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个顶着白花花太阳的午后,热浪从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来,卷着一股子焦糊味儿,熏得人眼晕。
那是一个顶着白花花太阳的午后,热浪从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来,卷着一股子焦糊味儿,熏得人眼晕。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后座上绑着我的工具箱,正要去城西给一个老主顾修一套黄花梨的椅子。
链条“咔啦咔啦”地响,像是我这把老骨头在呻吟。
路过金源商厦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
我捏住刹车,一只脚撑在地上,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汗水黏糊糊的,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
就是这么一抬眼的工夫,我看见了她。
我的妻子,张兰。
她坐在一辆黑得发亮的奔驰车副驾驶上,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她疲惫的侧脸。
她不是应该在家休息吗?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捂着肚子,说身上不爽利,头也晕,中午就不做饭了,让我自个儿在外面随便对付一口。
我信了。
我还特意嘱咐她,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去社区医院看看,别硬扛着。
可现在,她就坐在那辆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豪车里。
她没有看窗外,头靠在座椅上,眼睛闭着,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那不是休息,那是一种被抽干了力气的倦怠。
像一朵被烈日晒蔫了的花。
绿灯亮了,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那辆奔驰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平稳得像一块在水上漂的木头。
我愣在原地,后面的汽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尖锐的声音刺得我耳朵疼。
我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蹬着自行车,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心脏“咚咚”地跳,像有人在里面擂鼓。
我把车停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发抖,拨通了张兰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很安静。
“喂,卫东,啥事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听上去确实有气无力。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没事,就问问你好点没?用不用我回来一趟?”
“不用不用,”她立刻回绝,“我躺着呢,刚睡着,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天这么热。你忙你的吧。”
“哦,那你多喝点水,好好歇着。”
“知道了,挂了啊。”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槐树的荫凉也挡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晃得我眼睛发酸。
她撒谎了。
我们结婚二十五年,她从来没这么骗过我。
那个开奔驰的男人是谁?
她为什么要去见他?
又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无数个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我抬头看着那辆奔驰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豁开一个大口子,呼呼地往里灌着又热又涩的风。
手里的工具箱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里面装着我吃饭的家伙,一套跟了我三十年的木工工具,每一件都磨得锃亮,泛着温润的光。
可现在,我却觉得它们从来没有这么重过。
第一章 一碗没喝的绿豆汤
我没有去城西的老主顾家。
心里乱糟糟的,手里的活儿是做不好的。我们这行,讲究的是心手合一,心要是乱了,手底下就没了准头,再好的木料也得糟蹋。
我调转车头,慢悠悠地往家骑。
回家的路,我走了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门。可今天,这条路却显得格外漫长。
路边的梧桐树,街角的杂货铺,推着车卖西瓜的小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碗绿豆汤,用玻璃碗罩着,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
“卫东,天热,给你熬了绿豆汤,放冰箱里镇着,回来喝。——兰”
字迹是熟悉的,娟秀中带着点急促。
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碗壁,冰凉的。
我拉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另一碗绿豆汤。
她早上熬好,自己没喝,就出门了。
我盛了一勺,送到嘴边,那股清甜的味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沁入心脾,反而堵在了喉咙口,又苦又涩。
我放下勺子,再也喝不下去。
这碗绿豆汤,就像我们此刻的生活,表面上看着清清爽爽,底下却沉着让人难以下咽的沙子。
我走进卧室,她不在。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她常看的杂志。一切都维持着她出门前的样子。
我拉开衣柜,她的衣服都挂得好好的。
我又走到阳台,她养的那几盆吊兰绿油油的,叶尖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早上刚浇过水。
这个家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处处都充满了她悉心照料的痕迹。
可我一想到她在奔驰车里那张疲惫的脸,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叫李卫东,今年四十八岁,是个木匠。
说得好听点,是古董家具修复师。
我爹就是木匠,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跟着他学手艺。这门手艺,没别的,就是靠时间和耐心磨。
一块朽坏的木头,到我手里,得先看它的纹路,辨它的材质,想它原来的样子,然后一点点地刨,一点点地凿,用榫卯结构把它重新拼接起来,最后再上漆、打蜡,让它恢复往日的神采。
这个过程,慢,而且枯燥。
但我不觉得。
每当看到一件残破的家具在我手里重获新生,那种满足感,比挣多少钱都踏实。
我和张兰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她那时候在纺织厂当女工,人长得漂亮,性格也爽利。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我当时就是个闷头闷脑的小木匠,话也不会说,脸憋得通红。
她却不嫌弃我,说就喜欢我这股老实劲儿,觉得靠得住。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房没车,就单位分的一间筒子楼,十几平米,转身都费劲。
可那时候,日子过得有奔头。
我每天在作坊里吭哧吭哧地干活,身上全是木屑和汗味儿。她下了班,就给我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俩挤在一张小床上,她会跟我讲厂里的趣事,我会跟她说今天又接了什么活儿,修了一张多有年头的八仙桌。
后来,我们的儿子小波出生了。
再后来,纺织厂效益不好,她下了岗。
我开了自己的小作坊,专门接一些修复老家具的活儿。
日子不算富裕,但一年到头,吃穿不愁,还能有点结余。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像我手里的木头,虽然经历风雨,但纹理清晰,质地坚实。
直到今天。
那辆奔驰车,像一把锋利的凿子,在我平静的生活里,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
太阳偏西,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屋子里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开灯。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在等她回来。
我想听她怎么说。
第二章 木头上的裂痕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张兰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开了灯,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哎呀,老李,你怎么不开灯啊,吓我一跳。”她一边换鞋,一边抱怨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有些褶皱。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角有细密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我熟悉的。
但今天,我好像第一次发现,她的眉宇间,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愁绪。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摸我的额头,“不舒服?”
我微微偏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桌上的绿豆汤,怎么没喝?”她收回手,岔开了话题,语气有些不自然。
“不渴。”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没再追问,转身进了厨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吃饭吧,我随便炒了两个菜。”她端着盘子走出来,放在桌上。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清炒豆芽。
都是我爱吃的家常菜。
我们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动筷子。
墙上的挂钟依旧“滴答”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身体好点了吗?”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好多了,就是睡了一天,浑身没劲。”她低下头,夹了一筷子豆芽放进碗里,却没有吃。
“是吗?”我盯着她,“睡了一天,能睡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里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张兰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慌乱,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脆弱和无助。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多希望,我看到的是愤怒,是辩解,哪怕是理直气壮的争吵。
可她没有。
她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惊慌,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委屈?
“卫东,你……你看见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金源商厦,十字路口。”我言简意赅。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圈已经红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那是什么样?”我追问,“你告诉我,是什么样?”
“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卫东,你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和这个家的事。”
“那你为什么撒谎?”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张兰,我们是夫妻!二十五年的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摊开来说的?你要去见谁,坐谁的车,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我是有苦衷的。”她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苦衷?”我冷笑一声,“什么苦衷需要你对丈夫撒谎?是觉得我没本事,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所以要去另寻高就了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知道这话说得有多重,多伤人。
果然,张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
“李卫东,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倒是说啊!”我拍了一下桌子,碗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说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谁!”
“他只是我的一个老同学。”
“老同学?老同学能让你撒谎,能让你坐他的大奔?”
我们之间的气氛,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这些年,我们不是没有吵过架。为柴米油盐,为孩子的教育,为双方老人的赡养,都红过脸。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以前的争吵,是生活里的磕磕碰碰,吵过了,也就过去了,伤不了根本。
而今天的争吵,却像一把凿子,对准了我们婚姻的榫卯结构。
榫卯,一凹一凸,一阴一阳,看似简单,却能让两块木头严丝合缝,百年牢固。
靠的是什么?
是彼此的契合,是相互的支撑,更是绝对的信任。
一旦信任出现了裂痕,这个结构,就不稳了。
就像我现在正在修复的那张清代红木供桌,桌面底下有一道极细的暗裂,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但如果不及时处理,时间久了,受力不均,整张桌子都会散架。
我和张兰之间,现在也出现了这样一道裂痕。
她不肯说,我拼命问。
我们就像两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相互对峙,相互伤害。
最后,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泪。
“我累了,不想吵了。”她声音嘶哑,“卫-dong,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说完,她就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饭桌前,看着那两盘没怎么动过的菜,心里五味杂陈。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西红柿炒蛋。
酸的,涩的,唯独没有了往日的香甜。
第三章 儿子的电话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五年来,头一次。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卧室里很安静,我不知道张兰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睁着眼睛,熬着这漫漫长夜。
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我没有去作坊,而是骑着车,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悠。
我想了很多。
想我和张兰刚认识的时候,想我们一起吃苦的日子,想儿子小波刚出生时,我们俩抱着他,手忙脚乱又满心欢喜的样子。
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过。
我问自己,难道二十五年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
难道我就不能再多给她一点信任吗?
可一想到她坐在奔驰车里,一想到她对我撒谎,我的心就又硬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儿子李小波的电话。
小波大学毕业后,没听我的劝,去学门手艺,而是跟着同学一起去南方闯荡,说是要做什么“互联网创业”。
这两年,钱没挣到多少,人倒是漂得厉害。
“喂,爸。”电话那头,小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
“嗯,怎么了?”我应了一声。
“没……没事,就问问你和我妈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最敏感的。他语气里的一点点不对劲,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爸,我……我这边项目上出了点问题,资金链断了,急需一笔钱周转。”小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我的心猛地一沉。
“需要多少?”
“三……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就是一个修老家具的,挣的都是辛苦钱。这些年是攒了点积蓄,但那是准备给小波结婚买房用的,也是我和张兰的养老钱。
三十万,几乎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
“怎么会要这么多?你做什么项目了?”我急了。
“爸,你别问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总之,这笔钱很急,关系到我能不能翻身。”小波的语气很坚决。
“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还是……还是去赌了?”我不敢往下想。
“没有!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小波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就是一次投资失误!商场上的事,有赚有赔,很正常!”
“正常?三十万,对我们家来说,是天文数字!你觉得正常?”我气得手都抖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家里压力大。所以……所以我没想跟你要。”小波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那你跟谁要?”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
轰隆一声。
我感觉脑子里像有根弦,彻底断了。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串起来了。
张兰的反常,她的谎言,她疲惫的脸,那辆黑色的奔驰车……
原来都是为了儿子。
“你妈……她怎么说?”我的声音干得像要冒烟。
“妈说她来想办法,让我别担心。”
“她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家庭主妇,去哪儿弄三十万?”
“我不知道……妈就这么说的。”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心里乱成一锅粥。
是心疼,是愤怒,还是失望?
我说不清楚。
我心疼张兰,她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事,该有多难,多无助。
我又气她,气她为什么不跟我说。难道在她心里,我李卫东就是个扛不起事儿的吗?我们是夫妻,不就应该有事一起商量,有难一起扛吗?
我更气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要他妈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我骑着车,疯了一样往家赶。
一进门,就看见张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话,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看见我,她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机藏到身后。
那个动作,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眼睛。
“小波给你打电话了?”我开门见山。
张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都知道了?”
“我要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个家卖了,去给你儿子填窟窿?”
“我没有!”她站起来,激动地反驳,“我只是不想让你跟着操心!你的作坊生意刚有点起色,我不想让你分心!”
“不想让我分心?”我气得笑了起来,“张兰啊张兰,你是我老婆,儿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了?外人吗?”
“我没把你当外人!”她也哭喊起来,“卫东,我知道这事我做得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可我能怎么办?小波在电话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说要是这笔钱不到位,他下半辈子就毁了!我心疼啊!那是我儿子!”
“他是你儿子,就不是我儿子了吗?”我吼道,“那辆奔驰车,是谁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叫王皓,是我以前纺织厂的同事,后来下海经商,发了财。”张兰终于说了实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着找老同学,看能不能借点钱周转一下。”
“所以你就骗我说不舒服,去见他了?”
她低下头,默认了。
“他答应借了?”
她摇了摇头。
“他说……他说可以投资小波的项目,但要占大头股份。昨天,就是带我去看了一下他公司,了解情况。”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发冷。
这个叫王皓的,我有点印象。当年在厂里的时候,就听说他追过张兰。现在他发了财,张兰有求于他,这哪里是借钱,分明是与虎谋皮。
“张兰,你糊涂啊!”我痛心疾首,“这种人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那我能怎么办?”她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三十万啊!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波出事吧!”
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
是啊,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的孩子,保护这个家。
只是,她用错了方式。
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别哭了。”我声音也软了下来,“天塌不下来。”
第四章 旧同学王皓
事情摊开来说,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了地。
虽然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总比悬着要好。
我和张兰谈了一夜。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小波不是投资失败,而是掉进了一个“P2P”的坑里。他和朋友合伙,把从亲戚朋友那里凑来的钱投了进去,结果平台爆雷,血本无归。
那三十万,不仅是他们自己的钱,还有一部分是欠别人的。现在债主天天上门,小波在电话里说,他快被逼疯了。
至于王皓,确实是张兰的老同学。
当年在厂里,王皓就对张兰有意思,只是那时候张兰已经跟我在一起了。
后来王皓下海,据说搞房地产和金融,挣了大钱。
张兰也是走投无路,才通过别的同学联系上他。
王皓表现得很热情,说同学一场,有困难肯定要帮。但他不提借钱,只说可以“投资”小波,帮他东山再起。
昨天,就是王皓约张兰去他公司,说是要评估一下小波的项目。
“他公司可气派了,在市中心最高的写字楼里,一整层都是他的。”张兰说起这个,眼神里还有些恍惚,“他跟我说,现在这个社会,光靠手艺吃饭是不行的,得靠脑子,靠资本运作。”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我还是忍不住问。
张兰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说话……有点轻佻,老提以前的事。还说,我要是当初跟了他,现在就是阔太太,哪用得着为这点钱发愁。”
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这个王皓,分明是没安好心。
他不是想帮忙,他是想看我们家的笑话,想在张兰面前炫耀他的成功,想用钱来践踏我这个老实巴交的木匠的尊严。
“他的钱,我们一分都不能要。”我斩钉截铁地说。
“可……可小波那边怎么办?”张兰忧心忡忡。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去求他。”
张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是感动。
她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手心里全是汗。
“卫东,对不起。”
“傻瓜,我们是夫妻。”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有事,不许再一个人扛着。”
第二天,我去了作坊。
我把我那几块压箱底的料子都翻了出来。
一块海南黄花梨的老料,一块小叶紫檀的镇尺,还有几块金丝楠木。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每一块都价值不菲,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的心头肉。
我打算把它们卖了。
我联系了几个圈子里的老朋友,把料子的照片发了过去。
很快,就有人回了信。
一个在上海开红木家具厂的老板,看上了我那块海黄料,愿意出二十万。
剩下的料子,零零总总,也能凑个七八万。
还差一点。
我看着作坊里那张我刚刚修复好的清代红木供桌,心里一阵刺痛。
那是我花了一个多月心血才修好的,主顾是个收藏家,出手也大方,说好了三十万。
可现在,我只能提前跟人开口了。
我拨通了主顾的电话,把家里的情况跟他说了,问能不能先把款子结了。
对方很爽快,听了我的情况,二话不说,下午就把钱打了过来。
钱凑齐了。
我的心,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那些木头,跟了我这么多年,就像我的老朋友。现在为了钱,把它们卖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一想到能解决儿子的困境,能让张兰不再去求那个王皓,我又觉得,值了。
晚上,我把银行卡交给张兰。
“这里面有三十五万,你明天打给小波。多出来的五万,让他把欠朋友的钱也还上,剩下的,就当生活费。”
张兰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手抖得厉害。
“卫东,你……你把料子都卖了?”她声音哽咽。
我点了点头。
“没了可以再挣,家不能散了。”
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这些天她所受的委屈、压力、恐惧,在这一刻,都随着眼泪宣泄了出来。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里酸酸的。
我觉得,我应该去见见那个王王皓。
不是去吵架,也不是去示威。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李卫东虽然是个穷木匠,但我的家,我的妻子,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我从张兰那里要来了王皓公司的地址。
第二天,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去了市中心那栋最高的写字楼。
我没有上去。
我就站在楼下,看着那些穿着笔挺西装、踩着高跟鞋的白领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我不懂,也融不进去的世界。
下午的时候,我看见王皓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比年轻时胖了些,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身名牌西装,派头十足。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都对他点头哈腰的。
他意气风发地上了那辆黑色的奔驰,车子很快就汇入了车流。
我看着那辆车消失,心里很平静。
是,我没他有钱,没他有地位。
我这辈子,可能都开不上那样的车,进不了那样的写字楼。
可我,有我的手艺,有我的坚守。
我能用我这双粗糙的手,修复破碎的物件,也能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家。
这就够了。
第五章 摊牌
给儿子打完钱的第二天,张兰接到了王皓的电话。
她在阳台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能零星听到几个词:“谢谢你”、“不用了”、“我们自己解决了”。
挂了电话,她走进来,脸色有些复杂。
“王皓说,他都准备好投资合同了,问我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家里的事已经解决了,不麻烦他了。”
“他没再说什么?”
“他……他笑了一下,说‘张兰啊,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倔’。还说,‘你老公那个小木匠铺,能解决什么问题?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张-lan复述这话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
我心里也是一股火往上冒。
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
他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点江山,就可以随意轻贱别人的尊严。
“别理他。”我沉声说,“以后他的电话,不要再接了。”
张兰点了点头。
这件事,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可没想到,两天后的一个傍晚,王皓竟然找上门来了。
那天我正在作坊里赶工,修复一张榉木的罗汉床。张兰给我送饭过来,我们俩正准备吃饭,作坊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王皓穿着一身休闲装,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张兰,我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他说话的语气,熟络得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和张兰都愣住了。
作坊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地上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和我俩面前摆着的一荤一素两个家常菜,显得格格不入。
王皓的目光在作坊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位就是李师傅吧?久仰大名。”他伸出手。
我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一下。
他的手很软,保养得很好。
我的手,粗糙,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木屑。
“不敢当。”我淡淡地说。
“老李,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以前的同学,王皓。”张兰连忙介绍道,语气有些紧张。
“王总,大驾光光临,有失远迎。”我松开手,不咸不淡地说。
王皓笑了笑,把果篮放在一张半成品的凳子上。
“李师傅太客气了。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张兰家里的困难解决了,替她高兴。另外呢,也是有点好奇,想看看李师傅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几十万来的。”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向我的痛处。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张兰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想开口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搬了条长凳过来,示意王皓坐。
“王总坐。作坊里地方小,怠慢了。”
我给他倒了杯茶,是我们平时自己喝的大麦茶。
“王总日理万机,还关心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家事,真是难得。”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
王皓端起茶杯,闻了一下,皱了皱眉,没有喝。
“李师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盯着我,“我跟张兰是老同学,她的为人我了解。她是个好女人,不该跟着你过这种苦日子。”
“我没觉得苦。”张兰忍不住插话,“卫东对我很好。”
王皓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好?什么是好?是让你住在这破旧的老城区,还是让你为了几十万块钱愁得吃不下饭?张兰,你醒醒吧,现在是什么社会了?感情不能当饭吃。”
他又转向我:“李师傅,我承认,你是个有手艺的人。但这年头,手艺再好,能值几个钱?你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够我在股市里一天的输赢。”
“我听说,你为了凑钱,把你那些宝贝木料都卖了?呵呵,真是可惜了。那点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但对你来说,恐怕是倾家荡产了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张兰,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我抬起头,直视着王皓的眼睛。
“王总,你说得对。我没你有钱,没你风光。”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这辈子,就是个跟木头打交道的命。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汗味儿和木头味儿。不像王总,钱来得快,来得干净。”
“我的确是把我最心爱的料子都卖了。因为在我心里,那些东西再珍贵,也比不上我的家人重要。我老婆,我儿子,我的家,才是我李卫东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
“钱没了,可以再挣。手艺在我手上,就不会饿死。但家要是散了,我挣再多钱,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我老婆过得苦不苦,幸不幸福,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和她,我们俩说了算。”
“我们是没住上大房子,开上好车。但我们俩,晚上能睡个安稳觉,吃饭能吃得踏实。我们不用担心今天投的钱,明天会不会血本无归;也不用提防身边的人,是不是都算计着你的家产。”
“这种日子,在你王总看来,可能很苦。但在我看来,很踏实。”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王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没料到我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小木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愣了半天,才冷笑一声。
“说得好听。李卫东,你就是个死脑筋。你这是在耽误张兰。”
“我耽误她,也轮不到你来操心。”我站起身,“王总,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我这儿还要赶工,就不留你了。”
这是逐客令。
王皓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恢复了那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行。李卫-dong,你有种。”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了张兰一眼,“张兰,我的话,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坊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我和张兰,还有那两盘已经凉透了的饭菜。
张兰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卫东,你刚才……真男人。”
我笑了笑,心里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钱算什么?
守得住自己的心,守得住自己的家,才是真本事。
第六章 父亲的担当
王皓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很快,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和张兰之间,经过这次风波,好像更近了。她不再抱怨我一天到晚只知道跟木头打交道,我也不再嫌她偶尔的唠叨。
我们都明白,这个家,来之不易。
真正让我头疼的,是儿子小波。
钱虽然还上了,但他的心气,好像一下子被打垮了。
我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家来。
“爸,我没脸回去。”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嘶哑,“我把家里的积蓄都折腾光了,我是个罪人。”
“胡说八道!”我骂道,“钱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垮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给我回来!”
“我不回去!我要在外面挣到钱,把亏空都补上,我再回去!”他很固执。
“你怎么挣?再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他语塞了。
我知道,这次的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他曾经的骄傲和自信,都被现实击得粉碎。
我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小波,你听爸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摔过几个跟头?摔倒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趴在地上不起来。”
“你回来吧。家里不需要你挣多少钱。我和你妈,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在我和张兰的轮番劝说下,半个月后,小波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也黑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丧。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说话。
张兰看着他那个样子,天天唉声叹气,偷偷抹眼泪。
我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解开小波心结的钥匙,还得我自己来。
那天下午,我把他叫到了我的作坊。
他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跟在我身后。
作坊里,还是老样子,到处都是木料和工具。
我指着墙角一堆看起来像是劈柴的烂木头,对他说:“小波,你过来,帮我把这些木头劈了。”
他愣了一下:“爸,你让我干这个?”
“怎么?瞧不上?”我看了他一眼。
他没说话,默默地拿起斧子,开始劈柴。
他没干过这种活,动作很笨拙,劈了几下,手上就磨出了水泡。
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在一旁打磨一张椅子腿。
作坊里,只有斧子劈进木头的“砰砰”声,和我用砂纸打磨木头的“沙沙”声。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劈完了一小堆。
他扔下斧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递给他一瓶水。
“累吗?”
他点了点头。
“爸,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我没回答他,而是从那堆他劈好的木柴里,捡起一块。
“你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块烂木头吗?”
我笑了笑,拿出我的刨子,在那块“烂木头”上,轻轻地推了几下。
粗糙的表皮被刨开,露出了里面紫红色的、带着优美纹理的木心。
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波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是……紫檀?”
“是小叶紫檀。”我点点头,“这块料,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好东西。只是因为它身上有几道裂纹,还有虫蛀的眼,被人当成废料扔了。”
我把那块木头递给他。
“你摸摸。”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用手指在光滑的木心上轻轻抚摸。
“爸,你想告诉我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告诉你,人也跟这木头一样。”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现在,就像这块木头。你觉得自己失败了,没用了,就像这身粗糙的、满是伤痕的表皮。”
“可是在爸妈眼里,你里面的‘芯’,还是好样的。你聪明,有闯劲,只是暂时走错了路,受了点挫折。”
“一块好木料,不会因为几道裂纹就成了废柴。一个好孩子,也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毁了人生。”
“关键是,要像我这样,拿起刨子,把那些没用的、坏掉的部分,一点点地刨掉。把自己的‘好芯’,重新露出来。”
小波低着头,捧着那块紫檀,久久没有说话。
我看到,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紫红色的木头上,颜色变得更深了。
从那天起,小波变了。
他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每天都来我的作坊,一开始是帮我打扫卫生,搬搬木料。
后来,他开始对我的活儿产生了兴趣。
他会站在我旁边,看我怎么测量,怎么下锯,怎么开榫,怎么凿卯。
有时候,他也会问一些问题。
“爸,这个榫头为什么要这么设计?”
“爸,这两种木头,为什么不能拼在一起?”
我都会耐心地跟他解释。
“这叫‘燕尾榫’,越拉越紧,最牢固。”
“木性不同,伸缩率不一样,硬拼在一起,时间久了,不是木头裂,就是家具散架。做木工,得顺着木头的性子来,不能跟它拧着干。”
他听得很认真,还拿个小本子记下来。
有一天,他拿起一块废料,学着我的样子,用凿子凿卯眼。
结果一不小心,凿子滑了,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张兰心疼得不行,拉着他要去医院包扎。
他却摇摇头,自己找了块布条,简单地缠了缠,然后又拿起凿子。
“爸,你教我吧。”他对我说,“我想学这门手艺。”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光。
我知道,我的儿子,回来了。
第七章 还钱
小波跟着我学手艺,学得很用心。
他比我年轻,脑子活,虽然手上功夫还差得远,但对木工的原理,对各种木头的特性,理解得很快。
有时候,他还会上网查资料,给我讲一些我闻所未闻的木材知识和修复技术。
看着他每天在作坊里忙得满头大汗,身上沾满木屑的样子,我和张兰心里,都觉得特别踏实。
这天,我接到了之前买我海黄料子的那个上海老板的电话。
他说他用那块料子,给一个大客户做了一套茶台,客户非常满意,指名还要用我的料子。
“李师傅,你手上还有没有那样的好东西?价钱好商量。”
我苦笑了一下:“老张,不瞒你说,我压箱底的宝贝,上次都让你给掏空了。”
“别啊,老李。”他在电话那头很着急,“这次的客户很重要,是个香港来的大收藏家,就认这种野生的老料。你再帮我想想办法,我给你加价,三十万,怎么样?”
三十万。
和我卖掉那块料子的钱,加上我赔进去的工钱,正好持平。
我心里一动。
如果能把这笔钱挣回来,不仅能弥补作-fang的损失,也能让小波心里的那个疙瘩,彻底解开。
可是,上哪儿再去找一块那样的料子呢?
挂了电话,我把这事跟小波说了。
他听了,也皱起了眉头。
我们爷俩在作坊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库存都看了一遍,也没找到能跟那块海黄媲美的料子。
“爸,要不……就算了吧。”小波有些泄气。
我摇了摇头。
我这辈子,信奉一个理儿:从哪儿跌倒,就得从哪儿爬起来。
钱是小事,但这个“理”,不能丢。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把我认识的所有同行、所有木材商人,都过了一遍。
突然,我想起一个人。
我爹的师弟,我的师叔,人称“木痴”的钱三爷。
钱三爷是个怪人,一辈子没娶媳妇,就把木头当老婆。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收了一辈子好木料,据说他那个仓库里,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
只是他脾气古怪,轻易不肯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示人。
第二天,我带着小波,提了两瓶好酒,找到了钱三爷的家。
那是个藏在城市角落里的大杂院,钱三爷的仓库,就在院子最里面。
我们说明了来意。
钱三爷眯着眼睛,抽着旱烟,听完我的话,半天没做声。
“卫东啊,”他吐出一口烟圈,“不是师叔不帮你。只是我那些料子,都是我的命根子,给了你,就等于要我的命。”
我心里一沉。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小波,突然开口了。
“钱爷爷,我爸不是想白拿您的东西。”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最近跟我爸学木工,做的一些笔记。里面有一些是我自己上网查的,关于古代家具榫卯结构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还有一些关于木材防腐防裂新技术的资料。我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钱三爷有些意外地接过本子。
他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越看,他的表情越严肃,眉头也越皱越紧。
我和小波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的。
过了很久,钱三爷才合上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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