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我蹲在台阶上，脚边的烟屁股堆成小塔，火星子还在余温里明灭。王婶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碾过水泥地，声音比平时尖了八度："徐同志！大喜事啊！你媳妇刚从民政局出来，离婚协议都签了！"
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我蹲在台阶上，脚边的烟屁股堆成小塔，火星子还在余温里明灭。王婶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碾过水泥地，声音比平时尖了八度："徐同志！大喜事啊！你媳妇刚从民政局出来，离婚协议都签了！"
指尖的烟"滋啦"烫到肉，我猛缩手，烟灰簌簌落在王婶举着的纸上。凑近一瞧，乙方栏里"李素芬"三个字横平竖直，墨迹还带着潮气——这是她最工整的字迹，从前给小宇抄错题本时才会写这么认真。
"可别赖我多嘴，"王婶压低声音，"今早七点我遛狗路过民政局，瞅见素芬攥着这纸往外走。我问咋回事，她就说'离了，这辈子不跟他过了'。"
喉咙突然发紧，今早出门的场景在脑子里炸开。李素芬在厨房搅小米粥，瓷勺碰着碗沿叮当响。我边系工服扣子边说："厂里聚餐，别等我吃饭。"她头都没抬："记得晾洗衣机里的床单。"我应了声，顺手打了个鸡蛋进煎锅——她总念叨我不吃早饭伤胃，可我哪能让她知道，这鸡蛋是我故意煎给她看的。
"建国，"王婶拍我肩膀，"你们结婚二十年，前儿还见素芬给你织毛衣呢，咋说离就离？"
我盯着协议书上的字发呆。去年冬天她蹲在地上擦地，膝盖疼得直抽气，我窝在沙发里看球赛："明儿找保洁不就得了？"她抹了把汗："自家人擦的才干净。"那时我只当她爱讲究，哪懂她是舍不得那点保洁钱？
手机震动，是小宇的消息："爸，我妈接我去小姨家住了。"后槽牙咬得发酸。上周家长会，李素芬请半天假去的，我在车间修机器走不开，给班主任发语音说"通融下"。她回来时眼睛红着，我拍她背："大老爷们儿，这点事至于吗？"现在才明白，她红的不是眼睛，是替儿子委屈的心。
邻居拎着菜篮子路过："建国，蹲这儿干啥呢？"我站起来，腿麻得直打晃。王婶叹着气补刀："素芬那性子，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前儿我在超市见她搬饮料箱闪了腰，扶着货架直喘气，喊半天才叫来人。"
超市？李素芬在福满多当收银员，每天站八小时。上个月她说腰疼，我扔给她云南白药："喷两下就好。"她蹲在地上揉腰时，我窝在沙发看新闻："明儿我回趟老家，小宇补课费你记着交。"那时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想让我跟经理说调岗的事？
鬼使神差往超市走。电子屏还在播促销广告，李素芬的收银台空着。往仓库瞅见她弯着腰搬货，蓝马甲后背洇着汗渍，直起腰时扶着腰，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素芬！"我喊她，声音哑得自己都怕。
她转头，眼里的惊讶比我还浓："建国？你咋来了？"
我举起协议书："这是真的？"
她低头看沾着灰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碎纸屑——许是搬货蹭的。"上个月体检，医生说腰椎间盘突出，得少弯腰。"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想跟经理调去办公室，他说没岗位。我想着...跟你说，让你帮我说说..."
"我现在就找经理！"我急了，"你咋不早说？"
她笑了，比哭还难受："前年想换早班，你说'超市能有啥轻活'；去年想报会计班，你说'当妈了学那干啥'；上个月发烧39度，你说'吃片药就行，我打麻将约了人'..."
她转身推货筐，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小宇说，妈最近总对着镜子叹气。"我喉咙发涩，"我真不知道你这么难受。"
"你当然不知道，"她推着货筐往仓库走，背影比平时佝偻，"你眼里只有机器、牌局、小宇的成绩。总说'家里有我就行'，可你连我腰疼是老毛病还是新伤都分不清。"
我想起上个月她生日，我记错日子，等想起来蛋糕店都关门了。她啃着馒头说"没事"，我拍她肩："下回补上。"可下回是啥时候？小宇高考？我退休？
"素芬，"我追上她，"咱不离行不？我改，我真改。"
货筐里的饮料瓶碰出脆响。她停住脚，抬头看我，眼睛里有二十年没见过的光："建国，我不是闹。我就是想试试，没了你，我能不能活得像个人。"
闭店广播响起，她推着货筐往更衣室走。我攥着皱巴巴的协议书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老家，她蹲在河边洗我的工服，手冻得通红。我蹲旁边帮她搓衣领，她说："等有钱了买洗衣机。"后来真买了，可她还是爱手洗，说机洗不干净。
现在洗衣机还在阳台，里面堆着没晾的床单。我绕去菜市场买了她爱吃的鲫鱼——她总说鲫鱼汤下奶，可小宇都上高中了，她还在喝。蹲在厨房剖鱼，刀尖戳破手指，血珠滴在白瓷盆里，像朵小红花。
"爸，我妈今晚不回来了。"我盯着墙上的结婚照，红棉袄的她笑得比现在鲜活十倍。
窗外起风，纱窗哗啦响。手机突然震动，是李素芬的消息："不用了，我挺好的。"我盯着蓝边碗里的奶白鱼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结了层油膜。
楼道声控灯又亮了，王婶路过时压低声音："建国，素芬刚给我发微信，说协议没签。"我手一抖，碗差点摔了。
"她说..."王婶笑了，"等你明早去超市接她下班。"
我抓起外套往外跑，楼梯间的风灌进领口，凉丝丝的，可心里烫得发慌。下楼时撞在扶手上，疼得龇牙——原来疼了，才知道有多在乎。
现在十点，我坐在沙发上看结婚照。李素芬的笑还是那么甜，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像那碗凉了的鲫鱼汤，重新热过味道不一样，但至少...有人愿意等它再热一遍。
明早去超市接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或许该说："素芬，今天我陪你上半天班，咱一块儿挑件轻省的活。"又或者...先问问她："昨晚睡踏实不？"
来源：西柚文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