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于都的早晨是安静的。你若是站在河边,什么也不说,看着雾气慢慢从水面上滑过,可能会忽然想,这条河,到底见过多少人来来往往,又送走过多少人再也没回来?我十月里到这里时,天还没凉透,脚下的土地却总让人觉得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像是无声地提醒着什么秘密。有人说,于都的河
于都的早晨是安静的。你若是站在河边,什么也不说,看着雾气慢慢从水面上滑过,可能会忽然想,这条河,到底见过多少人来来往往,又送走过多少人再也没回来?我十月里到这里时,天还没凉透,脚下的土地却总让人觉得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像是无声地提醒着什么秘密。有人说,于都的河水里藏着故事。我倒觉得更像藏着一些没说出来的话——比如,想家,比如害怕,比如根本没人敢问出口的后悔。
说起红军长征,很多人脑袋里都有画面——浩浩荡荡,打着红旗,铁流滚滚向北。可故事要真是这么简单,那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让人心口发紧的记忆了。1934年的深秋,对于于都来说,不只是天短夜凉,更是命运的一个拐弯。整个县城一下子挤进来了八万多号人,外地口音,行李包袱混杂,像集市又像一锅还没揭盖的大粥。
毛委员那时也到了——他是从福建一路赶过来的,人很疲惫,却分外安静。大家都知道要走,去跟红二、六军团会合,可到底怎么走,能不能走成,谁也没有底气。门口的于都河,安静得像闭上眼的老人。只有晚上,悄悄搭起浮桥,黑压压的人马开始过河,才会让这个小县有一点不安分的感觉。
人往远处走,命运便开始散开。有的结伴同行,路上成了兄弟,有的则只是擦肩而过,转头再见,也许就变成了遥不可及。于都是个“小地方”,人口十几万,实打实能挑得动担子的青壮,扳着手指都数得过来。可那一年,扩红的队伍要人,家家户户都开始出人。咱们常说“为国尽忠”,可真正轮到自己时,谁心里没有打鼓的时候?
我小时候家里住过一个老首长。他人瘦高,眼神特别讷实。他就是于都人,三个兄弟,他排行老二。那时候,他们家一个院子三间屋,逢年过节才见点肉。全家三兄弟朝天一跪,说完“家有大事”,转头都背上了包袱,一个接一个地去了红军。他说,“只有我被点了名,留在当地搞游击呗。”他笑着说,其实那几年哪儿有啥笑话,大半时间是追着敌人跑,藏进山里,夜里不敢睡死,只要一醒,谁还在,谁又没了,都成了随口念念的事。
他的两个兄弟,和绝大多数于都小伙一起,跟大部队走长征路。他没细说后来怎么分别的,只说他是家里最倒霉的,也是最幸运的。大哥和小弟,一个在湘江边硬是耗尽了力气,另一个走到雪山脚下再也迈不出去。他自己,游击打了三年,熬出头后跑新四军,又在枪林弹雨里滞过好多年,直到解放那天才觉得身子一下松下来。说这一段时,他没红眼,只是叹气。
他的故事说白了也就是个小剪影。八万多人的队伍里,有一万七千是于都本地的子弟——你想啊,于都这么点地方,一下子抽走一大茬年轻力壮的男孩子。里头多的是十几岁的娃,十四、五岁,还没长开,裤腿都要挽三下。他们为什么愿意去?有的人也许懂,有的人大概不懂,有人只是看邻居去了,自己也拉不下脸不跟上去。问起要走多远,会不会回得来,没人敢说真话。可只要吹了号角,拔腿就跟上去了。
杨思禄,那位后来当上空军司令的开国少将,也是于都人。他参加红军那年才十六岁,个子高高的,脑门上常年晒得黑亮。他也走完了长征路,一路上身边的伙伴死了多少,如数家珍。他说,“我们那时候只会一个劲儿往前顶,谁也没想别的。”但人心里怎么可能真的啥都不想。一定也会有夜里想妈妈、家门口老枣树的时候,只不过谁也不敢说。
冒着生命危险走长征,很多人说是信仰或者理想,说得像歌词那样铿锵。可你要是等到真正上路了,饿着肚子走雪山,过草地,说什么都来不及。那种累、那种怕,远不是外人能懂。有的比我年长的老人说,最难熬的是饥饿,看着自己的兄弟倒下,自己连帮忙擦下汗的力气都没了。这种经历,你现在问于都的老人,有些还肯碎碎念几句,多数人其实都不太愿回忆。谁家没点亏心,不是都有人再没等到回家的那个人。
翻过头来想,家家户户送出去的儿子,最后能踩着自己的家门槛回来的,百不存一。有人不见了,有人骨灰都没找回来,于都每年都会有人去河边悄悄放下束小花。那些“补红”的队伍走到大西北的时候,谁还记得起他们是哪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许只在家里饭桌上的一口叹气、一句闲话里,还短暂地“活着”。
这个小地方给中国“送出”了一大批烈士。放在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几十年后,这条于都河会变成革命的“见证”。现在看着河水静静流过,两岸也再没刀枪硝烟,可水底下的秘密和记忆,有些还躲着,有些已经被人悄悄带走了。
人们总爱问,那些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是怎么想的?真的是一点都不怕死,一门心思跟着去拼命?也许有人是这样,大多数呢,也许只是觉得,不去就不是男子汉。或者只是想,跟着大伙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吧,说不定能混个好前程,给家里争个脸面。
九十年前的夜渡于都河,究竟留下了多少人的泪,又带走了多少人的梦?这事,也许只河水最清楚。说起那些人、那些命,咱们坐在现在的日头下聊起来,总觉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可真有一天,站在河边,才会明白,那个时代其实并没有走远。
“烈士永垂不朽”是大词。落在于都河里,不过就是那么些寻常人家、寻常孙子的名字。当年他们或许只是想给家里挣两个土豆,可半路就成了牺牲的“数字”。岁月过去,他们的痕迹并没真正消散。哪怕只是河风里的一声叹息,也足够让人记上许多年。
来源:草原中沐浴暖阳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