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四点的海风,带着一股子咸腥味儿,还有远处铁锈和柴油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港口的特殊气味。
下午四点的海风,带着一股子咸腥味儿,还有远处铁锈和柴油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港口的特殊气味。
我挺喜欢这味道的。
真实,不装。
就像我手里这束算不上名贵,但每一朵都精神抖擞的向日葵。
今天是我和林薇薇恋爱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提前三个小时就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3号码头。
这里没什么浪漫可言,只有灰色的水泥地,高耸入云的集装箱吊塔,还有海鸟偶尔拉下一坨鸟屎的精准打击。
但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三年前,我刚来这座城市,工作没着落,钱包比脸还干净,饿得发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到了蹲在路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林薇薇。
她说她钱包被偷了,回不了家。
我把口袋里仅剩的五十块钱都给了她,还给她买了张回程的地铁票。
后来她说,当时看我穿得比她还寒酸,却能那么干脆地掏出所有家当,觉得这个男人,能处。
能处。
我想起这俩字,就忍不住想笑,嘴角咧开,又被海风吹得有点干。
我舔了舔嘴唇,把那束向日葵又抱紧了些。
花店老板说,这叫“光辉岁月”,送给恋人,意思是“我的眼里只有你”。
土是土了点,但我觉得林薇薇会喜欢。
她总说,喜欢我身上那股子“实在劲儿”。
我看了眼手机,四点十五分。
她迟到了。
正常,女孩子出门,总要多花点时间打扮。
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甚至开始想象她看到我,看到这束向日葵时,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会先嗔怪我乱花钱,然后又忍不住扑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把脸埋在我胸口,瓮声瓮气地说:“江帆,你真好。”
三年来,这一幕上演了无数次。
我乐此不疲。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枚银戒指,款式简单,内圈刻着我俩名字的缩写:J.F &; L.W.W。
这不是什么名牌,是我托一个老银匠手工打的,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我打算今天跟她求婚。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住着城中村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每天挤两个小时的公交上班,但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会给她一个家。
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四点四十五分。
太阳开始西斜,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像个孤单的巨人。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工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我。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大叔,叼着烟路过我身边,停下来,喷了口烟圈。
“小伙子,等人啊?”
我点了点头。
“等女朋友?”
我又点了点头。
他“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那眼神里的同情,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开始有点不安。
我给林薇薇打电话。
第一个,没人接。
第二个,还是没人接。
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就像被绑了块铅块,直直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海里。
就在我准备打第三个的时候,一辆骚红色的宝马跑车,以一种极其不符合码头气质的速度,呼啸着开了过来。
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我不远处。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双锃亮的、我叫不出牌子的皮鞋。
然后是一个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能当镜子用,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那块金表,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我认识他,王浩。
一个追了林薇薇很久的富二代。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副驾驶的门也开了。
走下来的,是林薇薇。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穿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剪裁精致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logo闪闪发光的包。
她变了。
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喜欢穿白T恤牛仔裤,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她现在,像一朵被精心包装过的、昂贵的玫瑰。
美丽,却带着刺。
她看到了我,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没看我手里的花,而是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王浩跟在她身后,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像是在宣示主权。
他冲我挑了挑眉,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抱着一束破向日葵,站在码头吹了一个小时冷风的,彻头彻尾的小丑。
“江帆。”林薇薇先开了口,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们分手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
所有的声音,海风声,汽笛声,海鸟的叫声,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林薇薇似乎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合适。”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浩,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炫耀。
“王浩能给我的,你给不了。”
王浩很配合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表,又指了指那辆红色的跑车。
“兄弟,看清楚点,这叫现实。”
他搂着林薇薇的腰,凑到她耳边,故意用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宝贝儿,别跟这种穷鬼废话了,我订的餐厅时间快到了。”
林薇薇“嗯”了一声,笑得像朵花。
那笑容,比他手上的金表还要刺眼。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不是愤怒,是屈辱。
一种被按在地上,狠狠踩进泥里的屈辱。
我看着林薇薇,那个我爱了三年,发誓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女孩。
我一字一句地问:“三年的感情,就只值一辆车,一块表?”
林薇薇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不是愧疚,而是被说中了心事后的恼怒。
“江帆,你能不能成熟点?爱情能当饭吃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尖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我闺蜜,上个月她男朋友刚给她换了辆mini!你呢?你连给我买个好点的包,都得省吃俭用小半年!”
“我过够了跟你一起挤公交、吃路边摊的日子了!我不想再住在那个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破出租屋里了!”
“我不想我朋友问我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时候,我说你是在工地上搬砖的!”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每一句,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扇在我脸上。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实在”,在她眼里,是“无能”。
我为我们未来做的所有规划,在她看来,只是一个笑话。
我甚至忘了反驳,我不是在工地上搬砖的,我是在一家船舶设计公司做实习生,虽然现在工资不高,但我的导师,业内最顶尖的工程师,说我极有天赋。
可这些,现在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瞎心盲。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我以前总觉得这词儿挺刻薄的,现在才发现,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
我真是又眼瞎,又心盲。
王浩在一旁听着,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像个胜利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听到了吗?小子。”
“薇薇是个好女孩,她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你,给不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厚厚一沓钞票,甩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些钱,算是我给你的补偿。拿着钱,滚远点,以后别再来纠缠薇薇。”
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
有几张,甚至飘到了我的脚下。
那一刻,我所有的心酸、委屈、不甘,全都化成了一股怒火。
怒火中烧。
我笑了。
我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真的气笑了。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缓缓地蹲下身,不是去捡那些钱。
而是把我手里那束向日-葵,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我拿出了那个丝绒盒子。
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那枚银戒指,在夕阳下,泛着温润而朴实的光。
林薇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看到她握紧了拳头,新做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捏着那枚戒指,站起身,走到码头边。
手臂一扬。
那枚承载着我所有未来的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
就像我这三年的感情,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江帆!你疯了!”林薇薇尖叫起来。
我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疯。”
“我只是觉得,它脏了。”
我指了指地上那堆钱,又指了指她。
“配不上。”
林薇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和这些钱,都让我觉得恶心。”
“你!”
王浩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把我护在身后,指着我的鼻子。
“小子,你他妈怎么说话的?”
“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扬起手,似乎想给我一巴掌。
我没躲。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劝你,别动手。”
我的眼神,可能真的有点吓人。
他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你还想打我?”王浩色厉内荏地喊道,“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爸是这港口集团后勤部的王德发!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这片儿混不下去!”
后勤部的王德发?
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像有点印象。
一个喜欢打秋风、占小便宜的中层干部。
我心里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一个部门经理的儿子,竟然也能这么嚣张跋扈。
“哦,王经理啊。”我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久仰大名。”
我的反应,显然让王浩和林薇薇都愣住了。
他们可能以为我会害怕,会求饶。
但我没有。
我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王浩的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王浩被我问得一愣。
“你?你不就是个穷鬼吗?”
“一个连女朋友都养不起的废物。”
林薇薇也附和道:“江帆,你别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了,没意思。”
“你什么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吗?”
是啊。
你们知道的,只是我想让你们知道的。
三年前,我跟家里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我爷爷,远洋集团的董事长,说我太年轻,不知人间疾苦,非要让我从基层做起,磨练心性。
我偏不。
我认为我凭自己的能力,一样可以闯出一片天。
于是,我拒绝了家里的一切资助,怀揣着一腔热血和两千块钱,来到了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
我以为,我会遇到一个不看重我身份,只爱我这个人的女孩。
我以为,林薇薇就是那个人。
现在看来,我错了。
错得离谱。
就在上个星期,爷爷的秘书找到了我。
他说爷爷病重,想见我最后一面。
还说,集团现在群龙无首,内斗严重,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他把一份厚厚的股权转让协议,放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舍不得的,不是那个富贵滔天的身份。
而是这份我苦心经营了三年的,“普通人”的生活。
和生活里的,林薇薇。
我甚至还傻乎乎地想,等我跟薇薇求婚成功了,就带她回家,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最大的惊喜,是她给我的。
或者说,是惊吓。
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的时候。
一阵低沉而雄浑的鸣笛声,突然划破了港口的宁静。
“呜——”
那声音,不是来自一艘船。
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悠长,厚重,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整个码头,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约而同地望向海面。
王浩和林薇薇,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只见远处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舰队。
不是军舰。
是民用船。
但那规模,那气势,比任何军舰都来得震撼。
领头的是一艘超巨型集装箱货轮,大到像一座移动的城市,船身上,“远洋之星”四个巨大的蓝色宋体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在它身后,跟着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货轮、油轮、散货船,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它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像一支接受检阅的军队,缓缓地向着3号码头驶来。
港口所有的船只,都主动为它们让开了航道。
所有的吊塔,都停止了作业。
仿佛在迎接一位君临天下的王者。
“天哪……这是……这是远洋集团的船队!”
“’海洋守护者’号!那是‘海洋守护者’号!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船!”
“他们怎么会来我们这个码头?这条航线不是早就停了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王浩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喃喃自语:“远洋集团……怎么可能……”
林薇薇也看呆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支正在向我驶来的舰队。
那是我的舰队。
是我江家的产业。
是我即将要接手的,庞大的商业帝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下属,快步向我走来。
他们穿过人群,目不斜视。
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为首的老人,是我爷爷最信任的管家,忠叔。
他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但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少主。”
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爷子他……在等您回家。”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齐刷刷地向我鞠躬,异口同声地喊道:
“恭迎少主回家!”
那声音,洪亮,整齐,带着不容置疑的敬畏。
整个码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
王浩的腿,开始打哆嗦。
他脸上的嚣张和轻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得罪了一个怎样的人物。
而林薇薇,她就那么愣愣地站着,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雕。
手里的名牌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曾经我最喜欢的、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
港口的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冷了。
我没有去看林薇薇。
一眼都没有。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王浩。
“你爸,是叫王德发,对吧?”
王浩“噗通”一声,直接给我跪下了。
“江……江少……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清脆响亮。
我没拦着。
有些人,就是活该。
“忠叔。”我侧过头,对身后的老人说。
“少主,您吩咐。”
“查一下港口集团后勤部的王德发。”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一块冰。
“这些年,他手脚干不干净,吃了多少,拿了多少,一笔一笔,都给我算清楚。”
“另外,通知集团法务部,准备起诉。”
“告他什么?”忠叔问。
我想了想,笑了。
“就告他……教子无方。”
王浩听到这话,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瘫软在地。
我没再看他们。
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迈开脚步,向着那艘为我而来的巨轮走去。
忠叔紧随其后。
“少主,老爷子还交代了,您在滨城这几年的住处和工作……”
“都处理掉吧。”我打断了他。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是。”
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投在巨大的船身上。
身后,是散落一地的红色钞票,是一个瘫软在地的女人,和一个晕死过去的男人。
而我的面前,是星辰大海。
登上“海洋守护者”号,就像走进了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脚下的甲板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高级木料和皮革混合的淡淡香气,与码头上的鱼腥味和柴油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忠叔引我走进主控室旁的休息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缓缓后退的港口和城市。
刚才还无比喧嚣的码头,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沉默的黑点。
我看到林薇薇还瘫坐在那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娃娃。
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不恨,也不怨。
只是觉得,有点可悲。
为她,也为曾经那个傻乎乎的自己。
忠叔给我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
“少主,这几年,您受苦了。”
我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来。
“谈不上苦。”我说的是实话。
那段挤公交、吃泡面、为了几百块全勤奖拼命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很踏实。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凭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花得那么心安理得。
我学会了修水管,换灯泡,跟菜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
我学会了在一个人的深夜里,消化掉所有委屈和孤独。
这些,是住在半山别墅里,永远也学不到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自嘲地笑了笑。
忠叔叹了口气。
“老爷子常说,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也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他让您出来历练,也是想让您看清楚,这世上,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我默然。
或许,爷爷是对的。
只是这学费,交得有点惨痛。
“对了,忠叔。”我想起一件事。
“我之前在‘启航船舶设计公司’实习,我的导师叫林国栋,是个很厉害的工程师。”
“您帮我安排一下,我想以远洋集团的名义,跟他合作一个项目。”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给他足够的自主权和最好的研究环境。”
林教授是个技术狂人,一辈子都扑在船舶设计上,却因为性格耿直,不懂变通,一直被排挤,郁郁不得志。
他很欣赏我,常常拉着我一聊就是大半夜。
他是我在那段“落魄”岁月里,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现在我回来了,总要做点什么。
“好的,少主,我马上去办。”忠叔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林教授的女儿,好像也在我们集团下属的一个分公司里工作。”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女儿叫什么?”
“好像是叫……林薇薇。”
“噗——”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这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我脑子都要被这该死的缘分气炸了!
林薇薇,是林国栋教授的女儿?
我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也对,在她眼里,她那个清高又固执的“书呆子”父亲,大概也是她想要摆脱的“贫穷”的一部分吧。
她只字不提自己的家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家境普通、努力上进的小白花,原来是为了更好地“钓鱼”。
而我,就是那条主动咬钩的,又肥又傻的鱼。
我突然觉得,刚才对她的那点同情,简直是多余。
我放下茶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忠叔,刚才的安排,加一条。”
“什么?”
“跟林教授合作,可以。但他的女儿,林薇薇,我不想在远洋集团的任何一个角落,再看到这个名字。”
我的声音很冷。
既然她那么向往富贵生活,那么追求所谓的“现实”。
那我就让她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现实”。
现实就是,她拼了命想要攀附的那个世界,我一句话,就能让她永世不得踏入。
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还是那栋矗立在半山腰的巨大庄园,还是那些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草树木。
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爷爷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曾经那个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商业帝王,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看到我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才亮起了一点光。
“回来了?”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涩沙哑。
我走到床边,握住他干枯的手。
“我回来了,爷爷。”
他费力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在外面,好玩吗?”
我哭笑不得。
“不好玩。”
“被人骗了?”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吃一堑,长一智。我江家的子孙,可以痴情,但不能蠢。”
我竟无言以对。
“那个叫林薇薇的丫头,我查过了。”爷爷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心术不正,配不上你。我已经让忠叔处理了。”
“还有那个王家,跳梁小丑而已,这些年仗着跟我们有点远亲关系,没少在外面作威作福。这次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王家,完了。
“行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爷爷拍了拍我的手,“从今天起,远洋集团,就交给你了。”
“董事会那帮老家伙,我已经敲打过了。有不听话的,你不用客气,该换的换,该退的退。”
“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权力,不是用来欺负人的。但一定要有,不被任何人欺负的底气。”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爷爷。”
接手远洋集团,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每天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要见我。
我忙得像个陀螺,连轴转。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累。
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我开始理解爷爷当年的良苦用心。
一个没有在泥潭里挣扎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站在云端的感觉,有多么来之不易。
一个月后,集团的运营逐渐走上正轨。
我也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天下午,忠叔敲门进来,递给我一份文件。
“少主,这是关于王德发父子的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
我打开看了看。
报告很厚,详细记录了王德发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种种罪行。
金额之大,触目惊心。
处理结果也很简单:开除,移交司法机关。
至于王浩,因为涉嫌多起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案,也被一并带走了。
“林薇薇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她被公司辞退后,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忠叔的语气很平静,“听说,她想去找林国栋教授,但林教授闭门不见,说没有她这个女儿。”
我愣了一下。
没想到林教授,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后来呢?”
“后来,她好像跟之前那些所谓的‘富二代’朋友混在一起了。前几天,因为参与聚众吸毒,被抓了。”
我沉默了。
我设想过她无数种结局。
或悔恨,或落魄,或嫁一个比王浩更有钱的男人,继续她纸醉金迷的生活。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自作孽,不可活。
或许,这就是她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
我把文件合上,扔进碎纸机。
“以后,这些人的事,不用再向我汇报了。”
“是,少主。”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和三年前,已经完全不同。
我不再需要为一日三餐发愁,不再需要为了几平米的住所而奔波。
我拥有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财富,地位,权力。
但我却常常会想起,那个在3号码头,抱着一束向日葵,傻傻地等了一个下午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一无所有。
却也拥有了全世界。
因为那个时候,我心里有爱,眼里有光。
这天,我心血来潮,没让司机送,自己开着一辆最普通的大众,去了3号码头。
码头还是老样子,喧嚣,忙碌,充满了生命力。
我把车停在当年那个位置,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海风吹进来,带着熟悉的咸腥味。
我看到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蹲在路边吃饭,饭盒里是最简单的饭菜,但他们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大声地笑着,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女孩的脑袋靠在男孩的肩膀上,两个人分着吃一根烤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我突然有点羡慕他们。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车窗被人敲了敲。
我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当年那个劝我别等了的,工人大叔。
他还是那副样子,叼着烟,一脸沧桑。
“小伙子,又来等人啊?”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我来看风景。”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这里的风景,有啥好看的?”
“都是些铁疙瘩,还有一身的臭汗。”
“是吗?”我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我倒觉得,挺好看的。”
“有烟火气。”
大叔没听懂,但他好像觉得我这人挺有意思。
他盘腿在我车边坐下,跟我聊了起来。
聊码头的八卦,聊哪个工头最抠门,聊今天晚饭准备吃什么。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
感觉很放松。
聊到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小伙子,你还记得不?一个多月前,就你站的这个位置,也有一对小年轻闹分手。”
我心里一动。
“哦?是吗?”
“可不是嘛!”大叔一拍大腿,来了精神,“那场面,我跟你说,比唱大戏还精彩!”
“一个女的,嫌男的穷,跟着一个开跑车的跑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我配合地问。
“结果那男的,是个超级大富豪!当场就来了几十艘大船接他!那场面,家伙!跟皇帝出巡似的!”
“那个女的,和那个开跑车的,脸都绿了,当场就给跪了!”
他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我听得想笑。
这故事,传着传着,版本都升级了。
“那后来呢?那男的,原谅那个女的了吗?”我问。
“原谅?”大叔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
“我要是那男的,我得让她后悔一辈子!”
“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活该!”
他说得义愤填膺。
我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和那位健谈的大叔告别后,我并没有立刻离开。
我独自一人,在码头边走了很久。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金子。
远处的“海洋守护者”号,静静地停泊在专属泊位上,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它在等我。
等我带它,去征服更广阔的海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国栋教授的电话。
之前以集团名义的合作,他拒绝了。
他说,他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尤其是在他女儿做出那种事之后。
这一次,我用的是我自己的名义。
江帆。
那个曾经在他手下,认真画图、虚心求教的实习生。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林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林教授,是我,江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就是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空?我从一个朋友那儿,淘到两罐上好的西湖龙井,想请您尝尝。”
“顺便,还有几个关于船舶动力系统的问题,想跟您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一定是百感交集。
“好。”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你来吧,我正好……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连忙道,“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永远都是。”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一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能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能改变过去,但我可以,创造未来。
我转身,向着我的车走去。
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知道,属于我的“光辉岁月”,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的眼里,不再是某一个人。
而是,整片星辰大海。
再次见到林国栋教授,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十岁。
两鬓的白发更多了,背也有些佝偻,只有那双眼睛,在谈到专业问题时,才会重新亮起熟悉的光。
他没让我去他家,而是约在了学校旁边的一家小茶馆。
环境清幽,很适合聊天。
我把带来的龙井递给他。
他摩挲着茶叶罐,许久,才开口。
“江帆,那件事……是我教女无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败啊。”
我给他倒了杯茶。
“教授,这件事跟您没关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已经成年了。”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妈妈走得早,我一心扑在工作上,疏于管教,才让她养成了那种……那种虚荣的性子。”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看着他满脸的痛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只能转移话题,跟他聊起了最近在船舶设计上遇到的一些难题。
一聊到专业,林教授立刻像变了个人。
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彩,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从下午一直聊到傍晚,从船舶的动力系统,聊到新型材料的运用,再聊到未来无人驾驶货轮的发展趋势。
他很多大胆而前卫的想法,让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我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不是以远洋集团“少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求知若渴的晚辈的身份。
“教授,我真的,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我接手集团时间不长,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尤其是在技术革新这一块,我需要一个像您这样,既有深厚理论基础,又有丰富实践经验的领路人。”
我站起身,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远洋集团一个机会。”
林教授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拒绝了。
最终,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几年。能为国家的海运事业,再出点力,也算死而无憾了!”
那一刻,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个真正有价值的决定。
林教授的加入,为远洋集团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
他牵头成立了“远洋船舶技术研究院”,招揽了一大批业内顶尖的专家和年轻有为的工程师。
我也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研究院的工作中。
每天和这群单纯而执着的技术狂人待在一起,讨论图纸,研究数据,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踏实。
比在董事会上,跟那群老狐狸勾心斗角,要有趣得多。
爷爷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事必躬亲,但每天坐在轮椅上,听我汇报集团的最新进展,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尤其是当我告诉他,我们自主研发的第一代智能航行系统,已经成功通过了测试,即将投入试用时,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好啊!”
“江帆,你比我强!”
“我们江家,后继有人了!”
看着他欣慰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关于林薇薇和王浩的故事,已经彻底翻篇了。
直到有一天,忠叔又一次,表情凝重地敲开了我的办公室门。
“少主,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您知道一下。”
“王德发,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我愣住了。
“那王浩呢?”
“他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来了。”忠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出来之后,他好像……一直在打听您的行踪。”
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想干什么?报复?”
“不排除这个可能。”忠叔递给我一张照片,“这是我们的人,今天早上拍到的。”
照片上,是王浩。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阴鸷和疯狂。
他正站在远洋集团大厦的对面,死死地盯着大门口的方向。
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伺机而动的毒蛇。
“需要我派人处理掉他吗?”忠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杀气。
我摇了摇头。
“不用。”
“他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
“加强安保就行了,别让他靠近我,也别让他靠近我爷爷。”
“是。”
我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多了一丝警惕。
一个一无所有,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王浩果然像个幽灵一样,时常出现在我公司附近。
他也不做什么,就是远远地看着。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点烦。
不是害怕,就是单纯的觉得,像被一只苍蝇给盯上了,很恶心。
这天,我刚开完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我的秘书,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
“江……江总,不好了!”
“楼下……楼下有人闹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王浩?”
“不是他……”秘书喘着气,脸色发白,“是一个……一个女人……”
我跟着秘书,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去。
只见公司大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人群中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穿着一身廉价又肮脏的衣服,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江帆!你这个负心汉!你给我出来!”
“你玩弄了我的感情,毁了我的一生!你不-得好-死!”
虽然她形容枯槁,瘦得几乎脱了相。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林薇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才过去多久?
那个曾经光鲜亮丽,骄傲得像只孔雀的女孩,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是王浩。
他一脸的得意和幸灾乐祸,正拿着手机,对着林薇薇,进行着现场直播。
我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俩,联手给我演的一出戏。
一出想要毁掉我名声的,恶毒的戏。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想到,人心,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
“报警。”我冷冷地对秘书说。
“告她诽谤。”
“是!”
我转身,准备离开。
我不想再看这出令人作呕的闹剧。
但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国栋教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人群中。
他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女儿,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他想上前,却又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开脚步。
那眼神里的痛苦、羞愧和绝望,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我。
我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如果我今天就这么走了,任由警察把林薇薇带走。
那林教授,这辈子,都完了。
他的精神,会彻底垮掉。
我不能这么做。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让保安放行,我下去,会会他们。”
“江总!不可!”秘书和忠叔,异口同声地阻止我。
“太危险了!”
“而且,您一旦下去,就正中他们的下怀了!”
我摆了摆手。
“有些事,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放心,我有分寸。”
我整理了一下西装,迈开脚步,走向电梯。
我知道,楼下等着我的,是一场硬仗。
但我不怕。
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道义,和良知。
而他们身后,只有肮脏的算计,和扭曲的人性。
这场仗,我输不了。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