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说,你这个病,它叫双相情感障碍,会交替出现极其高涨、以及极其低落的情绪,我都纳了闷了:一个人怎么能既便秘有又拉稀呢?……狂躁期的高兴和活力,需要我付出极大的代价,在抑郁期成倍成倍地还回去。感觉这个高兴和活力,是我贷款来的。」
「医生说,你这个病,它叫双相情感障碍,会交替出现极其高涨、以及极其低落的情绪,我都纳了闷了:一个人怎么能既便秘有又拉稀呢?……狂躁期的高兴和活力,需要我付出极大的代价,在抑郁期成倍成倍地还回去。感觉这个高兴和活力,是我贷款来的。」
当脱口秀演员小帕以插科打诨的方式讲述自己患上双相情感障碍(下文简称「双相」),情绪在「躁狂」和「抑郁」之间如乘「过山车」的经历,不少有过相同经历的病友们都表示找到了「嘴替」。而在日常生活的压力中情绪也不免上下起伏的我,也开始纳闷起来:我会不会也患了双相?在疾病的意义上,究竟怎样界定双相情感障碍?
几乎同样成为了一桩「梗」的是,文艺创作者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了。同为脱口秀演员的Kids、刘旸都曾讲述过类似的经历,以至于患上躁郁症状被调侃为「脱口秀圣体」;而将视野拉开,夏目漱石、梵高、伍尔夫等文艺大师也被记录和这一疾病有关联。这些隐约的、有待厘清的相关性,也呼应着更久远的关于「疯子」与「天才」的迷思:双相情感障碍究竟是不是「天才病」?背负着痛苦的创作者,穿行于疾病和文艺之间,走向自我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主治医师陈智民,每天的工作便是与各种精神疾病患者打交道,在临床医疗工作之外,他还有一个特别的志趣:对历史上患有精神障碍的文艺名人进行精神病理分析,由此写成了《文艺大师与精神障碍:21 位中外巨匠的自我救赎之路》一书。此外,作为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 600 号画廊的发起人之一,他也涉猎精神障碍者绘画研究和相关思想史议题。
由「何为双相」的定义性问题开始,我们与陈智民医师展开对话,探讨精神疾病与文艺表达、创造力之间的复杂关系,最终回归到一个朴素的命题:人如何「看见」另一个人,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性的边界在哪里?希望这场对话,可以帮你认识双相这一疾病,也更深入地理解心灵、疾病和创作相互写就的复杂人生。
Wellness好:能不能从精神医学的角度,先同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双相情感障碍的定义?
陈智民:双相情感障碍是精神科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精神障碍,它的大部分症状都集中在情绪或情感方面。
双相的英文是Bipolar Disorder,顾名思义,就是「双极」。它有两大方面的症状,一方面是躁狂相,表现为各方面的高涨,尤其是情绪,例如感到非常开心、精力充沛,食欲和性欲旺盛,喜欢闯祸、发脾气,不需要睡觉人也很兴奋,等等;而抑郁相刚好完全相反,体现为情绪、思维、行为、言语,也包括食欲、性欲等各方面的活力降低。
双相的主要特点在于波动性。波动可以是从一个完整的躁狂发作期,转换成一个完整的抑郁发作期;也可以是小幅度的波动,例如从半个躁狂发作期转成半个抑郁发作期,或者从半个抑郁发作转成半个躁狂发作期;还可以是混合型,比如同一时间既有躁狂症状,也有抑郁症状 —— 举个例子来说,比如,一个患者在发脾气,他可能既动力很强,同时心情也很差。
因此,波动性,以及时而呈现的混合性,是双相情感障碍的本质特点。
Wellness好:这种波动有没有一个比较确定的频率和周期?还是说,不同患者波动的周期是不一样的?
陈智民:不同人的波动周期不一样。这也是这个病的复杂之处。
有些患者可能经历几个月躁狂发作,之后几个月变成抑郁。有些人可能一天之内,同时出现躁狂发作和抑郁发作,甚至可能两类症状混合在一起。甚至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都可能不太一样:经过治疗的患者,一个完整的躁狂发作过程可能变成小幅度的波动;或是在不同的年龄段,可能有不同的症状表现。
1000 个双相患者,可能有 1001 种面貌。所以,双相情感障碍是一个面目比较复杂的病,同时也是最容易被误诊、最容易和其他精神障碍「共病」的精神障碍。
Wellness好:作为一种波动性较强、临床表现比较复杂的病,双相情感障碍可以被治愈吗?如果可以,临床上认为怎样的标准是治愈?如果不能完全治愈,那么,治疗的目标又是什么?
陈智民:双相情感障碍是有希望被治愈的。当然这个比率多高,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结论,因为它的范围比较广。
有的患者,即使不接受治疗,经过几天躁狂发作,自己也能「好」。但这个「好」并不是说病根消失,而是只是这次发作结束了,之后仍可能再次抑郁或躁狂发作。
双相的患者本身具有很强的发作性,发作严重的时候,往往不太有自制力,情绪还可能十分激动,大吼大叫,甚至是打人摔东西。目前我们的治疗方法,无论是药物或是其它,是能够把某一次发作治疗好的,但是它也仍然不能够有效地「治根」。不坚持吃药就很容易复发。所以双相情感障碍在精神科当中,是一种治疗比较快速、但根治非常困难的病。
临床上,治疗成功的标准还是要看患者情绪的强度。双相的患者出现的症状都是正常人可能出现的情绪,只是严重到一定程度、「过度」了,才成了病。相应地,患者只要能主动地将情绪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不管病根有没有根除,只要目前的大部分症状消失,我们就可以称之为「临床治愈」。
Wellness好: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都难免情绪波动、忽高忽低,那在哪些情况下,「起起落落」可能是在提醒我们,需要认真考虑寻求专业帮助?又有哪些情绪反应,其实完全属于正常范围,不必过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双相?
陈智民: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真正严重的患者,所以往往想象不到情绪症状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如果要具体判断,我教给大家一种判断方式:关键要看他能不能把自己的工作生活安排好,情绪的起伏波动有没有严重地干扰到生活和工作?例如,有些孩子说自己天天不开心,经常哭,但是每天能够正常上下学,回家正常做作业,学习成绩没有下降,甚至还能获得奖学金,学习工作能力没有受影响,表明他的情绪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
这当然只是一个较为粗略的判断方式,但是公众如果想初步筛查,判断一个人的精神障碍严重程度大概处在什么范围,这个方法已经够用。
我们精神科医生总体上判断一个人病情的严重程度,其实也就是看他的社会功能是否完整 —— 社会功能指的是,你是否能够扮演好自己所处的社会角色。当然,社会功能和角色是会发生转变的,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也有区别,所以并不存在绝对的标准。只要能大致地把生活过好,不影响其他人,我们就认为他的社会功能属于正常范围。
Wellness好:随着双相情感障碍的公众认知度的增高,我们在社交平台上也会看到大家把自己或他人的情绪状态和双相对号入座,您怎么看待这种「自诊」或者「自我标签化」的倾向?它会带来什么风险或隐患?
陈智民:如果要问一个精神科医生,这种自我标签化好不好,精神科医生当然对你说不好了(笑)。如果大家可以自行诊断,我们就没「饭」吃啦,也不用经受这么严格的学术训练了。精神障碍的诊疗有易学难精的特点。在医院精神科中,面对疑难病例,怎样准确地把握病情,即便是年资很高的医生,相互之间也会产生分歧和讨论。
公众对包括双相在内的精神障碍的自我诊断、自我标签化,带来的主要风险是误诊。误诊分成两种情况,一是本来没病却认为自己有双相,这就会有点疑病症的倾向,可能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负担,或是用有病的名义试图解脱生活中的一些其他困难局面。
二是本来有另外一种病,患者却自我诊断为双相。可能患者对其他精神障碍认识不足,又对双相情感障碍了解比较多,就给自己戴上了双相这顶帽子。这不仅会耽误对真正疾病的治疗,还可能误导医生。医生的问诊主要依据患者自己的回答,有时患者已经对号入座,并向医生如此描述,结果就可能导致医生误诊,而原本的精神障碍可能反而得不到有效治疗。
Wellness好:我们常常会听到这样的疑问「看起来正常的一个人,怎么生病了」,怎么理解双相情感障碍的发病原因?是否与患者所处的社会结构和家庭环境有关?
陈智民: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因主要源于基因和神经发育问题,社会心理因素在其中也有一定的触发的作用。双相是一个多基因遗传的疾病,发病基因在人群当中有一定的分布,这些基因在某些人身上累积到一定程度就比较有可能发病。
社会心理因素在病因中的分量是相对次要的。那些具有双相障碍素质的人遭遇了社会心理因素,就有可能触发。相比于农业社会,现代社会更能够发挥人的创造力,给轻躁狂发作患者提供更开放的人生舞台。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现代工业社会人员密集、秩序森严,躁狂发作患者的强烈的激情和违规的举动,会对周围人和自己产生更大的损害,因此会让症状变得更加显眼。
Wellness好:许多文艺工作者都患有双相,如何理解双相情感障碍和创造力之间的关系?它被一部分公众称为「天才病」?这种认知是否准确?
陈智民:双相情感障碍的确是所有的精神障碍中和创造力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
影响最大的因素是创作激情。创作本身是一件非常消耗人的能量的事,而普通人没有那么强的「功率」,写篇论文都要绞尽脑汁。双相情感障碍恰恰在这方面很有优势。双相患者并非整体能量水平就很高,但却能把平时的能量都攒起来,集中到短时间内爆发,一口气干掉平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当然代价也很高昂 —— 因为很快,就可能转成抑郁。这种情绪的急剧波动其实非常令人痛苦。
第二个影响因素是创作素材。我们普通人的情感比较「调和」,哭和笑都不会很起劲,而「调和」的另一面就是「平庸」。但双相情感障碍并非如此。从情绪症状的角度,强烈的情绪波动性,使得双相患者的每种情感都具有非常的强度。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使得患者的心中积累了非常多素材。从思维症状的角度,双相患者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往往思维奔逸,不仅思维速度很快,而且能把很多东西联系起来,产生巧妙、特别的组合。
但是注意,并不是说患者在思维奔逸的时候,一下子就能想到一个很巧妙的点子,很可能是想了一万个点子,其中有一个很棒。比例并不高,但基数大,所以还是会有好的创作素材。
第三是关于人生的丰富程度。普通人的生活往往循规蹈矩,虽然安全,却也缺乏解锁丰富的体验的勇气。但双相情感障碍会推动患者过上跌宕起伏的人生,进而推动创作。例如,三毛为什么跑到撒哈拉,去过一种颠沛流离的贫穷的生活?为什么追求极致浪漫的爱情?因为她不怕冒险。双相患者在躁狂期的动力很强,敢闯敢干,能够去过精彩的人生,进而运用他的生活素材去进行很多文艺表达。
至于双相被公众认知为「天才病」,我认为有一部分是对的。双相是所有精神障碍中跟天才的关系最密切的。但我们还是要注意,多数天才没有双相情感障碍,主要还是被天赋、教育和努力所成就的,而多数双相病人也没能成为天才。因此,只有极少数人又是天才又患有双相障碍,所以我们也不能过度去夸大其中的联系。只能说,在患有双相的天才中,我们确实观察到,精神疾病对于他们的伟大成就是有一定促进作用的。
Wellness好:在许多关于「天才与疯癫」的叙述中,躁狂期常常被描绘为灵感爆发、创作喷涌的时刻。但事实上,躁狂状态下的创作未必都清晰、连贯,甚至可能呈现出高度杂乱乃至近乎废话的形式。您怎么看待这种「躁狂性创作」的复杂性?
陈智民:躁狂性创作的复杂性本身就是躁狂性发作的应有之义。我们普通人只会把事物和事物之间进行司空见惯的联系,看到红旗想起祖国,看到绿草想起春天。这些联系不会出错,但也很难出彩。
只有在奇怪的东西之间建立联系,才有可能产生精彩绝伦的组合。比如庞德的《地铁站中》,把地铁站中的人群比喻成湿漉漉、乌黑枝条上的花瓣,是常人不会想到的组合。不过,在事物之间进行怪异的联系,多数是废品,只有极少数情况能产生佳作。因为创新都有风险,只要成功,会有很大收益,但也会经历大量失败。这就是所谓的复杂性。
躁狂期创作呈现的复杂性,正是因为患者在此情感丰沛、思维奔逸,擅长把事物之间原有的联系打碎、重新组合。因此,双相患者的创作优势就是能够打破常规。普通人有的时候也能想到一些好点子,但是往往想到某些边界就不愿再踏出去。但躁狂患者会朝着病态的方向狂突猛进。虽然多数时候是无功而返,但偶尔还真能撞出好运,产生好想法。
Wellness好:我听您讲述有这样一种感受,一方面双相这种病带来极高能量的汇聚,实现创造力的突破;另一方面,它其实是以极大的能量消耗为代价去实现彗星一般的创造力片刻爆发。
陈智民:是的,双相患者的状态就像是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它非常闪耀,但也有广大的阴暗面。且不说天才,即便是许多普通的双相患者,也会说自己非常怀念躁狂发作的时光。因为那段时间,他精力非常充沛,天天开心得不得了,有各种雄心壮志,真是处在人生高光时刻。那种非常幸福的感觉,让很多患者念念不忘。
所以很多双相患者,即便病情恢复之后,也会抵触、不配合服药。因为他觉得自己躁狂发作的时间太幸福,无所不能像个超人,而吃药让他变平庸了。
但必须要认识到,双相情感障碍有非常强的消耗性。长期处于轻躁狂状态的人万中无一,多数患者还是情绪会波动,只是有一段时间处于高能量状态,总体能量并不高于常人。因此很多人在躁狂发作时有多风光,在抑郁发作时就有多萎靡。有患者会形容自己抑郁发作时,像魂都被抽掉了一样,整个人元气被抽干,甚至可能在床头拿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躁狂发作的患者的确有闪光的时刻,但它的这个代价也是很惨烈的。
Wellness好:为什么有些人在双相的状态里能写、能画、能讲脱口秀,而有些人只是一片混乱?是什么样的内外条件,有助于一个双相患者将自身经验转化为创造力?换句话说,是不是「疾病等于创造力」这一路径本身就是极其稀有而脆弱的?
陈智民:生活经验能否转化为创造力,最主要要看病情的严重程度。精神科中存在「倒U形理论」*(Inverted-U Theory),简单来说,「小病怡情、大病伤身」。如果病情轻微,对于患者的创作甚至生活都可以有帮助。比如轻微强迫的患者,可能适合会计工作;轻微的孤独障碍患者,因为不喜欢跟别人交流,搞学术反而可能会出成绩。对于双相情感障碍也是如此。轻躁狂对创作和事业都可能有帮助,但一旦到了比较重的躁狂发作,患者的日常功能受损,连日子都过下去了,何谈创造?
其次,也看患者有没有为创作做好准备。包括他所受的教育、为创造事业奋斗的时长、积累的素材量,等等。如果一个人已经为创作的领域积累好了足够多的「化学材料」,那么躁狂发作就像是点起一把火,是促动创作这个「化学反应」的临门一脚。
第三点,要看患者本人有没有这样的创作意愿。有些创作者有很高的创作意愿,会有意将自己的情绪思维都转化成创作的素材。比如卡夫卡,严重的焦虑给他带来很多的感受,而他很注意把这些感受转化为书信和艺术创作。因此他从生活经验到文学创作的转化率比较高。而有的人艺术追求没有那么高,只想优先保护好自己的精神健康,自然产出会少一些。
总而言之,「疾病等于创造力」的路径的确是非常稀有的。最后要说的是,患者真的创作出作品,作品被社会认可接纳,依然十分需要运气。我们病房中就有一些长期住院的患者,他们很具有创造力,也很愿意创作,但是很少有人能够认可他们的才华。历史上也存在着梵高这样一生过得很糟糕,作品也差点遭到埋没的天才。
疾病能否转化为创造力,也取决于社会的进步程度。一个开放、包容、多元化的社会,会给「怪人怪才」提供更多表达自我和获得成功的机会。
Wellness好:您在研究文学与精神障碍时,有没有观察到某些躁郁状态下的创作,其实既是表达的手段,也是症状的显现?在这种模糊地带,我们是否还能分清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病」?
陈智民:精神障碍和艺术创作,都具有一种两面性:它们既是一种结果,又是一段人生。比如,梵高患有精神障碍二十几年,精神障碍既是先天、后天各种影响因素作用下的一个结果,也是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艺术也是如此,既是他的画作,也是他这二十几年不间断创作的艺术人生。如果我们把精神障碍和艺术创作看作人生的一部分,再去理解梵高,就可以看到他一生努力绘画、追求艺术,在这样的人生中他遭遇了一些症状。艺术和精神症状,都是他剑走偏锋追求艺术的人生的不同侧面。
另外,用中心 — 边缘的视角来看,如果把「中心」看作人类主流、所谓正常的精神状态,精神障碍其实是人类的一些比较「边缘」的精神现象的总和。而如果把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看作「中心」,那艺术也是这个「中心」的「边缘」,是「诗和远方」,是传奇和未知。艺术和精神障碍其实走在同一条放逐的路上,都是从中心被放逐到边缘,从正常被放逐到异常。
Wellness好:您的书《文艺大师与精神障碍》的副标题是「21位中外巨匠的自我救赎之路」,反过来,我们应当怎么看待艺术创作对于疾病疗愈的作用?艺术创作给精神疾病患者带来的,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陈智民:我书中最后有一个表格,总结了艺术创作对精神健康正反两方面的影响。这里我举几个例子,首先,艺术创作是宣泄的渠道,可以降低情绪对人的损害和压力,艺术家仿佛是把自己的作品当成心理治疗师进行了一次心理治疗。弗吉尼亚 · 伍尔夫的例子可以佐证这一观点,她在作品中提及,大意是情绪非常烦躁的时候,整个人很痛苦,但只要开始写作,就会变得轻松。
但另一方面,艺术创作也可能对精神健康带来负面影响。历史上有些名人会为了创作故意把自己的精神状态变得更糟糕。我在现实生活中做创作者访谈的时候,也遇到创作者跟我说,他发现自己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能爆发式创作出好作品,于是他会迷恋那个状态,甚至为了追求产生好的作品,故意让自己想一些痛苦的事情。而他也承认,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精神状态的确变差了。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还有另外的理解维度:不同的艺术形式对精神健康的促进或损害,也有一定规律可循。简而言之,如果创作者的题材是现实主义的,例如紧密结合现实生活的小说或戏剧,那么艺术创作往往能对他的精神健康有益处。
而较抽象、脱离现实生活、纯精神的艺术创作题材,容易对创作者的精神健康有害,比如诗歌。诗歌本身是一种反语言的语言。语言又是思维的工具,打破日常的语言,也会使诗人潜在地打碎现实的逻辑。因此创作者的思维和情感容易出现一些问题。
除此之外,创作者是否愿意在精神健康与创作之间寻求平衡,究竟是想做短跑型还是长跑型的艺术家,也会影响创作者的精神健康。一般来说,愿意寻找平衡、长跑型的艺术家,能有比较好的精神状态和艺术寿命。
Wellness好: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应当怎样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相处,或者是提供支持?
陈智民:患者的情况千差万别,每个人和患者的关系也大不相同,很难说有一个统一的原则。总体来讲,我的建议是既要学会宽容,也需要适度保持距离。双相障碍普遍气场偏强,相当于把人的身上的各种品质都进行了放大,活动范围也会更大,往往会挤压到一起生活的人。
双相障碍患者要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华得到发挥,获得周围人的宽容和喜爱,人生会过得比较幸福。如果与外界总是处于冲突,那么自身和周围人都会很痛苦。作为身边人我们应该尽量宽容,帮助他们找到发挥才华的地方,也帮助及时就诊来控制病情。
另外,部分患者在人际关系上可能具有破坏性,给周围人带来非常强的情感负担和人际关系冲突。如果不是亲人、照护者,适当地保持一定距离,腾出更多的空间,是一个比较好的相处之道。
Wellness好:从您自身的经验出发,您对于文学艺术与精神疾病之间的关联性研究,是否丰富了您作为医生对病人理解的方式?
陈智民:我的临床工作受益于我的个人研究许多。讲一个最近发生的故事吧。今天下午,有一位新病人来看我的门诊。他是带着画册来的,给我展示了二三十幅画。他之所以选择看我的门诊,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对人文艺术比较有兴趣和感受力的医生。他也看过我的书。我平时看很多画作,大概能看出一些门道来,我结合他的画作分析了一些,有一些话说到他心坎里,由此构建起信任,也拉近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距离。
因为我平时做文艺名人研究,钻得越深,越是对人类内在精神的丰富性有深刻的体会。落实到临床工作中,我就会对病人有更多的耐心和更多的敏感。遇到一些比较有精神追求的患者,我也能很快地识别到,会跟他们有话说,也更能够理解他们。
Wellness好:这个故事让人感动!这种相互的识别,不仅是医生和病人之间,也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美妙的、相互之间的认出和看见。谢谢您的分享!
来源:NYTtravel新视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