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许慎《说文解字·序》所提出的“书者如也”命题,其初始意指文字书写作为符号系统承载思想传承的“载道”功能。随着书法脱离实用书写而独立为艺术门类,“书者如也”的内涵亦历经深刻转型,其核心由对外在物象的“摹写”转向对书家内在生命体验、审美积淀与文化基因的“写意性”表
刘兴民 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陕西省书协会员、西安市书协会员。
从“书者如也”到笔墨精神
——刘兴民书法艺术评述
□安 君
许慎《说文解字·序》所提出的“书者如也”命题,其初始意指文字书写作为符号系统承载思想传承的“载道”功能。随着书法脱离实用书写而独立为艺术门类,“书者如也”的内涵亦历经深刻转型,其核心由对外在物象的“摹写”转向对书家内在生命体验、审美积淀与文化基因的“写意性”表达,即“精神外化”。中国书法以汉字为基质,依托笔墨语言的丰富表现力,构建起“形神相生”的艺术体系,实现情感与精神气象的视觉转化。
刘兴民的书法实践一方面恪守汉字书写规范,维系“载道”的文化根基;另一方面则突破实用桎梏,将笔墨升华为人格气象与精神意趣的外化载体。其创作轨迹清晰展现了从“书字”向“书心”的艺术跨越。
从学脉维度看,其艺术成长轨迹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征。1986年,刘兴民以优异成绩考入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在校期间他创办砚友书社,得霍松林、卫俊秀、曹伯庸诸先生亲授书艺。霍松林作为古典文学泰斗,其书法中的书卷气与文化底蕴为刘兴民树立了“文以载道”的艺术标杆;卫俊秀狂草的磅礴气脉与曹伯庸诸体兼擅的温润气象,共同塑造了他对“气脉贯通”书风的认知,所汲取的“奔放自如的襟度”不仅是技法层面的借鉴,更成为艺术精神的隐性基因。大学期间,其散文《摸天》等数篇文学作品及书法评论发表于《陕西师大报》等报刊;随笔《醉闻墨香忆恩师》刊载于《书法报》,《卫俊秀书法道家精神初探》一文被收录于西安市书协成立35周年论文集。大学毕业后,刘兴民被分配至部队,从军16年间他一直从事文字工作,先后在兰州军区《人民军队》报、《军事工作》杂志发表多篇通讯和军事论文。从秦岭北麓到骊山脚下,从贺兰山麓到腾格里沙漠,虽因客观条件限制减少了临帖习字的时间,却培养了他开朗坚韧的性格,书法用笔也自然融入了洒脱豪放的气韵。
从部队转业后,刘兴民有幸得到中国书法院李胜洪先生的指导,在专业体系中深化对书法本体规律的把握,完成了从文人书法向学院派专业创作的认知跃升。
作为陕西省书协、西安市书协会员,刘兴民积极参与各类活动,与众多书法同仁交流切磋。2025年春节期间,他在西安火车站广场、西安市高新实验中学、部队及企业等地义务书写春联200余副。协会丰富的资源与浓厚的艺术氛围,为他提供了广阔的视野和展示自我的平台。通过与其他书法家的互动,他不断吸收新的理念和技法,持续完善自身的艺术风格。
刘兴民 行书楼船横幅
地域文化的滋养同样不可或缺。刘兴民出生于陕西省乾县漠谷河畔的高崖村,其祖父以上三代皆为清代秀才。曾祖父刘肇黎为光绪十六年秀才,以开设私塾为业;祖父刘植收藏先祖古籍数千册,虽年仅29岁便离世(1940年逝世),但楷书造诣已臻相当水平,所藏古籍每本扉页均留有“刘植”签名。遗憾的是,20世纪70年代末其祖母去世后,这批珍贵古籍因故散佚殆尽。刘氏祖辈“耕读传家”的传统与村口惜字塔所承载的文化敬畏,共同构成了其艺术启蒙的精神底色。漠谷河流域作为道家文化的重要传播地,老子沿漠谷河寻道的传说虽源自毗邻的梁山镇李游村,却为这片土地注入了“道法自然”的哲学基因,这种独特的地域文化积淀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书法中“拙中见巧”的审美取向。
对传统经典的系统研习构成了其艺术大厦的基石。刘兴民幼年时在父亲刘益武指导下从颜楷入门,继而由颜楷过渡到行书及行草;中年以后,随着阅历的丰富,他认识到单一研习唐楷的局限性,于是开始临习汉隶、魏碑,在深入研习《兰亭序》《祭侄文稿》的同时,《乙瑛碑》《曹全碑》等名碑也成为其重点研习的范本。
唐楷奠定规范书写的基础;刘兴民在中学时期虽因年龄限制未能如愿参加西安书法学习班,但却强化了其对专业学习的渴望;成年后,他对何绍基书法的研习奠定了线条骨力,对傅山“宁拙毋巧”理念的体悟赋予作品抗俗品格,对王羲之、王献之、于右任等名家的广泛临摹实现“博观约取”。从殷商甲骨文的质朴、秦汉篆隶的雄浑到魏晋行草的风神,其取法范围涵盖书法史主要脉络,形成“以帖养气、以碑立骨”的个性化笔墨体系——这种“碑帖融合”并非简单的风格拼接,而是深入碑学与帖学美学本质后的有机整合,帖学滋养笔墨气韵,碑学强化线条骨力,使传统资源转化为具有当代生命力的艺术语言。
书法风格的成熟是技法积淀与个性觉醒的必然结果。刘兴民兼擅楷、行、草诸体,其中行草书最能体现其艺术个性,呈现出三大鲜明的审美特质。
其一,气脉贯通的整体空间感。其行草书打破传统行距桎梏,以“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空间对比构建节奏韵律,字势的大小错落、欹侧呼应形成自然视觉张力,却始终保持气脉连贯性。这种布局智慧既继承卫俊秀、曹伯庸笔势连绵的特点,又融入对现代空间美学的理解,在自由中暗含秩序,体现了对“计白当黑”传统章法理论的创造性发展。
其二,迟涩劲健的线条质感。线条作为书法艺术的灵魂,在其作品中呈现“迟涩”的核心特质——通过提按顿挫的强化与墨色干湿的对比,使线条在缓慢推进中积蓄力量,于枯润变化中展现层次。这种质感既得傅山“重气势、轻技巧”的精神内核,又暗合何绍基“中锋用笔”的笔法要义,形成“力透纸背”的视觉冲击力与内在张力,实现了线条从“物理形态”到“生命力场”的转化。
其三,拙中见巧的意趣追求。作品中“拙趣”的呈现是对当下书法过度技术化倾向的自觉反拨。此处的“拙”并非技法生涩,而是摒弃刻意雕琢的自然本真,是“大巧若拙”的艺术境界;“趣”则体现在笔画偶然生发与整体生机勃发之中,于不经意处见匠心。这种审美取向使作品既保持传统正脉,又洋溢时代鲜活气息,构成其艺术个性中最具辨识度的特征。
刘兴民 行书杜牧《山行》条幅
其楷书作品亦独具特色,突破唐楷程式化束缚,融入北碑方劲笔意,结体宽博开张,起笔多以方笔切入,收笔含敛蓄势,形成“外刚内柔”的视觉效果;单字结构注重疏密对比,整体章法疏朗有致,兼具端庄气象与活泼生命力,展现了对楷书美学范式的个性化诠释。
在技法层面,他将绘画“墨法”融入书法创作,通过调节运笔速度与蘸墨量,使线条产生“干、湿、浓、淡、焦”的五色变化,拓展了书法的表现维度。章法布局上,突破“纵有行、横有列”的传统模式,借鉴现代构成理念强化字群组合的视觉关系,使空间分割更具张力。线条质感的营造尤为独特,其主张“以笔力统摄墨色”,通过腕力轻重缓急控制笔锋角度,使线条在不同部位呈现“中锋”与“侧锋”的交替变化——中锋保证线条圆劲饱满,侧锋增加墨色斑驳感,形成“屋漏痕”与“折钗股”的复合美学效果。这种创新绝非脱离传统的标新立异,而是在深刻理解“中锋用笔”准则后,对线条表现力的合理拓展。
更值得关注的是其“行政经验艺术化”的跨界思维。在行政工作与艺术创作的双重实践中,他将理性思维与系统观念转化为章法布局能力,又以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意识将艺术审美融入公共文化传播,使书法超越个人抒情,具备连接传统与当代的公共性价值,成为“以文化人”理念的生动载体。这种跨界实践打破了艺术创作与社会功能的壁垒,为书法艺术的当代传播提供了新路径。
刘兴民的书法艺术本质上是对中国书法“写意精神”的当代诠释。他以线条为载体,将个人生命体验、文化认知与时代精神熔铸于笔墨,使作品超越单纯技法展示,成为精神品格的外化形式。其作品中的雄浑气象既是对中华美学“壮美”传统的继承,也折射出当代社会的精神气度;精微的笔墨处理则体现对东方“中庸和谐”理念的坚守,形成刚柔相济的审美张力。
从书法史维度看,其实践为当代书法“守正创新”提供了重要启示:传统的生命力不在于形式复刻,而在于对其精神内核的创造性转化。这种转化需以深厚传统根基为前提,以敏锐时代感知为动力。刘兴民的书法恰是这一理念的鲜活例证,“书者如也”的古老命题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成为连接传统与当代的精神纽带。
来源:书法报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