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我向女厂长请假:回家吃肉解馋 女老板:好啊,先让我尝尝鲜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8-24 02:44 3

摘要:一九七六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婆娘,没日没夜地撕扯着人的耐性。

一九七六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婆娘,没日没夜地撕扯着人的耐性。
车间里,巨大的冲压机每一次落下,都像是给这闷热的天气砸上一个惊叹号,轰隆隆的声音混着汗臭和机油味,在空气里拧成一股麻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我叫李卫国,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八级钳工。
在这个年代,八级工,那就是技术工人的天花板,是厂里响当当的“师傅”,走到哪儿,小年轻们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李师傅”。
可这名头,换不来一两肉票,也顶不住儿子小宝在家里烧得滚烫的额头。
老婆秀兰一早上的眼泪,现在还像一汪咸水,泡在我的心尖上。
“卫国,小宝都烧三天了,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就给开了点退烧粉,说是身子虚,得补补。你听听,这孩子哼哼得跟小猫似的,我这心……跟刀剜一样。”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
这个年头,谁家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碗里的稀饭,清得能照见人影儿。玉米面窝头,剌得嗓子眼生疼。
肉?那是过年才能在梦里闻见的香气。
小宝打生下来就底子薄,这一病,更是瘦得脱了形,小脸蜡黄,眼窝都陷了下去。
我那双能打磨出精度千分之一毫米零件的手,此刻却连儿子的烧都抚不平。
心里那股子无力感,像车间里飞溅的铁屑,又烫又密,扎得人生疼。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啃着冰凉的窝头,一点味儿都尝不出来。
脑子里盘算着,家里那几张攒下来的工业券,能不能托人换点鸡蛋。可转念一想,谁家不金贵那几只能下蛋的鸡?
正发愁,车间主任老张头端着饭盒凑了过来。
“卫国,咋了?家里有事?”他压低了声音,一脸关切。
我把小宝的事儿一说,老张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唉,这年景……大人都熬不住,别说孩子了。”他扒拉了两口饭,忽然眼睛一亮,“哎,卫国,我记得你老家不是在淮北那片儿吗?你弟弟卫军,是不是在公社的屠宰站?”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弟弟李卫军,比我小五岁,当年没我这手艺,就回了老家,托了人情进了公社的屠宰站,干的是杀猪的活。
那地方,旁的不说,猪下水、猪头肉,总能想法子匀出点来。逢年过节,他总会捎信来,说给我留了点好东西。
可从老家到城里,坐火车得一天一夜,厂里最近生产任务紧,提什么“大干一百天,向祖国献礼”,请假比登天还难。
“主任,想是这么想,可这假……”我一脸为难。
老张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去试试吧。跟新来的苏厂长说说。她虽然年轻,瞧着也厉害,但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苏厂-长。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砸起一圈涟漪。
苏曼琳,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学毕业,上头派下来的。来了小半年,整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踩着一双帆布鞋,在车间里转悠。
她不像别的领导,喜欢背着手,说官话。她总是拿着个小本子,看到什么就问,问得还都是技术上的关键。
厂里的老师傅们,一开始都瞧不上这个“女娃娃”,觉得她是来镀金的。可几次技术攻关,她提的几个点子,都说到了要害上,连我师父——厂里退休的老总工,都夸她“脑子活”。
但她也是真严厉。
上个月,二车间的王麻子上班时间打瞌睡,被她撞个正着,二话不说,全厂通报批评,扣了当月所有奖金。
王麻子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全厂大会上念检讨,脸臊得跟猪肝一样。
从那以后,大家伙儿见着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让我去跟她请假,还是为了“回家吃肉”这种理由,我心里直打鼓。
这不就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享乐思想”?
可一想到小宝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那点胆怯又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当爹的,脸皮算什么?
下午,我把手里的活儿干完,用砂纸仔仔细细地打磨好最后一道工序,又把工具台擦得锃亮,这才脱了手套,在水池子边,用碱水把手上的油污搓了三遍。
我换上干净的褂子,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办公楼那栋两层小红楼走去。
厂长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间。
我站在门口,都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抬起手,又放下,来回几次,才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那扇漆着红漆的木门。
“咚,咚,咚。”
“请进。”
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她。
我推开门,一股墨水和纸张的清香扑面而来。苏曼琳正伏在桌案上,低头审阅着一份文件,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她没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下。
“李师傅?有事吗?”
我搓着手,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苏厂长。”我舌头有点打结,“我想……我想跟您请个假。”
她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钢,看得我心里发毛。
“请假?”她放下了手里的钢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李师傅,你应该知道,现在厂里是什么情况。‘大干一百天’的口号不是贴在墙上看的,是需要我们每个人用实际行动去落实的。你是八级钳工,是全厂的技术标杆,你请假,影响有多大,你想过吗?”
一连串的话,砸得我脑袋嗡嗡响。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我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说:“厂长,我知道。要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在这时候开口。”
“我儿子……病了,烧得厉害,医生说……说得补补……”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几乎细不可闻。
为了“吃肉”请假,这理由,我自己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我能听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苏曼alin看着我,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是一种探究。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回家吃肉解馋?”
我猛地一抬头,撞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以为她要发火,要批评我思想落后。
可我没想到,她嘴角竟然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
她比我矮一个头,可那股子气势,却让我觉得需要仰视。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啊。”
我愣住了。
“先让我尝尝鲜。”
第1章 铁屑与尘埃里的承诺
车间里的空气,永远是滚烫的。
巨大的吊扇在头顶“呼啦呼啦”地转着,却搅不动一丝凉风,反倒把那股子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更均匀地铺满了每一个角落。
我叫李卫国,是这片钢铁森林里的一名钳工。
我的世界,是由卡尺、锉刀、手摇钻和一块块冰冷的铁疙瘩构成的。
师父常说,一个好钳工,手就是眼睛。靠着这双手,我能把一块毛糙的铁料,打磨成图纸上要求的任何形状,精度能控制在头发丝的十分之一。
这份手艺,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身为一个男人的底气。
可这份底气,在现实面前,有时候薄得像一张窗户纸。
那天下午,苏曼琳厂长那句“先让我尝尝鲜”,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我脑子里烙下了一个滚烫的问号。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手里捏着那张批了三天假的假条,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像一块生铁。
她的眼神,她说话的语气,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先让我尝-尝鲜。”
这是什么意思?
是开玩笑?可她那张脸,严肃得像刻在石头上一样,哪里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是威胁?是暗示我,想要顺利销假,就得知恩图报?
我李卫国,凭手艺吃饭,凭力气养家,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种方式来换取通融了?
一股屈辱感混着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可转念一想,她批了假。
在这“大干一百天”的节骨眼上,她一个新上任的厂长,顶着压力给我批了假。
光是这一点,我就该承她的情。
心里就像有两台机器在对冲,一台是我的自尊和傲气,另一台是为人父的焦急和一个普通工人对领导的敬畏。两台机器轰隆隆地对撞,搅得我心烦意乱。
回到家,一推开门,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就钻进了鼻子。
秀兰正坐在床边,用湿毛巾给小宝擦着额头。
“回来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红肿着,“假……请到了吗?”
我把假条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那张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太好了,太好了……卫国,你赶紧收拾收拾,我给你烙几个玉米饼子带着。”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句“先让我尝尝鲜”,我终究是没说出口。
我怕她跟着我一起犯愁,也怕她觉得我没出息,为了请个假,就得跟领导低三下四。
男人嘛,天大的事,自己扛着就是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光像水一样,洒在斑驳的墙壁上。小宝的呼吸很轻,带着一点点热气,均匀地扑在我的胳G膊上。
我摸了摸他的小脸,还是有些烫手。
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
为了他,别说给厂长送点肉,就是让我李卫国跪下,我也认了。
可心里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我李卫国,师从老总工张怀德。师父教我手艺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卫国,咱们做手艺人,活儿要干净,人也要干净。手里的活儿,是咱的骨气,不能脏了。”
我想起刚进厂那会儿,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有一次,为了赶一个急件,图省事,一个不重要的孔,我用钻头钻的,没按图纸要求用铰刀精加工。
我自己觉得天衣无缝。
结果师父拿着游标卡尺一量,二话不说,拿起那件已经快完工的零件,直接扔进了废料堆。
“尺寸差了三个丝(0.03毫米)。”师父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卫国,你记住,咱们的手,是用来创造精度的,不是用来投机取巧的。差一个丝,就不是咱们红星厂出去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在车间里加了通宵的班,重新做了一件。
从那以后,“干净”这两个字,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做人要干净,做事要干净。
可现在,苏厂长那句话,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我这碗清水里。
我该怎么办?
真的提着肉去她家?那不是行贿吗?我李卫国,成什么人了?
可要是不去,万一她记恨在心,以后在厂里给我穿小鞋怎么办?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可我还有老婆孩子。
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秀兰烙的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饼,登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人挤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厂房、烟囱、田野、村庄……
我的思绪也像这窗外的风景一样,一幕幕地闪过。
我想起了苏曼琳。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她不近人情吧,她却给我批了假。说她通情达理吧,她又说了那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很年轻,比我还小几岁。这么年轻就当上一个几千人大厂的厂长,背后肯定不简单。
厂里有人传,说她是北京哪个大领导的千金,下来锻炼的。也有人说,她是在大学里就是学生干部,根正苗红,能力出众。
可我每次在车间里碰到她,看到的都是她紧锁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她好像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有一次,我看见她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一个人蹲在地上,研究一台报废的旧机床。
她看得那么专注,手指在冰冷的机身上轻轻划过,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和我,和师父,或许是同一种人。
一种对机器、对手艺,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的人。
或许,她那句话,真的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又或者,她一个单身在外的年轻女人,只是……也想尝尝家的味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ü糟的想法甩出去。
管她呢,先回去拿到肉,救我儿子的命要紧。
车到山前必有路。
火车“咣当咣当”地响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天清晨,停靠在了离我们村最近的县城小站。
下了车,一股夹杂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风迎面吹来,我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家的味道。
第2章 故乡的炊烟与兄弟的情分
从县城到我们李家村,还有三十多里土路。
我没舍得花钱坐驴车,两条腿迈开,迎着初升的太阳,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两边的庄稼长得正旺,绿油油的一片,在晨风里荡起一层层的波浪。
这景象,比车间里那些冰冷的钢铁,看着舒坦多了。
走了快两个钟头,远远地,我看见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炊烟从村子各处袅袅升起,在清晨的空气里,汇成一幅最动人的画。
我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
还没进村,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狗叫。
“大黄!是我!”我喊了一声。
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从村里飞奔出来,亲热地在我腿上蹭来蹭去。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哥!你咋回来了!”
是卫军。他穿着一件汗渍斑斑的背心,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刀上似乎还沾着血。
他看见我,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白牙。
“你小子,也不提前捎个信来!”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我哪知道你要来啊!”卫军憨笑着,拉着我就往家里走,“快,进屋歇歇。娘,我哥回来了!”
我娘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择菜,听见喊声,猛地一抬头。
“卫国?”她扔下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
“娘,我回来了。”我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扶住了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瘦了,在城里吃苦了吧?”
我说:“没,厂里伙食好着呢。”
卫军的媳妇翠莲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端了碗凉白开给我。
“大伯哥,快喝口水解解渴。”
一家人围着我,问长问短,那股子亲热劲儿,把我在厂里受的那些委屈和心里的烦闷,一下子都给冲散了。
我把小宝生病的事一说,一家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个天杀的病!”娘拍着大腿,眼泪又下来了,“我的大孙子哎……”
卫军一听,二话不说,把手里的杀猪刀往案板上一插。
“哥,你等着!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卫军,你干啥去?”我赶紧喊住他。
“公社今天正好杀猪,我去跟站长说说,怎么着也得给你匀一块最好的五花肉出来!”他头也不回地喊道。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我心里热乎乎的。
这就是兄弟。
不需要多余的话,你的事,就是他的事。
中午,卫军果然提着一大块肉回来了。
那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纹理清晰,一看就是猪身上最好的那块。用草绳拎着,沉甸甸的,怕是得有七八斤。
翠莲把肉接过去,嘴里念叨着:“哎哟,这么大一块,这得花多少钱啊?”
卫军嘿嘿一笑,擦了擦额头的汗:“没花钱。站长一听是给城里生病的侄子补身子,大笔一挥,就批了条子。说是支援国家工人阶级。”
我知道,事情肯定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这年头,肉比金子都精贵。他肯定是把自家的肉票,还有平日里攒下的人情,都给搭进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有些情分,记在心里就行了。
翠莲手脚麻利,当天中午,就给我们炖了一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
那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院子,引得邻居家的小孩都趴在墙头,一个劲儿地吸溜口水。
锅盖一揭开,大块的五花肉在锅里翻滚着,肥肉的部分晶莹剔透,瘦肉的部分吸满了汤汁,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娘给我夹了最大的一块。
“卫国,快吃,多吃点。你在厂里费力气,得补补。”
我夹起那块肉,咬了一大口。
肉炖得烂熟,入口即化,那股子久违的油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真香啊。
我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这不仅仅是肉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是亲情的味道。
吃着这碗肉,我心里那块因为苏曼琳而悬着的石头,好像也松动了一些。
我想,或许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或许,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的女人。
她也会孤独,也会馋一口家乡的肉吧?
如果我给她送去一点,算不上行贿,顶多算是……同事之间的关心?
对,就是关心。
我一个八级钳工,厂里的技术骨干,关心一下年轻的厂领导,这合情合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
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吃完饭,我跟卫军坐在院子里说话。
“哥,你在厂里,当的还是钳工?”
“嗯,八级了。”
“八级工!”卫军一脸羡慕,“那可是铁饭碗里的金饭碗!一个月得挣不少钱吧?”
我苦笑了一下:“挣得是比村里多,可花销也大。小宝这次生病,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军挠了挠头,憨憨地说:“哥,咱俩是亲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在城里给咱李家长脸,我在家守着爹娘,咱俩分工不同。”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哥,我跟你说个事。最近村里风声有点紧,在搞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咱家那几只下蛋的母鸡,前两天都让交到公社去了。这日子,是越来越没盼头了。”
我心里一沉。
我虽然身在城市,但也知道农村的艰难。
我们这些工人,好歹还有一份固定的工资。而他们,是真真正正地“看天吃饭”。
“都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这么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临走前,娘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卫国啊,在外面,别跟人置气。领导让干啥,咱就干啥。咱是普通老百姓,平平安安就是福。”
翠莲把那七八斤猪肉,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装在一个布兜子里,让我提着。
“大伯哥,路上拿好。回去给小宝熬汤喝,孩子喝了汤,病就好得快。”
卫军一直把我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他塞给我一个布包,沉甸甸的。
“哥,这是我给你攒的全国粮票,还有几张肉票。你在城里用得着。”
我推辞不要。
“你拿着!你比我需要!”他把布包硬塞进我怀里,扭头就走,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眶湿了。
手里提着这沉甸甸的猪肉和粮票,心里也提着一份沉甸甸的兄弟情分。
这份情,比什么都金贵。
回城的火车上,我把那个装着猪肉的布兜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我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要给苏厂长送去一份。
不为别的,就为她批了我这三天的假,让我能回家拿到这救命的肉,能感受到这份滚烫的亲情。
也为我心里那个小小的猜测——或许,她也需要一份这样的温暖。
这无关巴结,无关行贿。
这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对一个同样在异乡打拼的人,最朴素的善意。
我李卫国,做的就是“干净”的活儿。
我送出的这份肉,也必须是“干净”的。
第3章 一碗红烧肉的试探
回到城里,天已经擦黑了。
家属院里飘着各家晚饭的香气,但都清汤寡水的,没有一丝油荤味。
我提着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一进门,秀兰就迎了上来。
“回来了?快让我看看!”
当她看到我从布兜子里掏出那么大一块五花重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天哪!卫国,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她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把卫军如何帮忙的事情一说,秀兰听得直抹眼泪。
“卫军这孩子,太实诚了……这份情,咱们得记一辈子。”
小宝的烧已经退了一些,但人还是蔫蔫的。看见我回来,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爸爸”。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踏实多了。
“秀兰,你先把肉切下来一斤,最好的那块。”我说道。
“干啥?留着给小宝炖汤啊!”秀兰一脸不解。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她实话实说。
“我得给苏厂长送去。”
我把请假时,苏曼琳说的那句“先让我尝尝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秀兰。
秀兰听完,也愣住了,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她比我想得更多。
“卫国,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个厂长,能缺咱这点肉?万一她觉得咱们是想巴结她,是看不起她,那不是把人给得罪了?”
“可要是不送,”我接过话头,“万一她觉得我李卫国说话不算话,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那以后在厂里,日子更难过。”
夫妻俩对着这块肉,陷入了沉默。
昏黄的灯光下,这块承载了太多东西的猪肉,显得格外沉重。
过了好半天,秀兰长叹了一口气。
“送吧。”
她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通透和果决。
“卫国,我想明白了。咱不能把人想得太坏。苏厂长一个年轻女同志,一个人在咱们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容易。她说那话,兴许……兴许真是句玩笑话,或者是想看看你这人实不实诚。”
“咱们把肉送去,大大方方的。就说是感谢她批假,让她也尝尝咱们老家的特产。她要是收了,说明她领了咱的情。她要是不收,说明她是个公私分明的好领导。咱也没损失什么。”
听完秀兰这番话,我心里豁然开朗。
女人家,心就是细。
“那……怎么个送法?直接提着生肉去?”我又犯了难。
秀兰白了我一眼:“你傻啊!提着生肉去,那不成送礼了?多扎眼!咱们把它做熟了送过去。”
“做熟?”
“对!”秀兰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咱们做一碗拿手的红烧肉。就用咱娘教我的法子,多放糖,烧得红亮亮的。用饭盒装了,你给她送过去。就说,‘厂长,家里做了点肉,给您送一碗尝尝鲜’。这听着,不就像邻里之间走动一样,不扎眼,也显着咱的心意。”
我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
说干就干。
秀兰把那一斤最好的五花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先在开水里焯了一遍,撇去浮沫。然后起锅烧油,放冰糖炒出糖色,再下肉块,煸炒到金黄。
“滋啦”一声,料酒、酱油、葱段、姜片一起下锅,香气瞬间就炸开了。
那香味,霸道得很,顺着门缝就钻了出去,半个楼道的人家估计都闻到了。
小宝闻到肉香,也来了精神,趴在厨房门口,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爸,好香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等会儿就能吃了。”
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秀兰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脸上,却满是专注和认真。
她不只是在做一碗菜,更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使命。
一个小时后,一锅红亮诱人、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出锅了。
秀兰挑了十几块最好看的,装在一个干净的铝制饭盒里,又在上面撒了点葱花。
她把饭盒递给我,郑重地嘱咐道:“卫国,去了以后,话别多说,也别低三下四的。咱们不求她什么,就是一份心意。把东西送到,就回来。”
我点点头,接过饭盒。
饭盒还是温的,那温度,一直传到我的心底。
苏曼琳住在厂里分的单身宿舍,就在办公楼后面的一排平房里。
我提着饭盒,心里又开始打鼓。
这感觉,比我第一次上台领“先进生产者”奖状时还紧张。
我走到她宿舍门口,屋里亮着灯。
我能看见她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还是在伏案工作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啊?”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苏厂长,是我,李卫国。”
屋里沉默了几秒钟。
我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
门开了。
苏曼琳站在门口,还是那身蓝色的工装,头发随便挽在脑后,显得有些随意。
她看见我手里的饭盒,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李师傅?你这是……”
我把饭盒往前一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
“苏厂长,我回来了。家里炖了点肉,我爱人让我给您送一碗过来,尝尝鲜。”
我特意在“尝尝鲜”三个字上,加了一点点重音。
苏曼琳的目光,从我的脸,移到了饭盒上。
她没有立刻接,也没有拒绝。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提着饭盒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
“进来吧。”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跟着她走进屋子。
她的宿舍很小,也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旧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当。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文件,旁边还有一个啃了一半的窝头。
这场景,让我心里一酸。
一个厂长,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她接过我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
“费心了。”她淡淡地说。
她打开了饭盒。
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小屋子。
她看着那碗红亮亮的红烧肉,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微微地闪动。
她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了一块。
她看着我,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把那块肉,递到了我的嘴边。
“你先尝。”
第4章 书记的女儿与一碗糖水
我彻底愣住了。
大脑像是被冲压机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先尝?
是怀疑我在这肉里动了手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我李卫国,手艺人出身,顶天立地,什么时候干过这种龌龊事!
一股怒火“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我脸色涨得通红,拳头下意识地就攥紧了。
“苏厂长!”我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信不过我李卫国,这肉,我不送了!”
我说着,就要伸手去夺那个饭盒。
苏曼琳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她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窘迫的神色。
“李师傅,你误会了。”她赶紧把筷子收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瞪着眼睛,不依不饶。
士可杀,不可辱。技术上你批评我,我认。但你怀疑我的人品,我绝不答应。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把饭盒盖好,推到桌子一边。
她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你先坐。”
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是命令,而像是一种商量。
我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她转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我倒了一碗水,又从一个小铁盒里,挖了一勺白糖放进碗里,用筷子搅了搅,递给我。
“喝口水,润润嗓子。”
白糖。
在这年头,白糖也是稀罕物。一般人家,只有来了贵客才舍得拿出来。
我看着碗里那浑浊的糖水,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消了一半。
我没喝,只是把碗捧在手里。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还是她先开了口。
“李师傅,对不起。刚才,是我唐突了。”
她竟然……跟我道歉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父亲,”她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忽,“以前是华北军区的,后来转业到了地方。他有个习惯,别人送来吃的东西,他总是让送的人先尝一口。”
我愣住了。
“他不是信不过别人。”苏曼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他说,这是老部队传下来的规矩。打仗的时候,老百姓送来的慰问品,长官都会让战士们先吃,自己最后吃。和平年代,别人送来东西,让对方先尝,表示的是一种尊重。意思是,‘您是客,您先请’。”
“我从小看惯了,刚才……刚才就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想那么多。没想到,让你误会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
“我真不是怀疑你。”
原来……是这样。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
我把人家的一番好意,当成了驴肝肺。我这脑子,真是……
“苏厂长,我……我对不住你。”我站起来,局促地搓着手,“是我小心眼了,我给你道歉。”
她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
“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这做群众工作的方法,还是有问题。”
那一刻,她脸上的坚冰,好像瞬间融化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厂长,而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邻家妹妹。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你儿子……怎么样了?”她主动问道。
“好多了。喝了点肉汤,身上有劲儿了。”我赶紧回答。
“那就好。”她点点头,“孩子是家里的根本,耽误不得。你那张假条,我本来是不想批的。生产任务太紧了。可后来我想,机器坏了,可以修。人心要是凉了,就不好暖了。”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谢谢你,厂长。”我由衷地说。
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那个啃了一半的窝头。
“你看,这就是我的晚饭。”
我看着那个又干又硬的窝头,再看看那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心里很不是滋味。
“厂长,你……就吃这个?”
“不然呢?”她反问,“厂里食堂的大锅饭,也就这样。我一个人,也懒得开火。”
“你家人呢?”我忍不住问。
“我父亲……前年去世了。母亲身体不好,在北-京跟着我哥嫂生活。我是自愿申请,到基层来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我能听出那平淡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孤独。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父亲去世,母亲远在千里之外。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小城,扛起一个几千人大厂的重担。
白天,她要在全厂职工面前,维持着厂长的威严。
到了晚上,回到这个空荡漉的小屋,她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啃不动的窝头。
我忽然明白了。
她那句“先让我尝尝鲜”,或许,真的不只是一个习惯,一个玩笑。
那更像是一种试探。
一种对人心的试探。
她在试探,这个厂里,除了上下级的关系,除了冰冷的规章制度,是否还有一丝人情味的存在。
她在试探,我李卫国,这个她看重的技术骨干,究竟是一个只会埋头干活的木头,还是一个懂得人情冷暖的活生生的人。
而我,幸好,没有让她失望。
我端起那碗糖水,喝了一大口。
甜的。
一直甜到心里。
“厂长,”我站起身,指着那碗红烧肉,“这肉,你趁热吃。我……我先回去了。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好。”她点点头,没有挽留。
她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又叫住了我。
“李师傅。”
我回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
“这是……这是几块水果糖。我们厂里发的。我一个大人,不爱吃甜的。你拿回去,给你儿子吃吧。”
我看着她手里的糖,眼睛有点发酸。
我没拒绝。
我接了过来,郑重地揣进兜里。
“谢谢厂长。”
“快回去吧。”
我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很舒服。
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我不仅送出了一碗肉,还收获了一份理解,一份尊重。
更重要的,是我好像,真正认识了苏曼alin这个人。
她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厂长”。
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孤独,会脆弱,也同样渴望温暖的,普通人。
第5章 机器的怒吼与无声的战役
送肉事件,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车间里激起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第二天我一上班,就感觉气氛不对。
几个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工友,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
二车间的王麻子,就是上次被苏曼琳罚在全厂大会上念检讨的那个,老远看见我,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呦,李师傅来了!吃了老家的肉,脸上就是红光满面的。看来这假,没白请啊!”
他旁边几个平时跟他混的,也跟着哄笑起来。
“那可不!李师傅现在可是红人,能跟苏厂长说上话的。以后咱们可都得仰仗着李师傅啊!”
这些话,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李卫国在厂里这么多年,靠的是手上的功夫,不是嘴上的马屁。
我懒得跟他们计较,板着脸,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戴上手套,拿起锉刀,开始干活。
铁屑在锉刀下“簌簌”地飞溅,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静了下来。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我只要把手里的活儿干好,比什么都强。
可麻烦,偏偏就找上了门。
下午,车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嘎吱”声,紧接着,车间里最关键的一台设备——从苏联进口的“斯大林-2”型卧式镗床,在一声巨响后,猛地停了下来。
整个车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惊恐地望向那台趴了窝的“大家伙”。
这台镗床,是咱们厂的“心脏”。全厂一半以上的精密加工,都得靠它。
它要是停一天,整个生产计划都得完蛋。
车间主任老张头,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操作镗床的老师傅刘福全,急得满头大汗。
“主……主轴抱死了!好像是里面的轴承碎了!”
“轴承碎了?”老张头一听,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这可是苏联进口的设备,里面的轴承都是特制的滚珠轴承,别说咱们厂,就是整个市里,都找不到能替换的。
要从上面申请,等新的配件运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那“大干一百天”,就彻底成了笑话。
很快,苏曼琳就闻讯赶来了。
她还是那身蓝工装,跑得很快,额头上都见了汗。
“情况怎么样?”她一来,就直奔主题,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老张头把情况一说,苏曼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没有像老张头那样慌乱,而是绕着镗床走了一圈,仔细地查看。
“马上组织抢修!维修组的人呢?都过来!”
几个维修工围了上去,拆开外壳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的滚珠轴承,果然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滚珠掉了一地。主轴上也被卡出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一个年轻的维修工喃喃自语。
“这……这修不了啊厂长!没有配件,神仙也修不好!”维修组的组长一脸绝望。
整个车间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曼alin的身上。
我看见她的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攥着。我知道,她此刻承受的压力,比山还重。
这个厂子,是她的责任。
就在这片绝望的寂静中,我站了出来。
“我来试试。”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车间里,却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从苏曼琳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王麻子在人群里嗤笑一声:“李卫国,你疯了?这是苏联老大哥的机器,你以为是你家那辆破自行车?”
“就是!这可不是送碗红烧肉就能解决的问题!”有人附和道。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只是看着苏曼alin,一字一句地说道:“厂长,我师父以前修好过比这更复杂的进口机床。他教过我一套‘以车代磨’的法子,或许可以修复主轴的划痕。至于轴承……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自己做一个替代品出来。”
自己做一个替代品?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那可是高精度的滚珠轴承,差一个丝,整个机床的精度就全毁了。
老张头也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卫国,别逞能。这要是弄坏了,责任你担不起。”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曼琳。
她在等她的决定。
苏曼alin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半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她点了点头。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她转向所有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从现在开始,抢修工作由李卫国同志全权负责!维修组全体人员,配合李卫国同志!其他人,回到自己的岗位,维持生产秩序!”
她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我身上。
这份信任,比千斤还重。
我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背心,走到了那台巨大的镗床面前。
这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这是我和她,一场无声的战役。
我先仔细检查了主轴的损伤情况。划痕很深,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核心。
“以车代磨”,是我师父的独门绝活。
就是利用车床,配合特制的磨具和研磨膏,对不规则的损伤表面进行精细修复。这活儿,对手上的功夫要求极高,力道小了,磨不掉划痕;力道大了,就会损伤主轴原有的精度。
我让人把主轴拆了下来,固定在车床上。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师父当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卫国,记住,你的手,就是卡尺。你的心,就是图纸。心要静,手要稳。”
我睁开眼,眼神里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
我启动车床,双手握住磨具,稳稳地贴上了旋转的主轴。
“滋——”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
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双手上。我能感受到金属表面最细微的变化,能听到摩擦声最微小的差异。
整个车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麻子他们,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远远地看着。
苏曼琳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的目光,像一盏灯,照在我的背上,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额头上,汗水像溪流一样淌下来,浸湿了我的眼睛。
秀兰给我送来了晚饭,我扒了两口,又继续干。
夜深了,车间里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我和维修组的几个人,还有一直没有离开的苏曼琳。
主轴的修复,终于完成了。
我用千分尺一量,精度分毫不差。
但最难的,是轴承。
滚珠轴承是做不出来了,只能想办法,做一个滑动轴承来替代。
我翻遍了脑子里所有关于轴承的知识,在废纸上画了一遍又一遍的图纸。
我决定用一种叫“巴氏合金”的材料来浇筑轴瓦。这种合金熔点低,耐磨性好,是做滑动轴承最好的材料。
可是,我们厂里没有这种合金。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曼琳开口了。
“跟我来。”
她带着我,走进了厂里那个尘封已久的材料仓库。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她指着几块蒙着厚厚灰尘的金属锭。
“这是我前段时间清点仓库时发现的。我查过资料,应该就是巴氏合金。是建厂初期,苏联专家留下来的。”
我看着那几块金属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熔化合金,浇筑轴瓦,冷却,然后是漫长而枯燥的刮研。
刮研,是钳工活里最考验功力的一项。
要用一把小小的刮刀,在轴瓦表面,一点点地刮出均匀的网状油槽。这些油槽,是储存润滑油的“毛细血管”,直接关系到轴承的使用寿命。
我又想起了师父。
当年他教我刮研的时候,把我的眼睛蒙上,让我用手去感受,去记忆那种感觉。
“好的刮研,摸上去,要像女孩子绣的丝绸一样,又滑,又有骨感。”
我就这么刮着,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才终于完成了。
天,已经亮了。
第6章 手上的老茧与心里的光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重新组装好的镗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启动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机器平稳地运转着,发出了均匀而有力的“嗡嗡”声。
没有一丝杂音,没有一丝抖动。
成功了!
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成功了!李师傅成功了!”
“太神了!这手艺,真是绝了!”
工友们一拥而上,把我高高地抛了起来。
我看见老张头在偷偷抹眼泪,看见维修组的小伙子们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也看见了站在人群外的苏曼alin。
她没有笑,也没有欢呼。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
在那一刻,我们之间,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彻底打通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超越了身份的,最纯粹的欣赏和认同。
王麻子那几个人,也挤在人群里,脸上的表情,尴尬又佩服。
技术,是不会骗人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流言蜚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曼alin走上前来,掌声渐渐平息。
她看着我,目光落在我那双沾满了油污和铁屑的手上。
“李师傅,辛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从人群中走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不。”她摇了摇头,然后转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李卫国同志,用他的技术,他的担当,为我们全厂,挽回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他不仅是我们的技术标杆,更是我们所有工人学习的榜样!”
“我提议,为李卫国同志,申报本年度的市级劳动模范!全厂通报嘉奖,并奖励……一百元!”
“轰”的一声,人群又炸开了锅。
一百元!
那可是我将近三个月的工资!
所有人都用一种羡慕到极点的目光看着我。
我却愣住了。
我修机器,是我的本分,是师父教我的手艺人的良心。
我从没想过要什么奖励。
“厂长,这……这太多了。”我赶紧推辞。
“不多。”苏曼琳的眼神,不容置疑,“你的技术,你的付出,值这个价。这是你应得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但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
“而且,这也是对那些只会说风凉话的人,最好的回击。”
王麻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给她送肉那件事。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我正名。
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李卫国,靠的不是旁门左道,而是手上这实实在在的真本事。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一个好的领导,不仅能看到你的能力,更能维护你的尊严。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把那一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
秀兰看着那些崭新的大团结,手都在抖。
“卫国……这……这是真的?”
我点点头。
小宝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摸着那些钱。
“爸爸,我们有钱了!可以买肉吃了!”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是啊,有钱了。
可以给小宝买更多有营养的东西,可以把家里那扇漏风的窗户修一修,还可以……给远在老家的弟弟,寄一些回去。
但我知道,比这一百块钱更珍贵的,是厂里人看我的眼神,变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对一个手艺人的尊重。
还有,我和苏曼琳之间,那种微妙而坚固的,革命友谊。
过了几天,厂里正式下了文件,给我报了市级劳模。
苏曼琳把我叫到办公室,亲自把一份红彤彤的奖状交到我手里。
“李师傅,这是你的荣誉。”
我接过奖状,看着上面“劳动模范”四个烫金大字,心里百感交集。
“厂长,其实我最该感谢的,是您。”我由衷地说,“要不是您顶着压力,把抢修的任务交给我,我……”
“我不是在赌。”她打断了我,“我相信你的技术,更相信你的人品。”
她看着我,认真地说:“李师傅,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站在机床前,满身油污,聚精会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他也是个技术迷。他说,一个国家,不能光靠口号,得靠千千万万双像你这样的,能创造价值的手。这双手,才是国家的脊梁。”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上那些厚厚的老茧和伤疤上。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粗糙,黝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可就是这双手,能安抚哭闹的儿子,能为家人挣来温饱,也能让趴窝的机器重新怒吼。
这双手,是我李卫国的根,也是我的骄傲。
“苏厂长,”我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一个大学生,还是北京来的,为什么会愿意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
她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热火朝天的车间。
“因为这里,有烟火气。有机器的轰鸣,有工人的汗水,有最真实的生活。在北京,我看到的是文件和报告。而在这里,我能亲手摸到这个国家跳动的脉搏。”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
那光,很亮,也很暖。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些在尘埃里打滚的普通人,和她这样心怀理想的读书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一点。
她靠的是她的知识和头脑。
而我们,靠的是手上的老茧和心里的那份坚守。
第7章 年夜饭的饺子与不变的承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关。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格外地冷。但红星机械厂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自从我修好了那台镗床,“大干一百天”的任务,我们不仅提前完成了,还超额了不少。
厂里发了年终奖,虽然不多,但家家户户的脸上,都多了几分喜气。
我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小宝的身体,在肉汤和营养的滋补下,一天天壮实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又能满院子疯跑了。
我在厂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现在,没人再拿我跟苏厂长的事说风凉话了。见了我,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李劳模”。
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李卫国。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技术权威。
这一切,都源于那一次请假,那一碗红烧肉,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机器抢修。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零件,经过一番打磨,终于现出了它应有的光泽。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都飘出了肉香。
我家也不例外。
我特意托卫军又弄了些肉和排骨回来,秀兰忙活了一整天,包了三大盖帘的白菜猪肉馅饺子,还炖了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
屋子里热气腾腾,玻璃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小宝穿着新棉袄,在屋里跑来跑去,嘴里嚷嚷着要放炮仗。
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简单,踏实。
吃年夜饭的时候,秀兰给我盛了一大碗饺子,又给我倒了一杯酒。
“卫国,辛苦一年了,喝点吧。”
我端起酒杯,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苏曼琳。
大年三十,她会怎么过?
还是一个人,守着那个冷清清的宿舍,啃着冰冷的窝头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手里的饺子,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香了。
我对秀兰说:“我……我出去一下。”
秀兰一愣,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去吧,早点回来。”
她懂我。
我用一个大号的保温饭盒,装了满满一饭盒刚出锅的饺子,又用另一个罐子,盛了半罐子排骨汤。
我提着东西,走在寂静的家属院里。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传出欢声笑语。
只有办公楼后面那排单身宿舍,黑漆漆的,显得格外孤单。
我走到苏曼琳的宿舍门口,果然,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她不在?回北京了?
我心里有些失落。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极轻微的咳嗽声。
是从她屋里传出来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敲门。
“苏厂长?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回应,但咳嗽声更清晰了。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力推了一下门。
门没锁。
一股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
我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看到苏曼琳正裹着一床被子,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烧得像一团火。
“厂长!你怎么了!”
我赶紧冲过去,打开灯。
只见她脸色通红,嘴唇干裂,显然是病得不轻。
桌子上,放着一包退烧药和一个空了的暖水瓶。
“李……李师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你病成这样,怎么不吭声啊!”我心里又急又气。
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要强!
“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她还想硬撑。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叫有点感冒?赶紧的,得去医院!”
我说着,就要去找衣服给她穿上。
“不去……”她拉住我的手,力气小得可怜,“大过年的,别麻烦人家医生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我知道,她不是怕麻烦医生,她是怕麻烦别人。
她宁愿一个人扛着。
我没再坚持,转身把饭盒和罐子放在桌上。
“你先别睡。我给你盛碗热汤,喝了发发汗。”
我把排骨汤倒在碗里,扶着她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滚烫的肉汤下肚,她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
“李师傅……谢谢你。”她靠在床头,虚弱地说。
“谢什么。”我把碗放下,又把饺子端到她面前,“这是我家刚包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你尝尝。”
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眼睛红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慢慢地放进嘴里。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眼泪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一个在几千人面前都面不改色的女厂长,此刻,却为了一碗饺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她哭的,不是这碗饺子。
是这碗饺子背后,那份久违的,家的温暖。
我默默地坐在床边,没有劝她。
有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是一种幸福。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我才说:“厂长,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言语一声。咱们厂,就是你的家。我们这些工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喝了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烧也退了一些,我才离开。
回到家,饺子已经凉了。
秀兰给我重新热了一碗。
她问我:“苏厂长……还好吧?”
我点点头:“病了,发高烧。一个人在宿舍里。”
秀兰叹了口气:“唉,一个女同志,真是不容易。”
她顿了顿,又说:“卫国,你做得对。”
我笑了。
能娶到秀兰这样的媳妇,是我李卫国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从那以后,我和苏曼琳之间的关系,似乎又进了一步。
不再仅仅是上下级,也不仅仅是战友。
更像是一种亲人。
她会偶尔来我们家,坐一坐,逗逗小宝。秀兰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让我给她送去一份。
她工作上,依然雷厉风行,严格要求。
但在私下里,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厂里的老师傅们都说,苏厂长,好像变了。
变得……有人情味了。
而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变。
她心里的那份柔软,只是需要有人,用真诚去将它打开。
春天的时候,市里下了文件,我被正式评为了“市级劳动模范”。
去市里开表彰大会那天,是苏曼alin亲自开着厂里那辆吉普车送我去的。
车上,她对我说:“李师傅,祝贺你。”
我看着胸前的大红花,心里却很平静。
我说:“厂长,其实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她笑了,发动了车子。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坚守和高贵。”
车子驶出了厂区,向着阳光明媚的远方开去。
我看着窗外,一九七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我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就要来了。
而我,一个普通的八级钳工,会继续用我这双手,用我心里的那份“干净”,去迎接,去创造,属于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更好的未来。

来源:篱间寻菊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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