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站口的风,裹着城市傍晚的喧嚣,吹得我一个激灵。而比这风更凉的,是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和那句轻飘飘、却又重得像铅块一样的话。我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就是高铁上占了我座位的那个女孩。她叫柳诗雨,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此刻,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不带我回家吗?”
出站口的风,裹着城市傍晚的喧嚣,吹得我一个激灵。而比这风更凉的,是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和那句轻飘飘、却又重得像铅块一样的话。我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就是高铁上占了我座位的那个女孩。她叫柳诗雨,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此刻,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表情,仿佛我天生就欠她一个家。我甩开她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碰上疯子了。可当时我哪会知道,这个看似荒唐的纠缠,其实是一场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救赎。
说起这事儿,还得从三个钟头前那趟开往南城的G735次高铁说起。
我叫俞浩,是个建筑设计师,整天跟钢筋水泥和CAD图纸打交道,性格也跟画出来的直线一样,直来直去,最烦的就是计划被打乱。那天我去邻市参加一个项目评审会,回程买的是下午四点半的票,靠窗的F座,想着还能在车上用笔记本再改改方案。
可等我拖着行李箱找到我的座位时,人就有点懵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位置上,头靠着窗户,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好像那座位上刻着她的名字一样。
“你好,不好意思,这个座位是我的。”我把车票递到她面前,客气地提醒。
她闻声转过头,一双眼睛很大,但没什么神采,空洞洞的。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车票,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窗外。
嘿,我这暴脾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我提高了点音量:“麻烦你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
过道里已经有其他乘客在侧目了,我脸上有点挂不住。那女孩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旁边的D座上。那是个空位,她坐那儿倒也碍不着谁。我心里嘀咕着,这叫什么事儿,占了座连句道歉都没有,脸皮真是比城墙拐角还厚。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想把这件不愉快的小插曲忘掉。可没过几分钟,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旁边那姑娘,也不玩手机,也不看书,就那么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不是那种好奇的打量,也不是花痴的偷看,那眼神,怎么说呢,就像一台坏掉了的扫描仪,在你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却什么信息也读不进去,只有一种机械的、固执的专注。
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直犯膈应。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个小姑娘计较吧?我只能把笔记本电脑的角度调整了一下,试图挡住她的视线。可没用,她甚至会微微探过身子,绕过屏幕,继续看我。
我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合上电脑,扭头看着她,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她好像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很小声地问:“你是……要去南城吗?”
这不是废话吗?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南城。“是,怎么了?”
“哦。”她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只是眼神里的那种执拗,好像更深了。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就像个被展览的猴子,在她的注目礼下,如坐针毡。我心里把她骂了千百遍,什么家教,什么素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好不容易熬到列车广播响起“前方到站,南城站”,我心里长舒一口气,跟逃难似的,抓起行李箱就往车门口挤。我一秒钟都不想再跟这个奇怪的女孩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随着人流走出车厢,踏上站台,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就在我准备刷卡出站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还是那双空洞又执拗的眼睛。她竟然跟在我后面,不远不近,像个小尾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冒了上来。现在的骗局五花八门,什么“茶叶妹”、“酒托女”,新闻上看得多了,难道今天让我也碰上了?我加快了脚步,想把她甩掉。可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始终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
出了出站口,南城的晚风一吹,我脑子也清醒了一点。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你到底要干嘛?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我这一下声色俱厉,周围的人都朝我们看来。那女孩被我吼得愣住了,站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那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倒像是我在欺负她。
我心里烦躁得不行,懒得跟她纠缠,转身就朝出租车等候区走去。可就在我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字一顿地问我:“你不带我回家吗?”
我当时就炸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理智、什么风度,全都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炸飞了。我跟你们讲,那种感觉,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有只哈士奇跑过来抱着你的腿喊爸爸,荒唐,离谱,还带着点惊悚。
“你有病吧!我不认识你!你放手!”我用力甩开她,钻进出租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冲着司机大喊:“开车!快!”
司机师傅估计也看出了不对劲,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叫柳诗雨的女孩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城市的霓虹灯里。
回到我那个一百平米、冷冷清清的家里,我还是惊魂未定。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神经病,真是活久见了!我一边骂,一边检查自己的钱包和手机,生怕被那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什么。
确认财物无损后,我才稍微定了定神。可那女孩的眼神,和那句“你不带我回家吗”,就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洗个澡,把这一天的晦气全都冲掉。
可就在我脱下外套的时候,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片,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愣了一下,我确定我口袋里没放过这东西。我弯腰捡起来,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纸片是那种最普通的便签纸,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但因为紧张或者别的原因,笔画有些颤抖。
上面写着:“俞浩先生,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姐。她叫林晚晴。”
“林晚晴”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我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手里的纸片,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
林晚晴,我的晚晴。那个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说要给我设计一个全世界最温暖的家的女孩。那个三年前,在一场意外中,永远离开了我,甚至没来得及跟我说一句再见的女孩。
怎么会?这个叫柳诗雨的陌生女孩,她怎么会知道晚晴的名字?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难道晚晴的意外,另有隐情?这个女孩,是敌是友?她跟着我,纠缠我,难道就是为了把这张纸条塞给我?那句“你不带我回家吗”,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我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试图从那颤抖的笔迹里,解读出更多的信息。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有对那个女孩的愤怒和警惕,更有对真相的渴望和恐惧。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是骗局也好,是阴谋也罢,只要和晚晴有关,我就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可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那个女孩?我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只记得她那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和那双空洞的眼睛。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又去了昨天那个高铁站。我在出站口附近转悠了一上午,眼睛都看酸了,也没有再见到那个身影。我心里一阵失落,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在附近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看我来来回回地转,忍不住问我:“小伙子,你找人啊?”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那个女孩的样貌形容了一遍。
“哦,你说那个小姑娘啊,”阿姨恍然大悟,“我见着了。昨天晚上就在这儿站了好久,后来好像是晕倒了,被警察送到附近的市三院去了。看着怪可怜的,也不知道家里人是干嘛的。”
市三院!我心头一震,立刻道了谢,拦了辆车就往医院赶。
在医院的急诊留观室里,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一个护士正在旁边给她量体温。我走过去,小声问:“护士你好,请问这个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她家属?送来的时候有点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没什么大碍。就是这姑娘精神状态不太好,问她什么都不说,就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像是叫……晚晴?”护士不太确定地说,“听着像个女孩的名字。你是她哥哥?”
我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护士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我搬了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现在近距离看,我才发现,她的眉眼之间,竟然和我的晚晴,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有点疼。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她先是迷茫,然后眼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主人的小狗。
“你……没走?”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惊喜。
我没回答她,而是把那张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纸条,摊开放在她面前,沉声问:“这是你写的?”
她看到纸条,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林晚晴?”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提到“林晚晴”三个字,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悲伤。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心里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我放缓了语气,轻声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俞浩,是……是林晚晴的朋友。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朋友”这个词让她感到了安全,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从自己那个旧旧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我认得,封面是梵高的《星空》,是有一年晚晴生日,我送给她的礼物。
“我叫柳诗雨,”她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林晚晴……是我的亲姐姐。”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姐姐?晚晴是独生女,我跟她恋爱两年,从来没听她说过自己有什么妹妹!
柳诗雨看出了我的震惊和怀疑,急急地解释道:“我……我是她表妹,我爸妈走得早,从小就在姑姑家,也就是晚晴姐家长大。我们跟亲姐妹一样。姑姑姑父不让对外说,怕别人说闲话。”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三年前,姐姐出事的那天,我就在她身边。”柳诗雨的声音开始发抖,像是陷入了极度痛苦的回忆,“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是姐姐……是姐姐一把推开了我……她为了救我……才……”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当年的事故报告我看了无数遍,只说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机也受到了惩罚。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现场还有第二个人,原来晚晴是为了救人才……
“对不起……对不起……”柳诗雨抱着头,痛苦地呜咽着,“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拉着姐姐去逛街,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都怪我……”
“那场事故之后,我就病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医生说我受了刺激,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忘了很多人,忘了很多事,但我一直记得……记得姐姐倒在血泊里,把这本日记塞给我,让我一定要交给你。她说,她有话要对你说。”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我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本日记。
“可是……我把你也忘了。”柳诗雨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起来,“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姐姐要我找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只记得,要去南城,要找一个人,把日记交给他。三年来,我偷偷跑出来好几次,都失败了。家里人怕我再受刺激,把我看得更紧了。”
“前天,我趁他们不注意,又跑了出来。我只知道要来南城,就在高铁上……我看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就是你。我脑子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根本不信我,我只能一直跟着你……我……”
我全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占我的座位,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会一直跟着我。那不是骚扰,也不是骗局,那是一个被创伤后遗症折磨的女孩,在用她仅存的、混乱的本能,去完成姐姐最后的嘱托。
而那句“你不带我回家吗?”,也不是对我说的。那是她混乱的记忆里,姐姐对她的期望。她把对姐姐的思念,和找到我的任务,混淆在了一起。她潜意识里觉得,把我带到姐姐的“家”,也就是把日记交给我,她才能得到安宁。
我翻开日记本,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晚晴的日记,总是充满了阳光和琐碎的快乐。
“今天俞浩又加班了,这个工作狂,真想把他的图纸都藏起来。不过看他认真的样子,真帅。”
“俞浩说,等我们结婚了,要亲手给我设计一个带玻璃花房的家。我才不要玻璃花房,我只要家里有个他就行了。”
一页一页翻过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些曾经的甜蜜,如今都变成了插在心口的刀。我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事故发生当天的日期。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得很匆忙。
“小雨这丫头,最近好像有心事,今天非要拉我出来逛街散心。也好,给她买件新衣服。俞浩那边项目快结束了,等他不忙了,我们就把婚期定下来。好期待我们的家啊。俞浩,我好爱你。”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那句“我好爱你”,被一滴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印记给浸染了。那是……那是她的血。
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病床边,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三年来,我强迫自己变得坚硬,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我用冷漠和坚硬的外壳给掩盖了起来。而柳诗雨的出现,和这本日记,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我的伪装,让所有积压的悲伤和思念,奔涌而出。
柳诗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她的手很凉,动作很笨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慰。在这一刻,我们两个被同一场悲剧连接起来的陌生人,仿佛成了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后来,我联系了柳诗雨的家人,也就是晚晴的父母。两位老人接到我的电话,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他们告诉我,这三年来,柳诗雨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他们带着她四处求医,却始终无法让她从那场事故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们很自责,觉得对不起晚晴,也对不起我。
我把柳诗雨送回了家。在那个我曾经去过无数次,充满了我和晚晴回忆的房子里,我郑重地向两位老人承诺,会把小雨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陪她一起,把病治好。
善良需要用善良来回报,爱也需要用爱来延续。晚晴用她的生命救下了妹妹,那我替她守护好妹妹,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从那以后,我一有空就去看望柳诗雨,陪她聊天,给她讲我和晚晴的故事,带她去专业的心理机构接受治疗。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她的情况一天天好起来。她的话渐渐多了,眼神也重新有了神采,甚至开始拿起画笔,她说,想替姐姐完成那个设计“全世界最温暖的家”的梦想。
而我,也终于从那场长达三年的悲伤中,走了出来。我不再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开始重新热爱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因为我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我深爱的女孩,她一定希望看到我好好地活着。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些相遇,看似荒唐,却可能是命运安排的救赎。生活有时候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夺走你的一切,但也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为你打开一扇窗。
就像那趟高铁,那个座位,如果那天我没有遇上柳诗雨,或许我还会继续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把我从回忆的泥潭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现在的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傍晚,在高铁站出口,那个女孩拉着我的胳膊,固执地问我:“你不带我回家吗?”
是啊,她带我回家了。她把我带回了那个充满爱与责任、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