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你家的饼多烙了一个,明天他家的娃又长高了一寸。大家嘴里念叨的,除了柴米油盐,就是那些遥远又光彩夺目的大人物。比如冠军侯,那个打仗跟砍瓜切菜一样的年轻人。人们说起他,就像说起天上的太阳,耀眼,又觉得离自己很远。谁也没想到,太阳,也是会突然掉下来的。
长安城的秋风,总是带着一股子尘土和草料混合的味道。街头巷尾的百姓,日子就像那石板路,被车轮碾过,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
今天你家的饼多烙了一个,明天他家的娃又长高了一寸。大家嘴里念叨的,除了柴米油盐,就是那些遥远又光彩夺目的大人物。比如冠军侯,那个打仗跟砍瓜切菜一样的年轻人。人们说起他,就像说起天上的太阳,耀眼,又觉得离自己很远。谁也没想到,太阳,也是会突然掉下来的。
01
元狩六年的秋天,长安城里还弥漫着漠北那场大捷带来的燥热。封狼居胥的荣耀,像一坛子烈酒,让整个大汉都有些醉醺醺的。冠军侯霍去病的府邸,车马喧嚣,门槛都快被踏平了。那泼天的权势,几乎要从门缝里溢出来,流淌在长安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廷尉府的官署里,却是一片清冷。杜岐坐在自己那堆积如山的竹简后面,像一只藏在旧纸堆里的耗子。他是个令史,官不大,事不少。此刻,他正琢磨一桩普通的盗窃案。案子不大,丢的是东市一个绸缎庄的几匹料子。捕快们抓了个嫌犯,那人死活不认。
杜岐把供词翻来覆去地看,竹简的边缘都被他摩挲得光滑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他想,那个贼偷了绸缎,肯定要出手换钱。长安城里最大的销赃地,无非就是那几个地方。他又想,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说明他对绸缎庄很熟。杜岐让捕快去查,绸缎庄最近有没有辞退过伙计。
果然,一个时辰后,消息回来了。半个月前,庄里辞退了一个叫“赖三”的伙计,因为他手脚不干净。杜岐没说什么,只是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城南的“快活林”赌坊。他说:“去那儿找,赖三赢了钱,肯定在那儿显摆。”捕快们半信半疑地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人赃并获的赖三带了回来。同事们都觉得神奇,杜岐只是笑笑,继续埋头在他的竹简里。他这个人,就像长安城里的一块砖,不起眼,但结实,心里有数。
几天后,宫中设宴。未央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霍去病无疑是宴会上最耀眼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赤色战袍改制的朝服,年轻的脸庞在灯火下英气逼人。他大步走到天子刘彻面前,高声说着在漠北的趣事,说到兴起处,君臣二人抚掌大笑,那种亲密无间,让旁边的文武百官都觉得有些刺眼。
大将军卫青就坐在不远处,他是霍去病的舅舅。他看着自己的外甥,眼神里有欣慰,也有一丝藏不住的落寞。卫青端起酒杯,想跟旁边的老臣说几句话,可那些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霍去病那边。这个外甥的光芒太盛,已经盖过了他这个舅舅,盖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霍去病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他举着酒杯,在席间穿行,跟相熟的将领大声说笑,对那些文官,只是略一点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疏离。当他经过郎中令李广利身边时,脚步甚至没有停顿。李广利的哥哥李敢,不久前被霍去病在围猎时一箭射杀。这件事被天子压了下来,可仇恨的种子,已经埋进了李家人的心里。李广利端着酒杯,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霍去病的背影,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宴会快结束时,一名宦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送到霍去病面前。说是西域月氏国新进贡的香料,名叫“焚梦”,点燃后有安神助眠的奇效。天子特意赏赐给冠军侯,犒劳他征战辛苦。霍去病谢了恩,随手把盒子递给身后的亲兵,脸上并没有太多在意的神色。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无数赏赐中的一件。
回到府邸,夜已经深了。亲信校尉赵破奴迎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他低声对霍去病说:“侯爷,最近府邸周围,总有些鬼鬼祟祟的影子。我派人跟过,但对方很警觉,跟丢了。”
霍去病脱下沉重的外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还能有谁?李家那帮没胆的家伙罢了。死了个李敢,就只敢在墙根底下转悠,成不了气候。”他觉得有些疲惫,想起了天子赏赐的香料,便吩咐下人:“把那个叫‘焚梦’的香料点上,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让我做个好梦。”赵破奴还想再劝,看见侯爷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心里那块石头,却沉甸甸地悬着。
02
灾难来得毫无征兆。就像漠北草原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天昏地暗。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冠军侯府乱成了一锅粥。霍去病突然病倒了。起初只是发烧,下人们以为是染了风寒,没太在意。可到了中午,他的体温烫得吓人,开始说胡话,嘴里喊着“杀敌”、“匈奴”之类的字眼,双眼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府里的医官淳于衍赶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忙活了半天,霍去病的病情一点没有好转。淳于衍吓得满头大汗,他行医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病症。这根本不是什么风寒,倒像是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烧。
消息很快传进了宫里。汉武帝刘彻大惊,立刻派了宫中最好的几名御医,带着最名贵的药材,火速赶往冠军侯府。御医们围着霍去病的床榻,轮番诊脉,个个面色凝重,不住地摇头。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开出的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可霍去病的身体,就像一个烧红的火炉,任何汤药泼上去,都瞬间化为乌有。
到了第五天,霍去病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他不再胡言乱语,只是偶尔痛苦地抽搐一下。他的呼吸变得微弱,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赤红色。那种红色,不是生病发烧的潮红,是一种从内到外透出来的、像烙铁一样的暗红。守在他身边的侍从,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人热气。
第六天傍晚,这颗大汉最耀眼的将星,在极度的痛苦中,停止了呼吸。他年仅二十三岁。
贴身侍从为他擦拭身体时,吓得瘫倒在地。只见霍去病的尸身,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那种恐怖的赤红色,仿佛刚刚从烈火中被拖出来一般。这个骇人的景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医官淳于衍哆哆嗦嗦地对侯府总管说,此事万万不可外传,只能上报天子,对外,必须宣称侯爷死于“恶疾”。
噩耗传到未央宫,汉武帝刘彻正在批阅奏章。他听完宦官的禀报,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愣了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突然,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桌案上自己最心爱的白玉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玉杯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恶疾?”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充满了不信。“什么样的恶疾,能夺走我大汉冠军侯的性命?”
接下来几天,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汉武帝下令辍朝三日,全城缟素,为冠军侯举哀。他表现出了一个舅舅对早逝外甥的无尽悲恸。他亲自去霍府吊唁,看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身,老泪纵横。
可在这悲伤的背后,是一股冰冷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杀意。
一天深夜,汉武帝没有召见位高权重的廷尉张汤,而是秘密传唤了那个在廷尉府毫不起眼的令史,杜岐。
杜岐被带到一间幽暗的偏殿。他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这是他第一次离天子这么近,近到可以闻到皇帝身上龙涎香的味道,也能感觉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刘彻没有让他起身。他绕着杜岐走了两圈,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朕看过你查的那个绸缎庄的案子。很不错。”
杜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冠军侯死了。”刘彻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他们都说是恶疾。朕不信。”他停在杜岐面前,把一块小小的、刻着龙纹的令牌丢在他脚下。“朕要你,秘密去查。这块令牌,可以让你出入宫禁,可以调阅任何官署的卷宗。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不管你查到谁的头上,朕只要一个东西。”
刘彻弯下腰,凑到杜岐耳边,一字一顿地说:“真—相—。只是真相。”
杜岐捡起那块冰冷的令牌,紧紧地攥在手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已经和这桩惊天大案绑在了一起。
03
杜岐的调查,像是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里摸索。他第一个找到的人,是霍府的医官淳于衍。
淳于衍的府邸不大,但很雅致。杜岐见到他时,他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看见杜岐出示的廷尉府腰牌,淳于衍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剪刀都掉在了地上。
“该说的,我都已经跟廷尉大人说过了。”淳于衍的声音发抖,“冠军侯……冠军侯他,确实是死于恶疾,来势汹汹,药石无医啊。”
杜岐没有逼问他。他知道,对付这种胆小的人,硬来是没用的。他只是搬了张凳子坐下,平静地看着淳于衍,说:“淳于医官,我不是来问罪的。天子悲痛,只是想知道侯爷最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想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你别怕,就当是跟我聊聊天。”
杜岐的态度很温和,他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侯爷发病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淳于衍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回忆着,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无意中说了一句:“哦,对了,侯爷发病前那几天,晚上一直在用一种西域来的香料助眠。说是天子赏的,叫‘焚梦’。”
杜岐的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问着别的事情。离开淳于衍府邸后,他立刻赶往冠军侯府。
侯府里依旧是一片素白,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杜岐直接去了霍去病的书房。他问起那盒名叫“焚梦”的香料,管家却一脸茫然,说从未见过。杜岐让下人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那盒精致的香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线索断了。杜岐没有气馁。他找到了那个对霍去病忠心耿耿的校尉,赵破奴。
赵破奴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满是悲愤。他一见到杜岐,就咬着牙说:“俺家侯爷,绝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杜岐递给他一杯水,让他慢慢说。赵破奴喝了口水,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告诉杜岐,侯爷生前就提醒过他,府邸周围有李家的人在窥伺。他还回忆起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侯爷病重的时候,有一天深夜,我看到府里一个负责采买的仆役,偷偷溜到后门,跟一个黑影接头。我当时离得远,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认得他身上的衣服,是李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他!”
杜-岐的精神为之一振。他顺着赵破奴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个仆役。仆役起初还嘴硬,杜岐只说了一句话:“你的老娘和孩子,还在乡下吧?”仆役立刻就崩溃了,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原来,是李家的人花重金收买了他。他们让他做的,就是在侯府里盯梢,汇报侯爷的一举一动。
所有的线索,都像溪流一样,汇向了同一个地方——李氏家族。杜岐觉得,真相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了。李家有动机,他们要为李敢复仇。他们有行动,收买仆役,在府外窥伺。
杜岐甚至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西域商人。那个商人在严刑拷打下承认,是他把一批“有问题的香料”卖给了李家的人。李家的人告诉他,这香料是用来对付一头烈马的。
人证物证俱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李家买通西域商人,得到有毒的香料,再通过收买的仆役,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天子赏赐给霍去病的“焚梦”。一个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天衣无缝。
杜岐坐在书案前,把所有的证据和供词整理成一份厚厚的卷宗。他看着卷宗的封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压得整个长安城都喘不过气的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他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这份“完美”的报告,去向天子复命。
夜深了,杜岐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准备休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烛火虽然灭了,可他的脑子里,却有一盏灯怎么也关不掉。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盘整个案子。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证据,都天衣无缝。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李家那群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武夫。让他们上阵杀敌可以,让他们搞这种需要精准计算剂量和时机的下毒阴谋,他们有这个脑子吗?那种来自西域的奇毒,发作迅猛,症状奇特。这种东西,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到的吗?
更重要的是,霍去病死后那全身赤红如火烧的恐怖景象,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这不像是一次单纯的毒杀,这更像是一种炫耀,一种示威。下毒的人,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惨烈的死状,传递某种信息。
李家的人,有这个必要吗?他们只想复仇,只想让霍去病死。他们会用这么复杂,这么容易暴露自己的方式吗?
杜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那东西又滑又冷,像一条蛇,让他抓不住。他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或许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真相”。真正的答案,还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04
第二天天还没亮,杜岐就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就这么去向天子汇报。他必须再去一次冠军侯府,做最后一次勘查。那个让他无法安睡的疑点,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清晨的冠军侯府,比之前更加冷清。杜岐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再次走进了霍去病的书房。书房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整齐,肃穆,充满了主人留下的气息。杜岐像第一次来时那样,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他敲击着墙壁,翻看着书架上的竹简,甚至趴在地上,检查地板的缝隙。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那方沉重的砚台上。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是霍去病生前最喜爱之物。杜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把砚台搬开。
砚台很重。当他用力抬起砚台时,砚台下的木板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杜岐心中一动,他仔细观察,发现砚台下的木板,竟然是一个伪装得极其巧妙的暗格开关。他按动机关,书案的侧面,一个隐蔽的夹层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卷用黄绢包裹的文书。
杜岐的心跳开始加速。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卷文书。文书是用隶书写的,笔锋锐利,带着一股杀伐之气,正是霍去病的笔迹。这是一封他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手书,收信人,赫然是当今天子,汉武帝刘彻。
手书的内容,让杜岐倒吸一口凉气。霍去病在信中,用极其激烈的言辞,弹劾当朝太子刘据身边的几位近臣。他指责这些人结党营私,蛊惑储君,败坏朝纲。言辞之犀利,态度之强硬,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杜岐的手指抚过那些墨迹,他可以想象,年轻气盛的冠军侯在写下这些字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无所畏惧。
他的目光继续往下看,手书的末尾,还有一小段话,这段话让杜岐的瞳孔猛地收缩。霍去病写道,他怀疑舅舅大将军卫青的身体,近年来也出现了问题,时常感到疲乏,精神不济。他怀疑,有人在用一种慢性的毒药,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大将军的身体。只是舅舅为人宽厚,自己并未察觉。他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杜岐拿着这份手书,只觉得它重如千斤。他脑中那团化不开的迷雾,瞬间被一道闪电劈开。他想起了霍去病那赤红如火的死状,想起了那神秘消失的香料“焚梦”,想起了李家那看似完美的复仇计划。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推论,在他脑中疯狂地形成。
这个局,不是冲着霍去病一个人来的。它是要一石二鸟,既要除掉锋芒毕露的霍去病,又要借机削弱卫氏集团的根基!李家,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一个用来顶罪的倒霉蛋!
杜岐不敢再想下去。他把手书紧紧揣在怀里,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侯府。他拿着天子赐予的令牌,第一次动用了它真正的权力。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证实他猜想的地方——尚药局。
尚药局是管理皇家所有医药和贡品的机构,防卫森严。杜岐凭借令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存放记录的档案室。档案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草和竹简混合的味道。他让主管调出了近半年来所有西域贡品的入库记录。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批贡品香料“焚梦”的记录。竹简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批香料从入库、查验到分发的全部流程。杜岐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负责查验和分发的那一栏官员签名上。
当他看清那个名字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干了,手脚变得冰凉。他原以为自己揭开的是一桩外戚之间的仇杀案,最多牵扯到一些朝堂的权力斗争。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潭水,竟然深到了这个地步。
他手中的竹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杜岐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那个签名,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震惊了,他恐惧了。
因为那个签名赫然是——太子冼马,公孙贺。而公孙贺的妻子,正是当朝皇后卫子夫的亲姐姐,卫君孺。
这根本不是什么李家的复仇。这是一场来自卫氏家族内部,来自帝国储君身边的,一场为了权力平衡而进行的,冷酷无情的清洗。
05
杜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尚药局的。长安城八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他的怀里,揣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真相”。一份,是证据确凿,可以将李氏一族打入万劫不复的“完美”报告。另一份,是那封霍去病未送出的手书,以及那个足以让整个大汉王朝地动山摇的名字。
他再次被带到了那间幽暗的偏殿。汉武帝刘彻依旧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杜岐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衣衫,他感觉天子的目光像两把刀,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他犹豫了很久,双手都在发抖。最终,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份指证李家的卷宗,高高举过头顶。他把那份真正能揭开谜底的手书,藏在了怀里最深处。
宦官接过卷宗,呈给刘彻。刘彻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大殿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竹简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刘彻才把卷宗放下。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岐,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朕听说,你去查了尚药局的记录?”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杜岐的脑子里炸开。他瞬间明白了,天子什么都知道。他派自己去查,或许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真相。他只是想看看,这件事最终会牵扯出谁,以及,自己这个查案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杜岐的选择,就是天子需要的那个“真相”。
“臣……臣只是想核对一下贡品入库的时日,以坐实李家的罪证。”杜岐的声音嘶哑,他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刘彻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像是满意的神情。他挥了挥手,说:“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杜岐走出大殿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都虚脱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保住了自己的命,也保住了背后那些人的命。
几天后,雷霆手段降临了。汉武帝下旨,以“结党营私,谋害大臣”的滔天罪名,将李广利及其家族核心成员全部下狱。案子审得极快,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李氏一族便被处死。一个曾经也算显赫的家族,就这样在长安城里被连根拔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成了这桩惊天大案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罪人。
紧接着,汉武帝下达了第二道震惊朝野的旨意。他要为霍去病举行国葬,规格之高,前所未有。他下令,征发陇西、北地、上郡、天水、安定五郡的军士,全部身穿黑色铁甲,手持兵器,从长安城开始,一路列队,直到茂陵的墓地。那送葬的队伍,绵延上百里,黑色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无声地展示着帝国的威严和天子的悲痛。
他还下了一道更令人惊奇的命令,他要工匠们把霍去病的坟墓,修建成祁连山的形状。他要让这座山,永远矗立在长安的边上,让所有人都记住,是谁为大汉打下了那片辽阔的疆土。
故事的结局,杜岐被天子一纸调令,擢升为雁门郡太守。雁门郡,是大汉的北疆,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终年与风沙和匈奴为伴的边陲要地。这既是对他查案有功的奖赏,也是一种无声的流放。天子需要他这样聪明,又懂得选择的人,但他不能留在长安。
杜岐离开长安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他骑在马上,回头望去。他能远远地看见,在茂陵的方向,一座巨大的、状如山峰的坟茔正在拔地而起。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汉武帝那场厚葬的真正态度。那冲天的哀荣,既是给死去的外甥最后的荣耀,也是对北方匈奴的武力示威。那座山的形状,更是对朝堂上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包括那些隐藏在最深处、他暂时不能动的人的冷酷警告。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帝国的权力必须稳固如山。霍去病的死,最终成了巩固皇权的一块基石,一块用他自己的鲜血和荣耀浇筑而成的基石。
而他那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和他死时那赤红如火的诡异模样,将成为长安城上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也永远不被允许解开的谜。
来源:清风唏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