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知道咖啡几分钟能送达，却记不起外卖员的脸；你熟悉算法逻辑，却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被理解的交流。我们对生活的流程越来越熟，对生活本身却越来越陌生。

刘小东，《青春故事》，1989

你知道咖啡几分钟能送达，却记不起外卖员的脸；你熟悉算法逻辑，却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被理解的交流。我们对生活的流程越来越熟，对生活本身却越来越陌生。

也正因如此，我们选择聚在一起，试着在一场对谈里，让生活透气一点。如人类学家项飙说，我们需要从微观处重建生活秩序，重新发明人与人的连接。

2025年7月26日，“你好，陌生人：让生活透气一点”在北京大华城市表演艺术中心举行，这也是《你好，陌生人》的全阵容作者首次线下相聚。 这场活动，是《你好，陌生人》图书出版之后，一次从线上走向线下的回响。从疫情尾声开始，由三联人文城市发起的“你好，陌生人”以六场对谈串联起项飙、刘小东、何袜皮、李一凡、刘悦来、沈志军和段志鹏的实践，讲述我们如何面对陌生化的现实、如何在具体生活中重建连接。两年过去，陌生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日常化。在这个信息密集但彼此疏远的当下，我们仍在寻找更具体的回应方式。

在项飙看来，艺术家刘小东是“生活在生活里的人”。他的创作始终围绕着身边的人展开，无论是工人、朋友，还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绘画让他进入他人的生活，也让他不断追问：在一个日益陌生化的社会，我们如何才能真正与他人建立联系？

在这场对谈中，刘小东以他在美国底特律的经历为例，讲述了如何在陌生社会里找到进入的路径；而项飙则回应道：陌生化并不等于隔绝，它可能是我们重新寻找连接的起点。

编辑｜李靖越

整理｜吕良辰

“进入一个人的具体生活，才是理解一座城市的唯一方式”

贾冬婷：

刘小东老师常常通过走出去、画人、画现场的方式进入陌生环境。过去两年您也去了很多地方。我们现在的生活被屏幕和系统包围，当您在现场面对具体的人时，会不会更强烈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变得陌生了？在这种陌生中，您是怎么触及更深的层面？”

刘小东，《门洞前的女人》，2020

刘小东：

这两年我去的可能陌生化最发达的国家就是美国。我觉得他们比我们早了好多年。我们中国人是上了楼房以后才真正感受到陌生：以前住平房、住村子的时候，大家都像一家人，走到哪都能找到熟悉感。村里只有那么几类人，你认识了，心里就觉得天下都是那几类人，不会觉得孤单。可是一旦搬到大城市，住进楼房，慢慢邻居之间就不来往了。

我常用打架来比喻这种社会差异。在农村，动手是常见的，你说他们鲁莽也行，但那是因为一看对方背后没人，敢于直接解决矛盾；在城市里，大家多数只吵不动手，因为你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人脉，他爹是谁，他二大爷是谁，风险太大；到了美国更极端，人人都有枪，根本看不见吵架，直接可能就是开枪。这就是熟人社会和陌生社会的区别。

我去过三次底特律，本来想着东北有铁锈带，美国也有铁锈城市，我能在那里找到一种熟悉的‘铁锈文化’，画一画工人，表达一下。可真去了才发现，那是个完全陌生的社会。我谁都不认识。策展人带我去的是博物馆、现代化工厂，可是没有工人。他们生活圈子里没有工人朋友，也无法帮我进入。我想画的，是最普通的工人、家庭和街道，可在陌生社会里，你不能随便走上街头，对一个工人说‘我想画你们家’，这是不被允许的。

刘小东，《唐人街的警察》，2020

所以一开始我很茫然。城市里的人对你都很礼貌，给你一个微笑，但你无法进入他们的生活。这种隔绝感很强烈。美国社会的人权意识、自我生活保护，已经延续了几代人，我们才刚刚开始。他们的陌生化程度更深，你甚至琢磨不透一个看似正常的中产阶级下一秒会做什么——电影里常演的，突然失控、突然杀人，背后其实是这种社会陌生化的极端化体现。

后来还是通过一个朋友才找到入口。他是纹身师，主业是纹身，业余爱好是玩中世纪格斗，穿上盔甲对打。他也喜欢画画，所以一听说有画画的人来，就很亲近。他把我带进他和母亲的生活，又介绍了他的朋友圈。我和纪录片团队跟着他们，拍他们的吃喝拉撒，记录他们的格斗活动，听他们讲爱情的失落和家庭的破碎。通过一个人，你进入了一群人；通过这一群人，你就能捕捉到这座城市的性格。底特律人有一种很强的骄傲，讨厌游客，像东北人一样带着旧工厂留下的“大爷气质”。

刘小东作品《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着》与模特合影

这种进入并不容易。我的纪录片团队甚至在入境时被海关拦下：‘你为什么要在底特律待二十天？这里不是旅游城市。美术馆两家，两天就够了。你凭什么要停二十天？’我们只好编理由，说是跟踪一个中国艺术家画画，拍得不好随时可以走人。才算蒙混过去。这个细节也说明了：一个高度陌生化的社会，对外来者有排斥性，不欢迎你随便介入他们的生活。

所以我常说，画什么不重要。画街道也行，画家庭也行。重要的是你必须进入一个人的生活。如果你没有进入，就永远只是个游客。尤其在陌生社会里，找到一个具体的人，进入他的生活，才是理解一座城市的唯一方式。”

刘小东

艺术家，代表作《你的朋友》《三峡大移民》

©️杨明

贾冬婷：

刘小东老师提到，他在美国是一个陌生人，通过朋友一层层进入，才真正进入到个体、进入到具体的人，由此面对和拨开陌生。但他也提到，美国社会可能更早进入到一种陌生化的秩序，比我们早一代。

项飙老师常年生活在德国，不是游客。你怎么看这种礼貌之下的陌生感？它和当下中国的陌生化有什么不同？

项飙：

我没有系统地研究过，但可以先提几点。

首先，我们的立场是：要算自己的账。因为我们生活里有艰难的问题需要回答，别人的经验只是参考。

从欧洲的经验看，个体边界是在历史中逐步被塑造出来的。17世纪之后，身体与身体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清楚：不太亲热，也不轻易动手。比如厕所制度的出现就是一个标志：17世纪开始，旅馆里出现了独立的个人厕所；又比如公开的游街处决，18世纪前还是全村人聚集的盛会，到了18世纪后却逐渐变得不可接受。背后原因在于，人们开始认为‘别人的身体可能和我的身体同构’，会产生同感，从而不再忍受公开酷刑。这些变化，让个体边界更明确也更僵硬，与陌生化有关系，但不完全一样。

项飙

人类学家

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所长

©️杨明

美国今天的陌生化确实很严重，但我认为它更多是结构性矛盾造成的：种族主义、社会断裂、极端不平等和政治激化。托克维尔写过，美国的个人性很强，但同时社团传统也很强。个体是分开的，但可以随时聚合，形成横向的联系。费孝通也说过，西方社会像柴火，看似分散，却能自愿捆绑成不同的团体，这种横向连接成为公共性的具体基础。

而我们今天的陌生化，情况不同。公共性被平台取代。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横向关系，而是大家都面对一个共同的第三者——平台。平台制定秩序和规则，提供快速、明确的反馈，把所有人规训成一样。在平台上，我们没有理由对别人产生兴趣，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反而成了负担，所以保持疏远更“合理”，依赖平台更“高效”。

所以我觉得，中国的陌生化意味着另一种公共性：不是美国式的种族与社团张力，而是平台逻辑下的统一与隔绝。刘小东通过绘画进入他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在提醒我们：在礼貌和表面规则之下，真实的连接依然可能，只是需要重新找到路径。

活动嘉宾

项飙

人类学家，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所长

刘小东

艺术家，代表作《你的朋友》《三峡大移民》

何袜皮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人类学博士，作家，公众号“没药花园”主理人

李一凡

艺术家、纪录片导演，代表作《杀马特我爱你》《淹没》

刘悦来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上海社区花园发起人

沈志军

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动物园创新设计实践者

贾冬婷

三联人文城市、三联中读执行总编辑

段志鹏

设计师，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员

你有和陌生人相处的故事吗？是在合租房的尴尬瞬间？一次意外的善意？还是你在社恐与连接之间反复挣扎的时刻？欢迎在评论区留言分享你的真实经历，我们将从中选出点赞最高的一位，送出项飙老师亲笔签名的《你好，陌生人》一本。

播客“你好，陌生人 HelloStranger”

“你好，陌生人”节目继续发起征集活动

刚毕业的年轻人从合租到拼床，我们和陌生人相处的边界在哪里？

为什么非要社交，社恐的原因在哪里？

为什么我们能从网络中获得安慰？

同事可以做朋友吗？

我最近遇到了什么样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年轻人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重新养自己？

你当下正在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第二季“你好，陌生人”将把大家真实的经历与故事收集起来。我们希望你提供的故事不仅是情绪性的抒发，更重要的是具体的故事，包括：

- 场景：在哪里发生

- 缘由：为什么会发生

- 过程：这中间你与他者产生了什么样的链接，行为或语言

- 结果：你的思考，你们共同完成了什么，产生了什么样的结局

我们会筛选最真实，最具体，最有打动人的分享，邀请项飙老师回应大家，甚至跟项老师线上交流，并将分享与回应作为播客节目的内容播出。

参与方式:

1.在本期节目评论区留言，进行文字分享;

2.发送文字/图片/音频/视频至邮箱cityaward@lifeweek.com.cn，邮件标题请注明“你好陌生人故事征集”，音频和视频可以网盘或链接形式附在邮件中，请保证链接有效性;

3.在小红书和微博发布内容笔记，带话题 #你好陌生人# 参与征集活动，更多参与方法请关注小红书@三联人文城市 官方账号进行查看。

运营编辑：杨纪萌

三联人文城市是三联生活传媒旗下的城市整合传播品牌。以一年一度的三联人文城市奖、人文城市季、人文风土季为主线，创立了“小城之春”“你好陌生人”“光谱计划”等IP。在中国城市从空间转向人文的节点上，通过展览、论坛、演出、工作坊、报道、出版等线上线下多种形式，关注城市生活，激发公众参与，重塑城市人文价值。

来源：松果生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