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巨大的、融化中的冰块,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一种柔和而失真的暖白色。
妻子说她要去旅游,我没多想,在机场看到她和别人
1
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巨大的、融化中的冰块,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一种柔和而失真的暖白色。
空气里有一种混合的气味。
是消毒水、皮革行李箱、若有若无的航空煤油,还有远方咖啡店飘来的、被空调风吹得支离破碎的烘焙香气。
我来机场,不是为了送谁,也不是为了等谁。
只是为了取一份从另一座城市加急送来的设计图纸。一份很重要的图纸,关乎一个项目的走向。客户说,放在机场的行李寄存处,凭密码取,最快,最稳妥。
我取了图纸,一个厚实的牛皮纸筒,抱在怀里,有种不真切的踏实感。
路过出发大厅的B区入口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块巨大的航班信息屏。
滚动的数据流,像黑色的瀑布,冷静地倾泻着世界各地的名字。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她。
林晚。
我的妻子。
她正站在B区安检口不远的地方,背对着我。
她穿了一件我没见过的米白色风衣,领子立着,显得脖颈修长。她微微侧着头,正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那个人,不是我。
是一个男人。
他比我高一点,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手臂的线条很清晰。他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一个是我们的,那个银灰色的28寸,我记得它的轮子有一个轻微的跑偏。
另一个是黑色的,小一点,很陌生。
林晚的头发比我记忆中要长一些,发尾带着一点卷,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地蹭着风衣的领子。
她在笑。
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礼貌的微笑。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笑,肩膀微微耸动,嘴角扬起的弧度,是我很久没见过的样子。
像是一朵在阳光下彻底舒展开来的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缓慢的镜头。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像一只被困在深井里的鼓。
周围旅客的脚步声、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远处广播里传来的催促登机的女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我看见那个男人伸出手,很自然地,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亲昵动作。
林晚没有躲。
她只是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光。
我抱着图纸筒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牛皮纸的边缘,硌得我掌心生疼。
她三天前告诉我,公司组织去云南团建,一周后回来。
她说,是一次放松的好机会,最近工作太累了。
我信了。
我甚至还帮她收拾了行李,提醒她带上防晒霜和常用的胃药。那个银灰色的行李箱,还是我从储物间里拖出来的。
我说:「怎么轮子有点不好用了?」
她说:「没事,能用就行。」
此刻,那个「不好用」的轮子,正安静地停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边。
我没有上前。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身体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站在原地,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个我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背影。
她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起转身,朝着安检口走去。
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尽头,消失在那道将两个世界隔开的门后。
许久,我才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图纸筒。
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我的名字,和一个陌生的项目代号。
字迹很潦草。
像一道仓促的伤口。
2
离开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偏向橘红。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穿过车窗,在副驾驶的空座位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光斑。
我发动了汽车。
引擎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打开音乐,也没有打开电台。
车里只有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带着塑料气味的冷风,和轮胎压过地面减速带时发出的、沉闷的「咯噔」声。
我把车开得很慢。
像一个初学者,小心翼翼地遵守着每一条交通规则。
红灯,停。
绿灯,行。
前方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金属河流。每一盏刹车灯亮起,都像是一次无声的警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也不是空白。
它像一个过热的处理器,无数的画面、声音、片段在里面疯狂地闪回、碰撞、重组。
林晚说「公司团建」时平静的脸。
我帮她把胃药放进行李箱夹层时的场景。
她出门前,在玄关回头对我说「我走了」的那个微笑。
还有,机场里,她肩膀微微耸动的笑意,和那个男人为她整理头发的手。
这些画面,像无数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她三天前收拾行李时,身上那件睡衣的颜色。是淡蓝色的,上面有很小的白色云朵图案。
我记得她一边叠衣服,一边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歌。
调子很轻快。
我当时还问她:「什么歌?挺好听的。」
她头也没抬,说:「刷手机刷到的,忘了名字了。」
现在想来,那轻快的调子,像是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
车开上高架桥。
城市的轮廓,在黄昏中变得模糊而温柔。远处的高楼,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它们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光芒,像是巨人的眼泪。
我看到一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
一道白色的尾迹,划破了橘红色的天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乘坐的航班。
它要去哪里?
云南?
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的手,握着方向盘,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突然想起,我们结婚那年,也去过一次云南。
是在大理。
我们租了一辆电瓶车,沿着洱海骑行。风很大,吹得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她坐在我身后,紧紧抱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她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一次,好不好?」
我说:「好。」
那个「好」字,说得那么轻易,那么肯定。
如今,它像一颗石子,沉甸甸地坠在我的胃里。
我们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工作,项目,会议,加班……总有无数个理由,将那个「每年一次」的约定,推迟到下一个「有空的时候」。
原来,她还是去了。
只是,不再是和我一起。
车流开始拥堵。
我停在车队里,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铁盒子里,隔着玻璃,看着同样的方向。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漂浮在深海里的潜水员。
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个孤独的观察者。
一个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的、沉默的目击者。
3
打开家门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片寂静。
和预想中一样的寂静。
我没有开灯。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城市光晕,我慢慢地走进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离开前喷的香水味。
很淡,是一种混合着柑橘和白茶的味道。像清晨的薄雾,清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疏离。
以前,我总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
此刻,它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进我的呼吸里。
我将图纸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发出了「咚」的一声轻响。
在这片寂静里,这声轻响,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换下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到全身。
客厅里,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沙发上的抱枕,有一个被她随手放在了角落,边缘微微凹陷,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形状。
茶几上,放着她看到一半的杂志,书页间夹着一张细长的书签。
阳台那盆我们一起买回来的琴叶榕,叶片有些发蔫,边缘微微卷曲。
她走之前说:「记得帮我给它浇水。」
我忘了。
这三天,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记得所有工作上的细节,却忘了这盆有生命的植物。
我走到阳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片枯黄的叶子。
干燥,脆弱。
像一段失去水分的感情。
我走进卧室。
她的那一侧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枕头摆放得一丝不苟。
太整齐了。
整齐得像酒店的客房,像一个刻意布置出来的、无人居住的样板间。
我拉开衣柜。
属于她的那一半,空了三分之一。
挂在那里的,大多是秋冬的厚重衣物。那些她喜欢的、颜色鲜亮的连衣裙,那些轻薄的丝质衬衫,都不见了。
衣柜深处,散落着几个空的衣架。
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肋骨。
我关上衣柜门。
镜子里,映出我模糊的身影。
一个疲惫的、佝偻的、陌生的轮廓。
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属于我的那一侧。
床垫因为我的重量,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我伸出手,抚摸着她睡过的地方。
床单是冰冷的。
上面有洗衣液残留的、干净而空洞的香气。
我躺了下去,将脸埋在她的枕头里。
那股柑橘和白茶的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我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些熟悉的、属于她的气息。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空。
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的空壳。
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提醒我:她走了。
不是去团建。
是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和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开始一段我不知道的旅程。
而我,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还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壳,以为她总会回来。
4
我在黑暗中躺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从橘红,变成了深蓝,最后彻底沉入墨一般的黑。
城市的灯火,在窗帘的缝隙里,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斑,在天花板上缓慢地移动。
像一场无声的默片。
我没有动,也没有睡着。
我的意识,像一艘脱离了轨道的飞船,在记忆的宇宙里漫无目的地漂流。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幅画前,看得出神。
那是一幅画着深海的油画。大片的蓝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只有一束微弱的光,从海面透下来,照亮了一群彩色的鱼。
我当时正好站在她旁边。
我鬼使神差地,对她说了一句:「这幅画,像一个梦。」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说:「我觉得,它像现实。」
我愣了一下。
她指着那束光,说:「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暗的,只有这么一点点光。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久。
从梵高聊到莫奈,从安藤忠雄聊到贝聿铭。
我发现,她对建筑和艺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和独特的见解。
她不是那种只看表面的人。她能看到一幅画背后的情绪,一座建筑内部的骨骼。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对方身上。
我们一起逛遍了这座城市所有的美术馆和博物馆。
我们在深夜的街头,分享同一支冰淇淋。
我们在周末的下午,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看一场建筑展。
展厅里有一个模型,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房子。一面是坚固的山壁,三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正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说:「这房子太酷了,但住在这里,会没有安全感吧?」
林晚摇摇头。
她说:「不。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它把最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给了自然。它不害怕风暴,不害怕海浪。因为它相信,它的根基,足够牢固。」
她顿了顿,继续说:「感情不也应该是这样吗?敢于暴露自己的脆弱,是因为相信对方足够坚固。」
那时候,我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星星,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觉得,我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暴露脆弱」的人。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办盛大的婚礼。
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在一个小小的西餐厅里,吃了一顿饭。
我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自己设计的、款式简单的白色礼服。
她没有戴头纱,只是在头发上别了一朵小小的、新鲜的栀子花。
她说:「仪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
我信了。
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结,比任何形式上的东西,都更坚固。
可是,坚固的东西,是怎么出现裂痕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我开始频繁地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是她换了新的工作,认识了新的同事,有了新的圈子?
是我们之间的对话,从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变成了「今天吃什么」和「水电费交了吗」?
我想不起来。
那些变化,都太微小了,太琐碎了。
像灰尘一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日积月累,直到把整个房子的光线,都遮蔽了。
我只记得,我们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多。
有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电视里传来的、热闹的背景音。
我以为,这是所有婚姻的常态。
是激情褪去后,必然会抵达的、平淡如水的港湾。
我以为,我们只是累了。
等忙完这一阵,等这个项目结束,等我们有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不是平淡,而是枯萎。
不是港湾,而是一潭死水。
而她,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学会了游泳,并且游向了另一片海。
5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
是屏幕亮起又熄灭的光,在黑暗中,像一次微弱的呼吸。
我没有动。
我知道,那不会是她发来的消息。
她说过,团建的地方信号不好,尽量不看手机。
一个多么完美的借口。
一个让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打扰她的理由。
过了很久,我才伸出手,摸索着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是一条垃圾短信。推销商铺的。
我解开锁屏。
壁纸是我们一起在海边拍的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那时候的我们,看起来那么好。
好得像一部文艺电影的宣传海报。
我点开了我们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在三天前发的:「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她回了一个字:「好。」
后面跟了一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再往前,是我们琐碎的日常对话。
「我今天加班,不回来吃饭了。」
「好。」
「家里的牛奶喝完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买。」
「好。」
「周末同学聚会,我晚点回。」
「好。」
满屏的「好」字。
冷静,客气,疏离。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在礼貌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滑动。
一页,又一页。
我翻看着我们过去几年的聊天记录。
像是考古一样,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里,挖掘出一些被我忽略掉的蛛丝马迹。
我看到了我们热恋时的甜言蜜语。
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从早安到晚安,中间隔着无数个琐碎的分享。
「我今天看到一只很可爱的猫,长得好像你。」
「窗外的云,像棉花糖,好想咬一口。」
「刚刚开会走神了,满脑子都是你。」
我看到了我们结婚初期的相互鼓励。
「老婆,这个项目太难了,我快撑不住了。」
「没关系,你最棒了。我相信你。」
「老公,我今天被老板骂了,好难过。」
「摸摸头。下班我去接你,我们去吃好吃的。」
那些文字,曾经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
如今,它们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我的眼睛里。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节点。
大约是一年半以前。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开始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公式化。
表情包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
那些亲昵的称呼,也渐渐消失了。
我试图回忆,一年半以前,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我接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几乎是以公司为家,连续好几个月,每天都忙到深夜。
好像是,她也换了一份新的工作,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每天都在学习新的东西,认识新的人。
我们都太忙了。
忙着在各自的轨道上,奋力向前冲。
我们以为,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却没发现,我们的轨道,早已在不知不ent觉中,出现了微小的偏离。
而这个微小的偏离,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无限放大。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早已驶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退出了聊天界面。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一条横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我屏蔽了。
或者,是设置了「仅聊天」。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她曾经很喜欢发朋友圈。
分享她看的电影,听的歌,吃到的美食,看到的风景。
她的朋友圈,像一个生机勃勃的小花园。
而我,是那个最忠实的观众和点赞者。
现在,这个花园,对我关闭了大门。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透不过气来。
我扔下手机,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胸口那股翻涌的情绪。
但没用。
那种感觉,像溺水。
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海水,将我包裹,将我吞噬。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打开了冰箱。
里面塞满了各种食材。
有她喜欢喝的酸奶,有我喜欢吃的牛排,还有我们一起买的、准备周末做火锅的各种蔬菜和丸子。
冰箱门上的冷光,照亮了我苍白的脸。
我拿出了一罐啤酒。
冰冷的罐身,刺激着我的掌心。
我拉开拉环,「嗤」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仰起头,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带着苦味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像一条冰冷的蛇。
我没有停下来。
一口,又一口。
直到把整罐啤酒,都喝了下去。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但我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我的食道。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墙壁。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头发凌乱,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谁?
这个被工作和生活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男人,是谁?
这个连自己的妻子什么时候变了心、什么时候爱上了别人都不知道的男人,是谁?
我突然想起,林晚曾经对我说过的。
她说:「我最怕的,不是变老,而是变得麻木。对生活,对美,对自己,都失去感觉。」
那时候,我以为我懂。
现在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我才是那个,最先变得麻木的人。
6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给上司打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
上司很爽快地批准了。他只说了一句:「图纸收到了就行,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它们在光柱里,不停地飞舞,像一群迷路的精灵。
这个家,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空旷,也更加陌生。
每一个细节,都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沙发扶手上的一根长发。
地毯上一个不易察觉的污渍。
墙角里,一只死去的飞蛾。
我站起身,开始打扫卫生。
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冲淡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我用吸尘器,把地板和地毯都吸了一遍。
吸尘器的轰鸣声,填满了整个屋子,暂时隔绝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擦拭了所有的家具,把茶几上的杂志放回书架,把沙发上的抱枕一一拍松,摆放整齐。
我给阳台那盆琴叶榕,浇了水。
清水渗进干燥的土壤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活过来。
但我还是做了。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动作很慢,很机械。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没有去想机场的那个画面,也没有去想林晚。
我只是专注于手上的事情。
仿佛只要把这个家打扫干净,就能把心里的那些混乱和狼藉,也一并清理掉。
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家里焕然一新。
干净,整洁,明亮。
但也更像一个样板间了。
一个没有人气,没有生活痕迹的、冰冷的空壳。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家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灵魂。
我走到书房。
这是我们家里,我待得最久的地方。也是我们交流最少的地方。
我在这里画图,加班,开视频会议。
她很少会进来打扰我。
书桌上,还放着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图纸筒。
我把它拿起来,抽出了里面的图纸。
是一套度假村的建筑设计图。
建在一片湖边。
客户的要求是,要「融入自然,回归本真」。
我盯着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看了很久。
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晚的脸。
我想起,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关于房子的梦想。
她说,她想在乡下,盖一所小小的房子。
要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可以种花,种菜,养一只猫,养一条狗。
房子不用很大,但一定要有大大的落地窗,和一间洒满阳光的书房。
她说:「等我们老了,就去那里生活。我画画,你设计,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
这个梦想,她跟我说过很多次。
每一次说起,她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而我,每一次都说:「好等我忙完这个项目。」
「等我再多赚点钱。」
「等我们退休了。」
我总以为,未来很长,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那些梦想。
我不知道,有些人的未来里,已经没有了我。
我放下图纸,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登录工作邮箱,也没有打开任何设计软件。
我点开了浏览器。
在搜索框里,我犹豫了很久。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我知道,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我将看到的,可能是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但,我还是输入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只记得,他穿的那件灰色T恤上,有一个很小众的潮牌Logo。
我记得那个Logo的形状。
我凭着记忆,在网上搜索那个潮牌。
我点进了那个品牌的官方微博。
在它的关注列表里,我开始一个一个地翻找。
这是一个很笨的方法。
像大海捞针。
但我有的是时间。
我就像一个偏执的侦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我翻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时,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是一个男人的侧脸剪影。
背景,是一片黄昏时分的海。
我点进了他的主页。
他的微博不多,大部分是转发的一些摄影作品和音乐。
看起来,是一个热爱生活,品味不错的男人。
我往下翻。
终于,在半年前的一条微博里,我看到了一张合照。
是一群人的聚会。
林晚就在其中。
她站在人群的边缘,笑得很开心。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边。
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是一种保护性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姿态。
而林晚,没有丝毫的抗拒。
她的身体,甚至微微向他倾斜。
照片的配文是:「A new beginning.」
一个新的开始。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原来,不是一年半。
是半年前。
甚至,可能更早。
我继续往下翻。
我看到了他们之间更多的互动。
他发的每一条微博,林晚几乎都会点赞。
偶尔,还会有一些语焉不详的评论。
「这首歌,我也很喜欢。」
「这个地方,好美,想去。」
他会回复她一个笑脸,或者一个太阳的表情。
没有一句暧昧的话。
但那种默契和熟稔,却比任何直白的语言,都更让人心寒。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朋友圈,对我关上了大门。
因为她的世界里,已经有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观众。
我关掉了电脑。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偏西了。
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倾斜的影子。
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的朝夕相处,不过是她的精心表演。
我以为的平淡生活,不过是她掩饰真相的保护色。
我甚至不知道,每天睡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心里装着的,是怎样的山川湖海,是怎样的另一个世界。
我算什么?
是她通往「新生活」之前,一个临时的、安全的港湾?
还是一个可以为她提供物质保障、让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所谓「真爱」的工具人?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过去五年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们的相遇,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
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虚假的、可笑的面纱。
而我,是那个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告知真相的、唯一的观众。
7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有再去公司。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像一只冬眠的动物。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觉。
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只有在睡梦中,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令人窒息的现实。
但,我总是睡得不安稳。
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一会儿是机场里,她决绝的背影。
一会儿是电脑屏幕上,那张刺眼的合照。
一会儿又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些温暖而甜蜜的瞬间。
这些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每一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和一颗沉到谷底的心。
清醒的时候,我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看着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昏黄,再到黑暗。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我生命里流走。
我没有吃东西。
也没有感觉。
胃里空空的,像我的心一样。
有时候,我会走到书房,坐在电脑前。
打开那个男人的微博,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我像一个自虐的病人,反复地去触碰那个最深的伤口,感受那种尖锐的、清晰的痛楚。
我想从那些只言片语里,找到一些答案。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比我好在哪里?
是比我更年轻?比我更懂她?还是比我,更爱她?
但,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喜欢摄影,喜欢音乐,喜欢旅行。
他的微博里,没有愤怒,没有抱怨,只有一些对生活的、平淡的记录。
他看起来,是一个平和而从容的人。
不像我。
我的生活,被工作,被项目,被各种各Ddl填满。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一场电影?
有多久,没有安静地听完一张专辑?
有多久,没有放下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走一走?
我想不起来。
我的生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精准,高效,但也冰冷,没有一丝人情味。
而林晚,她一直是一个向往自由和浪漫的人。
她喜欢一切不确定的、充满惊喜的东西。
她喜欢在雨天不打伞散步。
她喜欢在深夜心血来潮地去看一场午夜场的电影。
她喜欢买一张单程票,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这些事情,我曾经陪她做过。
但后来,我渐渐地,失去了那种兴致和精力。
我觉得,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我觉得,生活,就应该是安稳的,有计划的,按部就班的。
是我错了。
我试图用我的框架,去框住一只渴望飞翔的鸟。
结果,她没有被我改变。
她只是,飞走了。
飞向了另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关掉电脑,走到阳台。
那盆琴叶榕,似乎有了一点生机。
最顶上,冒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芽。
在夕阳的余晖里,那片新芽,像一点微弱的希望。
我看着它,看了很久。
心里,五味杂陈。
植物尚且有求生的本能。
而我呢?
我就要一直这样,沉溺在过去,沉溺在痛苦里,无法自拔吗?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林晚。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平静。
她说:「我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沉默。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们,见一面吧。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
「好。」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同样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了她。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8
我们约在一家离家不远的咖啡馆。
是一家我们以前常来的地方。
店里的装修,还是老样子。原木的桌椅,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我先到的。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故事。
我点了一杯美式。
黑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杯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我没有喝。
只是看着它,看着热气,一缕一缕地,升腾,然后消散在空气里。
林晚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还是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风衣。
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走到我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们相对无言。
气氛,有些凝滞。
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说:「一杯温水,谢谢。」
服务员走后,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疲惫,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对不起。」
她先开了口。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说,「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
「我和他,是在半年前的一个读书会上认识的。」
「他叫周然,是一个自由摄影师。」
「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一整晚的书,电影,音乐……那些,我们很久没有聊过的话题。」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一开始,我们只是朋友。真的。」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你,背叛我们的婚姻。」
「有些感觉,是控制不住的。」
「和他在一起,我很放松,很开心。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我。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充满热情的我。」
「而不是,那个每天只知道柴米油盐,等着丈夫回家的、麻木的我。」
她说到「麻木」这个词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这几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你很辛苦,我都知道。」
「我真的……不快乐。」
「这种不快乐,不是因为你不好。你很好。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努力生活的好人。」
「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想要的,可能和你想要的不一样。」
「我以为,我可以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妻子一样,过安稳的日子。」
「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越是压抑,就越是痛苦。」
「直到遇见他,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像是在背诵一篇准备了很久的稿子。
我安静地听着。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波澜。
很奇怪。
前几天的那些混乱,那些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沉淀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我爱了五年,以为自己无比了解的女人。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进过她的内心世界。
我看到的,只是我想看到的她。
那个温柔的,顾家的,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的她。
而那个真实的、渴望自由、渴望被理解的她,被我忽略了,也被我亲手,推开了。
「机场那天,你们是准备去哪里?」
我终于开了口。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我们……没有固定的目的地。」
「他说,他想去拍一组关于「在路上」的照片。我们就买了两张最快出发的机票。」
「那张机票,是去西宁的。」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从西宁开始,一路向西,走到哪里,算哪里。」
「在机场的时候,我犹豫了。」
「我突然觉得,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对你,太残忍。」
「在登机前,我让他一个人走了。」
「我回来了。因为我觉得,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看着她。
原来,她还是回来了。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并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抛弃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安慰吗?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悲哀。
我们之间,走到了需要用「告别」这个词的地步。
「我明白了。」
我说。
「那……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林晚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看到,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滑落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这么无声,这么克制。
她没有擦眼泪。
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
结束了我们五年的婚姻。
9
办完手续的那天,天气很好。
天空是那种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蓝色。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并排走在街上。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之间,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和沉重。
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松的平静。
像两个完成了重要任务的战友。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她。
「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吧。」她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呢?他会等你吗?」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也没有问。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无关。」
「我需要一段时间,一个人,好好地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点点头。
「你呢?」她问我。
「我?大概会继续留在这里,画图,挣钱。」我自嘲地笑了笑。
「别这样说自己。」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建筑师。你的作品,有生命力。不要因为我,就否定自己。」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快乐。」
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亮了。
我们停下脚步。
「那……就到这里吧。」她说。
「嗯。」
「保重。」
「你也是。」
绿灯亮了。
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汇入了穿过马路的人潮。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那个熟悉的、米白色的风衣,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没有动。
直到下一个红灯亮起。
我才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我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她的衣服,她的书,她的化妆品……
所有属于她的痕迹。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装进纸箱里。
动作,很慢,很平静。
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告别的仪式。
收拾到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我打开它。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我们在大理拍的。
就是我骑着电瓶车,她从后面抱着我的那张。
照片的背后,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愿我们,永远像此刻一样,自由,快乐。」
日期,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我的手,拿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动。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她不是不爱了。
她只是,不再快乐了。
而我,是那个让她变得不快乐的、最重要的人。
我把照片,放回了盒子里。
把所有的纸箱,都搬到了楼下的储物间。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屋子里。
这个家,终于,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只属于我的空间。
空旷,寂静。
但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的感觉。
像一场大雨过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天空。
我走到书房,坐在了书桌前。
我拿出了一张新的画纸,和一支铅笔。
我没有去想那个度假村的项目。
我只是,凭着感觉,在纸上,画下一些线条。
我画了一所房子。
一所小小的、建在悬崖上的房子。
它有一面,靠着坚固的山壁。
另外三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
正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和一片,湛蓝的、清澈的天空。
我画了很久。
从黄昏,画到深夜。
画完最后一笔,我放下铅笔,靠在椅背上。
看着图纸上的那所房子。
我知道,这不是画给她的。
也不是画给我们曾经的梦想。
这是,我画给自己的。
一个全新的,可以让我,重新开始呼吸的地方。
一个可以让我,像那所房子一样,敢于暴露自己的脆弱,敢于面对未来的、一切风暴的地方。
我知道,这很难。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伤口,不会那么快愈合。
没关系。
至少,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天,我没有再赖在家里。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刮了胡子,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阳光,很好。
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没有开车。
我只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看到,路边的行道树,冒出了新绿的嫩芽。
我看到,有孩子在公园里,放着风筝。
我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妻,手牵着手,在夕阳下散步。
这些,都是我平时,行色匆匆中,从未留意过的风景。
我走到一家咖啡馆前,停下了脚步。
不是我和林晚常去的那家。
是一家我从未去过的小店。
我推门进去。
点了一杯咖啡。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铅笔。
翻开新的一页。
我看着窗外,那些流动的、充满生机的人和事。
我低下头,在纸上,画下了我看到的、第一道光。
来源:雪地激情的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