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定要注意,温度要控制在28摄氏度,湿度是80%;每层楼的“住户”数量要不多不少,正好26000位;分配给每一层的食物量也必须相等……这样,才能保证每位“住户”每顿吃得一样多,以免有谁过胖或者过瘦。在下一道工序里,体形是用来分辨“住户”性别的关键指标,超重或者
一定要注意,温度要控制在28摄氏度,湿度是80%;每层楼的“住户”数量要不多不少,正好26000位;分配给每一层的食物量也必须相等……这样,才能保证每位“住户”每顿吃得一样多,以免有谁过胖或者过瘦。在下一道工序里,体形是用来分辨“住户”性别的关键指标,超重或者营养不良,都可能造成误差。
8月第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来到新加坡东北部一栋名为“科技坊二号”的白色建筑里。我从未见到这么多蚊子——更准确地说,是蚊子幼虫。它们住在被管理者称作“蚊子公寓”的金属架子里,这会儿正在进食——一种颜色介于血红和褐色之间、质地像番茄酱的浆液,已经看不出原料是什么了,只有像是海鲜被捂了好几天的气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是的,新加坡政府在“养”蚊子。这间由新加坡国家环境局运营的蚊子工厂,每星期要生产约500万只雄性埃及伊蚊,并将它们释放到户外。政府还在筹建全岛第三间产蚊厂,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想想看,新加坡一共也才600万人。
这些实验室出身的雄性埃及伊蚊,肩负着关乎人类安危的使命:防止登革热传播。在新加坡180多种蚊子里,埃及伊蚊是登革热、基孔肯雅热和寨卡病毒最主要的传播媒介。
任务的核心在于,埃及伊蚊体内被植入了自身并不携带的“沃尔巴克氏菌”。这是一种天然存在的细菌,在蝴蝶、蜜蜂、蜻蜓体内也有,对人类无害。
这种细菌对雄蚊和雌蚊的影响截然不同。
对于雄蚊来说,它就像“绝育药”:植入沃尔巴克氏菌的雄蚊与不带菌的雌蚊交配后产下的卵,一个都孵不出来——生物学家们称其为“胞质不相容性”,一种让后代注定夭折的机制。于是,让这些绝育的雄蚊混进野外种群,就能减少病毒传播。
不用担心这些雄蚊会咬你。它们只喝植物汁液,从不叮人。
相反,携带沃尔巴克氏菌的雌蚊,产下的卵能正常孵化,还能把细菌传给幼虫。科学家们正是利用这个特点设计了整套机制:将沃尔巴克氏菌注入蚊子卵,孵化出的雄蚊被释放,雌蚊留下继续产卵。代代如此,这种细菌被牢牢刻进蚊子家谱里。
从卵,依次长成幼虫、蛹、成蚊,这项事业就在我的身边发生。一条狭长走廊,两侧是由玻璃墙隔开的宽敞房间。一侧是幼虫们的“公寓”楼群;另一侧整齐排列着40个笼子,成年蚊子正在那里交配。被罩上一层纱网的笼子,远看是一片寂静的灰色,凑近才会惊觉,原来里面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在微微颤动。生活在热带岛屿的人们对动物并不陌生,但此刻,前来参观的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带领这场公众导览的是环境局的主管李晓曦。她告诉大家,这40个笼子每周可以产出2400万颗卵。在约两周的生命里,一只雌性埃及伊蚊通常会产卵3次,每次大约100颗。
笼子底部放有产卵盆,其中盛着一些水和产卵纸。据说,蚊子喜欢这些纸条粗糙的质地。
看过蚊子卵的人,也许会在日常生活里变得草木皆兵。李晓曦给我们看一叠白色纸条,上面密布着一串像签字笔细心绘制的纹样,犹如一簇一簇蹿高的火苗。凑到眼前,你会发现那其实是无数黑色小点。“这些蚊子的卵就像黑色的灰尘,所以下次清理地板的时候,看到类似的东西,请务必清理干净,因为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灰尘还是卵。”李晓曦提醒我们,并把一个装着纸条的透明罐子递给大家传看。轮到我要传给下一位阿姨时,她皱着眉毛摆摆手,冲我撇了撇嘴。
在水中,蚊子卵很快就能孵化成幼虫。一位研究人员形容,这个过程就像泡面一样,总之加水就行了。
幼虫被安置进40层托盘搭建起的“蚊子公寓”,在这里成长为蛹,然后迎来一个重要时刻:按性别分组。之后,它们的“蚊生”就要分成两条路了:走和留。
对科学家来说,关键是保证它们按同样的标准和速度生长,让分组更准确。这是因为不同性别的个头差异明显:雄蛹比较小,雌蛹比较大。“但要是一只雄蛹吃得太多,长得特别壮,它可能就会被误认成雌蛹了。”李晓曦说。
为了标准化喂食,每层托盘里的幼虫数量必须相同,即26000只。令我们震惊的是,项目刚开始时,数幼虫纯靠人工:眼尖的操作员一手拿滴管,一手握计数器,每从滴管里挤出一只幼虫,计数器就往下推一格。环境局的一份文件写道:“训练有素的操作员每小时可计6000至8000只幼虫。”
显然,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尤其是生产需求正越来越大。后来,环境局和一家科技公司合作,设计出自动计数器。不到5分钟,就能数出26000只幼虫。
喂给每层的食物量也必须相同。但即便如此,怎么保证每只都吃得一样多呢?李晓曦回答:“我们现在用机器来喂蚊子,而不是靠人工,就是为了确保每一只蚊子吃得一模一样。以前靠人手喂,确实发现有差异。这些年我们不断校准、不断优化,只为了让一切尽可能标准化、统一化。”
环境局的资料显示,目前使用的是“全自动液态饲料投放系统”,它“高精度且稳定一致”,“喂养人力节省高达90%”。资料还特别提到,现在,每3.17只幼虫,共享1平方厘米的居住空间。
在我们面前,暗红色的浆液正通过一根根透明软管,稳定地输送到每一层。负责区分性别的仪器是一个散发着幽幽红光的黑箱。装在透明托盘里的蛹被送进黑箱,结合了人工智能的扫描仪将测量每只蛹的“肩宽”。随后,系统将“肩宽”数据绘成柱状分布图,雄蛹和雌蛹的数据形成两个明显的集群。两个集群中间的数字,即为分界点。
接下来,蛹会来到黑箱右边的分流装置,机器通过控制水流和光线,将它们精准分开。雄蛹会再接受一次低剂量X射线照射,这是为了对付偶尔混进来的雌蛹。这种射线能让雌蚊失去生育能力,因此即使它们被释放,也不会把细菌传给下一代。雄蚊受到的影响则微乎其微。
实验室的最后一站,是另一个同样堆满架子的房间,蛹在这里慢慢羽化为成蚊。架子上贴着许多巴掌大的黄色方块垫子,浸满特制的糖溶液,模拟蚊子在野外吸食的植物汁液。
2016年,这个项目启动时,曾经引发一些忧虑。毕竟,每天要打蚊子已经够头疼了,现在还要养蚊子、放蚊子,怎么听都有点瘆人。一些居民忧心忡忡地向媒体表示,自己的确被蚊子咬得更多了。为此,《海峡时报》2022年做过一篇专题报道。新加坡国立大学公共卫生学者亚历克斯·库克接受采访时说,叮咬率上升更可能是“感觉上”的增加,而非真的变多了,因为大家知道了这个项目,就开始留意蚊子——“就像有人提到头虱时,你的头皮会开始发痒一样”。
另一位学者则说,这个项目只减少埃及伊蚊的数量,但新加坡还有其他种类的蚊子会咬人,当时的高温、湿度和降雨,可能导致了这些蚊子数量增加。
李晓曦告诉我们,虽然新加坡蚊子种类很多,但大多数待在郊外的森林中;离人比较近的,也就三种。除了埃及伊蚊,另外两种的威胁相对较小:一种是白纹伊蚊,也能传播登革热,但远不如埃及伊蚊厉害;另一种是致倦库蚊,这种金棕色的家伙在夜间出没。它们和人类一样,安然适应了飞速的城市化。其中,埃及伊蚊适应得最好。比如,在居民楼一楼放飞的埃及伊蚊,竟然曾在顶楼被捕获过——所以,不要以为住得高,就没有蚊子。这也为环境局设计投放地点提供了重要线索。
环境局在新加坡多地实地研究初步发现,在释放区,居民感染登革热的风险降低了约75%,埃及伊蚊数量则减少了80%至90%。到2026年,这项计划将覆盖80万户家庭,占全国家庭总数的一半。
当然,哪怕知道这些蚊子不会咬人,大概也没有多少人乐意看到一大群蚊子找上门来。环境局在App里开发了一项功能,让你能看到自己住的地方会不会投放蚊子、具体几点投放。李晓曦说,一般会在上午6点半到11点之间投放——“所以你可以头一天晚上把窗户关好,第二天下午再打开”。
来源:饭饭小老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