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年痴呆,只认得年轻时的丈夫,父亲拿出旧照片陪她演戏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8-29 02:32 2

摘要:那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穿过门缝,不偏不倚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怯生生的试探。

那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穿过门缝,不偏不倚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怯生生的试探。

“同志,请问……你知道这家的主人去哪儿了吗?”

我刚换好拖鞋,一只脚悬在半空,整个人僵住了。拖鞋的绒面触感还停留在脚心,温温的,痒痒的,像一只猫的软毛。可我的背脊却窜上一股凉意。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阳光晒过木头的陈旧气味。这是我熟悉的家的味道,但此刻,它仿佛成了一个陌生舞台的背景气味。

我听见父亲的声音,温和得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旧石头:“他啊,他去供销社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找他有事?”

“我是他爱人。”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最心爱的糖果,“我等他回来。”

“好,那你坐着等,喝点水。”父亲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一点波澜。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客厅门口,像一个不敢惊动梦游者的旁观者。我的心跳声在耳蜗里放大,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胸口的同一个位置。

客厅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块明亮的、温暖的梯形。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飞、旋转,像一群迷路的金色精灵。母亲就坐在这片光里,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罩衫,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冬日里覆盖在枯枝上的霜雪,但在阳光下,竟然泛着一层柔和的银光。她的眼神是清澈的,却又是空洞的,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她望着父亲,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五十多年的男人,眼神里只有礼貌的疏离。

而我的父亲,正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玻璃杯里倒出一点热水,再兑上凉白开。他手臂上松弛的皮肤随着动作微微颤抖,褐色的老年斑像褪色的墨迹,印在时间的宣纸上。他试了试水温,才转身,将水杯递给母亲。

“谢谢你,同志。”母亲接过水杯,指尖与父亲的指尖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仿佛那不是她熟悉的、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手,而是一块无意中碰到的、冰冷的石头。

父亲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阳光。他没有看我,而是拉过一张小板凳,在母亲面前坐下。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将母亲小小的、迷路的身影整个包裹了进去。

然后,我看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黑白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照片上,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男人,穿着那个年代最时髦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着光。

“你看,”父亲把照片递到母亲眼前,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这是他,对吧?你等的人。”

母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光芒,就像在漆黑的房间里突然划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照亮了她整个沉寂的世界。她凑过去,几乎是贪婪地盯着那张照片,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珍重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男人的脸。她的指腹在那张光滑的纸面上来回滑动,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触摸到真实的、温热的皮肤。

“是他……是我的建国。”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落在我心里,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建国。李建国。是我父亲的名字。

可她口中的“建国”,是照片上那个二十岁的青年。而她眼前的“同志”,是我七十多岁的、满脸风霜的父亲。

父亲看着她,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疼惜,有无奈,还有一丝……一丝我后来才明白的,近乎悲壮的满足。

“是啊,他就是李建国。”父亲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真的在讨论一个共同的朋友,“他跟我说,他去给家里买点茉莉花味的雪花膏,你最喜欢那个味道了。让我在这儿陪你等他。”

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像少女被说中了心事。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翘着。“他……他还记得……”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荒诞的问答,这是一场已经悄然开演的戏剧。舞台,就是这个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演员,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而剧本,是他们早已逝去的青春。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轻轻关上门,将那一方上演着时空错乱戏剧的舞台,留给了他们。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滴一滴,安静地,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我不知道这场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上个月,我回家时发现母亲把盐当成糖放进了菜里;或许是上上个星期,她站在小区门口,茫然地问我“我们家住几楼”;又或许,就是今天,现在,当她彻底忘记了时间的模样,只记得时间的起点时。

阿尔茨海默症。医生说出这个名词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它像一块橡皮擦,一点一点,擦去母亲脑海中的记忆。先是最近的,再是稍远一些的,最后,或许会擦掉一切,包括我们。但它似乎格外偏爱某一部分,将母亲的记忆,精准地、固执地,停留在了她与父亲相爱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十九岁,是纺织厂里最漂亮的姑娘,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那一年,他二十岁,是刚退伍回来的军人,白衬衫穿得最好看。他们的相遇,就像所有老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简单而美好。

而现在,时间在母亲身上倒流,回到了那个起点。而父亲,那个被时间推着一直往前走的人,却选择停下来,调转方向,去追赶她的时光列车。他无法让她回到现实,于是,他选择走进她的记忆,陪她把那段最美的时光,重新演一遍。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变成了一个奇特的剧场。

每天早上,父亲会比母亲先起。我曾偷偷看过一次,天还没亮,他就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用那把老旧的梳子,蘸着水,仔仔细细地把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理,努力模仿着照片上那个年轻人的发型。他会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哪怕那衬衫的领口已经磨损,他也会把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然后,他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卧室,用一种轻快的、属于年轻人的语调说:“小许,醒啦?建国让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他说他今天要去单位开个重要的会,让我跟你说一声。”

母亲,那个叫许静雅的姑娘,就会在床上慢慢坐起来,接过碗,脸上带着新婚妻子般的娇羞。“他又忙。让他别太累了。”

“他让我转告你,他心里惦记着你呢。”父亲会坐在床边,像一个忠实的信使,传递着另一个时空里的爱意。

我,这个家里唯一的观众,学会了沉默。我不再试图去纠正母亲的记忆,不再指着父亲对她说“妈,这才是爸”。因为我试过一次,那一次的后果让我至今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傍晚,父亲出去散步了。我陪着母亲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家庭伦gether剧。母亲指着电视里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主角,突然问我:“他老了真难看。”

我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个机会。我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妈,人都会老的。爸也老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我丈夫不老。他才二十岁。”

“妈,你看我,”我指着自己,“我都这么大了,爸怎么可能才二十岁呢?”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慌乱,像被石子投中的湖面,泛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骗我……你们都骗我……建国呢?我的建国去哪儿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不安变成了恐惧,最后变成了尖锐的质问。她开始砸东西,抱枕,遥控器,茶杯……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失控的模样。她像一个在森林里迷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绝望地哭喊着,寻找着她唯一的依靠。

直到父亲推门进来。他看到满地狼藉和缩在角落里哭泣的我,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狂躁不安的母亲,在她耳边柔声说:“小许,别怕,我在这儿。建国他……他马上就回来了。”

母亲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在他怀里转过身,看到他,眼神依然陌生,但那种极致的恐惧却慢慢平复了。她抓着他的衣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你看到建国了吗?他们都说他老了,不见了……”

“没有,他没老,也没不见。”父亲的声音坚定而沉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好好的,跟我一样年轻。他只是……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要很久才能回来。他委托我,在他回来之前,好好照顾你。”

母亲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戳破那个美丽的谎言。我明白了,对于现在的母亲来说,真相是一种残忍。而父亲用谎言为她构建的那个世界,才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父亲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他不仅是信使,还是历史学家和故事大王。

他会拿出那些老旧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给母亲看。那些泛黄的照片,像一个个凝固了时间的琥珀。父亲指着照片上的人,用一种旁观者的口吻,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你看这张,”他指着一张两人在公园划船的照片,“这是建国第一次约小许你出去玩。那天他紧张得不得了,把船划得东倒西歪,差点掉进湖里去。你当时笑得可开心了。”

母亲凑过去,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上的年轻人,“他就是个傻小子。”语气里满是宠溺。

“还有这张,”父亲又翻过一页,那是一张他们在自家小屋前的合影,背景是几株盛开的向日葵,“这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房子是单位分的,很小,但小许你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你还在院子里种了向日-葵,你说,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就像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有盼头。”

母亲的目光落在那些向日葵上,眼神变得悠远。她仿佛闻到了阳光的味道,看到了那片金色的希望。

我常常在旁边听着,听父亲用第三人称,讲述着他自己的人生。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喜悦、辛酸、奋斗和温情,如今都变成了“那个人”的故事。他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作者,平静地叙述着自己作为主角的一生。我不知道,当他说出“建国当时很高兴”或者“建国为此难过了好几天”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感受。他是否会感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仿佛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苍老的、疲惫的现实,一个是年轻的、鲜活的故事。

有时候,故事讲完了,母亲会突然抬头问他:“同志,你认识建国这么久,那你……结婚了吗?你的爱人呢?”

每到这时,父亲总会沉默片刻。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显得格外刺眼。他会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褶皱和斑点的手,然后抬起头,对母亲笑一笑。

“我啊……我爱人也姓许。”他会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跟你一样,也喜欢种花,也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只是……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母亲会露出同情的表情。“那她一定会回来的。就像我的建国,他出差结束了,也一定会回来的。”

“嗯,一定的。”父亲点点头,眼眶却是红的。

我躲在门后,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我知道,父亲口中那个“去旅行的爱人”,就是眼前这个问他问题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永恒的等待。他在自己的故事里,也变成了一个等待者。他和母亲,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以两种不同的方式,互相等待着。

这场戏,需要很多道具。而我,就成了那个负责搜集道具的“场务”。

父亲会突然想起某个细节,然后让我去找。

“你记得吗?你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用一种叫‘友谊’的雪花膏。白色的瓷瓶,绿色的盖子。你去网上看看,还能不能买到。”

于是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各种怀旧商品网站上翻找,终于找到了那种早已停产的雪花膏。当我把那个小小的瓷瓶递给父亲时,他像个得到宝贝的孩子。他拧开盖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闭上眼睛,仿佛在用力回忆着什么。

“就是这个味道。”他轻声说。

第二天,他把雪花膏递给母亲,说:“小许,这是建国托我从上海给你带回来的。你闻闻,还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母亲闻了闻,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是茉莉花味儿的。他怎么知道我快用完了。”

“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惦念着你。”父亲重复着这句他说了无数遍的台词。

我们还找来了老式收音机,每天下午,父亲都会调到播放革命老歌的频道。那些激昂或婉转的旋律,像一条条通往过去的小径。母亲会跟着收音机轻轻哼唱,有时候,她会拉着父亲的手,邀请他:“同志,建国教过我跳舞,你……能陪我跳一曲吗?”

父亲的身体早已不再灵活,但他会学着年轻时的样子,一手扶着母亲的腰,一手牵着她的手,在狭小的客厅里,随着吱吱呀呀的音乐,笨拙地挪动着舞步。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在墙上,轻轻晃动。那一刻,我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幻的。我仿佛看到,两个年轻的影子,和一个年老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日子就在这场无声的戏剧里,一天天流淌过去。母亲的精神状态,在父亲精心构建的世界里,显得异常的平静和满足。她不再哭闹,不再恐慌。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一个等待归来的爱人,和一个温柔的、讲述着爱人故事的“同志”。她的世界也很满,满到被那些过去的甜蜜细节填得没有一丝缝隙。

但父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他的背更驼了,脚步更慢了,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我知道,演这场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他不仅要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更要时时刻刻绷紧一根弦,扮演着那个“年轻的信使”。他要在母亲面前隐藏起自己所有的疲惫、病痛和悲伤,只呈现出一种温和的、积极的、属于“建国的朋友”的状态。

一天深夜,我起夜,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我悄悄走过去,门虚掩着,我看到父亲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的,还是那张被他摩挲了无数遍的黑白照片。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昏黄的台灯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憔셔。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自己年轻的脸,然后又移到旁边,抚摸着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

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寂静的夜里。

“静雅,”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你看看我……我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不是就真的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无助。那一刻,他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坚强的“信使”,他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辨认的、孤独的老人。他守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像守着一座孤坟。他每天都在对她说“我爱你”,却只能借一个年轻的自己的名义。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多想冲进去,抱住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可是我不能。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深情,一个人的牺牲。我任何的打扰,都可能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崩塌。

我默默地退了回去,眼泪再次无声地流淌。我突然明白了,父亲拿出那张旧照片,不仅仅是为了陪母亲演戏。

他也是在给自己演戏。

他每天对着镜子梳头,每天扮演着“建国的朋友”,每天讲述着过去的故事,或许也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他曾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曾经被照片上那个美丽的姑娘深深地爱着。他用这种方式,来对抗被遗忘的恐慌,来留住那个唯一能证明他们爱情存在过的证人。这张照片,既是母亲的记忆,也是他的执念。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一场大雪过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父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去医院检查,是肺炎。

医生要求他住院治疗。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乱了我们家平静的戏剧节奏。父亲住院了,谁来给母亲演戏?

父亲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脸色苍白。他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身体。他抓住我的手,反复叮嘱:“我不在家,你妈……你妈怎么办?她会害怕的。”

“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我向他保证。

“你怎么照顾?”他急切地问,“你不能……你不能告诉她真相。”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演。”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你会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我偷偷复刻的黑白照片。我把它递到父亲面前。“爸,台词我都记住了。道具,我也准备好了。”

父亲看着那张照片,又看看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亮光。他松开我的手,疲惫地躺了回去,喃喃道:“好……好……你替我……演下去。”

父亲住院的第一天,我忐忑不安地开始了我的“演艺生涯”。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早早起床,为母亲准备好早餐。我端着碗走进她的房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许阿姨,”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早上好。李……李叔叔让我给您送早饭来了。”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有些许困惑。“你是……?”

“我是住您家对门的邻居,我叫小江。”我飞快地编造着自己的身份,“李叔叔他今天要去一趟外地,帮建国同志办点急事,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他让我这几天过来照顾您。”

母亲“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设定。她接过碗,小口地喝着粥,没有再问什么。

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接下来的几天,我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角色。我给母亲读报纸,陪她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电视节目,在下午的时候,拿出相册,磕磕巴巴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许阿姨,您看这张,这是……这是建国同志带您去天安门广场拍的。李叔叔说,那天人特别多,建国同志一直紧紧牵着您的手,生怕把您弄丢了。”

母亲听着,脸上会露出微笑。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怔怔地出神。

“小江,”她会突然问我,“你说,建国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他办完事就回来。”我只能这样重复着。

“那个李同志呢?他怎么也还不回来?”她又问。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这才意识到,在母亲的世界里,她不仅在等她的“建国”,也在等那个每天陪她说话、给她讲故事的“李同志”。在她心里,父亲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记忆里的爱人,一个是现实里的朋友。而这两个人,现在都“不见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地说:“他……他也快回来了。”

母亲不再说话,只是脸上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我开始恐慌。我发现,我能模仿父亲的言行,却无法复制他眼神里的那种深情和安抚人心的力量。我能讲述他们的故事,却无法像他那样,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故事里,让故事变得真实可信。我的表演是空洞的,是苍白的。我只是一个蹩脚的模仿者,一个失败的替身。

母亲开始变得焦躁。她常常在半夜醒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建国”和“李同志”的名字。她不吃饭,也不再看那些照片。她唯一做的,就是守在门口,从猫眼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外望。

我无计可施,只能每天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家里的情况。电话那头,是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爸,你快点好吧。妈她……她快撑不住了。”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再……再等等……”父亲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午后。

我正焦头烂额地劝母亲吃饭,门铃突然响了。我以为是社区送温暖的工作人员,打开门,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我的父亲。

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围着我给他买的围巾,头发上、肩膀上都落着一层薄薄的雪。他的脸依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爸!你怎么回来了?医生不是说还要观察几天吗?”我惊讶地问。

“我跟医生请了假,我说家里有天大的事。”他绕过我,径直向客厅走去。

母亲听到动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看到父亲,眼神先是茫然,然后,一丝光亮浮现了出来。

“李同志!你回来了!”她快步走过去,像个见到久别重逢好友的孩子。

父亲笑了,他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小许,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母亲打开纸包,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一股香甜的、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这是……”母亲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建国托我买的。”父亲的台词说得无比自然流畅,“他知道你冬天最喜欢吃这个。他说,他上学的时候,每次下雪,都会买一个烤红薯,揣在怀里,跑到你家楼下等你。等你拿到了,红薯还是热的。”

母亲捧着那个滚烫的烤红薯,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没有吃,只是把脸贴在上面,感受着那份温暖,仿佛那不是一个红薯,而是她逝去的、再也回不来的青春。

“他……他还记得……”她哽咽着说。

“他什么都记得。”父亲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他只是……回不来了。”

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很轻,但我和母亲都听见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我紧张地看着母亲,生怕她再次崩溃。

然而,她却出奇地平静。她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父亲。她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从他的头发,到他的额头,到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再到他紧抿的嘴唇。

她的眼神,在一点一点地变化。从陌生,到困惑,到探寻,再到……一丝熟悉的、恍惚的微光。

她慢慢地伸出手,像第一次那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父亲的脸。她的手指是颤抖的,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小心翼翼的虔诚。她抚过他花白的头发,抚过他深刻的皱纹,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建国……”

她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她不是在叫照片上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眼前这个七十多岁的、满脸风霜的男人。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建国,”母亲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心疼,“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父亲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堤了。他一把将母亲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像一个失而复得的旅人,拥抱着他唯一的故乡。他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把他这几个月来所有的隐忍、疲惫、孤独和深情,都哭了出来。

“静雅……静雅……我对不起你……我把你弄丢了……”他在她耳边反复地说着。

母亲在他怀里,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同样在颤抖的后背,就像过去五十多年里,每一次她安慰他时那样。

“不哭……不哭……老了就老了……老了,我也认得你……”

我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父母,早已泪流满面。

那短暂的清醒,像一场美丽的梦。

第二天,母亲醒来,又回到了她的世界。她看到床边的父亲,依旧礼貌地问:“同志,你找谁?”

父亲没有丝毫的失望。他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对她说:“我找许静雅同志。她的爱人李建国,托我来看看她。”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场戏,继续上演。

只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父亲不再执着于扮演那个“年轻的信使”。有时候,他会坐在母亲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而母亲,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再那么陌生的、柔和的光。

那张黑白照片,依旧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父亲拿出它的次数,渐渐少了。

又是一个春天,院子里的那株老茉莉,竟然又抽出了新芽。阳光暖暖地照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那天下午,我陪着父母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靠在躺椅上睡着了,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美梦。

父亲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为她扇着风,驱赶着偶尔飞来的蚊虫。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充满了耐心。

我看着他的侧影,突然觉得,他不再需要那张照片了。

因为他自己,已经活成了那张照片。

他用自己的衰老、自己的陪伴、自己的不离不弃,为母亲的记忆,做了一个最长情的注脚。

爱是什么?

或许,爱不是让你记住我年轻的模样。

而是当我老了,病了,忘记了全世界,你依然愿意走进我的世界,陪我演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戏。

戏的名字,叫“我爱你”。

从开始,到结尾,从未改变。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仿佛看到了时间的流动。那条长长的河,带走了青春,带走了记忆,却带不走刻在骨子里的爱。父亲用他的方式,在时间的尽头,为母亲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城堡。城堡里,没有疾病,没有遗忘,只有十九岁的她,和二十岁的他,永远定格在初遇的那一刻。

而我,作为这场盛大戏剧唯一的观众,有幸见证了这一切。我将用我的一生,来反复回味这场关于爱与记忆的演出。我知道,这出戏,没有落幕的那一天。只要他们还在,戏,就永远不会散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父亲的蒲扇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母亲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我拿起手机,没有拍照,只是静静地录下这一刻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孩童的嬉笑声,还有父亲蒲扇的轻响。

我想,很多年以后,当我老了,或许我也会忘记很多事。但只要听到这段声音,我一定会记起,曾有这样一场戏,在我家的客厅里,日复一日地上演。

它告诉我,有一种爱,可以穿越时空,战胜遗忘。

来源:张小凡动画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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