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崽子敢打我闺女,妈按着她,你打。”洛可她妈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六岁那年,我失去了母亲。
村里的唢呐声刚停,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父亲不要我。
祖父母更是讨厌我。
我独自靠在母亲墓前哭泣时,小舅出现了。
他说:“别哭了,跟我走吧。”
那年他才十七岁。

虽然村里人都瞧不起他,但他却是我唯一的依靠。
1995年,庄稼还没收割完,母亲就因劳累过度去世了。
唢呐声还没停,我就成了孤儿。
我蹲在墓地里,坚信只要我哭得够久,母亲就会心软出现。
但她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我。
“别哭了,跟我走吧。”
从那以后,我就和小舅一起生活。
那年我六岁,他十七岁。
亲戚们看到我们都会撇嘴:“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孩子?”
小舅回应:“来啊,嫂子,我们一起养,我不介意你年纪大。”
“呸,早晚死在坟堆里。”
小舅回击:“嫂子的胸就是坟堆。”
亲戚们扭着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我男人打死你。”
小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的背影,流着口水。
我好奇地骑在小舅脖子上问:“为什么这么喜欢坟堆呢?”
小舅张了张嘴:“死在哪儿不是死?”
小舅本名叫刘州,外号州子。
他连初中都没读完,离开家乡前是村里人眼中的懒汉。
外婆病重时,他回来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没想到我母亲突然去世,让我成了孤儿。
“我不回去武校了。”小舅和好友二毛哥聊天时说。
但父亲却带着他现在的妻子和孩子来到我家,笑容满面。
“洛颖,给你糖吃,跟爸爸走。”
我接过糖,迅速放进口袋。
“不走!”
小舅站起来:“有事说事。”
“我对洛颖有监护权。”
“这房子,还有她妈的田地,我替孩子先管着。”
小舅立刻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滚!”
“不许打我爸!”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可朝小舅吐口水。
我想用口袋里的糖砸她,但没舍得,转身用土块把她砸哭了。
“小崽子敢打我闺女,妈按着她,你打。”洛可她妈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还没等二毛哥帮忙,小舅就踹倒了男人,回来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
“啪!”
“打我外甥问过我没?”
小舅的反抗让一家三口都愣住了。
“小犊子,等我找人收拾你。”生父捂着肚子怒吼。
“走,洛阳,我们去找村长。”李秋红捂着被打肿的脸哭嚎。
临走前,女人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你等着,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我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感到一阵寒意:“小舅,我怕。”
不到一小时,村长领着一大群人,黑压压地涌了过来。
我的小舅,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握着一根烧火棍。
我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偷偷往外瞄。
这些人排成了阵列。
四个人打头阵,村委会的人跟在后面。
“小武、小石,帮姐狠狠揍他。”李秋红有了靠山,声音大得吓人。
“洛阳,你这当姐夫的,不会比我弟还怂吧?”
小舅练过武,下手狠辣,话却少,打得他们四处逃窜。
“你这是造反吗?”治保主任嚷嚷着要报警,说是寻衅滋事。
小舅毫不畏惧:“你尽管报警,是他们先动手的,邻居都能作证。”
李秋红拉着领导来评理:“村长,你给我们评评理!”
村民们都撇嘴,谁不知道村长是她亲爹。
村长胸有成竹地评判:
“妈不在了,生父离婚不离婚,都有孩子的监护权,你懂不懂法律?”
“你这娘家舅舅,占着外甥女的房子算怎么回事?
“赶紧把孩子交给洛阳,房子还给人家!”
我眼睛都红了:“小舅,我不要跟他们走。”
李秋红冷笑着,伸手就要抓我:“小洛颖,以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不怕当后妈!”
小舅推开她的手。
“我不信法律,我只认孩子。”
“今天谁来都不行!”
村长冷笑:“没用,我们找警察。”
时间一点点过去,僵局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我紧张得哭不出来,心里只剩下恐惧。
完了,她会打死我的。
当远处传来警笛声时。
我嘴唇都咬出了血,紧紧抓着小舅的衣角不肯松手。
小舅拍拍我的头:“有我在,小颖不怕!”
李秋红眼珠一转,突然说:“你要洛颖也不是不行,你把她带回去,房子和田地我们先管着,行不行?”
“不行!
“我还没死呢!”
人群外是颤巍巍的外婆,张姨扶她来解围。
外婆喘着粗气,每一步都拼尽全力。
一个没文化的小老太太。
仰视着她心中最大的官。
接着一辈子不敢直起腰来说话的外婆,说出她这辈子最硬气的话。
“我说不行!
“我闺女留下的,谁也抢不走。谁逼我,我今天死在这!”
她再喘一口气,用苍老却坚定的眼神环视那群帮凶,“不信,你们试试?”
村长僵住,看了眼外婆没吭声。
李秋红却立即抱住村长的胳膊。
“一个老太婆死不死的,她威胁谁呢?我还真不信了。”
村民们发出嘘声。
警察叔叔过来调解。
“法律上说,生父和外婆,都可以成为监护人,法官视情况定,一般这种情况会判给外婆。”
李村长阴着脸:“走!”
“哇”的一声,我哭了,我们赢了。
抽泣时听见,走远的李秋红吵吵着:“我看她老太婆能活多久?早晚孩子落我手。”
“哇!!!”
……
外婆用她残余的命护住了我,撑住了家。
我暂时安全了。
小舅也高兴了。
回村第一架,让他身边围拢一群年纪相仿的哥哥们。
他们站一排撒尿,抽小烟,喝大酒,外婆家被搞得乌烟瘴气。
“这孩子没定性啊。”张姨摇头。
小舅虽然爱玩,但对我很好。
他背着我满山跑,打鸟抓青蛙撵狗。
他还给我做了一个迷你沙袋,上面画了只老鼠。
“马步要扎实,腰劲用上,对对,就这么打!”
我的一小半童年,是在拳打一只耳中度过的。
另一半,是想妈妈。
有一天我从山坡上疯玩回来,哭丧着脸。
“谁欺负你了?”
“呜呜,她们说冬至吃饺子。”
“太阳落山她们妈就大喊——回家吃饺子喽,她们呼啦一下全没了,就剩我一个。”
我低着头,使劲睁大眼睛,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
我低声喃喃着:“我没有妈妈,也没有饺子。”
小舅愣神一会,把我抱到板凳上说等着,他拿起饭盒出了门。
那天我尝到了十几种口味的饺子。
那天,我脏兮兮的小手被小舅反复洗了好几遍。
小舅还亲手喂已经有些浑噩的外婆吃饺子。
他郑重地说:“以后年年冬至,咱仨坐一起吃饺子。”
小舅似乎长大了。
1995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舅和我堆了大小两个雪人。
我用妈妈的旧围巾,给大雪人围了三圈:“嗯,这样妈妈就不冷了。”
太阳好的时候,小舅会弄个板车,跟我一起推着外婆去看山坡上的雪人妈妈。
冬日暖阳,铺洒辉光,外婆闭着眼。
每道皱纹都在努力吸收太阳的能量。
外婆清醒时说她要努力活着,看小舅成家立业,看小洛颖长大,不让坏蛋把我抢走。
春雷响过,春风十里,唤醒了田野,却带走了我亲爱的外婆。
那天,我不停地用小手轻抚外婆的脸颊,但感觉总是像触碰到冰冷的雪花。
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那个坏女人会把我带走,因为小舅无法成为我的监护人。
我急匆匆地去找雪人妈妈。
可是,在融化的雪坡上,一个小女孩一脚将缩小的妈妈踢倒在地。
是洛可。
她在上面用力踩踏,脏兮兮的脚底沾满了泥土。
「现在你没有妈妈了,哈哈哈。」
「你这个野孩子,没妈养的,哈哈哈。」
我冲向这个小恶魔,如果恶魔有角,我一定给她掰断!
洛可被吓跑了。
而我,把小脸埋进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妈妈的味道。
外婆带走了她的女儿。
妈妈,你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小舅推迟了几天外婆的葬礼,我想他也舍不得妈妈。
但他能拖延多久呢?
那天,外婆上午下葬,下午,小舅红着眼睛对我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外婆临终前交代过,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我紧紧抱着小舅的脖子:「那个坏女人会把我抢走的。」
小舅瞥了一眼院子里磨得雪亮的开山刀,平静地说:「不会,我保证!」
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一群人涌了进来。
洛阳假惺惺地说:「洛颖外婆去世了,小兄弟节哀顺变。」
李秋红说:「我家男人是洛颖的生父,现在是唯一的监护人。
「我们夫妇要收回洛颖的监护权,跟我们走吧,小洛颖。」
小舅拍拍我的背,慢慢站起来,眼中闪烁着杀气。
「你们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抢孩子?」
事后围观的邻居都说,那天大州子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光芒。
充满震慑力量。
他盯着心怀不轨的人问——
「你们确定?」
06
我生父洛阳,退缩了,胆怯了。
李秋红可不会。
李秋红头一伸,像乌龟一样,伸过去老长脖子:「少说狠话,青天白日的,你敢杀了我啊?」
今天李村长一家全来了。
大女儿李秋红泼辣,二儿子李占武霸道,三儿子李占石狡猾。
洛可挽着李村长的胳膊撒娇:「外公,你要多个外孙女了。」
李村长哈哈一笑:「外公就你一个宝贝外孙女,别人我可不认。」
洛可小小年纪朝我笑得花儿一样:「姐,你跟我作伴吧,咱妈可想你了。」
我讨厌死了这个小花:「我妈在天堂想我呢。」
「咒我死?呵呵。」李秋红恶毒的眼神扫过。
我一激灵,不敢再说话。
院里好几个人手持着透明盾牌,长长大叉子。
小舅怎么护得住我?
李村长一副长辈的嘴脸。
「大侄子,今儿你闹不出好来,孩子跟爹走,天经地义,饿不着冻不着,你何苦拦着?
「洛阳两口子,也不是真图你姐这点家产,就是喜欢孩子,以后两小姑娘还有个伴儿!」
小舅断然拒绝。
我生父站出来:「那可由不得你!我闺女必须领走。」说完他居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县法院开具的监护权裁定书。」
他高高举着。
裁定书上公章红得刺眼。
院门口围观的邻居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唉,官家东西压死个人。
李秋红面露得色,「大州子,我看你还有什么法?」
她过来拉我,被小舅一胳膊甩倒。
七八个男人拿着防爆钢叉向前,小舅抄起砍柴刀。
冲突一触即发。
「大州,千万别动刀!」
张姨死死按着小舅:「听姐的,别动手,咱也有东西,给他们看看。」
洛阳非常不屑,「你会有东西?」
「哼,骗鬼呢?你拿出来?」
小舅按下眼里的戾气,怀里掏出一张纸,就差拍在我生父脸上。
「我姐手写遗嘱,睁开狗眼看仔细了!」
【我委托弟弟刘州,做我孩子洛颖的唯一监护人,照看洛颖到成年。】
还真有遗嘱,村民再次议论纷纷:「人家有遗嘱,就别愣抢了!」
「对呀,你是真惦记孩子还是惦记人家几亩地啊!」
李秋红气急败坏:「假的!找张纸我都能写!」
张姨道:「可以做笔迹鉴定。」
「你怎么早不拿出来?」洛阳迅速抓住破绽。
「刘州 17 岁,未成年做不得监护人,哈哈遗嘱无效。」
小舅冷冷拿出身份证。
日期赫赫在目,今天,刘州正正好满十八岁。
有村民反应过来:「我说为什么老太太延迟发丧,防着呢!」
「这后生还真不是愣头青。」
也有村民躲在人群中间开嘲讽:「啧啧,好算计啊,故意来闹,幸亏大州子没玩浑的,不然持刀伤人,一准进去。」
那群人想溜走,被小舅堵住了。
「我让你们走了?」
金刚怒目,金刚在正义的立场上才怒目。
“我让你们离开了吗?”
“我刘州家是你们闹够了就能随意离开的地方吗?”
李秋红愤怒地说:“你还想怎样?你杀了我啊!”
小舅站在门口,大声对院子里的人说:“公理已经说完,现在我们来谈谈私仇。
“我妈上午才下葬,你们下午就带着家伙来我家闹事。
“这是不让我妈安息啊!”
“如果你们晚几天来,态度好点,也就算了,今天你们带着防爆盾牌和钢叉,是来给我妈送葬的吗?”
一声怒吼从他胸腔中爆发:“我操你们妈!”
小舅的眼睛里仿佛喷着火,他怒视着院子里的人。
“我操你们妈!”
“大家都看着,我今天就骂你们了,怎么样?”
“我操你们妈!”
怒吼声在院子里回荡。
整个院子静得连春风都不敢吹过。
没人敢回嘴,连一向刁蛮的李秋红也不敢回骂。
他们今天理亏,监护权认定书是违法办理的,结果人家有真正的遗嘱,这事经不起推敲。
再加上人家丧事当天上门闹事。
她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敢升级冲突,以刘州那暴虐的眼神,今天怕是真的要血溅五步。
这事打官司,法官都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你要怎样?”李村长的额头青筋跳动。
“小颖,把纸钱拿过来。”
张姨帮我拖了几麻袋纸钱过来。
“今天,院子里的人,给我妈妈烧烧纸吧!”
“烧不完,谁也别想离开。”
“我还真不信了。”有个不服气的年轻人,低头就往院外冲。
“砰!”的一声,那人被小舅用刀背拍在额头,帽子飞出老远,血顺着头发往下流,一下就老实了。
院子里的一大帮人,呼吸声都变得轻微,没人敢再惹事。
老李家的人不敢拼命。
跟着办事拿死工资的人也不值得拼命,今天犯了人家的忌讳,挨打也不冤。
治保主任急了:“你别得寸进尺,我哥是邻村的王鸿杰,你去打听打听。”
“呵,别提人,今天王鸿杰本人来了,他不烧纸照样出不去。”
我听见二毛哥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大混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难缠。他哥是王鸿杰。”
放松下来的我白了他一眼:“我舅是刘州。”
那天,就这样刻在我幼小的记忆中。
我忽然发现,暴力也未必是坏事。
院子里火光熊熊,那些大人分堆给外婆烧纸。
还边烧边念叨。
不念叨不行。
小舅就站在院门口监督。
连村长都给外婆烧纸了,也许是烟熏,也许是火光映衬着,他的脸膛是酱紫色。
小舅拦住第一个烧完纸想走的人。
“又要闹哪样?”
“纸钱是我提供的,你白拿?”
“晦气!”
那些被熏得灰头土脸的人扔下钱就跑了。
……
那个晚上我和小舅挤在一起睡,我依偎着他,感到莫名的安全感,睡得很香。
梦里妈妈见我,我都是笑的。
妈妈也笑了,把我交给舅舅,她放心。
外婆去世的哀愁,如同春末山丘上嫩芽的嫩绿和鹅黄,随着晚春的消逝而逐渐淡去。
我的小舅舅不擅长耕种,于是他把自家的田地连同我的都租给了别人。
他竟然和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商量:“咱们买个二手的小型榨油机,你觉得如何?”
“如果赚了钱,能给我买大白兔奶糖吗?”
“当然可以!”
“那我就同意了,嘻嘻。”
小舅找到了自己的生计,又摆脱了母亲的束缚,他那不安分的心彻底释放了。
连续两次的成功挑战,让他有了炫耀的资本,村里的二毛哥几个在外村受了欺负,也会找小舅帮忙。
不久,会武术、讲义气的大州子,开始小有名气,我们村已经容不下他了。
十八岁的小舅,青春的荷尔蒙四处乱窜。
我那时候白天总是见不到他。
他不是在帮人解决问题的路上飞奔,就是在撩妹的院门外大声喊叫。
1996年年初,古惑仔系列电影开始上映,小舅找到了他的精神榜样,彻底疯狂了。
村里的小混混正式升级为二十三线的古惑仔。
他留起了长发,去镇上买了大V领的花衬衫。
有一天,他身上纹着龙和虎回到家。
看着他那密密麻麻的青色皮肤,红色的纹身线条。
我被彻底震惊了:“小舅,纹成钟馗那样疼不疼?”
小舅张了张嘴:“去你的,一边玩去!”
那个夏天,除了练习拳击和想念妈妈,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
小舅每晚六七点都会准时回家。
每当山坡上的小伙伴们被炊烟召回家,我也不会感到孤单。
有个古惑仔小舅在等我回家。
一碗面条,两个煎蛋,三滴香油漂浮在汤面上,小葱花撒在周围,香气扑鼻。
有时候还会加上一个鸡腿。
小舅一边甩头发一边说:“吃吧!”
9月份,我上了小学,小舅中午喝酒,因为他早晚要接送我。
“要动手就快点,别耽误我接孩子。”
对面的人哄堂大笑,然后就被小舅揍了。
圈子里的人都说,州哥说要接孩子,那是真的要去接!
他说赶时间,就别自找麻烦!
时光如梭,我还记得二年级时发生的那件事。
深夜,我和张阿姨的儿子二狗一起出门捉蟋蟀。
为了捕获那些战斗力极强的棺材头,我们互相鼓励,直奔村东头的墓地。
那晚,月光朦胧,星辰黯淡无光。
刚捉到两只,我就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二狗,我们赶紧回去吧。”
“二狗,二狗……”
“颖子,你后面有个老太太……”
我一回头,惊叫道:“妈呀!!!”
我们逃回家,高烧不退,张阿姨问明情况后,开始担忧。
“州子,可能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可怎么办,张姐。”
“得请个会看阴病的师傅来。”
师傅说,两个孩子冒犯了祖先,半夜去墓地太不吉利。
最后师傅进行了法事,烧了纸钱,二狗的烧退了,我的却没退。
39度!
小舅急了。
据张阿姨说,当时小舅腰间别着菜刀就冲出门去。
“他这是要去砍师傅?”张阿姨吓得赶紧追上去:“你回来!”
结果小舅跑到了墓地。
据张阿姨后来回忆:“你小舅真是个狠角色,站在墓地上,骂了半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
你小舅挥舞着菜刀,在空中乱砍一通。
“都给我起来,咱们好好谈谈!”
“不管是谁家的亲戚,还是哪位先人。”
“我不管你们是去年走的,还是今年埋的,你们这是要干嘛?”
“纸钱烧了,法事做了,礼数也尽了,我家孩子烧不退,你们这是要干嘛?”
“你们不知道我大州子吗?连狗见了我都绕道走,不服就来单挑,你们缠上我了!”
“做鬼也要留条后路,不然我把你们的骨头挖出来。”
你小舅当时跳着脚大骂,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张姨,我后来退烧了吗?”
“你退了,不过你小舅却发起了高烧!”
“啊?……他镇不住鬼啊!”
张阿姨低下头,嗤嗤地笑,最后笑得合不拢嘴。
“你妈妈以前说过,她弟弟其实比谁都怕鬼。”
我捂着脸:“龙啊虎啊……白纹了!”
那年夏天,三年级的时候,村里最热闹的八卦莫过于夏寡妇追着“刘浩州”不放。
事情起因其实挺简单的。
一个喝多了的单身汉,跑到夏寡妇家去纠缠不清。
“你也不看看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敢来我这占便宜,哼!”
那大叔一脸坏笑:“哼我?香得很,再来一下。”
“滚回你娘胎去,你这个老不正经,别碰我。”
夏兰姐被逼得动弹不得。
这时,小舅子上前阻止。
夏兰姐眼睛一瞪:“我家的小情人来了,你快滚。”
最终,20岁的年轻混混和40多岁的老流氓,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小舅子大获全胜。
老流氓走时还威胁说要找大混混王鸿杰来对付他。
小舅子得意洋洋,拉低衣领,露出胸口的纹身。
“夏姐,你的小情人来了,嘿嘿,想我了没?”
夏兰姐斜眼看小舅子:“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兰姐,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夏兰姐轻蔑地说:“别侮辱驴,你这个小不点,等长出个驴的本事再来我这儿装大头吧。”
我看着小舅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他嘴上不认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驴的本事?”
“那你让我进屋瞧瞧。”
夏寡妇眼睛一瞪,拉着小舅子:“来,别废话,进来,我看看。”
小舅子脸红着跑了。
夏兰姐喊道:“你跑什么,让我看看你的驴本事!”
那个能劈鬼、狗见了都愁的20岁小舅子,跑遍了半个村子也没能甩掉30岁的夏兰姐。
村里人都笑疯了,活该,整天甩头发装酷。
这个也调戏,那个也调戏,结果被个寡妇给治了。
“他就是个新手!”大嫂子们嗤笑。
小舅子好几天都不愿意带我出门,躲避那些长舌妇。
张姨看不下去了,帮小舅子介绍对象。
没家底,还带着我,再加上一身的纹身,哪个正经人家的父母会看得上他。
那个造型挺帅的小舅子,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单身汉。
直到秋天,夏兰姐在田里真的遇到了蒙面流氓,危急时刻小舅子路过,把她救了。
心情复杂的夏兰姐,在那个落日温暖的黄昏,把那个嘴上不认输、努力辩解自己不是新手的小舅子,拉进了家门。
“来,姐姐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小舅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晚上还是准时回来,他知道我害怕黑暗,知道我不敢一个人过夜。
那年冬至,我和小舅子在夏兰姐家吃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小舅子在蒸汽中眼睛有点湿润。
“以后我们三个每年冬至都一起吃饺子。”
那天吃完饺子,有人敲门传话。
“王鸿杰叫你去邻村找他。”
王鸿杰,年过不惑,曾是风云人物,蹲过号子,现在手里握着几个池塘的经营权,身边跟着一群能打的小弟。
他还是我们村治安主任的亲哥哥。
我的小舅刘州,打扮得像个小混混,是后辈中的佼佼者。
在我们这小地方,新旧势力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
“他让我去我就得去?”
“让他来找我!”
“我等着他。”
夏兰姐忧心忡忡,小舅却毫不在意。
过了几天,王鸿杰并没有出现,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不久后,村里的人叫小舅去打麻将。
“三缺一,大州。”
小舅被硬拉去凑人数,后来越来越频繁。
直到夏兰姐问小舅是不是在赌博。
“小打小闹,没事的。”
几天后,小舅没来接我放学。我独自回家,发现一群人在找小舅要债。
“州子,这三万块,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亲兄弟,明算账,我老杨的钱你不能欠。”
小舅走投无路,四处借钱也借不到。
最后还是夏兰姐拿出自己的五千块积蓄,暂时打发了那些人。
小舅闷闷不乐地抽着烟,烟雾在院子里缭绕,整夜不散。
周六,小舅特意去了趟镇上,可能是去请教了什么人,回来后找我。
“颖子,你记性好,帮我个忙。”
小舅给我布置了任务,我兴奋极了,这个游戏是和成年人一起玩的。
周日下午,小舅破例叫人来我家打麻将,二毛哥和其他两个和小舅关系不错的人也来看热闹。
那三个打牌的人很小心,可以玩,但周围不能有人说话,不能随意走动。
但没人注意到一个10岁的小女孩的行动,以及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更没人知道她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在小舅输光最后的钱之前,我突然举起了手。
小舅立刻喊停:“停!大家都别动牌!”
“大州你什么意思?输不起了?”
“你们作弊了,如果我外甥女说错了,要杀要剐、赔房卖地我都认。”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我指出了几副背面朝下的牌,这是五万,这是三条,这是八筒。
一片寂静……
他们用特殊的标记作弊,而我,能记住。
后面的事情,小舅没让我看到。
再回来时,他拿回了所有被骗的钱,还有额外的精神损失费。
我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我长大了,帮到了小舅。
被逼到绝境的小舅终于有了转机。
事后小舅带我到了妈妈消失的那个山坡,山顶的老林子里有一棵高高的歪脖树。
快到树顶的地方,有个鸟巢。
小舅往鸟巢里放了一些密封好的钱。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个游戏叫做存冬粮,因为鸟总要过冬。”
“小颖,人这一辈子要像鸟一样。”
我这个傻丫头当然想不到。
那些骗子怎么会、怎么敢无缘无故来惹小舅?
我更不知道,将来新旧势力的斗争会影响到我!
年年岁岁,我的小舅都会亲手制作一个单耳沙袋给我。
时光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从那破旧的沙袋中悄然流逝。
记得五年级那年,一场争夺鱼塘的风波,再次搅乱了我和小舅平静的生活。
小舅从不欺凌弱小,他明白那些纹身画龙的行径换不来温饱。
为了让生活更上一层楼,也为了迎娶夏兰姐,小舅计划承包村里的鱼塘,并且已经和原主人谈妥了转让费用,甚至支付了订金。
我和夏兰姐满心欢喜,急切地请求小舅带我们一同前去签署合同。
但原主人却开始含糊其辞。
“大州,我把订金还你,我已经和别人签了合同。”
小舅怒不可遏,“我已经付了订金,你现在反悔?”
“大州,实在抱歉,是邻村的王鸿杰强迫我签的,你知道的,他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小舅愤怒中带着讽刺:“我好好说话,难道就不是硬茬子?你就能惹得起我?”
这时,两个彪形大汉大笑着走了出来:“我们是王鸿杰的兄弟,别争了,一切都按合同来。”
长大后,我从古惑仔电影中学到,打打杀杀的时代已经过去,真正的恶棍只会为了利益而争斗。
一直躲在幕后的王鸿杰终于露出了獠牙。
那两个打手手持利刃,面露狰狞的笑容。
尽管我还是个少年,但我毫无畏惧,甚至渴望冲上前去对抗那些恶人!
那天,我亲眼见证了小舅的勇敢,我还递给了他一根棍子。
“小舅,打那些坏蛋!”
小舅夺过刀,一路追击,那两个中年人哭喊着逃走了。
在原主人惊恐的等待中,满身是他人鲜血的小舅缓缓走回。
“订金不退,两份合同重新打印并签字,日期要改得更早。”
那晚,我和小舅以及夏兰姐共进晚餐时,不速之客出现了。
大恶棍王鸿杰独自一人来到。
他一身匪气,带着老流氓的无赖相。
他直接坐下,拿起我的碗,一口浓痰吐了进去,然后自己慢慢吃完。
夏兰姐和我感到恶心至极,直接呕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嗯,饭挺香。”他吧嗒着嘴,不久后,他抬起浑浊的眼睛轻蔑地扫视四周。
“小兄弟,这口饭你要是吃不下,这鱼塘你能吃下吗?”
小舅也被这场面弄得愣住了,对方不比武力,比恶心!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呸”地一口吐在盘子里,接着他站起身,端起盘子靠近嘴边。
我决定,如果他真的吃了,我以后绝不公开称呼他为舅舅,太丢人了。
小舅没有吃,他说不能按照别人的套路来。
那盘子直接扣在了王鸿杰的头上。
菜叶和汤汁,伴随着那口痰,将王鸿杰的头脸弄得湿漉漉的。
“哗啦”一声,王鸿杰掀翻了桌子,但他忍住了怒气,没有动手。
“今天,我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能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
“动手是粗活,我们不玩那个!
“玩文的,你敢吗?”
小舅示意他继续说。
“你能让我自愿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无论是横着还是竖着,都算你赢!敢不敢赌?
“你可以随便使用手段,不过我提醒你,软的没用!
“硬的?呵呵,要么造成严重伤害,或者捅死我,你这辈子也就完了。我四十多岁,你才二十出头,你敢不敢拼?”
你们遇到过这种滚刀肉吗?是不是感到束手无策?
夏兰姐那天拉着小舅,算了,一个鱼塘,我们不争了。
但小舅说这已经不是鱼塘的问题了。
“被他欺负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赌!”
他站在两个女人前面,背影虽然瘦弱,但却坚定不屈。
就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古惑仔,勇敢无畏!
“咱们来赌谁先跑!”小舅子自个儿走进了院里的仓库,翻箱倒柜了五分钟,终于拎出了一个铁皮汽油桶。
他拧开了盖子,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扑鼻而来。
小舅子拿起一根吸管,一头插进桶里,猛地一吸。
汽油顺着塑料管流了出来,直接从王鸿杰的头顶倾泻而下。
直到他全身湿透。
王鸿杰闻着身上的汽油味,有点犹豫不决。
“你敢烧死我?我才不信呢。”王鸿杰嘲笑道。
小舅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跟你同归于尽,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接着他提着桶,坐在离王鸿杰两三米远的地方,又用力吸了汽油,把自己也淋得湿透。
小舅子让我去拿两串一千响的鞭炮。
鞭炮的一端挂在他们两人身上。
铺成一个圈,但没封口。
另一端离他们两米远。
两根差不多一样长,一端点燃了柴火棍。
“咱们一起点火。”
“看谁先烧起来!”小舅子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吓唬谁呢?”王鸿杰反唇相讥。
小舅子冷笑:“我光棍一条,你可是家大业大,有老婆孩子,我会怕你?”
我紧张得手都抖了,小舅,别点了,行不行,我恳求他。
小舅子定睛看了我一眼,舅教你一个道理:“事到临头要大胆。”
已经有邻居听说了,纷纷聚集在院门口。
王鸿杰进退两难,闭上了眼睛。
他尽量伸长手臂,生怕鞭炮的火星先点燃身上的汽油。
两人同时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两条火龙呼啸着、爆炸着向终点蔓延。
都说鞭炮声声辞旧迎新。
这次迎接的是自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我已经闭上了眼睛。
但又忍不住想看。
就在火星四溅,即将烧到尽头的一刹那。
喘着粗气的王鸿杰撑不住了,先怕了。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鞭炮,转身就往外跑。
堵门的人群哗啦一下散开,谁不怕沾上汽油!
大混子落荒而逃,这场精彩的对决,当晚就会传遍四方。
真是惊心动魄。
而年轻的州子更狠。
后浪把前浪狠狠地拍在了沙滩上。
王鸿杰几十年积累的威风,正在土崩瓦解。
那天晚上,人群散去。
兰兰姐后怕地拍着胸口:“大州,你跟那个无赖拼命不值得啊?”
“对啊,对啊,小舅,万一你真烧着了怎么办?”
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小舅子嘿嘿一笑。
“烧不死!
“他身上是汽油,我身上是水。”
“怎么可能?骗我们!”
“水的比重是1,汽油的比重一般在0.71到0.76之间。”
“我在仓库里灌的水沉到了油桶底部,我控制吸管的深浅就行。”
“那王鸿杰真烧着了怎么办?”
“他自己点的火,那么多人看着,能怪我?!”
王鸿杰收起了他的野心,但接手鱼塘却遭遇了新的难题。
那片鱼塘属于村里,村委会的权力可不小。
因为我的事情,李村长家和小舅早就结下了梁子,这些年的和平相处不过是表面功夫。
王鸿杰不愿放弃这块到手的肥肉,于是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洛阳,商量着一起承包。
金钱的诱惑让我的亲生父亲再次心动。
李村长声明私下转让合同是无效的,鱼塘要公开招标。
刘州和王鸿杰的冲突早已人尽皆知,小舅为了这个鱼塘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
因此,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插手。
除了洛阳和李秋红这对夫妻。
公开招标的那天,连同小舅在内共有四人参与投标,下午4点半在村委会揭晓结果。
我已经不需要小舅接送了,三点钟放学后兴奋地往家赶,却突然眼前一黑,我被绑架了。
一张充满恶意的纸条让小舅主动撤回了投标书。
洛阳成功中标。
小舅找到我时松了一口气。
“别害怕,别哭,有小舅在呢!”
他拉着我的手,就像我六岁那年一样,让我感到安全。
“鱼塘没了就没了,生活还得继续!
“小舅有的是赚钱的门路!”
两天后,王鸿杰因为触犯了小舅的底线,在村口“偶遇”了刘州,不知何故两人发生了争执,王鸿杰受了重伤,小舅也因此入狱。
我的亲生父亲洛阳一家再次站出来,声称他们对我有监护权。
他们对小舅的怨恨,全部转移到了我身上,坚决要监护我。
他们不知道,即使入狱,犯人也可以担任监护人。而且,孩子满8岁后,可以自己选择监护人。
我才不会落入他们手中。
李秋红在法庭上争辩:“虽然她可以选择监护人,但刘州已经入狱,她没有经济能力,无法养活自己!”
我拿出一堆钱,那些钱足够我完成初中的学业。
小舅被带走时,大声对我说:“我们的秘密。”
是的,这是只有舅舅和外甥女才知道的秘密。
我冲向那个上坡,爬上那颗歪脖树。
把手伸进树洞。
里面,有很多钱。
小舅每天都会把他收入的三分之一,定期存入树洞。
这就像是两个孩子之间的游戏,一种默契。
“这个游戏叫做存冬粮,因为鸟儿总会遇到冬天。”
“小颖,人这一辈子要像鸟儿一样。”
小舅想告诉我什么呢?
像鸟儿一样存冬粮?
还是自由飞翔?
没有人能回答我。
山坡上一片寂静,四周的风呼啸而过。
但我并不感到孤独。
这个山坡,妈妈曾围着围巾,守望着我。
小舅也曾攀在树上,守护着我。
现在,轮到我了。
我6岁就被叫做野种,我的人生应该像野草一样,肆意而顽强地生长。
今年,我即将12岁,小舅23岁。
六年级那年,夏兰姐姐和我相依为命。
她比我小舅大十岁,性格火辣,但对我却特别照顾。
直到我被镇上的初中录取,可以住校了。
夏兰姐姐和我告别时说:“小颖,姐姐要嫁到南方去了。”
“我是个女人,34岁了,等不了你小舅了。”
“你帮我告诉他,我和他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他没辜负我,我也没辜负他。”
夏姐姐最后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指尖在我黑发上轻轻滑动,那份细腻的温柔就这样流淌下来,那个火辣的女人,让我感到全身温暖。
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
我擦了擦眼睛,抹去了泪水。
虽然我是棵野草,但总有人在乎我!
镇一中是最棒的初中。
我成绩优异,没错,我几乎能过目不忘。
这让我在全年级稳居第一。
许多人称赞我,也有人嫉妒我。
初一寒假时,张姨想接我回她家过年。
我找借口推辞了。
小舅被判了五年,我不能去探监就写信给他。
“小舅,我好想你啊,你那里冬天冷不冷?
我这里挺暖和的,宿舍有暖气,张姨给我织的毛衣软绵绵的,她有时就像妈妈一样,还会唠叨我。
对了,我现在长到一米六了,还能再长高,我不仅个子高,学习也好呢。”
……
信写完后,我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楼里跳来跳去,没有供暖的宿舍楼里,我呼着白气,脚底冰冷。
于是我去操场跑步,跑累了就在一棵树下练拳。
手上缠着薄麻布,直接打树干。
树干上画着一只耳朵。
“砰砰”枯叶在枝头挂了一冬天,没经住我的小暴力,哈哈。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
初二时,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可也来到了这所初中。
“姐!”
“别叫我姐,我们不熟!”
她还是纠缠不休,但我不理她。
我又不是傻子,那种父母,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洛可很会交际,出手也大方,很快就有一群人围着她转。
渐渐地,我舅是罪犯的消息,开始在各个班级传开。
同学们开始疏远我。
我不在乎,开始独来独往。
野草不需要群居,只有温室里的花朵才需要彼此依靠。
2004年的初中,学校里总有一些所谓的社会人。
抢钱抢烟打耳光,或者耍威风,纯粹是欺负人。
一般不会针对女生。
但也有例外。
课间在女厕所。
“听说你学习不错啊?!”短发女生一副痞子样。
“跟你说话呢,聋了吗?”胖女生是初三的。
我没理她们。
第二天麻烦真的找上门了。
胖女生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把我堵在食堂门口。
一个女生手里还拿着剪刀和彩笔。
“学习好就瞧不起人?”
“早就想揍你了,装什么清高!”
“你这个没妈管的野孩子,舅舅都是罪犯,你装什么?”
“把她头发剪了,脸上画点颜色。”她们恶毒地逼近。
那天中午,来来往往的学生,只看到那个叫洛颖的,年级第一的女孩。
把欺负她的五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有个男混混插手,也被打得眼圈发黑。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法。
但可能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老师当然会保护学习好的学生,那三个女生被开除了。
她们纠结校外的社会人士,想要报复。
二毛哥来解围。
据二毛哥说,他带人和对方谈了谈。
“她舅是刘州,能打王鸿杰的刘州。”
“没两年就出来了,你们确定要和他碰一碰?”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小舅在镇上也有点名气,蹲监狱就像是挂勋章。
我舅就是刘州。
2006年,我迈进了我们县里最顶尖的高中大门。
更让我兴奋的是,我27岁的舅舅提前释放了。
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而夏兰姐姐已经消失无踪,二毛哥哥也随父亲外出打工去了。
爱人离去,兄弟分散。
幸好他还有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外甥女。
我们都不想回到村里的老房子,于是决定把美好的回忆装进行囊。
舅舅在县城租了间屋子,我也不用寄宿学校了。
高中的学费挺贵的,舅舅又开始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舅舅,你在学校门口卖炸玉米吧!”
“那些卖烤肠的生意挺火的,卖玉米肯定也行。”
舅舅的玉米经过油炸,外酥里嫩,香甜可口,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
但好景不长,城管天天来查。
其他摊贩一哄而散,舅舅因为有热油,只能装进瓶子里才能跑。
每次躲避城管,都会被烫出一手的水泡。
即便如此,设备还是被没收了。周末我陪舅舅去城管大队,却意外遇到了仇人。
村长的儿子李占武,城管支队的副队长。
他看到我们时,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笑容。
“哟,这不是李浩州嘛,出来了?”
舅舅点点头,递上烟。
“这烟太差,我不抽。”
舅舅尴尬地收回手:“李队长,年轻时不懂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给您道歉。”
“哎,我可受不起你的道歉,没事,不就是设备嘛,交200罚款,领回去吧。”
我以为他会继续刁难,没想到他很痛快地把设备还给我们。
第二天放学,我看到舅舅又被一群城管围住。
是李大队亲自带队抓摊贩,再次没收了设备。
“对不起了,职责所在,没事,你来队里交罚款,我一定给你开绿灯。”他拍着舅舅的肩膀,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透着讥讽。
摆摊这条路走不通了,舅舅租了个小店面,白天卖面条,晚上卖烧烤。
李大队长各种带队找茬,舅舅都不予理会。
“他想找茬,我就让他没茬可找。”
夏天的夜晚闷热得让人窒息,烧烤炉前舅舅的汗水像雨滴一样,红火的木炭刺啦啦地冒着白烟。
他竟然穿着长袖衬衫,领口扣得紧紧的。
我递给他一瓶冰镇汽水,他一口气喝完。
“舅舅,你不热吗?”
舅舅嘿嘿一笑:“像个流氓一样,谁敢来咱这儿吃烤串。”
因为真材实料,服务热情,舅舅的生意越来越好。
快收摊时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那些乱七八糟的餐具由我收拾。
他就拿着一把大蒲扇,一瓶啤酒,一把烤串,悠闲自得地看我干活。
夏天的夜晚,满街都是大长腿。
“舅舅,那边有个美女,你怎么不去搭讪?”
舅舅撸一把串,露出当年花痴的表情说:“等我吃饱了再说。”
其实出狱后的舅舅变化特别大。
他把天生的血性和锋芒都藏了起来,就像纹身藏在衬衫下一样。
我的刘州舅舅,终于像个正经人了。
他不和别人争执,总是笑呵呵地递烟。
他给我表演在监狱里学的竹笛,悠扬动听。
而且他,竟然,还爱上了看书!
无论收摊多晚,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读上一小时。
历史、地理、人文、哲学,嗯,还有新华字典。
“唉,书还是读少了。”他抱着一堆书路过我的房间,总要炫耀一句。
“哎呀,又看这么多书,舅舅你太厉害了。”
嘿嘿,我还是喜欢那个到处炫耀的舅舅。
舅舅一直为我的成绩感到骄傲。
县实验中学,高手如云,我稳居年级前五。
班主任何老师特别喜欢我。
这里的同学没有敌意,只是良性竞争。
那是我最舒适的高中生活。
直到高二那年,隔壁班转来一个女生。
“小颖,那个新来的女生长得跟你好像啊,名字也像。”
“哦?她叫什么?”
“洛一颖。”
怀着好奇,我见到了她,是洛可。
她改名为洛一颖了,而且,还跳了一级,和我同级。
同学们叫她名字叫快了,听着就像是“洛颖”。
我心里特别不舒服,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却无从察觉。
升入高三,生活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紧接着就是排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仿佛等待着最终的爆发。
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我的小舅也是,他坚信我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攒够大学的费用,然后我会去上学,而他则四海为家。
然而,一次家长会后,所有的美好期待都被打破了。
何老师特意留下小舅和我,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
“这可能只是猜测,可能性不大。”
“但作为班主任,如果我不提醒你们,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洛颖,我想知道你和隔壁班的洛一颖,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如实回答:“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何老师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就知道”,然后她吐出了六个字:“高考冒名顶替。”
我和小舅仿佛跌入了深渊。
“听说洛一颖家有人在县教育局工作。”
“你们得小心。”
回到家,我们仔细分析后,感到更加不安。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感到不安。
只要念得快,洛一颖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洛颖。
在试卷上写名字时,如果“一、颖”故意连写,就会变成一个上横拉长的易颖字。
如果她和我一起参加高考,然后调换准考证,我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可能会取代我的人生,用我的成绩去上大学。
这个世界怎么能这么黑暗?
幸运的是,何老师建议我悄悄改名,换新的身份证,并在高考报名截止前提交。
小舅让我专心学习,他来处理这些事情。
但是,我改名需要村委会开证明,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突然想起张姨的儿子二狗说过,他家有亲戚在乡派出所,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对,去找张姨。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张姨家的亲戚告诉我们,十八岁以后改名不需要村委会的证明。
我完全符合条件。
于是,悄无声息地,我改名了。
我想随小舅的姓,刘颖太普通被否定了,刘洛颖太拗口也被否定了。
最后,小舅提议:“不如就叫刘若颖吧。”
好名字,就这么定了。
我还记得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提交身份证后,洛可那张扭曲的脸。
好像我夺走了她的命运。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她和她背后的人,白费了心思。
我终于可以全力以赴地准备最后的冲刺。
多年的努力,一切都水到渠成。
走出考场时,天空湛蓝,微风拂面,小舅在人群中笑得合不拢嘴。
“小舅,没问题!”
我们一起期待着成绩的公布。
“这分数怎么可能,才455分。”
我们相互对视,满脸的不可思议。
看来我们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何老师脸上写满了怒火。
他建议小舅赶紧带我去县里的招生办公室申请成绩复核。
但是,考生是看不到自己的试卷的。
一旦申请被接受,两天后就会公布结果。
我们在祈祷中满怀希望,又在希望中感到绝望。
县招生办公室的回复是——成绩无误。
当我们再次来到县教育局时,小舅在大门的宣传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县教育局副局长:李占石。
照片里,他那得意洋洋、严肃的面孔,在国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李占石,李村长的次子,洛可的亲叔叔。
小舅深吸了一口气,感叹命运的无常。
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对我们的申诉不闻不问,坚持查卷结果就是最终结果,让我们不要再无理取闹。
我们似乎陷入了绝境。
还是何老师,在紧要关头又给了我们一线希望。
她提到她以前的一个学生,名叫高晓辉,女孩的父亲是市里的教育局领导,如果我们能联系上他,或许还有转机。
何老师打印了我高中所有重要考试的成绩单,并找其他老师一起签名,以证明成绩单的真实性。
虽然有人不愿意,但更多的老师还是同情我的处境。
我们立刻出发,争分夺秒。
晓辉师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在市报社工作,见多识广。
“高考顶替的事情我听说过,但你们的情况,恐怕我爸也无能为力。”
“他出去巡视了,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找不到他。”
小舅没有放弃:“晓辉姑娘,麻烦你看看小颖的成绩单。”
晓辉姐看着那些熟悉的老师签名,脸上露出了犹豫。
小舅慢慢地向晓辉姐讲述了我的故事,从我6岁起,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
小舅哭了,我也哭了,晓辉姐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晓辉姐竭尽全力,最终让我们和她的父亲,高局长,坐下来谈了谈。
“我对小颖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我无能为力!这件事已经定了,我建议你们复读一年。”
高局没有给我们更多的商量余地,坚决地离开了。
事情没有任何进展,高考录取即将开始。
“小舅,我们回去吧,我再读一年。”
“不,还有机会。”小舅解开了衬衫的领口,我隐约看到了他的纹身。
青龙白虎,盘踞在他的臂膀上。
潜伏的爪牙,忍耐之后。
我的守护神再次出现。
高考结束后,市教育部门的领导们为了避开各种请托,纷纷选择了关机,玩起了失踪。
高局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踪成谜。
我的小舅却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死死盯上了晓辉姐,最终找到了高局的家。
每天一大早就出发,直到凌晨才回来,天天守在那儿,就为了堵高局。
连续一周,高局长两次深夜回家都被小舅逮个正着。
小舅跟我说,可能是他的坚持打动了高局,高局终于跟他摊牌了。
“小伙子,听叔一句劝,回去吧。”
“你为了孩子这么执着,我也跟你说实话。”
“小颖这事,可能是试卷被调包了,这事儿要想成,不是扳倒一个人那么简单,是一帮人。”
“拔出萝卜带出泥,叔,我咋查一帮人?大概率是得罪一帮人,最后啥也查不出来。”
“唉,回去吧!”
……
那晚大雨倾盆,小舅回来时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小舅,咱们回去吧!”
小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小舅没用,帮不了你!”
“我得出去走走,明天咱们回县城。”
小舅把我推回宾馆,自己走进了雨中。
透过窗户,我看到雨中的他脱掉衬衫,光着膀子,在雨中怒吼,雨水顺着昏黄的路灯,倾泻而下,泼洒向黑暗。
他身上的龙虎纹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刘州,深藏不露的锋芒和血性。
那一刻,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怕他会突然离开我,我追了出去,一路狂奔,在街上,我遇到了另一个人。
是高晓辉。
“你小舅呢?”
“在前面。”
“带我去找他。”
“我爸还想见你们一次,跟我来。”
再次见到高局长时,他问了小舅一个问题:“如果我不管,你会怎样?”
小舅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的纹身。
“我是个普通人。”
“而普通人一怒,血溅五步。”
“害小颖的人,做了坏事不会没有代价。”
“天不收拾他,我收拾他。”
高局长怒目而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
小舅毫不畏惧。
“但它是表达反抗意志的最直接手段。”
“我会把事情闹大,大到能上新闻。”
“大到连遮羞布都盖不住。”
小舅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说道。
“真正的流氓不是满身刺青,而是那些用权力掩盖卑劣的体面人。”
“趁我还有血性,干他娘的!”
那天高局长对小舅说,如果他儿子还在,应该跟小舅差不多大,也应该跟小舅一样血气方刚。
“就当是为了我儿子,这事,我管了!”
……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梦一样。
高局长亲自带队,尽管困难重重,但还是势如破竹地让事情回到了正轨。
县教育局十几个人被处理,李占石为首的三人被刑拘。
听张姨说,正在农村摆升学宴的洛可被打回原形,李村长气得心脏病复发。
墙倒众人推,新村长的有力竞争者,实名举报李村长贪污腐败,以权谋私。
老李家的权势迅速瓦解。
失去家族支持的李占武被城管大队排挤出队伍,成了见小舅就躲的临时工。
“都是你的孽种惹的祸!”李秋红大骂洛阳。
洛阳狠狠抽了李秋红两个耳光:“还以为你是村公主呢?少骑在我身上作威作福。”
而我,620分,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我上大学这一年,小舅卖掉饭店,买了摩托,开始全国摩旅。
我长大了,他立即彻底放飞自我。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他的尾巴,累赘。
现在我改变了想法。
守护是双向的,陪伴也是相互的。
我们互为救赎。
我一点都不在意他混过。
岁月会把一个人最初的东西带走。
可有人的底色永远不变。
小舅那一身纹身又怎样呢?
龙虎是相,斑驳也是相。
内里。
是一颗永远摇滚的人间赤诚。
小时候他告诉我。
人应该像鸟一样自由。
那么。
人怎么能像鸟一样自由呢?
起码,要勇敢吧!
番外
风波过后,小舅买了好酒去感谢高局长。
“叫我高叔叔吧,留家里吃顿饭。”
两人彻底喝多了,临告别时互相搂脖抱腰。
高叔叔:“我儿子要还在,就你这岁数。”
小舅迷迷糊糊道:“要不,我认您当干爸?”
高叔醉醺醺地大喊:“你做梦,先把这一身纹身洗了去!”
……
我大一那年是2009年,小舅又恢复了风骚本性。
摩旅间歇他来大学看我,30岁的他穿着苏格兰裙,他一脸得意:“小沈阳就这么穿的。”
那几年他过得极其潇洒,老发一些照片给我,还有偶遇美女的合照。
我会把小舅的照片转发给晓辉姐,我们姐俩一起吐槽他。
“哎呦,这老流氓花起来真是遭不住!”
我大四那年,33岁的小舅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新娘是谁?”
“你晓辉姐!”
“恭喜小舅抱了美人归,还得一便宜老丈人。”
“哈哈哈,那当然,当不了干儿子,就当他女婿。”
“我这还不是叫爸了!”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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