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暴雨刚歇，山路浮着层青灰的雾。导航在倒数第三个弯道彻底死机，屏幕闪了两下，彻底黑成块废铁。我摸黑往山坳走，远远瞅见团黑影——歪扭的塔楼顶着锈铁皮，像头被岁月啃秃的怪兽，半截砖墙上的碎瓷片，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活像怪兽的鳞片。

暴雨刚歇，山路浮着层青灰的雾。导航在倒数第三个弯道彻底死机，屏幕闪了两下，彻底黑成块废铁。我摸黑往山坳走，远远瞅见团黑影——歪扭的塔楼顶着锈铁皮，像头被岁月啃秃的怪兽，半截砖墙上的碎瓷片，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活像怪兽的鳞片。

踩着碎石子凑近，听见“当当”的凿砖声。树影里蜷着个老头，裤脚沾着糯米浆（山里人补墙爱用糯米灰浆，说是比水泥有筋骨），手背有道新划的血口子，正拿旧牙刷刷砖缝里的青苔。他瞥我一眼：“瞅啥？这楼没锁，进去踩塌了别赖我。”

跟着他往楼里钻，木门轴吱呀响得瘆人，门后却斜斜嵌着块民国玻璃镜，碎成蛛网纹的镜面里，我俩的影子叠成模糊的团。楼梯陡得离谱，转角突然90度急转弯，扶手竟是根碗口粗的老藤，糙得扎手，却带着山林的潮气——后来才知道，这藤是他从后山悬崖边刨的，拖回来时藤尖还滴着泥。

一楼：旧门板上的童年涂鸦

老头叫王建军，北流土生土长的农民。他指着一楼墙面：“看见没？这门板是儿子小学的课桌板。”我蹲下细看，木板缝里嵌着半截粉笔头，“王小花是猪”的涂鸦还在，边缘被虫蛀得毛茸茸的。他突然笑：“当年我追他娘，就在这课桌上刻过‘李桂兰’，后来被老师罚扫了一星期厕所。”

墙角堆着堆碎瓷片，他随手捞起块：“民国碗底，地主家倒剩菜的。”釉色里沉着抹酱红，像凝固的晚霞，“废品站老板要拿它垫鱼缸，我拿半袋红薯换的——那年红薯贱，一袋才换两斤猪肉。”

二楼：六角窗洞藏着绣帕花样

爬上二楼，风从六角窗洞灌进来，带着山涧的腥甜。窗洞形状歪歪扭扭，却莫名眼熟——后来他说，这是老伴年轻时绣帕上的花样。“第五年我摔断了腰，躺在病床上还画图纸。”他拍了拍窗台，“儿子嫌六角形费砖，我骂他‘你娘的绣帕要是方的，能迷死你爹？’”

窗台下摆着张旧木桌，腿子是拆自老祠堂的廊柱，桌面裂着道缝，拿铜片镶成了“喜”字。“这是我和桂兰的定情物。”他抠了抠铜片边缘，“当年她爹嫌我穷，把陪嫁的木桌劈成柴，我从灶膛里抢出半张，拼着废铜补了二十年。”

三楼：塔楼里的月光与遗物

三楼塔楼逼仄得像口井，却开着圈圆窗——“我娘生前总说，山里的月亮被山坳夹成了扁的，我就给她盖个圆窗户。”圆窗嵌着块裂成三瓣的铜镜，是老伴陪嫁的，“她走那年，非说镜子照得见福气，让我把福气锁在楼里。”

塔楼角落堆着袋旧瓦片，他突然沉默，蹲下翻出片青瓦：“这是村头李叔家的。当年他说我建的是‘阴宅’，结果去年他孙子来拍抖音，说这楼像霍格沃茨分院，现在李叔见人就说‘我早看出那楼有灵气’。”瓦片上的青苔簌簌掉渣，像李叔当年的唾沫星子，早被风雨泡软了。

建造疯事：拿命磕出来的童话

建楼第七年，积蓄见底。他拆了猪圈，旧木料改楼梯；把老伴的银镯子熔了，补塔楼的铁皮顶。最疯的是那年冬，他揣着窝头去三十里外的废品站，为块刻牡丹的老砖，跟老板磨了三天——“他要二百，我只有五十，最后拿家里的老母鸡和他换。”鸡是留着给孙子过生日的，老伴跟他吵了架，却默默把陪嫁的银簪子塞给废品站老板，“她说‘砖比簪子实在，你爹的楼得有朵真牡丹’。”

村民的嘲笑堆成山：有人说楼是“给鬼住的”，有人赌他三年就得拆。可暴雨冲垮过墙基，他拿糯米浆和旧砖重新糊；台风掀翻过铁皮顶，他裹着塑料布在楼顶守了整夜。“桂兰走后，楼就是我的伴。”他摸了摸圆窗的锈铁皮，“有时候夜里听见瓦片响，就当是她在给我递砖。”

暮色里的野楼：光阴的毛刺扎疼了谁

离开时，老王往我手里塞了块碎瓷，杯沿磕出缺口的保温杯里，野菊花茶泛着苦香。摸着瓷片的毛刺，突然懂了：这座歪扭的楼，哪是什么建筑？分明是个农民把日子里的遗憾、想念、倔强，全砌进了砖缝——

他不懂CAD，却把“异想天开”砸成了现实；废品是时光的残渣，在他手里成了讲故事的魂；城里楼越盖越规矩，他偏在深山堆出疯癫的梦，告诉所有人：热爱从来不管你是谁，只要敢拿命去磕，废品也能堆成童话。

（下次再去，得瞅瞅他藏在墙里的“定情木桌”——那道铜镶的“喜”字，说不定还沾着当年的灶灰呢。）#百城计划#

来源：农村同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