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青芜拢了拢身上那件并不怎么保暖的素色披风,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默默算着日子。嫁入凛川侯府,整整三年了。
侯府的初雪,总是比别处来得更冷一些。
沈青芜拢了拢身上那件并不怎么保暖的素色披风,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默默算着日子。嫁入凛川侯府,整整三年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顾凛川的贴身侍卫。下人们都说,侯爷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可沈青芜知道,那不是轻,是沉,沉得听不见半分人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身寒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眉眼深邃如寒潭,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一身玄色锦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便是大周最年轻的侯爷,顾凛川。
“侯爷。”沈青芜起身,微微福了一礼,声音温顺得像一捧揉碎的月光。
顾凛川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她,落在了窗边那盆快要凋零的绿萼梅上。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松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沈青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一片了然。【又是这盆梅花。苏檀心最爱的便是绿萼梅,清冷,孤傲,一如她本人。】
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顾凛川会因为她绣的帕子上有一角梅花纹而多看一眼,会因为她无意中哼出的小调与某人相似而驻足片刻,也会因为她煮的茶有三分像记忆中的味道而赏赐她几匹绸缎。
她是凛川侯府的侯夫人,更是全京城都知道的,那位早逝的白月光——苏家大小姐苏檀心的替身。
“天气冷了,这花……也该败了。”顾凛川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妾身明日便让下人换一盆新的来。”沈青芜低眉顺眼地回答。
“不必了。”顾凛川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明日,母亲要在府里设宴,招待从江南来的柳家表妹,你准备一下。”
“是,妾身知道了。”
柳家表妹,柳玉阶,侯府老夫人的亲侄女,也是从小就倾慕顾凛川的人。这次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夫人这是等不及了,想塞个人进来分我的权。也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替身,占着主母的位置三年,已经是极限了。】
顾凛川见她如此平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她这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自己的喜怒。可偏偏,她安静的时候,那双眼睛垂下的弧度,像极了记忆中的檀心。
他心中涌上一丝烦躁,转身便要离开。
“侯爷,”沈青芜忽然叫住他,“外头雪大,喝杯热茶再走吧。”
她递上一杯刚刚沏好的君山银针,热气袅袅,茶香清冽。
顾凛川的动作顿住了。这茶,是檀心教他品的。他接过茶盏,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的,冰凉一片。他皱眉:“手怎么这么冷?”
说着,竟是自然而然地将她冰凉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
沈青芜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他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磨得她有些痒。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似乎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欣喜和羞怯。
【演戏就要演全套。他要的是一个爱他至深、甘愿做替身的女人,我便给他。】
顾凛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终究是有些愧疚的。他把她当成影子,却也给了她侯夫人的尊荣。他想,只要她安分守己,他可以让她一辈子都这么安稳下去。
“以后多穿些。”他松开手,淡淡地嘱咐了一句,喝完茶,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沈青芜站在原地,直到那股温暖彻底从指尖散去,她脸上的羞怯才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彻骨的冷静。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纸上轻轻划掉了一个名字。
这是她计划中的一步。要扳倒这座侯府,必先让它的主人,对她放下最基本的戒心。
**而信任,往往是从不经意的怜悯和习惯开始的。**
第二日的家宴,柳玉阶果然盛装出席。她年轻貌美,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说起话来却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伶俐和对顾凛川的亲昵。
“凛川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还带我放过风筝呢。”柳玉阶娇笑着,给顾凛川布菜。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兄妹俩,从小感情就好。”
沈青芜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仿佛一个局外人。她只是偶尔给老夫人添添茶,尽着一个儿媳的本分,不多话,也不争抢。
柳玉阶见她如此“识趣”,胆子也大了起来,话锋一转,便对上了她:“早就听闻嫂嫂温婉贤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嫂嫂似乎太素净了些,我们江南女子,都喜欢戴些珠翠点缀,也显得气色好。”
言下之意,是说她寒酸,不懂打扮。
【来了。宅斗的第一步,永远是来自于同性的挑衅。】沈青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表妹说的是。只是侯爷素来喜静,我怕太过招摇,惹了侯爷不快。”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顾凛川抬了出来,既解释了自己,又暗暗点出她事事以丈夫为先的“贤惠”。
顾凛川果然皱了皱眉,对柳玉阶的聒噪有些不耐:“食不言。”
柳玉阶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委屈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瞪了沈青芜一眼,打着圆场:“好了好了,玉阶也是好意。青芜啊,你身子弱,是该多补补,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多炖些燕窝。”
看似关心,实则是说她病恹恹的,上不得台面。
沈青芜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柔柔地应了声“是”。
一场家宴,暗流涌动。柳玉阶初战告负,却并未死心。接下来的几天,她变着法地在顾凛川面前表现,不是送上亲手做的点心,就是抚琴唱曲,极力想把他从沈青芜的院子里拉走。
而沈青芜,却仿佛毫无察觉。她每日依旧打理着侯府的中馈,将账本做得清清楚楚,将下人管得服服帖帖。侯府内务,在她手里,竟是比之前老夫人管着的时候还要井井有条,开销也省了两成。
就连一向挑剔的老夫人,在查了半个月的账本后,也挑不出一丝错处,只能悻悻作罢。
这天,顾凛川从军中回来,一脸疲惫。沈青芜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饭菜。
“听说,柳表妹这几日常往你书房跑?”沈青芜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顾凛川眉头一紧:“下人多嘴。”
“妾身只是觉得,表妹一片心意,侯爷若总是拒之门外,怕是会伤了她的心,老夫人那里也不好看。”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大度”和“体贴”。
顾凛川抬眼看她,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看不出半分嫉妒。他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舒服。难道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还是说,她已经认命了自己只是个替身,不敢有任何奢求?
“你倒是大度。”他冷哼一声。
沈青芜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三分凄楚,七分无奈:“妾身……不敢不大度。”
这五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了顾凛川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这三年来,他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感受。他把她娶进门,安置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却给了她最彻底的冷落。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再进书房。”他放下筷子,语气生硬地说道。
沈青芜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鱼儿,上钩了。男人这种生物,你越是推,他越是觉得亏欠。柳玉阶,谢谢你这块完美的垫脚石。】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柳玉阶的挑衅在顾凛川的冷待下渐渐偃旗息鼓,而沈青芜凭借着出色的管家能力和“不争不抢”的性格,在侯府的地位似乎稳固了一些。
顾凛川回她院子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依然话少,但偶尔会在她看书时,坐在旁边处理公务。两人虽无过多交流,但一室静谧,竟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沈青芜知道,这是温水煮青蛙。她需要顾凛川的信任,需要他将更多的权柄交到她手上。侯府的产业,账目,人脉……这些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转眼到了开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年前在江南叛乱中被灭门的苏家,似乎有了平反的迹象。朝中有人递了折子,说当年的案子有冤情。
消息传到侯府,顾凛川一连几天都将自己关在书房。
沈青芜端着一碗参汤走进去时,看到他正对着一幅画发呆。画上是一名绝色女子,眉眼如画,笑靥如花,正是苏檀心。
“侯爷。”沈青芜轻声唤道。
顾凛川回过神,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痛楚和思念。他看到沈青芜,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冰冷。
“放下吧。”
沈青芜将参汤放在桌上,轻声说:“逝者已矣,侯爷还需保重身体。”
“你懂什么?”顾凛川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不过是……!”
“替身”两个字,他终究没说出口。或许是这三年的相处,让他觉得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两个字,过于残忍。
沈青芜的脸色白了白,身体微微颤抖,眼眶也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妾身不懂。”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妾身只是……心疼侯爷。”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顾凛川心头的火气瞬间熄灭了。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下去吧。”
沈青芜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眼中的脆弱瞬间消失无踪。
【苏家的案子,终于要被翻出来了。顾凛川,你的愧疚,就是我最好的武器。很快,你就会把侯府的产业交给我打理,因为你需要一个‘自己人’,一个‘绝对忠诚’且‘没有威胁’的人,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果然,不出三日,顾凛川便以她精通算术为由,将几处京郊的皇庄和南方的茶山生意,全权交由她打理。这些产业,是侯府最核心、也是最隐秘的财富来源,与许多朝中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青芜接过了那些厚厚的账本和地契,脸上是惶恐和不安:“侯爷,这么重要的事情,妾身怕……”
“我相信你。”顾凛川看着她,眼神深邃,“青芜,你只要记住,你是我凛川侯府的夫人,这就够了。”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用冷冰冰的“你”或者“夫人”来代称。
沈青芜“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着点头:“妾身……定不负侯爷所托。”
她转身,将那些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卷宗紧紧抱在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复仇的棋盘,至此,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接下来的半年,沈青芜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天赋。她不仅将几处产业打理得利润翻番,还利用自己建立起来的商业网络,为顾凛川搜集了大量朝堂上的情报。她就像一张无声的网,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顾凛川对她愈发倚重和信任。他甚至破天荒地带她出席了几次私密的聚会。在那些权贵面前,他会亲自为她挡酒,会在她冷的时候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衣。
所有人都说,凛川侯似乎真的接受了这位替身夫人,甚至动了真心。
就连沈青芜自己,偶尔在深夜,感受着身边男人均匀的呼吸时,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只要一想到那幅被他珍藏的苏檀心的画像,所有的恍惚都会变成刺骨的清醒。
【不能动心,绝对不能。他是仇人,是棋子,唯独不能是爱人。】
秋猎时节,皇家在西山围场举行狩猎。顾凛川带着沈青芜一同前往。
围场里,意外发生了。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指皇帝。千钧一发之际,顾凛川飞身挡在了皇帝面前,而沈青芜,则想也不想地扑到了顾凛川的身前。
利箭穿透了她的肩胛,带出一串血花。
“青芜!”顾凛川惊骇地抱住她倒下的身体,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沈青芜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侯爷……你没事……就好……”
说完,便晕了过去。
这场奋不顾身的“护驾”,让沈青芜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京城。皇帝感念其忠勇,赏赐了无数珍宝。而顾凛川,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亲自喂药,悉心照料。
他看着她昏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她留下,是为了侯府的富贵和权势。可在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为他挡箭,那份决绝,不可能是假的。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女人,不再将她当成一个影子。他发现,她很聪明,有手段,却又很安静,懂分寸。她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从不邀功。她似乎什么都不想要,又似乎……只想要他这个人。
这个认知,让顾凛川的心,彻底乱了。
伤好之后,顾凛川撤掉了书房里苏檀心的画像。他开始带着沈青芜去城外的马场骑马,去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听曲。他笨拙地学着,如何去对一个女人好。
沈青芜也配合地展现出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模样,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侯府里,一派温馨和睦。柳玉阶早已被送回江南,老夫人也因为沈青芜“护驾有功”,不好再发难。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直到那天,一封从江南加急送来的信,彻底打破了这场梦。
信是顾凛川的心腹送来的。他看完信,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是狂喜、震惊、难以置信交织的复杂神情。
沈青芜正在为他准备宵夜,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问:“侯爷,出什么事了?”
顾凛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檀心……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轰!
沈青芜手中的汤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汤汁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恍若未觉。
她怔怔地看着顾凛川,看着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纯粹的喜悦。那种喜悦,是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哪怕是在他对自己最温情的时候,也没有过。
【原来,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感动,在白月光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血色尽褪,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侯爷……你说什么?”
“青芜,”顾凛川走上前,扶住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激动,“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是檀心,她回来了!她当年被人救了,只是失忆了,现在她都想起来了!”
“那……我呢?”沈青芜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破碎的颤音,“侯爷,那我算什么?”
顾凛川沉默了。
他眼中的愧疚更深了,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他握住她的手,说:“青芜,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一大笔钱,给你置办一座宅院,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我们……和离吧。”
和离。
多么轻巧的两个字。
三年的夫妻情分,舍身挡箭的恩情,在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面前,就只值一座宅院,一笔钱财。
沈青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滚烫的,砸在顾凛川的手背上。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好……好……”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成全你们……我只是……侯爷,能让我在侯府……再住三天吗?三天后,我……我就走……”
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顾凛川心中的愧疚达到了顶峰。他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她。
“好,我答应你。”
他以为,这是他对她最后的仁慈。
他却不知道,这三天,将是他未来无数个日夜里,追悔莫及的开端。
第二天,苏檀心就被接回了京城,暂时安置在城外的一处别院。顾凛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
临走前,他看着双眼红肿的沈青芜,还是有些不忍:“你……好好休息。”
沈青芜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顾凛川走后,她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丫鬟,也是她从外面安插进府的棋子——半夏。
“都准备好了吗?”沈青芜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半分哭腔,冷得像冰。
“回主子,都准备好了。”半夏递上一叠厚厚的文书,“所有侯府的核心产业,都已经通过您之前设下的契约漏洞,转移到了我们的人名下。账目也做成了亏空的样子。只要您一声令下,凛川侯府,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一个空壳子。”
沈青tribulation芜接过文书,一页一页地翻看。
“还有,您之前让奴婢查的,当年苏家被陷害的案子,也有了眉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侯府的老夫人。”半夏的声音压得极低。
沈青芜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意,但很快便隐去了。
“不急。”她淡淡地说,“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天。先让顾凛川,好好享受一下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吧。”
她走到窗边,看着顾凛川马车远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顾凛川,你以为你迎回来的是你的白月光吗?你很快就会知道,你亲手推开的,是什么。你亲手迎回的,又是什么。】
这三天里,沈青芜没有再哭闹。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那些顾凛川赏赐的珠宝首饰,她一件没动,只带走了几件自己原本的旧衣服,和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萼梅。
府里的下人都以为她心如死灰,认命了。
第三天,是和离书签订的日子。
顾凛川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穿一身白衣,容貌清丽,眉眼间与记忆中的苏檀心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怯怯的,带着一丝病态的柔弱。
她一见到沈青芜,眼眶就红了,躲在顾凛川身后,小声说:“凛川哥哥,是不是……是不是我回来,让她难过了?要不……要不还是我走吧……”
顾凛川立刻柔声安慰:“檀心,别胡说。你受了这么多苦,我怎么可能再让你走?”
他转过头,看向沈青芜,眼神已经恢复了冷漠,公事公办地将和离书推到她面前:“签了吧。宅子和银票,都已经给你备好了。”
沈青৬৮芜看都没看那个楚楚可怜的“苏檀心”一眼,只是拿起笔,干脆利落地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半分留恋。
顾凛川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心里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原以为她会再哭求一次。
签完字,沈青芜站起身,对着顾凛川,福了一礼。
“多谢侯爷,三年来,照拂有加。”她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此,你我婚嫁两讫,恩断义绝,永无瓜葛。”**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再没有回头。
顾凛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而那个“苏檀心”,则依偎在他怀里,柔柔地说:“凛川哥哥,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顾凛川收回心神,搂住怀中的人,心中安慰自己:【都结束了。青芜只是一个过客,檀心才是我的归宿。】
他以为,这只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然而,地狱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沈青芜离开侯府的第二天,凛川侯府就出事了。
南方的茶山管事快马加鞭来报,说所有茶叶商人突然单方面撕毁了合约,茶山积压了上万斤新茶卖不出去,资金链瞬间断裂。
紧接着,京郊的皇庄也传来消息,说庄子里的佃户不知被谁煽动,集体罢租抗议,还把官府派去的人给打了。
一夜之间,侯府最重要的两个财源,同时瘫痪。
顾凛川焦头烂额,他想动用府里的存银周转,打开库房一看,才发现账面上的巨额财富,早已变成了亏空。所有的账目都被做得天衣无缝,指向了经营不善和天灾人祸。
他这才惊觉,侯府的内务,早已被沈青芜渗透得千疮百孔。那个看似温顺无害的女人,竟在不知不觉中,掏空了他整个家底!
“去!把沈青芜给我找回来!”顾凛川暴怒地嘶吼,额上青筋暴起。
然而,沈青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音讯。她带走的,不仅仅是侯府的财富,还有所有核心产业的脉络和人手。
没有了她,顾凛川就像一个瞎子,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去挽回局面。
朝堂之上,他的政敌也开始借机发难,参他治家不严,产业混乱,连皇帝都对他颇有微词。
短短半个月,凛川侯府,这座曾经风光无限的百年府邸,已经摇摇欲坠。
而此时,他迎回来的那位“苏檀心”,除了会哭哭啼啼,柔弱地安慰他“凛川哥哥,没事的,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会陪着你”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甚至连最基本的管家理事都不懂,把府里搞得一团糟,下人们怨声载道。
顾凛川开始频繁地将她与沈青芜做对比。
他发现,沈青芜在的时候,他从不用为任何琐事烦心。她总是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懂他所有的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一杯热茶,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安静的独处空间。
而眼前的苏檀心,只会依赖他,黏着他,让他心烦意乱。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沈青芜。想念她的安静,她的聪慧,她为他挡箭时决绝的眼神,和她离开时孤傲的背影。
他终于明白,那三年的朝夕相处,那个女人的身影,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那不是习惯,是爱。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爱。
而他,亲手把这份爱,推开了。
他派出了所有的人马,疯了一样地寻找沈青芜。
一个月后,终于有了消息。
沈青芜没有躲起来。相反,她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江南第一女商“青芜君”,高调地出现在了京城。
她收购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垄断了江南的丝绸贸易。她开的酒楼,成了王公贵族们趋之若鹜的销金窟。她的财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掌握的情报网,连皇帝都为之侧目。
顾凛川在一次宫宴上,再次见到了她。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素衣、低眉顺眼的侯夫人。她身穿一袭华贵的孔雀蓝长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眉眼间带着睥睨一切的自信和冷漠。她与几位皇子谈笑风生,气场强大,光芒万丈。
她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顾凛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冲上去,拦住了她。
“青芜……”他的声音沙哑。
沈青芜停下脚步,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位侯爷,有事?”
“跟我回去。”顾凛川几乎是恳求。
沈青芜笑了,那笑容,极美,却也极冷。
“回哪儿去?凛川侯府吗?”她轻笑一声,“一个连下人月钱都快发不出的空壳子,我回去做什么?扶贫吗?”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顾凛川的脸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青芜,我知道错了!你回来,我马上休了她!我把侯夫人的位置还给你!不,我把整个侯府都给你!”
“不必了。”沈青芜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顾凛川,你弄错了。我从来不稀罕你的侯府,更不稀罕你的侯夫人之位。当初我想要的,和你现在想给的,都不是一样东西。”**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再没给他任何机会。
顾凛川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第一次对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苏檀心”发了火。
“你到底是谁?!你跟以前的檀心,一点都不像!”
那个女子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哭着说:“凛川哥哥,我就是檀心啊,我只是……只是生了场大病,很多事都忘了……”
顾凛川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中却再也生不出一丝怜惜,只有无尽的怀疑和厌烦。
也就在这时,皇帝的一道圣旨,将凛川侯府彻底打入了深渊。
圣旨上,列举了凛川侯府勾结乱党、意图谋反的种种罪证。而呈上这些罪证的人,正是青芜君。
顾凛川被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侯府被抄,老夫人惊惧交加,一病不起。
在天牢里,顾凛川见到了沈青芜。她依旧是那身华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为什么?”顾凛川嘶吼着,双目赤红,“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待我不薄?”沈青芜笑了,笑中带泪,“顾凛川,你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
她缓缓蹲下身,隔着牢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来告诉你,你迎回来的那个‘苏檀心’,不过是我找来的一个孤女,略施手段,让她模仿苏檀心的言行举止罢了。真正的苏檀心……”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无尽的悲凉。
**“真正的苏檀心,三年前,就被你母亲派去的人追杀,坠落悬崖,毁了容貌,九死一生。后来,她改名换姓,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嫁给了她曾经的未婚夫,只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她被冤死的满门,讨回一个公道!”**
轰隆!
一道惊雷,在顾凛川的脑中炸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张他看了三年,却从未真正看进心里的脸。
他想起了很多细节。她偶尔流露出的、属于苏檀心的习惯;她对绿萼梅近乎偏执的喜爱;她那手出神入化的茶艺……
原来,他寻找了多年的白月光,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而他,却把她当成一个替身,肆意冷落,无情伤害。
他把一个假的赝品,当成了心头的朱砂痣。
却把真正的明月光,亲手推进了尘埃里。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鬼,“你……你是檀心?你是我的檀心?”
“我不是你的。”沈青芜……不,是苏檀心,缓缓站起身,眼神冷漠如冰。
“我是苏家的女儿,苏檀心。我回来,不是为了你的爱,是为了复仇。”
“当年,是你母亲,联合了你的政敌,为了让你彻底断了与苏家的关系,也为了吞并我苏家的产业,才设下毒计,诬陷我父亲通敌叛国!我苏家上下三百余口,一夜之间,尽数惨死!”
“顾凛川,你和你母亲,手上都沾满了我们苏家的血!”
真相,如此残忍。
顾凛川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困兽,疯狂地撞击着牢门,嘶吼着,哭喊着,叫着“檀心”的名字。
苏檀心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她走在皇宫的甬道上,天边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仇得报,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茫。
三日后,审判结果下来。
凛川侯府罪证确凿,老夫人被赐死,顾凛川因有护驾之功,免去死罪,但被削去爵位,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
至于那个假冒的“苏檀心”,早已在事发后,卷了府中仅剩的一点财物,逃之夭夭。
流放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顾凛川穿着囚服,戴着枷锁,被押解着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百姓们对着他指指点点,扔着烂菜叶。
曾经高高在上的凛川侯,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在城门口,他看到了她。
苏檀心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雨中。
顾凛川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她,眼中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句道歉。
他欠她一个家,欠她三年的真心,欠她苏家三百多条人命。
苏檀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直到押解的官兵催促,他才迈开沉重的脚步。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沙哑地问:“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刻,爱过‘沈青芜’这个身份的我?”
苏檀心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有过。”
“在我为你挡下那一箭的时候。”
“但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你床头那幅画时,那一点点不该有的心动,就已经死了。”
顾凛川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他曾经离幸福那么近。
是他自己,亲手把它捏碎了。
他被官兵推搡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门,走向那无尽的、没有她的漫漫长路。
雨,越下越大。
苏檀心站在城楼上,看着那囚车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
她手中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已经倾斜,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半夏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苏.檀心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半夏,”她轻声说,“把京城所有的绿萼梅都买下来,栽满苏家老宅的院子。”
“是。”
“还有,传我的话下去,青芜商号未来十年的所有利润,都用来在北方开设善堂,收容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
“小姐,您……”半夏有些不解。
苏檀心微微一笑,那笑容,洗尽了所有的仇恨和悲伤,只剩下释然和平静。
“苏家的仇报了,凛川侯府也倒了。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像曾经的我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轻声说: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苏檀心,也再无沈青芜。只有青芜君。”**
她转身,向着身后的万家灯火走去。她的背影,不再单薄,不再孤寂。
她曾为了复仇,将自己困在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里。如今,大梦初醒,恩怨两清。
她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至于那个远去的身影,和他那份迟来的、卑微的悔悟,都将与凛川侯府的罪恶一起,被埋葬在过去的岁月里,再也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波澜。
火葬场里的灰,扬了也就扬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