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小说——《惜奴娇》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8-27 18:32 1

摘要:总书评数:1341 当前被收藏数:3480 营养液数:3094 文章积分:64,118,936

总书评数:1341 当前被收藏数:3480 营养液数:3094 文章积分:64,118,936

文案:

梨花清白不爱红,一朝误堕污泥中。

上元夜,她溜出家门,新奇地瞧那和尚九尺的大个儿,满脸憔悴地耍弄禅杖,禅杖虎虎生风,和尚踉跄带喘,破木碗里铜板二三,观者寥落。

她俏生生地立着看,问丫鬟,“卖艺如此辛苦么?”

他听到了,粗声回答:“病了,往常不这样!”

于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出于怜悯,赏了他十两银子。

半年后,父兄被杀,阖府被抄,女眷官卖,娘亲碰死在祠堂的碑前。她被罚没为奴,被娼门的鸨儿娘买下。

那和尚千里迢迢赶来相救,一摞银子掼下来,把销金窟的紫檀鸾凤春凳掼得粉碎,眸子里像喷了火,“和尚怎么了?和尚也买得小娘!”

财白花尽,赎一身娇骨,昼夜星驰,送她上京完婚。

烈日暴晒,他舀来清水,偷折一枝荷叶,盖在她头顶,“皮娇肉嫩的,别给晒化了。阿弥陀佛,小僧犯了偷盗之罪。”

寒夜凛冽,他拄禅杖,罗汉一样守在破庙外,让她在庙里篝火旁安睡,自己啃干饼充饥。

暴雨倾泻,山路泥泞,他让她撑伞,背着她一步一步淌过浑水,耳根红透,口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千难万难,终是送她到了京城。

完婚那日,他在客栈里喝得大醉,朦胧中见她穿着嫁衣,昳丽殊色,婉婉而来,以为又是荒诞一梦,心魔已生,欲难自持。

第二日清醒过来,见花容酡颜,青丝委乱,满目嫁衣凌乱的红。

她撑起玉臂,乌发红唇,眼儿湿漉漉的,“是你教我的,好东西,要自己争取。我心中,没有什么玉面郎君,唯有一尊顶天立地的罗汉尊像而已。”

1、背景架空,宋文化框架,私设一堆,为了符合剧情需要,并不完全贴合;

2、男主又莽又直,糙汉武僧,女主前期柔弱千金,历经苦难,逐渐成长。

3、1V1 SC,HE,角色价值观各异,并不代表作者价值观

试读:

·

得亏度尘寺绫的料子多,她两个来来回回地系,足足络了条并三股的索子,又极力用手拔了拔,果如向前所说,那料子再韧不过,尽可承重。

度尘把碎锦层霞似的索子一股脑塞回箱奁里,应怜便又开始踅摸自己的家伙什,找来找去,不过两套换洗衣物,也就那小银疙瘩最贵重,便珍而重之地塞进小包袱里了。

度尘据此好几年,倒是攒了些家底,零零碎碎地不少;应怜便又来与她收拾,一会儿却被度尘嫌里嫌气地赶走,“你这团七团八的,衣裳都乱了,你替我把门去!”

应怜只得放下刚团了一半的一件褙子,拖了个凳子守在门外。

晌午将将过半,日头正烈着,晒得人影子都无处遁藏。但檐下清幽,风拂衣动,她自觉并不怎么热,百无聊赖地四处望着,又捏捏脸、看看手臂,不知这些日填鸭似的吃法,是否真的多出了半两肉。

偶有人踏进院,她便紧张,绷着个笑脸,假情假意地叫一声,“师兄,进来坐坐!”

那沙弥尼便被她唬回去了。

度尘隔着窗,小声与她叨叨,“你说话便说话,抖个什么!打摆子似的……”

“我……”应怜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又轻又颤,“我怕他们闯进来,你快些!”

话音甫一落,打外头又来了个人。

应怜只道又是个串门的,冷不防一个颤声,“师兄、进来……”

来的却是法持,后头跟着捧物事的沙弥尼。

上午刚见过一回,闹得彼此都不好看,应怜心中便咯噔一跳,一个激灵迎上去,“师叔,您怎么来了?”

声儿又大又脆,将两人都愣了愣,法持皱眉,“你素日的雅静呢?还有,坐廊下是为何?”

里头没动静,想来度尘已听了响儿。应怜讪讪应了声,“吃得撑了,出来晃两趟呢。”

她打眼又瞥了回跟着来的那沙弥尼,目光落在那叠衣物上。

——除了衣裳,还有应时的花冠,那上头用纱绢、通草作了一年景的姹紫嫣红,另有花钿钗、金球簪、鎏金银梳背,皆玲珑华翠,使人欲把玩细观。

应怜脑中嗡地一声,似被一锤砸在脑颅,颤颤地竟想后退。

门忽两边一分,度尘迎了出来,眼光一扫,便在人与物上挑了个弯,笑道:“上午不过是玩笑,哪真要师叔来赔罪呢?您瞧……”

“不是给你的,”法持不苟言笑,截住她话头,使个眼色,让小尼把头面捧进屋,道,“今夜有贵客至,言明要个新鲜窈窕的。柳惜,你去。”

应怜的脸倏尔白了下去。

度尘道:“您瞧她那呆瓜样儿!怎堪贵人驱使呢?师叔,您忒心急了点!”

法持却摆摆手,示意无转圜余地,看向应怜,“好生妆扮一番,入了贵人青眼,难道还会少了你的好处?”

她不多说,回身便走。

后头沙弥尼跟出来,到得应怜身边,略顿了顿,附耳说了一句,微笑着跟随离了去。

直到度尘将她扯回屋了,应怜才如惊了一场噩梦,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什么、听什么、想什么都如嚼蜡,连度尘的模样落在眼里,都失了光彩。

度尘放她枯坐了一晌,任她自想着心事,直待日头快要西斜,晓得再不能拖,终执了应怜的手,一握才发觉,那双手冰凉潮湿,竟仿佛绝了生气。

她将她拉到妆镜前按坐,自己立于她身后,拔下细细的折股钗,打散了她的发髻。

珠子是早就取出来了,这一头青丝如瀑,度尘自忖,先前自己有头发时,也未必生得这般好。

瞧她仍细骨伶仃这样儿,原来进补却都补到头发上去了。

“度行与你说了什么?”她为她打理散发,问。

久久,应怜一动,回了三分生气进这肉体凡胎,乌沉沉的眼儿看向镜中,有些模糊,是她自己的眼中的潮意。度尘的脸在渐渐昏黄的天光里,有三分担忧、三分怜悯。

这些担忧与怜悯便又化作了她的精气神,催她强支应起来。

应怜道:“她说,只要我伺候得贵人舒泰,便放还我的身契。”

“放还……”度尘冷笑着咀嚼这两个字,“她骗你的。当初,她们也如此对我说,只要我伺候得好,便将我送回家去。”

“我明白。”镜中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应怜心头翻涌着不知是怒是惧,“我明白,我从不指望她们能还我身契。只是、只是为何是今日……怎么就是今日……”

桃木梳一梳到底,度尘的目光随之沉向发梢。应怜两行泪滚滚而下,憎恶地看着不成器的自己,抬手抹去眼泪。

好恨啊,为何只在今日。

明明今夜就要出逃,哪怕再晚一日、半日……

她脑中浮现起那晚在暗室里,孔隙间挤来的脏乱的光,与残恶的香;浮现起李大官人被肥腻的肉挤没了的双眼,一阵阵地恶心。

真要使她委身于人,倒不如去死。

倒不如去死。

长发忽被一双手拢起,一条刺目的红缯紧束,映在她惧恨的眉目间,度尘一时没继续,沉默片刻,却翻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取出里头层层裹藏的一样物事。

她拿来与应怜。

本作一根金簪,递到应怜手中,她便觉出份量不对。更轻,想是铜或铁的,包了一层金漆而已。

但这簪子比法持送来的簪钗都长,足够挑在一年景花冠的最显眼处。

“这是什么?”应怜觉着讽刺,“与我添妆?”

度尘从身后执了她的手,让她去碰簪身最尖细的末梢,“铁簪,虽不如金簪华贵,但比金簪更硬。”

天光仿佛更暗了一层,一晃眼间,却仍是夕时之景,整间屋子笼在温柔的斜阳里,每一粒浮尘流动,似乎都有应得的归宿。

度尘的话一字一句,恍如平常,包裹在淡淡的神色里,“这是我初至此地,央一位恩客买来的铁簪。本想着挨不过去时,便用它了断,但到底挨过来了。”

她又为她盘了髻,将浓密的乌发戴在花冠里,细钗银梳都妆点了,最后掰出应怜紧攥的铁簪,果然插在冠上最显眼处,一伸手便能拔下。

“我将它赠你。你若想死,便拿它扎破了喉咙,一了百了。”度尘搓来温热的手巾,擦了她脸颊的泪,“你若挨过去了,还没死,我们便一起逃。”

应怜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

“别哭。”度尘打开银粉盒,“我要给你抹粉了,眼泪会花了妆。”

应怜便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将泪咽了回去,咬着牙,死死盯着镜中一年景的纱绢簇花,与冠上那支没入一半的铁簪,平生从未冲上这么一股生根的血勇,

“我不死。”她喃喃地说与度尘听,也说与自己听,“我不死,我要活着。”

活着,才能逃出去。

·

这一日懒散又局促地过了。

白日里赵芳庭与宗契只在船上消遣,连饮食也只用小船搭载送来,大船并不靠岸;待时分将晚,赶着谯楼禁鼓未响,大船一溜顺着宽阔的至和塘水道出城而去。城关卡子处早已打点好,守城的兵士粗粗看过一回,便教放行。

直待离城老远,宗契这才松下一口气,切悟何为“贼人胆虚”。

赵芳庭在舱里头窝了一整个白日,此刻也来船头松泛松泛筋骨,道:“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县里哪敢张挂榜文?不过私下搜一搜了事。兄弟尽可放心。”

暮色四起,河面水汽濛濛,映得四野杳杳、连山带岫。大船行速稳便,艄公是自己人,心明眼亮,瞅定一处河岸野渡,便放下小舟,送两人携宝靠岸。

赵芳庭又牵来早备在此处的两匹马,俱神骏饱足、蹄昂鬃烈。他让了宗契枣红的那匹,自己骑了黑马,鞭指向遥遥某处,“虽不远,但那头人看菜下碟的本事尽有,没好马压阵,教人看轻了去。”

“那是什么地界?”宗契手搭凉棚,却只望见一带葱郁密林,隐约似有地势起伏。

赵芳庭嘿嘿一笑,催马前行,“你去了就知,总之哥哥不会害你。”

果真不远。两人进了一片林子,树影繁密,白日里或能透下一二光线;入了夜,不仗着灯火,路径黯淡迷离。赵芳庭轻车熟路,把两匹马系在附近一处圈墙马厩里,招呼宗契跟定上行。

原来是一处矮山,却没个正经的山路,只在树与树间踩出一条石棱突兀的小径来。宗契目力好,隐约瞧见最上头有翘起的高檐,也不知是什么个所在。

一路不逢个人影,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山,却摸进了一处小院,只从角门而入。宗契刚想着那一连院墙,仿佛有些眼熟,却不曾记得哪里见过这样漆色深沉、半旧斑驳的墙瓦。

开门的人是个僧衣僧帽的女尼,一张半老的面孔,肃穆沉默,见两人,合十行了个礼,不言不语将他们迎进来,仍关好了门,又带去里头。

院落连廊,雅致清静,似有灯光隐隐,却不在眼下。

宗契心中大不自在,寻了个空拉住赵芳庭,压低声音:“这是出家的尼寺?你怎好带我夜入此处?”

“山寺清静,别有洞天。”赵芳庭笑得像只偷了腻的耗子,“再走几步就到了,你跟来便是。”

想来这便是销赃的所在。一念及此,宗契又不免皱眉,怎么好好的山寺,做这样的勾当。

转而一想,他不也是有手有脚,却做了半道的贼匪。

算了,谁嫌弃谁。

再拐过一间院,眼前便陡然堂皇了起来。灯烛华光蓦地挤入眼帘,忙而不乱的脚步声与错杂的笑语泠泠随风扑来。借着光,宗契终于瞧清,这是一处四面雅致清幽的院落。

石桌石凳置在一棵经年的老桂树下,桂枝半掩半映,满树纷繁盈香。正房与耳房连廊相接,廊下错落植着花草;水缸厚重,于花草之间陈放多年,其上支出几片莲叶绰绰,凝露聚满堂上华彩。

正屋是一座二层小楼,门洞大敞,有沙弥尼端捧着瓜果酒食,进进出出,笑语相随,见了两人,俱来行礼,规规矩矩地又退出去。

至此,宗契心中觉着不妥,只没往深处想,又兼赵芳庭一意相催,便离了昏黑处,坐定在堂上。

堂间布置处处有佛经、观音小像、蒲团、木鱼等,彰显的佛意却都败在一桌鱼肉酒菜里。宗契将随身带来的镔铁棍搁在一边,刚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却听赵芳庭向那陪客的女僧问:“人呢?还没来?”

“就来、就来!大官人莫急。”女僧赔笑,意态阿谀,将残剩无几的佛意又败了一层,“她初来乍到,羞涩得紧呢,上妆慢,大官人不若送几样物事去,催催妆?”

赵芳庭大笑,随手从珍宝里取出一两件,送过去,“好,催妆!今日只当我为我兄弟娶新妇了!”

宗契脑中哐当一响,终于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面色微变,“这是何意?我一个出家人,怎好如此取笑!”

说着拂手将伺候人拨到一边,掷下不合时宜的满堂华彩,长腿阔步便往外走。

赵芳庭伸手欲捉,却只摸到一片衣袖,打哈哈赔罪,“怪哥哥嘴欠!原想着你离了旧人,不免寂寞,故才带你来消遣消遣,你若不喜,我不说便是了!”

他体格轻敏,三两步一绕,便至门口追上宗契,按了他的手臂便往回带。恰此一明一暗、一里一外的功夫,忽闻环佩叮当、脚步堆簇,花灯错落间,廊上簇拥着一个云霞绰约的丽影,袅袅纤纤地走了来。

余人皆是僧衣打扮,或灰或褐,中有几个黛眉铅粉的,白净秀气;只当中那花冠巧妆之人,乌云堆翠、裙裾翩跹,层层纱绫系一袭腰肢袅娜,步态如分云踏水,闻听堂上争执,将将抬起脸来,照映进一室璀璨中,便似瑶台生玉露、琼林遗仙姝,最夺人不过那双承云带雾的眼眸,恍如初见,浅蹙浓愁。

宗契愕然顿住,那女子也呆了半晌,花萼般的脸上霎时褪尽血色,连脂粉匀出的三分红也遮不住。

应怜浑身如沃冰雪,一瞬时冷透心脾,只觉莫大讽刺。

也不是未曾疑过那家药铺子,那周娘子巧舌如簧,多番与她提及莲台寺如何如何好,这才蒙了她的心智,一步步堕入魔窟。而宗契,她总觉着,他应当全然置身事外,不知晓内中龌龊。

一则莲台寺是她先与他提的;二则他若真有歹心,何必前前后后在她身上耗费银钱无计?

赵芳庭还勾搭着宗契手臂,见此也吃了一惊,一拊掌,却笑了起来,“这真是‘情缘深处天注定’,兄弟,你的旧人来了!”

那张脸笑得得意殷勤,眉眼分外可憎。应怜恍然认出他来,浑身冰冷,颤颤地后退一步,盯着宗契的眼里流不出泪,却似要喷出火来。

“没想到、没想到……”她眼光扫过赵芳庭,咬着牙,死死扣住宗契,“亏我一直当你是个好人!”

一堂花烛随着人影纷窜,烛影高低不定,衬得人人脸上窝着一团火,张牙舞爪似的。宗契心头正乱,不由分说,一把钳住应怜,“跟我走!”

另一只臂膀却被拽了一把。

赵芳庭仍笑着,不过那笑里已带了三分凉,“兄弟,可别乱了规矩。”

宗契心里攒着气,一抖手将他像虱子一样弹开。赵芳庭见他擒着应怜要走,又来拦他,身形如影,抄至身前。

变故只在瞬息间,围拥的那几个沙弥尼几声尖叫,满天星似的乱散。应怜冷不防被一拖,仓皇险些跌倒,忽听后头来人大喝,“截住他!”

也不知说的是谁。但那声音耳熟,正是法持。

法持提着盏素灯笼,本想来照应一二,顺道瞧瞧应怜今日可遂人心意,却不料刚进院,借着院落灯火,一眼瞧见那塔一般高大的身影,半张脸落在明处,已然怒意磅礴。

她自然记得此人,心中便是一突,情知不妙,“怎么是他!”

急急吩咐叫人,自己横汹汹地便过了来。

这头有赵芳庭相拦,见宗契挟了应怜就往外闯,两个翻了脸,指着便骂:“我有心带你得份富贵,你便如此恩将仇报,为个娼.妇坏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那两个字格外刺耳,宗契心头火起,“我是你爷爷!”

说着把应怜往后一带,躲开赵芳庭的勾拳,伸腿便扫了开去。

两人拳脚架在一处,拳拳过风。应怜惊慌失色,忽又被一抓,却是度尘,猫着身子扯着她往后撤。

不过两句话功夫,院外呼啦啦涌上了一群,皆是粗横强壮的女僧,各执棍棒兵刃,甚而有手拿刀枪的,闯了进来,瞅定宗契,便来擒他。

度尘头也不回地拉着应怜躲入幽深处,声音又低又急,“那些个师叔俱是通拳脚的。刀枪无眼,咱们快走!”

咋咋呼呼,院子里已闹成一团。应怜珠翠花冠晃颤了一霎,便如滴水入海消失不见。宗契一眼没望到,却来不及去追,近身有个赵芳庭缠着,更兼几支棍棒已着了肩背。好在他惯来习的是外家硬功,并不怎么吃痛,只是被前三后四地绊着,索性将一人旋身一拧,踩着后背一个鹞子翻身,跃至圈外,到得堂上抄了自己的镔铁棍,回身便迎上了围堵在室的女僧们。

赵芳庭呼呼带喘,夹在众人中,到底不想给自己找个强敌,只劝道:“你将家伙放下,我仍认你做个兄弟,妓乐你不要便不要了,咱俩换了银子,即刻便走,如何?”

“他走不脱了。”

法持分开人群,面目阴沉,不知是说与宗契听,还是责怪赵芳庭不义气,“他与那柳惜是一伙的,若放他走,还不知往后要生出什么事来。赵大官人,你怎认了这么个混拙闷愣的兄弟?”

赵芳庭理亏,说不出话来;法持一招手,呼左右上前,“擒了他!”

·

灯火明晃的那院响动陡然大了起来,远隔三四道院墙还能闻见。此处幽黑的墙角里,却只有秋虫断续的鸣叫,一待零乱匆忙的脚步传来,便歇了声。

应怜听那头的动静便格外明显,心头乱得没个条理,喘声与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她的思绪,若不是被度尘拉着,两只脚也早已软得走不动一步。

廊下时而有人循声而来,撞见她们。应怜慌促地说不出话,度尘却稳当许多,指着雅院催人前去,“那两位贵人自家闹起来了,师叔们拿着家伙去支应,阵仗可大哩!法持师叔教我们先回房躲着!”

说着急急带着应怜,果真向西院的路去。

其余人不疑有他,应怜却忽地心一颤,拽紧了度尘,“他们正乱着,我们何不如……”

“傻子,细软和索子都还没拿呢!”度尘带着她加快步子。

两人皆来了精神,一路躲着黑偷回院儿里,晓得左右隔壁都有未陪客的沙弥尼睡着,愈发不敢有大动静,把衣上叮当作响的绦环扯了,做贼似的轧开一条门缝,各自拿了要紧的家当,栓牢在身上。

应怜索性不要那几件僧衣,只将小银疙瘩揣进怀里,一时想那身契,一时又岔到宗契身上,不知他是否已被擒住。

事急从权,一切都无暇细思,是非真假容此刻怎么也闹不清楚了。

度尘的细软比她多。应怜便帮她背了一袋,好在衣物轻薄,并不沉重。她又提醒度尘,“别忘了那颗珠子。”

“忘不了,早缝珠衫上了。”度尘把索子胡乱绕在腰间。

两人又摸黑顺墙根溜出去。好在今夜月色不明,没个影子落在地上,这一回度尘带着她,专捡犄角旮旯里钻,远着灯火幢幢的几间院子,竟到了曾来过的后殿处。

殿后头的门落着锁,锁头比她二人的拳头还大。应怜走投无路,却见度尘左右望望,寻了棵靠墙的树,将七彩云霞般的寺绫络成的索子从腰间解下,紧紧地系在树干根底处。

那树生着簇簇红艳的果子,恍如夜间点点未熄的星火,原来便是她曾摘过的山萸树。

应怜道:“这树不高,也不挨着墙,可怎么上?”

“你会翻墙么?”度尘问。

她摇头。

“那就得委屈你了,我踩着你的肩翻过去。”度尘仍把索子一头拴在腰上,打了个结,道,“待我过了墙,在那头拽着索子,你顺着再攀上来。”

她说完,却见应怜张着嘴,满脸惊恐的窝囊样子,便气了起来,“你总不至于只敢戴串山萸果,哭啼啼地想家,连墙也不敢翻吧!”

自从来了这莲台寺,硬着头皮强做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了。应怜望着将将二人高的厚墙,喉头发僵,手脚发硬,点头,十分言不由衷,“我、我可以学。”

她可以学。应怜咬着牙想。

毕竟她如今前途未卜,沉甸甸的命一气压上来,几乎将她压垮。

——就像两肩头踩着的度尘一般。

度尘手攀墙头,不敢大声,急得要命,“你别晃!稳当点!”

应怜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怕一口气泄了,两人都栽个底朝天。

好容易稳住了,顶着度尘扣着瓦翻上去,她倚着墙,一边喘一边仰头望。

度尘身子灵巧,捉着索子一点一点蹭下去,末了还招呼她,“快些上来,恐拖长了被人发觉!”

她应了一声,擦擦手心的汗,由度尘在那头绷着索子,自己攀上去,试图蹬上墙头。

索子韧滑,好在寺绫头尾间有烙死的疙瘩,可供抓稳。饶是如此,也爬得应怜满头大汗。她上一尺、滑三寸,试了好几次,差点哭出来,硬是咬了牙,不敢放松,继续向上爬。

度尘在对面很是焦急,一气儿催她,又道:“你当心,墙头生了刺草,别被扎了。”

应怜仍在吭哧吭哧喘着气上墙。

若换成从前,打死她也万不敢做这样上树爬墙的皮猴行径,只是今日被逼到这份上,容止意态也都抛诸脑后,不管不顾了。

她发了狠,攥着那索子,拼了命往上爬,好容易一只手够上墙头,已累去了半条命。

半伏在墙头,应怜颤颤地往外看。视野广阔,却瞧不清一二,只是一脉黑黢黢的影廓,连下山的路在哪一方都辨不出。

再起身,头皮一疼,却是花冠子被刺草勾住,脱不出来。

她就这么歪歪着脑袋,火急火燎地拿手去摘,眼见度尘在下头仍拽着索子,急得指手画脚,“左一点、向下、向下、再提上去一些……”

应怜扯得头皮发麻,手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心一急,索性拔了冠上铁簪,尖头猛地一挑,瞬觉头皮一松。

花冠咕噜噜顺墙滚回院内,无声无息掉在草丛里,是再也够不着了。

所幸椎髻未散,她落得轻松,再不管花冠,一点点蹭下青黑的院墙。这一回有度尘在下头托着,利索了许多,一会儿,灰头土脸地下了来。

度尘没教她歇息,拽着她便朝一处疾行。

“角门向来关着,人只里头守门,咱们手脚放轻些,下了山,路就好走了。”她悄声道。

应怜认不得东西南北,只依言跟着向前,拂开乱生的丛草,脚踝被草叶扎得发痒,也不敢去挠,生怕踏错一步就滚落山下去。

好容易摸出一条林中错杂的路来,离了角门院墙,下行几步,回头再往,幽深掩映里,莲台寺宝殿高檐已在浓密的树冠后,犹如个黑面獠牙的恶鬼。

“这不是那日我上山的路。”她道,黑暗中声音微微发喘,“这路怎么这样难走?”

许是离寺愈远,度尘松了气,说话也不那么紧绷了,“这本就是那些浮浪客踩出来的道。从这条路上来的,没一个是干净的。”

应怜便蓦地想起宗契,猜度他是否正是从这条路上山,心里头密密杂杂的,仿佛墙头刺草一蓬蓬扎进了心窍,有些难受。

“我不知今日来的竟是他。”她小心翼翼摸索前路,喃喃道,“他身边那人,我在青玉阁见过。他们怎么厮混在一处?他是个出家人,他……”

迎她的是度尘一声嗤笑,“出家人怎么了?莲台寺接客的是出家人,往来的也不乏出家人呢。”

应怜默不作声了。

她又忆起秾李的那句话——到底不可轻易信人。

她信了宗契师父,而他却当头给了她一棒。

度尘在前,时而牵她过难行的砂石碎泥路。她的手温热,应怜忽而想到,度尘这人,究竟可信几分呢?

她颇有种“一度著蛇咬,怕见断井索”的惶惑之感。

下山不必多久,树影依稀,地势忽平坦起来,遥见远空幽邃,群山虚影,她忽想起一事,“你家在哪儿?离此远么?”

“不远,绕过城,往西五十里便是。”度尘道。

应怜脚底一软,“五、五十里?”

度尘眼儿亮晶晶的,回头一瞥,“你怕什么?瞧!”

她一指左近。应怜打眼一瞧,正见一处低矮屋篷,里头影黢黢地露出半只摇晃的马脑袋,却原来是间马厩。

“今日寺里只有赵大官人两个,想必是他们的马。”度尘喜道,“巧了,我们正可骑了去,五十里不多时便到。”

只是近前了才瞧出,只有一匹,通身枣红,在深暗的夜色里近乎漆黑,目准如炬、四蹄粗壮,被牵出来时有些不耐,刨蹄打鼻,喷了度尘一脸。

“你会骑马不?”度尘将马牵来。

应怜脚软得像泥,摇摇头,又点点头,“会、一点儿……不是很会。”

那马低头来嚼她的衣襟,惊得她兔子一样横跳了开。

度尘有些烦恼,拍拍马背,“我也不大会。算了,你前我后,咱们慢行些好了。”

说着,先托她上了马,自己再跨上后头,紧攥了辔子,令其小跑开了。

·

堂上乌七八糟地斗成了一窝蜂。

赵芳庭是属鳝鱼的,连人带宝早溜得没影儿,实不仗义地丢了宗契一人,在姑子堆里支应。

十几二十个拿枪拿棒的女僧,学了几天拳脚,天罗地网似的绊他。宗契被敲打得心头火起,一棍压住几人,将之撂倒在地,一眼望见院外黑沉无光,心想着去寻应怜,却怎么也脱不开身。

法持惧他镔铁禅棍,只在人众后遥遥指挥。宗契后撤一步,搁着倾圮的半张桌,立棍杵地,恼了起来,“我无心伤人,你们再要咄咄相逼,休怪我棍下无情!”

话音还未坠地,好悬又被刀尖划过面颊。

“既是两脚的牲畜,”宗契怒意上涌,一横棍,挑起一张破雕花凳,旋风似的砸开一片场子,“那便按牲畜的法子来治!”

他不开杀戒,却专敲脚踝,一个两个,棍扫处呼声震天。

一片棍棒刀枪雨林之中,宗契流星似的划开,身形轻捷,教人眼花缭乱。寺中人一个个只觉腿脚震痛,筋麻骨裂,刈草般伏倒了一大片,兵器叮铃哐啷砸落在地。

来源:AAA冰冰推书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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