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楼道里飘来糖炒栗子的甜香时，我正蹲在台阶上给小糖系松脱的鞋带。八岁的丫头趴在我背上，小手指戳着楼梯转角的铁皮桶："妈妈你看！周爷爷又在炒栗子啦！"

楼道里飘来糖炒栗子的甜香时，我正蹲在台阶上给小糖系松脱的鞋带。八岁的丫头趴在我背上，小手指戳着楼梯转角的铁皮桶："妈妈你看！周爷爷又在炒栗子啦！"

我抬头，老周正弯腰翻动桶里的栗子，藏青保安服后背被热气洇出深色汗渍。这老头平时总绷着张脸，今儿倒像换了个人——见我们过来，手忙脚乱用漏勺捞了把热栗子："小糖，刚出锅的，给你留的。"

小糖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却犯起嘀咕。老周是小区保安队长，来这三年了，平时见人最多点头。上次我电动车扎胎，他帮忙叫了修车师傅，全程板着脸没多话。咋突然给小糖留栗子？

"周叔，这得多少钱？"我摸钱包，他却把栗子硬塞进小糖手里："孩子吃点甜的，要啥钱。"搓了搓沾糖渣的手又补一句，"老家院子里那棵栗子树，今年结疯了。"

夜里小糖啃着栗子壳满嘴香甜，我盯着垃圾桶里小山似的糖纸直犯疑。老周住一楼门卫室，哪来的老家院子？我们这城郊小区，周围全是工厂荒地，连棵像样的树都难寻。

接下来半个月，老周的"反常"越演越烈。早上送小糖上学，他突然等在单元门口："李姐，我顺路，捎你们一段。"电动车后座上，他把小糖护在怀里直念叨"别让风灌着"；下午我去社区开会，"小糖放学我在校门口等，您放心"；连我家厨房水管漏了，他扛着扳手就来，边拧螺丝边嘟囔："这管子该换了，回头让我女婿从网上捎个新的。"

"周爷爷有女儿呀？"小糖舔着冰淇淋问。老周拧螺丝的手顿了顿："嗯，嫁苏州了，半年回不了一趟。"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机屏保是张旧照片——穿红棉袄的小姑娘骑在他脖子上，背景是棵缀满栗子的大树。那天蹲楼道等电梯，听见门卫室传来抽鼻子声。凑过去一看，老周正对着手机掉眼泪，屏幕里是个姑娘的视频："爸，我和小凯商量好了，年底接您去苏州住。"

"周叔？"我敲敲门。老周手忙脚乱抹脸，手机"啪"掉地上。我捡起来，视频还在播："您总说在这儿挺好，上次视频看您咳得厉害，是不是又偷抽烟了？"

打这以后，老周送栗子的次数少了。我正琢磨是不是自己多心，却在个暴雨夜被敲门声惊醒。小糖缩在我怀里打哆嗦："妈妈，周爷爷在楼下喊你！"

我裹着外套冲下楼，老周浑身湿透，怀里紧护着个塑料袋："李姐，小糖的退热贴...我路过药店看她脸红得厉害。"他裤脚沾着泥浆，磨破的鞋跟还挂着草屑，"骑电动车来的，雨太大摔了一跤..."

小糖烧到39度，我抱着她在医院走廊等输液时，老周蹲墙角一根接一根抽烟。护士皱眉："公共场所别抽。"他掐了烟，搓着发红的手指说："我...就是有点慌。"

"您和小糖挺亲啊。"护士递热水时，我瞥见他手背上全是刮痕——分明是刚才摔跤蹭的。

"她妈走得早，她爸...也不管。"老周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我闺女小时候，她妈也这么抱着她打针。那时候我总说，等老了可不能拖累孩子。"

我心口一揪。小糖三岁时，她爸卷着存款跟网友跑了，这些年我白天上班晚上带娃。老周闺女视频里说接他去苏州，怕他孤单；可他偏守着老楼，守着门卫室那台能看闺女的旧电视。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哄睡小糖，手机弹出老周消息："李姐，能来门卫室吗？"

推开门，老周正对着电脑抹眼泪。屏幕上体检报告最下面一行刺得我眼疼："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建议尽早手术。"

"闺女知道了，非让我去苏州住院。"他抹把脸，"可我...舍不得楼里的老人，舍不得小糖。上回王奶奶摔了是我背去的医院；小糖说想吃栗子，我托老家亲戚寄了二十斤..."

他从抽屉掏出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糖纸，边角压出折痕："数过了，小糖吃了八十二颗。等她吃完这些，我就跟闺女去苏州。"

我突然想起上周遇见王奶奶，她拉着我念叨："老周这孩子，前儿半夜爬起来修楼道灯，我问他咋这么拼，他说...怕哪天走了，没人给咱照路。"

三天后第二个转折。老周闺女风风火火杀回小区，扎着高马尾的姑娘进门就喊："爸！你要敢不去手术，我就锁了门卫室！"

老周梗着脖子："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锁什么锁？"

"好好的？"姑娘翻出手机照片，"上次您晕倒监控室，要不是李姐路过，您现在能坐这儿嚷嚷？"她转头看我，眼睛发红，"李姐，我爸这病拖不得，您...别劝他留下。"

我这才想起，前天下班老周说去查监控，结果我在楼梯口撞见他扶墙喘气，额角全是汗。我问他咋了，他只说"有点累"。

那晚老周坐在门卫室旧藤椅上，手里捏着小糖画的画——一棵结满栗子的树，树下是穿保安服的他和扎羊角辫的小糖。

"李姐，"他突然说，"闺女说得对，不能再拖累你们。"从兜里掏出铁盒，"这是小糖剩下的栗子，你收着。"

我接过铁盒，触到他粗糙的手指。"老周，"我轻声说，"那天小糖问我，周爷爷是不是喜欢我们？我跟她说...可能吧。"

老周猛地抬头，眼里有东西在闪。"我就是...看你们娘俩不容易。"他别过脸，"我闺女小时候，她妈也这么难，那时候光顾着上班，连她发烧都没及时送医院..."

"周爷爷！"小糖举着奖状冲进来，"我数学考了一百分，老师说要奖励栗子！"

老周嘴角慢慢翘起来，抱过她转圈圈："好，爷爷明天就去买栗子，买最大最甜的那家！"

现在老周还在楼道炒栗子，身边多了扎高马尾的闺女。有时我下班早，能看见爷俩蹲门口剥栗子，小糖的笑声能飘出半条街。

前几天送饺子去门卫室，老周正对着手机笑："闺女你看，李姐包的饺子，比你妈包的还好看。"视频里姑娘也笑："爸，等您手术完，接您去苏州吃阳澄湖大闸蟹。"

老周夹个饺子塞进嘴："苏州有啥好？这儿有我炒栗子的铁皮桶，有小糖的笑声，有李姐包的饺子..."

我低头剥栗子，糖炒栗子的香气裹着穿堂风，暖得人心尖发颤，像极了老周第一次往小糖手里塞热栗子那天。

你说，人到中年的牵挂，是不是都藏在这些"反常"的小事里？比如突然记着你的喜好，比如怕拖累却忍不住靠近，比如连糖纸都要数清楚——好像这样，就能把心意多留一会儿。

来源：白兔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