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在逃难路上遇到位小娘子,她死后,我替代她在汴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上文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在逃难路上遇到位小娘子,她死后,我替代她在汴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上文
十四岁那年,逃难路上,我遇到了李珍儿。
后来她死了,我拿着她的信物,顶着一个和她沾亲带故的身份,在汴京城扎了根。
我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直到一天,我在铺子里失手杀了人。身旁的郎君吓得面无人色:“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敢杀人?”
我擦掉脸上的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算上她,我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
熙春三年的秋风,刮来了逃难的人潮,也给我送来了一位叫李珍儿的小娘子。
我们相伴了一程,可她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座雪鹰山。我揣着她的衣物和凭信,孤身一人,从石州辗转到了这繁华的汴京。
她说过,家在汴京万胜门外,家里有爹爹、阿弟,还有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姨娘。
可我摸到地方才发现,天灾人祸,什么都变了。她爹没了,老宅塌了,家财被那姨娘卷了个干净,她心心念念的五岁阿弟,竟被送进了收养孤儿的福田院。
暮春三月,我在南城宜男桥附近,找了个爊肉铺子的杂物间落脚,安顿好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福田院把那孩子接了出来。
从此,我每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环饼,那孩子就成了我的小尾巴,垂着头跟在我脚边,寸步不离。
“李小娘子,来三文钱的环饼。”
巷口卖香糖果子的吴娘子是个爽快人,尤其爱我这口焦香酥脆。自我开张起,她便是雷打不动的头头客。
我笑着将用油纸包好的环饼递过去,她却没急着走,反而压低声音,朝我挤眉弄眼:“小环,你租那间偏屋,月钱多少?”
“八百文。”
“八百文?”她声音拔高一调,又赶紧压下来,“你就是把整个汴京城翻过来,也找不到这个价!”
“是便宜,不过得帮店家送点外食。”我轻描淡写地答。
“你就没品出点别的味儿来?”她用眼神示意我。
我抿嘴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摇了摇头。
“你呀,看着精明,实则是个傻妮子,夜里睡觉可得留个心眼。”吴娘子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瞟向不远处大槐树下的刘家爊肉铺子,脸上满是藏不住的鄙夷,“人心隔着肚皮,那对母子可不干净……”
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路过在我脚边玩石子的孩子时,还低声嘟囔了句:“这还有一个小傻子。”
我炸的环饼,色泽金黄,形似蝴蝶,入口酥脆焦香,每日出摊,总能很快卖个精光。
今天也是一样,太阳还没怎么偏西,担子就空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傻子突然在我身后闷声闷气地开口:“我才不是傻子!”
我心里一乐,故意逗他:“哦?那你说,你叫什么?”
“李佛留。”
“你阿姐呢?”
“李珍儿。”
“那我呢?”
“你……你叫李坏。”
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个小东西才叫坏!蔫儿坏!是不是故意骂我?我叫李环,环佩叮当的环!记住了,再说错,就没饭吃!”
佛留不服气,小声嘀咕:“不给饭吃,还说自己不坏?”
自打半月前我把他从福田院接出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瞧着他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性子也活泛了,我打心底里高兴。
“给你吃,管饱!我答应过珍儿姐,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放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亲姐。”
爊肉铺就在巷口的大槐树下。我刚推开门,老板刘大娘子就跟闻着味儿似的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哎呦,小环回来啦,看这小脸累的,快进屋歇着。”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她那双想来拉我的手,客气地回应:“要不是大娘子心善,我们姐弟俩还不知在哪儿漂着呢。”
“嗐,说的什么见外话。大郎,快,给小环端碗蜜橘水来!”
她那个叫刘大郎的儿子,正在院里的案板上“咣咣咣”地剁肉,一边剁,一边拿眼角余光不住地往我腰上瞟。听见他娘召唤,立刻就要转身。
我赶紧放下担子,把佛留推进屋里。
“大娘子太客气了,今天是初八,我得赶紧去给卢家送爊肉。”
话音未落,我已经闪身进了灶间,拎起那个刻着“卢”字的红漆食盒,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直到融进汴京黄昏的如织人流里,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刘大郎二十好几,因品行不端,又整日介一身的肉腥和汗臭,一直说不上媳妇。刘大娘子眼光又高,挑来拣去,最后竟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这对母子,一个白天用假惺惺的热情笼络我,一个夜里偷偷摸摸地敲我窗户。
我心知肚明,但初来乍到,囊中羞涩,只能暂且虚与委蛇。
卢家是爊肉铺的老主顾,每月逢一和八都要送食盒过去。
这户人家住在太平桥附近,宅子外面瞧着朴素,连个像样的门楼都没有,里面却别有洞天。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精致得很。
老规矩,门房老仆接过食盒里的温盘拿去回话,让我在廊下候着。
廊庑对面,是一片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粉嫩的花朵在晚风中摇曳生姿,勾得我心痒。我终是没忍住,鬼使神差地朝那片花海挪了几步。
我刚站定,一道凌厉的寒光就擦着我的鬓发疾刺而来,一把长剑如惊鸿掠影,带着森然的剑气。
“哎呀——”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仰,却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稳稳托住。
一时间,剑影翻飞,衣袂翩跹,花香、竹香与浓烈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将我困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那舞剑的紫衫男子似乎是醉了,脚步踉跄,眼神迷离,口中还念念有词: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好几次都险些划到我。我心中叫苦不迭,咬着牙在剑光的缝隙里,一寸寸地往廊庑挪。
廊下正好摆着几个白瓷花盆。
趁那酒疯子转身背对我的一刹那,我心一横,抄起一个花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他的后颈砸了下去!
“唔!”
酒疯子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我。我吓得面色惨白,以为他下一刻就会一剑捅过来。
谁知,他竟是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瞬间就鼾声大作。
我和佛留的住处,是爊肉铺后院一间堆杂物的偏房。我用几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铺,那便是我们姐弟俩的安身之所。
三更半夜,“咚、咚、咚”,那烦人的敲窗声又响了起来。
佛留吓得一头扎进我怀里,声音都在抖:“阿姐,那个鬼……又来了!”
我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像在安慰他,也像在给自己壮胆:“你叫佛留,佛祖都保佑你呢,鬼见了你都得绕道走,你怕它干嘛?”
“对!鬼怕我!我这就去打鬼!”
傻小子被我几句浑话哄得胆气横生,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我赶紧把他摁回被窝:“算了算了,这鬼也怪可怜的,只敢敲窗,今天就先饶他一回。”
“哼,那就便宜他了。”五岁的孩子就是好骗,他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远比恶鬼可怕。
好在那刘大郎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也就只敢做些偷窥和敲窗的猥琐勾当。他若真敢有下一步,也得先问过我枕头下的那把刀答不答应。
卢家的事,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没曾想,几天后,我在巷口卖环饼时,竟又看见了那个酒疯子。
他换了一身干练的绿色紧身衫,打马从我摊前经过,走出老远,还勒着马绳,一脸狐疑地回头张望。
我吓得全程低着头,生怕被他认出来。身旁的佛留却在这时扯了扯我的衣角。
“阿姐,我饿了。”
“又饿?等着,阿姐去给你买炊饼。”
环饼三文钱一份,好吃不管饱。炊饼两文钱一个,又大又实在。我穷,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平日里也只舍得吃炊饼。
我让佛留乖乖守着摊子,自己快步去了不远处的食铺。
可等我回来时,佛留手里竟多了一枚通体莹白、光泽温润的玉佩。
“哪儿来的?”我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佛留欢天喜地地一指旁边的土坑:“捡的。”
“捡的?”我把玉佩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这玉质,这雕工,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东西太贵重,咱们得赶紧还给人家。”
“贵?能换多少炊饼?”
“少说……也得一百多个吧。”
那天环饼卖得很快,但我不敢走,拉着佛留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眼巴巴地等着失主。
果然,临近正午,失主找来了,竟然就是那个酒疯子。
他接过玉佩,俯身摸了摸佛留的头,笑问:“好小子,可知这玉佩值多少钱?”
佛留得意洋洋地挺起小胸膛:“知道!它值一百个炊饼!”
“一百个炊饼?!”酒疯子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你的?”
“我阿姐!”
酒疯子直起身,顺着佛留的手指望向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那天,是你吧?”
我讪讪地打着马虎眼:“不是我,是我弟弟捡的。”
“还装?”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又指了指我的脸,“爊肉、白瓷花盆,还有我这脖子上的伤。我认得你,你额间有颗小红痣。”
“大官人,那天我……”
我以为他要算账,已经做好了挨打或赔钱的准备,没想到他竟抢先一步,对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请恕卢某酒后失德,冲撞了姑娘。”
这个自称卢璟的酒疯子,说他在宫中做从六品的带御器械,而佛留捡到的玉佩,是他前几日刚从西域商人手里花高价买的。
足足两百贯。
老天爷,一个能把两百贯随便挂在腰上乱晃的贵人,差点被我一个花盆送走?
贵人果然大方,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非要塞给我做谢礼。我心肝都在颤,拼了命地推辞,他却不容分说,直接塞进了佛留怀里。
他翻身上马,丢下一句话:“你们姐弟都是实诚人,日后若有难处,可去卢家寻我。”
“阿姐、阿姐!”
卢璟的马蹄声早已远去,我还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傻愣愣地望着那片扬起的尘土出神。
“阿姐,你是不是傻了?”佛留见我双颊通红,有些害怕地晃了晃我。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颤抖着手把钱袋子抢过来揣进怀里,声音都哑了:“佛留,还想不想吃蒸枣了?”
“做梦都想!”
“走!阿姐给你买十颗!敞开了吃!”
那天我破天荒地奢侈了一回。可佛留这小家伙,自己吃了三颗,硬往我嘴里塞了一颗,剩下的六颗,全被他宝贝似的藏在了枕头底下。
“放不久的,会坏掉。”我提醒他。
他却一脸不在乎:“坏了也是甜的!”
半夜,窗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娘!”踩中我放在窗下捕鼠夹的刘大郎,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我和佛留在被窝里听着,乐得直打滚。
“阿姐,今天怎么不饶那只鬼了?”
“咱们有钱了,干嘛还饶他?”
“有钱就可以不饶人吗?”
我捏了捏佛留的小脸:“傻瓜,钱是人的胆。有了钱,咱们就不用再受人欺负了。”
佛留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我懂了,阿姐,有钱我们就能甩掉那个鬼了。”
“没错,阿姐明天就带你去看新房子。”
这一个多月,我省吃俭用攒下近一贯钱,再加上卢璟送的两锭银元宝,足够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大概是叫李环叫顺口了,霉运也真就一环接一环。
我刚盘算着要换个新住处,佛留偏偏在这时候病倒了。
这孩子身子骨一直很弱。听珍儿姐说,他打娘胎里就不安生,出生后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李家郎君为此愁白了头,后来听信一个妾室的话,把十一岁的珍儿送去石州的慈恩寺修行祈福,又给幼子取名“佛留”,盼着佛祖能保他一命。
我把他接来身边后,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走哪儿带到哪儿,他打个喷嚏我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可千防万防,他还是发起了高热。
眼看孩子烧得小脸通红,浑身滚烫,我心一横,将他背了起来。
“佛留别怕,阿姐带你去看郎中。”
听说梁门附近有家张老儿药铺,退热有奇效。我便背着佛留,一路从外城走到了内城。
那张老儿倒是个面善的老头,把了脉,笑呵呵地说:“食积化热,小事一桩,一贴膏药就好。”
我千恩万谢:“那劳您多开几贴,我备着。”
“好说,一贯钱一贴,你要几贴?”
我当场就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是说……一贯钱,一贴?”
张老儿依旧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概不赊账。”
“那……那就先来一贴吧。”
我的窘迫被他尽收眼底,但他涵养好,还是很温和地给佛留贴上膏药,又嘱咐我多给他揉揉肚子。
从药铺出来,我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这天子脚下,真是个销金窟。我一个多月起早贪黑挣下的辛苦钱,就只换来这么一小片膏药。
回去的路上,我歪着头对背上蔫蔫的佛留念叨:“小祖宗,你可得快点好起来,这病,咱们可生不起啊。”
“嗯……”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嘴唇都起了白皮。
我故意拿话逗他,想让他精神些:“你别光嘴上应,阿姐就是个卖环饼的,你以后要是……”
话没说完,背上的他骤然全身一僵,剧烈地抽搐起来!
“佛留——”
熙熙攘攘的街头,我抱着抽搐不止、几乎要从我怀里摔下去的佛留,吓得失声尖叫。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在我面前急停,马上的紫衫郎君飞身下马,一把将佛留抱了过去。竟然是卢璟!
“上马!抱紧我!”他冲我伸出手,沉声喝道,顺势将我也拉上了马。
我们就这样三个人一匹马,在汴京城的春色中策马疾驰,最终在马行街的一家药铺前停下。
卢璟抱着佛留冲进药铺,我慌忙跟上,却因腿软脚麻,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我顾不得许多,一瘸一拐地冲进去,只见佛留已经躺在榻上,一位中年郎中正在为他施针。
“先管管你自己吧,你弟弟没事了。”
卢璟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这么狼狈的姑娘。头发乱得像鸡窝,嘴角还挂着血丝,裤子破了个大洞,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他扶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擦擦吧。”
我没敢接,胡乱用袖子抹了把嘴,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你这帕子,很贵吧?”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无奈地笑笑,收回了帕子:“你弟弟怎么回事?”
“可能是吃炊饼吃多了,一直发热,我带他去梁门看郎中,半路上他就……”
“你背着他去的?”卢璟一脸错愕,“从宜男桥到梁门,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而且,给小儿看病,就该来这家‘银孩儿柏郎中家’,柏郎中的祖上是宫里的御医,专给皇子公主瞧病的,整个汴京城,没人比他更懂小儿科。”
我羞愧地垂下头:“我刚来汴京,不懂这些。”
就算懂,这种地方,我也消费不起。
柏郎中施针完毕,又开了几服药。我战战兢兢地去问药费,他张口就是三贯钱。
卢璟想也不想就要掏钱,我却一把按住了他,坚持自己付。用他给的那两锭银元宝来付。
他眉头微蹙:“你我虽无亲无故,但你不必如此戒备。这几贯钱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我只是看你们姐弟不易,想结个善缘。你弟弟还病着,这钱你留着买药买吃食。还有你这身衣服……”他指了指我裤子上的破洞,“也该换身新的了。”
这话太直白,像根刺扎在我心上。
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羞又恼,想顶他两句,又知道他是好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多谢您的好意。但前日那银元宝,我已是昧着良心收下的,今日绝不能再让您破费。”
“一码归一码,那是你们应得的。”
“物归原主本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应不应得。再说,佛留是我弟弟,他的药钱,理应我来出。”
“你这小娘子,性子怎地如此执拗?”
“这不是执拗,是脸面。”
眼看我们就要在药铺里争执起来,一旁的柏郎中笑着上前打圆场:“姑娘,你有所不知,卢大官人可是我们汴京城有名的‘散财郎君’,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你不让他花钱,他晚上都睡不踏实。”
见我还在犹豫,他又道:“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明事理的,这样,今日的药费,我给你抹去一贯,算是我看在卢大官人的面子上送的,如何?”
卢璟这张脸,到底还是让我省了一贯钱。
他骑马将我们姐弟送回巷口,临别时还是那句话:“我对你并无他图,若遇上难事,可去卢家寻我。”
柏郎中的医术确实高明,当晚,佛留就退了热,精神头也回来了。
小孩子身体好了,话也多了。夜里我给他揉肚子时,他忽然小心翼翼地问我:“阿姐,我们是不是又没血了?”
我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你不是说,钱是人的血吗?这次瞧病,肯定花光了我们所有的血。”
我的心像是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又酸又软。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心里亮堂着呢,比谁都敏感。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眶有些发热:“小人儿家,操这些心干嘛!没了血,咱还有肉,没了肉,咱还有骨头。就算有一天骨头都没了,阿姐还有一口气在!只要阿姐还有一口气,就能挣好多好多的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蒸枣吃。”
黑暗中,佛留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能帮忙!”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傻小子,你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长大,就是帮阿姐最大的忙了。”
我算是看透了,我这人命里不能有闲钱,一有钱准得出事。于是,我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搬家。
自从刘大郎被捕鼠夹夹伤了脚,刘大娘子便撕破了脸,每日倚在门口指桑骂槐,那些污言秽语,能把一头老母猪都给淹死。
“呸!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真当自己是金凤凰了?不过是从外地飞来的野鸡!”
若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我高低得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泼妇。可如今我有了佛留这个软肋,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学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幸好,我很快就在金梁桥下寻到了一处新住处。房主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妻,他们有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觉得空着浪费,便将二楼隔成三个单间出租。一楼地方宽敞,也被隔成了前后两半。
老两口自己住在一楼的后半间,临街的前半间,正好可以用来做点小买卖。
我当即拍板,在二楼租了个单间,又咬咬牙,将一楼那半间铺面也租了下来。
我心里的那点盘算,终于落了地。
就在这金梁桥下,用卢璟赠的那两锭银元宝作本,开一家属于我们姐弟的小铺子,专卖环饼和辣汤子。可真把做生意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置备齐全,那点银子也就见了底。
我望着空空如也的钱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佛留这小人儿精,立马从我膝盖上爬起来,用小脸蛋蹭着我,笑嘻嘻地哄:「阿姐别愁,我再去街上捡宝贝给你!」
我被他逗得「扑哧」一声乐了,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安生待着,可别再生病花……」话到嘴边,我猛然想起那夜他昏迷中说的话,那个「钱」字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转而板起脸,故作严肃:「听话!汴京城里拍花子的多,不许你再乱跑!」
五月初,汴京金梁桥下,一家名叫「李娘子环饼铺」的小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我家的蝴蝶环饼,炸得金黄酥脆,形态薄如蝶翼,一口咬下,满嘴酥香。铺子里的辣汤子更是用大骨熬了一夜,浓郁鲜香,滚烫开胃,喝完一碗,保管让食客浑身通透,酣畅淋漓。
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每日卯时天还未亮便起身,点火、烧油、炸环饼,煮那锅翻滚着无数「蟹眼」的骨汤。等到五更天,寺院的头陀沿街叫早的号子声响起时,竹笸箩里金黄的蝴蝶环饼已经堆得像一座小山,展翅欲飞。那诱人的香气,混着羊肉和香料的味道,飘荡在汴京初夏微凉的晨风里,唤醒了一个又一个为了碎银几两而奔波的早行人。
我是一个被穷怕了的人。
三岁没了娘,四岁没了爹,靠着乞讨和路人的施舍活到八九岁。之后便钻进富人家的后厨,添柴烧灶,杀鸡宰羊,过着跟狗抢食的日子。后来石州闹兵灾,逃难路上又撞见山匪,连仅有的一袋干粮都被抢走。若不是珍儿姐姐舍命相救,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喂了雪鹰山上的野狼。
都说「汴京居,大不易」,可我却觉得,在这里,只要你肯下力气,挣钱其实不难。守着这么一间小铺子,每日进账两百来钱,虽说发不了大财,但让我和佛留吃饱穿暖,已是绰绰有余。
佛留这个臭小子,我前脚才警告过他,后脚他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依旧时不时从外面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阿姐,你看这只鞋,能换钱吗?」他举着一只鞋底磨穿,鞋面裂开像大嘴的破、鞋。
「阿姐,这块石头滑溜溜的,肯定值钱!」他献宝似的递过来一块沾满泥污的鹅卵石。
「阿姐,这条巾子!这条巾子总该值钱了吧!」
我看着那条散发着浓烈汗臭的巾子,实在不忍心让他眼里那簇小火苗熄灭,只能强忍着反胃,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哎哟!值钱,太值钱了!我们家佛留真是个小福星!」
「我就知道!」他立刻眉开眼笑,「阿姐,我想吃蒸枣!」
「买!给你买!」我咬着后槽牙,心疼得直抽抽,「十颗够不够?」
「够!」这臭小子,简直是吞金兽。
日上三竿,同院租住的花袅娘才打着哈欠,一身胭脂色的薄衫,像片云似的从二楼款款飘下。「早哇,小环妹妹。」
「还早?都巳时了!」我一边忙活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三锅辣汤子都卖完了,迎春姐也早就去徐大官人家里帮厨了。」
「嘁,」她不屑地撇撇嘴,「她要养儿子,你要养弟弟,我一个孤家寡人,跟你们比什么勤快?」
袅娘倚在木栏杆上,懒洋洋地发了会儿呆,那双桃花眼滴溜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问我:「呆子,昨天教你的那个小曲儿,学会了吗?」
我点头:「会了。」
「那唱来听听。」
我清了清嗓子,手里还拿着炸环饼的长箸,对着油锅就放声高歌:「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停停停!」袅娘被我这洪亮的嗓门震得直摆手,「我的傻妹妹,你是唱曲儿,不是跟人吵架!能不能拿出点风流姿态,嗓音再娇柔些,学学我这样——」
说罢,她小蛮腰一扭,兰花指一翘,垂头斜眸,媚眼如丝,捏着嗓子哼道:「恣意怜呐——」
「哕——」
佛留不知从哪儿捡了破烂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这句,嘴里含着的枣渣当场就喷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扔下铁箸就跑过去:「佛留,怎么了?!」
佛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吃蒸枣……撑着了!难受,想吐!」
日子一晃就到了盛夏,汴京城的夜市也渐渐热闹起来,我的小铺子关门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像是钻进了钱眼里,这几个月起早贪黑,除了每月固定去酸枣门外的东岳庙给佛留烧香祈福,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袅娘天天拿我打趣:「你真是铁打的人啊?哦不对,你是铁环,哈哈哈哈!」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回敬道:「你呢?登台了吗?得赏了吗?成你们瓦子里的当红头牌了吗?」
袅娘在州西瓦子里给当红歌姬赵五娘端茶倒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像赵五娘那样,登台一次,便能得十贯赏钱外加六匹绸缎。只可惜,眼下她还是个连台都上不去的小丫鬟。
每当我俩拌嘴,同院的迎春姐总会走过来当和事佬:「你们两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吵吵闹闹,有什么好吵的。」
袅娘不服气:「你是不吵,可你唠叨啊。你瞧你儿子,都快被你唠叨得放假都不愿回家了。」
迎春姐一听这话,熟悉的开场白又来了:「唉,谁让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呢。你们是知道的,我男人前年在汴河上搬货,桥上好端端掉下来一块板子,别人都没事,偏偏就砸死了他。那东家不做人,就赔了三贯钱了事。我们是外乡人,这点钱连租房都不够,更何况我儿子还不到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没办法啊,我——」
我和袅娘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苦笑。
「迎春姐,你这段词儿我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唉,我也不想说,可我心里苦啊!你们知道的,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求你别说了,再说佛留又要吐了!」
袅娘见她又陷入了「无依无靠的寡妇」的循环里,怕她把我的食客都给唠叨跑了,赶紧生拉硬拽地把她拖上了二楼。
她俩一走,铺子里总算清静了。
到了亥时,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我强撑着困意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位年轻的郎君在铺子门前勒马停下,他撩起衣袍,迈着长腿阔步走了进来。
「卢官人?」我看清来人,竟是卢璟,心头莫名涌起一丝别扭,脸上也有些讪讪的。
卢璟见到我,似乎也有些意外:「李娘子?你在这里开了铺子?」
「是啊,」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全托了您的福,靠着您赠的那两个银元宝才张罗起来的。我这里有环饼和辣汤子,您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好,多谢。」
他看起来确实是饿了,坐下后,一连喝了三碗辣汤子泡环饼才放下筷子,眉眼间的疲惫舒展了许多,唇角也带了笑意。
「你弟弟还好吗?铺子生意如何?」
「都挺好。」
「每日能赚多少?」
「好的时候能有三四百钱。」
「嗯,你很能干。」他赞许地点点头,「不过汴京城花销大,喝口水都得花钱,还是要想办法多招揽些客人。」
我点头如捣蒜:「谁说不是呢!我正想法子呢,日后我就边炸饼边唱小曲儿招揽生意。」
卢璟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唱曲儿?」
「对啊!」我见他不信,立马来了兴致,学着袅娘那副扭捏作态,扭腰翘指,刻意压着嗓子唱了起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咳咳咳——」卢璟突然被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涌起两团异样的红晕。
「你、你知道这曲儿是什么意思吗?」待他喘匀了气,才面色尴尬地问我。
我一脸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啊,是跟我同租的袅娘教的,大概是……欢迎客人常来的意思吧?」
「这曲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卢璟眉头微蹙,似乎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是……是姐夫与小姨子私下幽会的意思。」
「啥?!」我的脸「轰」的一下,烧得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该死的花袅娘!居然教我唱这种骚词浪曲儿!
铺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诡异又尴尬,我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卢璟却突然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我该走了。这曲儿以后还是别唱了。」他顿了顿,又说,「我家里存着许多陈年小报,留着也是压箱底。明日我派人给你送些来,汴京人识字的多,也爱看这些,放在你铺子里,也能替你多招揽些客人。」
我闻言大喜:「这怎么好意思?太谢谢您了!这顿饭算我请您的。」
「万万不可,你这是小本生意。」他一边说,一边就往怀里掏钱。
我连忙拦住他,把他往外推:「您别瞧不起人,您是有钱,可我也没穷到那份儿上!」我推推搡搡,一直把他推到马前。
他身形高大,被我这么个小女子一推,反倒不好再坚持。他无奈一笑,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布袋递给我:「这是我刚在州桥夜市给族中子侄买的小玩意儿,拿去给你弟弟玩吧。不许不收,不然小报可就不给了。」
说罢,他含笑翻身上马,一勒缰绳,转眼便消失在汴京的万家灯火之中。
第二天,卢璟果然派了他那位叫剑声的随从,送来了满满两大箱子的小报。我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卢官人……真是太慷慨了。」
剑声笑着说:「我家郎君一向是个热心肠的爽快人。」
「他是不是……特别有钱?」我压低声音,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郎君从不在意钱。」
天爷啊!一个从不在意钱的人!他又送小报又送玩具,这份人情,我该怎么还啊?
卢璟送给佛留的那袋小玩意儿,什么千千车、悬丝傀儡、竹蛇、风车、六环刀、八卦盘,还有能吹出声的噗噗噔儿和一只威风的猴风筝,零零总总加起来,少说也值好几贯钱。
这可把佛留给乐坏了。跟着我以来,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捡破烂换蒸枣吃。如今突然得了这么多新奇的玩具,破烂也不捡了,蒸枣也不缠着我买了,整日里拿着那把木制的六环刀「哼哼哈嘿」,还总跟在我屁股后面问:「阿姐,卢家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呀?」
他心心念念的卢家哥哥没盼来,却在中元节的傍晚,从巷子口捡回来一个走丢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衣着华贵,头戴金簪,一身暗纹绸缎,可脑子却有些糊涂。我问她家住何处,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忘了。
那日,州西瓦子因为上演传统的佛剧《目连救母》而人满为患,袅娘在瓦子里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姐也回了乡下祭奠亡夫,两人都一夜未归。我本也打算带佛留去汴河边为珍儿姐姐放一盏莲花灯的。
可看着这糊里糊涂的老妇人,我实在不放心,只能嘱咐佛留在家好生照看,自己一个人去了河边。
没承想,等我回来时,却发现屋里的一老一小,正聊得热火朝天。
只听佛留问:「婆婆,你喜欢玩千千车还是风车呀?」
老妇人笑呵呵地说:「我家大郎啊,他喜欢玩六环刀。」
「那我把六环刀借给你玩,你可别玩坏了哦。」
「我想吃白玉糖糕。」
「白玉糖糕是什么?我……我还剩最后一颗蒸枣,是偷偷给阿姐留的,可甜了,你吃不吃?」
我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稚嫩的童声和苍老的回应,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老小孩,和小小孩,他们都是如此纯粹,如此善良。这腌臜的人世间,纵有千般苦,也总有这么一丁点甜,就像佛留偷偷为我留下的那颗蒸枣。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我竖着耳朵,留意着街上的任何动静,生怕错过了前来寻亲的人家。
果然,五更天刚过,我才打开铺门,就有人寻了过来,来人竟是剑声。他一脸凝重,站在铺子前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匆匆问了句:「李娘子,你昨日可曾见过一位走失的老夫人?」
我点头:「见过。」
剑声问完本已抬腿要走,听到我的回答,那只刚迈出去的脚又骤然缩了回来,他激动得声音都破了:「你见过?!」
「是啊,见过。」
「人在何处?」
「在我床上呢,睡得正香。她莫非是……」
「大郎君——大郎君——」剑声闻言,拔腿就往街口跑,很快,卢璟就骑着马,带着一队家仆匆匆赶到。
他的朗目疏眉之下,是掩不住的乌青,面色憔悴至极,我只瞧了一眼便心生不忍,急忙引他上楼。
「我的确收留了一位老夫人,不知是不是您家长辈。您随我来,轻声些,她还睡着。」
我将卢璟带到二楼,推开房门,他朝里望了一眼,便感激地冲我点点头,然后轻轻关上门,退了出来。
下了楼,他又习惯性地伸手朝怀里掏去。
我冷笑一声,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又要给钱,是吗?这次打算给几个银元宝?钱是好东西,我也想要。但佛留的这份真心,比金元宝更珍贵,你拿什么来换?我是穷,可我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们不过是收留了老夫人一晚,算不得什么大事。您家财万贯,想四处结善缘,难道我们这些穷人,就行不得善,积不得德了吗?」
我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眼泪竟不争气地扑簌簌掉了下来:「实话跟您说,我李环是抠门,可但凡有乞丐到我门口,我从没让他们空手走过。不为别的,就是想替我,替我那从小体弱多病的弟弟,积一点阴德。我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要尽我所能地行善,每一份功德都回向给我弟弟,求菩萨保佑他平安康健。所以,卢大官人,您就看在佛留无意中帮了您大忙的份上,给我们姐弟俩,留点功德吧!」
卢璟被我这番话说的,当场愣住了,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傻在原地。
半晌,他才有些哭笑不得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我只是想放个信炮,告诉我那些兄弟们,我祖母找到了。」
说罢,他用火折子点燃了信物。「噌」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高空炸开一团白色的烟雾。
漫天白雾下,我滚烫着双颊擦干眼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你喝不喝辣汤子?我去给你盛一碗……」
佛留捡回来的这位老夫人,正是卢璟的亲祖母。
自打这事之后,卢璟和佛留之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了起来。而卢老夫人也极喜欢佛留,回家时还一个劲儿地念叨:「小佛留,去婆婆家吃白玉糖糕呀?」
佛留仰着小脸偷瞄我的神色,狂咽口水,却还是摇了摇头:「不、不爱吃。」
卢璟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由得笑了。
「你是个好姐姐,可你总这么像老母鸡护崽似的也不是办法。男孩子,就该养得糙一些,多摔打,多见见风雨,身子骨才能结实起来。」他沉吟片刻,接着说:「我在西郊有个跑马场,以后每日午后,我带他去那里练练武,骑骑马。你放心,城里的柏郎中是我的故交,佛留但凡有个闪腰岔气,全算我的。」
「那怎么使得!您在宫中任职,定然公务繁忙。」
「忙?」卢璟罕见地冷哼一声,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个靠祖上荫庇得来的闲职,去与不去,又有谁在意?说实话,我倒是很羡慕你,每日活得这般热气腾腾。不像我,空有一腔抱负,却不过是在这世上混吃等死罢了。没盼头。」
我恕难与一位养尊处优、满怀愁绪的贵公子共情。
于我这般的穷苦人而言,能活着,便已拼尽了全力。抱负?我没有。我只关心明日的豆腐能不能顺利买到。
佛留跟着卢璟在跑马场疯了两个多月,待到秋日来临,他个子蹿高了一截,胃口也好了不少,就是一张小脸被晒得又黑又糙,活像个小炭球。
我笑话他,他却摸着自己的脸蛋傻笑:「卢哥哥比我还黑呢,可他最好看!卢哥哥说,男人身上,最没用的就是脸。」
「什么意思?他不要脸了?」
「哎呀不是!」佛留急了,「卢哥哥说,能保家卫国,才是真好汉!」
「那他怎么不去从军?」
「他说,他家祖宗有训,不许子孙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这是什么狗屁祖宗!」我心里暗骂一句。怪不得他总是借酒消愁,原来根子在这儿。
这日午后,卢璟又来接佛留。喝完一碗我特意多加了胡椒的辣汤子后,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自己买的跌打损伤药膏。
「卢官人,这是我从大相国寺求来的,不值什么钱,你留着备用。不过,我还是想多嘴劝一句,日后饮了酒,便不要再骑马了。」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铺子的木桌上,卢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他笑起来的样子,说不尽的风流神逸,比仗剑的游侠多了七分温文,又比白衫的书生多了三分疏狂。
「多谢你记挂,我记下了。」
他笑着伸手来接那瓶药膏,指尖却无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指。
他的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粗糙温热。肌肤相触的一刹那,我浑身像被电击中一般,猛地一颤,手里的药膏险些滑落在地。
幸而卢璟眼疾手快,一把在半空中接住了那青花小瓶,顺手揣入怀中。
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温和:「李娘子,我视佛留如亲弟,你也不必再这般生分,唤我『卢璟』便好。」
我烫着脸,心跳如擂鼓,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那你……唤我『小环』。」
「好,小环。」
他音若古琴,轻轻应了一声。只这一声,便让我的心彻底乱了方寸。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竟又回响起袅娘教我的那句唱词: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秋夜渐深,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雪鹰山。珍儿姐姐穿着单薄的白衣,孤零零地站在一棵老松下,面色惨白,绝望地向我伸出枯槁的手。
我悲痛万分,冲她大喊:「姐姐!是谁欺负了你!」
珍儿姐姐泪如雨下,声音凄切:「是……是雪鹰山的山神!他欺我孤苦,骂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却妄想做什么神女。如今,他带着山精野怪,打烂了我的神像,霸占了我的神女祠……小环,姐姐已经无处容身了……」
我闻言大骇,肝胆欲裂:「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去悬梁,我与你一道,杀了那狗屁山神!」
「小环,不要!」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你只需为我重塑神女金身便可!有了金身,姐姐便再也不怕他们了!」
「好!姐姐你等着我!我一定为你重塑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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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啊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