒。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吵。”我慌忙掩饰。
“那你也说说话啊,别让人家觉得你多不合群似的。”林薇说着,夹了一大块毛肚放进我的碗里,“多吃点。”
那块毛肚,像一块石头,堵在我的喉咙里,咽不下去。
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开始提议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我最怕这个。
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去洗手间躲一躲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
我浑身一僵。
我低下头,看到苏晴的手,正从我的手边,若无其事地收回去。
而我的手心里,多了一张被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纸条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把那张小小的纸条,死死地握在掌心。
我不敢看林薇,也不敢看苏晴。
我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热的?”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啊……对,热,太热了。”我拿起桌上的冰可乐,猛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我内心的那团火。
我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包间。
走廊里很安静,冷气开得很足。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颤抖着,慢慢地,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是我熟悉了整个青春的字迹。
“有些话,只能对你说。老地方见。”
老地方。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一下,捅开了我记忆的锁。
我们俩的“老地方”,是学校后面那家快要倒闭的书店咖啡馆。老板是个很佛系的文艺中年,店里总是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
我们曾经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他看他的哲学书,我看我的漫画,苏晴写她的作业。
阳光从老旧的木窗格里照进来,在空气中,扬起一片金色的尘埃。
那是我整个灰暗青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可是现在……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开始稀疏,眼神里满是疲惫和麻木的男人。
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吗?
她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话?
我的心,彻底乱了。
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
2
我回到包间的时候,脸上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但我想,我的演技一定很拙劣。
因为林薇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碗里的菜又堆高了一些,那架势,仿佛想用食物把我整个人都埋起来。
我味同嚼蜡。
苏晴也没再看我,她正和旁边的女同学聊着什么,笑得像朵花。
仿佛刚才那张纸条,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可我手心里那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条触感,却在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开始坐立不安。
“老地方见”,是什么时候见?今晚?还是改天?
她说的“有些话”,又是什么话?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我偷偷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信息问问。
可我翻遍了通讯录,才悲哀地发现,我根本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毕业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的这个城市。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命运开了个巨大玩笑的傻子。
聚会终于在午夜时分结束了。
大家互相搀扶着,醉醺醺地道别。
“陈阳,你送送苏晴吧,你们俩顺路。”班长张昊大着舌头,给我安排任务。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林薇已经抢先一步,挽住了我的胳膊,笑得滴水不漏:“不用麻烦了,我们打了车,让苏晴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的手指,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掐着我的手臂。
苏晴对我笑了笑,说:“没事,我自己可以,你们先走吧。”
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秒里,我好像读懂了什么。
是“等我消息”的意思吗?
我不敢确定。
回家的路上,林薇一言不发。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知道她在等我解释。
但我能解释什么呢?
说我收到了初恋的纸条?说我准备去赴约?
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今天,挺开心的吧?”终于,林薇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还……还行。”我含糊地应着。
“见到老同学,特别是老情人,是不是感觉自己又年轻了十岁?”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你别胡说,就是普通同学。”我有些急了。
“普通同学?”她冷笑一声,“普通同学能让你一晚上魂不守舍?陈阳,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敢说你没看她?你那眼珠子都快黏人身上了!”
“我……”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我确实看了,我无法否认。
“陈阳,我跟你说,咱们俩现在日子过得是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个家。你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为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诗和远方’,把自己这点‘眼前的苟且’都给作没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动那些心思呢?
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的肩膀上,扛着的是责任,是现实。
那些风花雪月的旧梦,早就该被我锁进记忆的箱底,贴上封条,永不见光。
回到家,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主动去洗了碗,拖了地。
林薇没再理我,她洗完澡,就抱着枕头去了书房。
这是我们俩冷战的信号。
夜里,我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手心里的那张纸条,已经被我藏在了手机壳里。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手机壳,烫着我的皮肤,也烫着我的心。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去。这可能是个陷阱,一个会毁掉我现有生活的多米诺骨牌。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抗拒那个诱惑。
我太想知道了。
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想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会错过。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家书店咖啡馆。
阳光正好,苏晴就坐在我对面,她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
她说:“陈阳,我点了你最喜欢的芝士蛋糕,快尝尝。”
我刚要伸手,林薇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端着一碗热气腾lingling的馄饨,面无表情地说:“吃什么蛋糕,赶紧把馄饨吃了,儿子等会儿还要上学。”
然后,蛋糕和苏晴,都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灰蒙蒙的。
我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尘封多年的校友群。
群里很热闹,还在讨论着昨晚的聚会。
有人发了照片。
我一张张地翻着,像在玩“大家来找茬”的游戏,寻找着苏晴的身影。
终于,在一张大合照里,我看到了她。
她站在角落里,笑得很勉强。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
我看到她眼底,藏着一丝和我一样的,疲惫和落寞。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必须要去见她。
不是为了旧情复燃,也不是为了寻找刺激。
我只是想,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问她一句:你还好吗?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上班的时候,好几次输错了代码,被项目经理点名批评。
“陈阳,你最近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不想干了就直说!”
我低着头,连声道歉。
心里却在想,苏晴会什么时候联系我?
她知道我的手机号吗?
一直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后面,附着一个地址。
正是那家书店咖啡馆的名字。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晚饭的时候,林薇依旧没和我说话。
我主动开口:“我今晚……要加个班,可能晚点回来。”
我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正在给儿子夹菜,闻言,手顿了一下。
“加班?”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们公司不是最讨厌加班文化的吗?”
“临……临时有个紧急项目,没办法。”我硬着生生地撒着谎,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行,知道了。”她低下头,继续吃饭,语气听不出喜怒。
但我知道,她不信。
我们做了七年夫妻,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她没有拆穿我。
这种沉默,比大吵一架,更让我感到窒息。
吃完饭,我换了件自认为还算体面的衬衫,对着镜子,把那几根不听话的白头发往下压了压。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躲闪,一脸心虚。
我唾弃这样的自己。
但我还是出门了。
我骗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见完这一面,问清楚所有事,我就彻底斩断过去,好好地,过我的“眼前苟且”。
我打车去了那个“老地方”。
那条街,变化很大。
周围盖起了很多新的商场和写字楼。
但那家书店咖啡 ઉb馆,竟然还在。
它就像一个固执的遗老,夹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店里还是老样子。
昏黄的灯光,满墙的书,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头发更白了,背也更驼了。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我笑了笑。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是我以前最喜欢坐的地方。
我看到苏晴了。
她就坐在我对面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俩,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相视无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了十年。
3
“你……来了。”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我点点头,感觉喉咙发紧。
我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和她一样的拿铁。
我其实不爱喝咖啡,尤其是这种苦涩的拿铁。
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场景下,我应该和她一样。
咖啡端上来,我捧在手里,暖着我冰凉的指尖。
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很奇怪。
不尴尬,也不压抑。
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战友,终于在和平年代重逢,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过得好吗?”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好不坏。”她抬起头,对我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离婚了。”
她轻描淡写地,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她想对我说的话,唯独没有这一种。
在我所有的想象里,她都应该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怎么会……离婚?
“什么时候的事?”我艰难地问。
“半年前。”她说,“没什么狗血剧情,就是……过不下去了。”
她低着头,看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
“他很好,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们俩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中了我的心脏。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不也是我和林薇的写照吗?
“我们几乎不吵架,因为连吵架的欲望都没有了。每天的对话,除了孩子,就是钱。他关心他的股票,我关心我的美容院。我们都在很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好丈夫,一个好妻子。但我们都忘了,怎么去做自己。”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类人。
都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人。
“所以,你就……放弃了?”
“嗯。”她点点头,“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等到四十岁,五十岁,才发现自己这辈子,白活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一种,挣脱了束缚之后,重获新生的光。
“那你呢?你过得好吗?”她反问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我好吗?
我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份虽然无聊但至少能糊口的工作。
在别人眼里,我应该算是“人生赢家”了。
可我真的好吗?
我每天都在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改变。
我的梦想,我的热情,我的自我,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被消磨殆尽。
我成了一个空心的,只剩下责任和义务的躯壳。
“我……还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撒谎。
我不能在一个刚刚挣脱牢笼的人面前,抱怨自己的生活有多么不堪。
那显得太矫情,也太懦弱。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言不由衷。
她笑了笑,没再追问。
“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她说。
“帮忙?”我有些意外。
“嗯。”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我准备自己开个工作室,做个人形象设计。这是我的商业计划书,你是学这个的,想请你帮我看看,提提意见。”
我接过那份厚厚的计划书。
我大学的专业,确实是设计。
我曾经,也梦想着成为一名出色的设计师。
我还记得,毕业那年,我拿着自己的作品集,到处去面试,却四处碰壁。
最后,为了生计,我转行做了程序员。
因为程序员的工资,比一个刚入行的设计师,高得多。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画笔。
我翻开计划书,里面的内容,详实,专业,充满了创意和激情。
我能看出,她是真的用心了。
“你……一直没放弃这个梦想?”我有些惊讶。
“没有。”她摇摇头,“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我报了很多线上的课程,也考了证。我觉得,人总得有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然,活着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人总得有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喜欢什么?
我有多久,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团不灭的火。
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和可悲。
我把她的计划书,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我拿过桌上的纸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修改,补充。
那些被我遗忘了十年的专业知识,那些被我压抑在心底的创作欲望,在这一刻,全部复活了。
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在图书馆里,为了一个设计方案,可以熬上三天三夜的,热血青年。
我们俩,就那样,在咖啡馆里,讨论着,争辩着,修改着。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等到我们终于敲定了最终方案时,窗外,已经夜深人静。
“谢谢你,陈阳。”她由衷地对我说,“没有你,我可能还要走很多弯路。”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没完全变成一个废人。”
她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霾。
“那……为了庆祝我们合作愉快,我请你吃饭?”她提议道。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
林薇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也没有发一条信息。
我知道,这暴风雨,正在酝酿。
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好。”
我告诉自己,就当是,给过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4
我们没有去什么高档餐厅。
苏晴带我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路边大排档。
还是那个熟悉的老板,还是那几张油腻腻的桌子。
“老板,两份炒河粉,多加个蛋!”苏晴熟练地点着单。
我有些恍惚。
当年,我们俩囊中羞涩,最常来的,就是这里。
一份炒河粉,两个人分着吃,就能开心一整个晚上。
“你还记得这里?”我问。
“当然记得。”她笑着说,“我刚回这个城市的时候,第一个来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想看看,我青春里的味道,还在不在。”
河粉很快就上来了,锅气十足。
我吃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
只是,吃的人,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你……为什么会回来?”我忍不住问。
“为了我爸妈。”她说,“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想回来陪着他们。”
她顿了顿,又说:“也为了我自己。我想在一个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陈阳,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的选择。”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当年,我们俩,其实差一点就在一起了。
毕业前夕,她曾经很认真地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北京发展。
她说,她已经拿到了北京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offer。
我当时,犹豫了。
我的父母,都在这个城市。他们身体不好,我是家里的独子,我不能走。
而且,我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
我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SAW。
我怕我的爱,在现实面前,会不堪一击。
所以,我退缩了。
我说:“苏晴,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
我只记得,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说:“好,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找过我。
直到毕业典礼,我们俩,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我一直以为,是她放弃了我。
现在想来,是我先放弃了我们。
“我……”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啤酒,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不后悔。”
我说谎了。
我怎么可能不后悔?
在我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跟着她去了北京。
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不甘?
但这些话,我不能说。
对她,对林薇,都不公平。
苏.晴似乎有些失望。
她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河粉。
“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她突然说。
“什么?”
“我听说,你过得……不太好。”
我愣住了:“谁说的?”
“张昊。”她说,“上次同学聚会前,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这几年,变化很大,人也变得很……沉默。”
我苦笑一声。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早已成了一个笑话。
“他没说错。”我自嘲道,“人到中年,身不由己。”
“陈阳,你不是这样的人。”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认识的陈阳,有才华,有激情,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应该被生活,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曾经,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曾经,也想过要改变世界。
可最后,却被世界,改变得面目全非。
“都过去了。”我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过不去。”她固执地说,“陈阳,只要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灼人的热度。
“我的工作室,还缺一个合伙人。一个,懂设计,有想法的合伙人。”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她说,“我们一起,把这个工作室做起来。做我们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做我们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我心动了。
我无法抑制地,心动了。
那是我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可是……
林薇,孩子,房贷……
这些现实的枷锁,再一次,把我拉回了地面。
“我……我得考虑一下。”我艰难地说。
“好。”她没有逼我,“我等你。”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记得,我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脑子里,反复播放着苏晴说的话。
一边,是死水一潭,却安稳的现实。
一边,是充满未知,却可能重生的梦想。
我该怎么选?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
林薇就坐在沙发上,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我心里一咯噔,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回来了?”她开口,声音沙哑。
“嗯。”
“加班,加得挺开心啊?”她站起来,一步步,向我走来。
她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水味,是栀子花的味道吧?和苏大校花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无言以对。
“我还闻到了你身上的油烟味,是大学城那家大排档的吧?你们俩,还真是会怀旧啊。”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什么都知道。
“陈阳,你长本事了啊。”她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打我。
但那只手,在空中,停住了。
最后,她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跟她旧情复燃?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眼里的失望,痛苦,和委屈。
我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我伤害了她。
这个陪我走过了七年风雨,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操持着这个家的女人。
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旧梦,狠狠地,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不是的。”我摇摇头,声音干涩,“林薇,你听我解释。”
“解释?好啊,我听你解释。”她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我,“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包括苏晴离婚了,包括她想开工作室,包括她想邀请我做合伙人。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因为我知道,任何的隐瞒,都是对她更大的伤害。
我说完,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的,只有我们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对我说出“离婚”两个字。
她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悲凉和自嘲。
“合伙人?陈阳,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拿什么去跟人合伙?拿我们家这点存款?还是拿你那点可怜的工资?”
“你知不知道,儿子下学期的兴趣班,又要交一万多?”
“你知不知道,你爸上个月住院,又花了两万多?”
“你知不知道,这个家,现在全靠我一个人,用我那点工资,死撑着?”
她一句句地,质问着我。
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谈梦想?
我连最基本的,给家人一个安稳生活的责任,都快要扛不起了。
“陈阳,你醒醒吧。”她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不是二十岁的小年轻了,你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你的梦想,早就该死了。”
“你安安分分地,上你的班,拿你的工资,别再给我整这些幺蛾子了,行不行?”
“算我求你了。”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她的每一句话,都对。
但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痛呢?
痛得,像是要窒息一样。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在阳台上,抽了一整包的烟。
天亮的时候,我给苏晴发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了。”
发完,我删掉了她的号码,退出了那个校友群。
然后,我像往常一样,洗漱,换衣服,挤上拥挤的地铁,去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格子间里,继续我那“安分”的人生。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
但我错了。
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回不去了。
5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林薇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像隔着一个太平洋。
她不再对我唠叨,不再管我几点回家,甚至不再关心我有没有吃饭。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而我,则变得更加沉默。
公司里,我像一个幽灵一样,飘来飘去。
项目经理的咆哮,同事的议论,我好像都听不到了。
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灰色。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来,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问自己:
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我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不敢想答案。
我开始频繁地,想起苏晴。
想起她眼睛里的光,想起她说的话。
“人总得有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这些话,像魔鬼的低语,一遍遍地,诱惑着我。
我甚至,会偷偷地,在网上搜索她的名字。
我想知道,她的工作室,开起来了没有。
但我什么也搜不到。
她就像,又一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班长张昊的电话。
“陈阳,你小子,最近死哪儿去了?怎么退群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烦。”我敷衍道。
“烦什么烦?是不是跟你老婆吵架了?”他一针见血。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啊你,就是想太多。”他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激动。”
“什么事?”
“苏晴,她出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她……她怎么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爸,突发脑溢血,住院了。现在还在ICU,没脱离危险。”
“她那个工作室,也黄了。为了凑医药费,她把房子都给卖了。”
“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里,忙前忙后,人都快熬垮了。”
张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无法想象,那个在我面前,眼睛里还闪着光的女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
“她……在哪家医院?”我问。
张昊告诉了我地址。
挂了电话,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跟公司请了假,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我在ICU的门口,找到了苏晴。
她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随意地扎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
“我听张昊说了。”我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她。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不多,你先拿着应急。”
她看着那张卡,愣住了。
然后,她摇摇头:“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我把卡,硬塞到她手里,“等你以后,工作室开起来了,赚了钱,再还给我。”
我提到了“工作室”。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还开什么工作室……”她苦笑着,“现在,我只想我爸能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的。”我看着她,很肯定地说,“你也会好起来的。你的工作室,也一定会开起来的。”
我的语气,坚定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看着我,眼眶,慢慢地,红了。
“陈阳,谢谢你。”她哽咽着说。
“别说傻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这个词,从我嘴里说出来,竟然那么自然。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杂念,所有的非分之想,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是,单纯地,心疼眼前这个女孩。
心疼她的坚强,她的遭遇。
我陪她在医院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的父亲,聊她的工作室,聊她未来的打算。
她告诉我,她不会放弃。
她说,等她父亲的病稳定了,她就去找份工作,一边赚钱,一边继续筹备她的工作室。
“我不能倒下。”她说,“我倒下了,我爸妈怎么办?”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烦恼,那些所谓的“中年危机”,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值一提。
和一个在真正的人生困境里,苦苦挣扎的人相比。
我那点所谓的痛苦,不过是无病呻吟。
天黑的时候,我准备离开。
“我送你。”她说。
我们俩,并肩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阳。”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
“嗯?”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拒绝我?”她问。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拒绝做她合伙人的事。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回答?
说是因为我老婆不同意?
说是因为我没钱,没胆量?
那太丢人了。
“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的梦想。”我最终,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比较体面的理由。
她却笑了。
“陈天,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设计师。”她说。
“当年,我之所以要去北京,不是因为我拿到了offer。”
“而是因为,我把你所有的作品集,都投给了那家公司。他们看了你的作品,非常欣赏,想邀请你过去。”
“我怕你不敢去,所以才骗你说,是我的offer。”
“我只是想,推你一把。”
我的大脑,又一次,当机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不是被放弃的那个。
我才是那个,亲手,把机会推开的,懦夫。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她说,“直到这次同学聚会,我看到你,我才明白,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
“你被生活,磨掉了所有的勇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不敢。
我不敢面对未知的挑战。
我不敢承担失败的风险。
我不敢辜负家人的期望。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被“责任”和“安稳”绑架的,囚徒。
“陈阳,别再骗自己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根本就不甘心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你的心里,还住着那个,想用设计改变世界的,少年。”
“去把他,找回来吧。”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医院的大楼。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苏晴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击碎了我一直以来,为自己构建的,那套虚伪的防御体系。
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我只是一个,用“责任”当借口,来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我推开家门,林薇正坐在餐桌旁,等我吃饭。
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你……怎么哭了?”
我没说话,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来扶我:“你干什么啊!快起来!”
我没动,只是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薇,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什么?”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
我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
包括苏晴父亲病重,包括我把我们家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
也包括,当年,我错过的那个机会。
我说完,低着头,等待着她的审判。
我想,她一定会,对我失望透顶。
她一定会,骂我,打我,然后,跟我提离婚。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阳,你起来吧。”她说。
我抬起头,看到她,也红了眼眶。
“其实,我都知道。”她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开心。”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结。”
“我知道,你不甘心。”
我愣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们是夫妻,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苦笑着说,“你每次半夜抽烟,每次看着窗外发呆,每次喝醉了酒,喊着我听不懂的名字……我都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怕你走,怕你不要我们了。所以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你拴在身边。”
“我跟你吵,跟你闹,跟你提钱,提孩子。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看清现实,就能让你,安分下来。”
“但我错了。”
“我把你,逼得越来越远。”
她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陈阳,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
“我们俩之间,出了问题。不是因为苏晴,也不是因为钱。”
“是因为,我们俩,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斤斤计-to-date的,怨妇。”
“而你,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们这个家,早就生病了。”
她的话,让我,无地自容。
是啊,我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关心过她。
我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带回了家。
我把她,当成了我生活不如意的,发泄口。
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林薇……”我伸出手,想去抱她。
她却,后退了一步。
“陈天,你先别碰我。”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我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不安和脆弱。
我突然明白了,这些年,她所有的强势,所有的刻薄,都只是她的,保护色。
她其实,比我,更没有安全感。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会。”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还会,选择你。”
“以前,我可能会犹豫。因为我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责任。”
“但现在,我明白了。”
“苏晴,她是我青春里的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但梦,总有醒的一天。”
“而你,林薇,你才是我的人生。”
“是我,想要牵着手,一起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以前,是我不好。是我,把生活所有的压力,都让你一个人扛。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从今天开始,不会了。”
“我会,重新,把这个家,扛起来。”
“我会,让你,重新,做回那个,爱笑,爱闹的,林薇。”
她看着我,愣了很久。
然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都哭了出来。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肩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俩,都重生了。
7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项目经理很惊讶:“陈阳,你想清楚了?现在工作这么难找。”
“我想清楚了。”我笑着说,“我想,去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看着我,似乎从我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行,我支持你。以后混好了,别忘了我这个老领导。”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辞职信,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给苏晴,打了个电话。
“你的合伙人,现在,正式入股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欢迎加入。”
我没有立刻,投入到工作室的筹备中。
我先,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这一个星期,我什么也没干。
我每天,就是陪着林薇,陪着儿子。
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去逛公园,去看电影。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样,享受着,最平凡的,幸福。
林 ઉb薇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她不再,对我冷言冷语。
她会,在我看书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她会,在我发呆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
有一天晚上,她靠在我怀里,突然问我:“陈阳,你把钱都给了苏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事。”我抱着她,很安心地说,“我还有手,有脚,有脑子。我饿不死你们娘俩。”
“而且,那笔钱,不是给,是投资。”
“我相信,苏晴,也相信我自己。我们一定,能把工作室,做起来。”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陈阳,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帅。”她说。
一个星期后,我正式开始了我的“创业”生涯。
我把我们家那个,常年堆放杂物的书房,改造成了我的临时办公室。
我从网上,淘来了一台二手的电脑,一个画图板。
然后,我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
我和苏晴,分工很明确。
她负责,对外联络,跑业务,拉客户。
我负责,对内,做设计,出方案。
创业的艰难,远超我的想象。
我们没有名气,没有资源,没有客户。
一开始,我们只能,接一些,别人看不上的,小单子。
设计一个logo,做一张海报,排一个画册……
钱少,事多,要求还高。
有好几次,我们辛辛苦苦,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被客户,一句话就给否了。
“没感觉。”
“不够高大上。”
“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种挫败感,真的,能把人逼疯。
我好几次,都想放弃。
但每次,看到苏晴,还在外面,顶着大太阳,一家家地,去拜访客户。
看到林薇,每天晚上,都给我留着一盏灯,一碗热汤。
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她们怎么办?
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开始,重新学习。
学习,最新的设计理念,最流行的设计风格。
我开始,研究市场,研究客户心理。
我不再,只是一个,埋头画图的,设计师。
我开始,学着,去做一个,懂市场的,产品经理。
我们的第一个转机,来自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一个客户,想给自己的,新开的,亲子餐厅,做一套,整体的,视觉形象设计。
这个单子,很急,也很麻烦。
很多大的设计公司,都不愿意接。
苏晴,把这个单子,拿了回来。
“陈阳,这是我们的机会。”她说。
我看着那个,只有几页纸的,简单的需求文档,头都大了。
但我知道,她说得对。
这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们,一战成名的机会。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就住在了书房里。
我查阅了,国内外,所有优秀的,亲子餐厅的设计案例。
我研究了,儿童心理学,色彩心理学。
我甚至,带着我儿子,去了好几家,不同的亲子餐厅,去实地体验。
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图案,什么样的玩具。
那半个月,我整个人,都魔怔了。
林薇,很心疼我。
她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
她不让我,碰任何家务。
她说:“你安心,做你的事。家里,有我。”
有她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半个月后,我拿着一份,将近一百页的,详细的设计方案,和苏晴一起,去见了客户。
客户是个,很挑剔的,中年女人。
她看着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但当她,翻开我的方案时,她的表情,变了。
从,不屑,到,惊讶,再到,欣赏。
我的方案里,不只有,漂亮的设计图。
我还有,详细的,市场分析,用户画像,品牌故事,以及,后期的,运营推广建议。
我甚至,连餐厅的,菜单,餐具,员工服装,都做了,配套的设计。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视觉设计方案了。
这更像是一个,全方位的,品牌策划方案。
“陈阳是吧?”客户放下方案,看着我,“我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用心的方案。”
“这个单子,我给你们了。”
“而且,我愿意,在原来的预算上,再加百分之三十。”
我和苏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狂喜。
我们成功了。
我们,打赢了,这第一场,硬仗。
那个亲子餐厅,开业后,一炮而红。
成了,这个城市的,新晋,网红打卡地。
而我们工作室的名字,也第一次,在业内,有了小小的名气。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客户,主动,找上门来。
我们的业务,也越做越大。
我们从,那个小小的书房里,搬了出来。
租了一个,真正的,办公室。
我们招了,第一个员工,第二个员工……
我们的团队,越来越壮大。
我每天,都很忙,很累。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
因为我,在做,我真正喜欢的事情。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发光。
我和林薇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们不再,为钱吵架,为琐事烦恼。
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她会,跟我聊,她工作上的趣事。
我会,跟她分享,我设计上的灵感。
我们是,夫妻,也是,战友。
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至于苏晴。
我们成了,最好的,合作伙伴。
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了爱情的,默契和信任。
我们都,很庆幸,当初,没有,走错那一步。
因为我们知道,有些美好,只适合,放在回忆里。
有些感情,一旦,变成了现实,就会,失去它,原有的光彩。
我们,都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也活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那天,我们工作室,成立一周年。
我们搞了个小小的,庆祝派对。
大家都,喝了很多酒。
散场的时候,苏晴,有些微醺。
她看着我,笑着说:“陈阳,你看,我说的吧。只要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看着她,也笑了。
“是啊。”我说,“谢谢你,把我,从那个深渊里,拉了出来。”
“也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她说。
我们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林薇,还在等我。
她给我,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我吃着面,她就坐在我对面,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
就像,我很多年前,梦里,见过的那个场景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再感到,慌乱和不安。
我只觉得,无比的,心安和温暖。
“老婆。”我看着她,突然说。
“嗯?”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出去旅游了。”
“是啊。”她点点头,“你都快忙成,陀螺了。”
“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和儿子,去趟,马尔代夫,怎么样?”
“真的?”她眼睛一亮。
“真的。”我点点头,“我答应你的,要让你,重新,做回那个,爱笑的,林薇。”
“我,正在,努力兑现。”
她看着我,笑了。
那笑容,比马尔代夫的阳光,还要,灿烂。
我知道,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生。
不是,虚无缥缈的,旧梦。
也不是,死气沉沉的,苟且。
而是,和自己爱的人,一起,把这,平凡的,一地鸡毛的生活,过得,热气腾腾。
有梦想,有爱人,有希望。
这,就够了。
来源:认真的奶茶L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