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得好听点,是汽车修理技师。我们家三代都跟机械打交道,我爷爷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我爸是第一批开进口大卡车的司机,到了我这儿,没读多少书,但摆弄发动机的手艺,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竖大拇指。
我叫张磊,是个修车工。
说得好听点,是汽车修理技师。我们家三代都跟机械打交道,我爷爷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我爸是第一批开进口大卡车的司机,到了我这儿,没读多少书,但摆弄发动机的手艺,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竖大拇指。
我跟李娟,是相亲认识的。
她是个会计,在一家小公司做出纳,人长得文静,话不多,笑起来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第一次见面,媒人把我们约在公园,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把一双沾着机油、没洗干净的手在裤子上使劲地搓。
她看见了,没嫌弃,反而递过来一张湿纸巾,轻声说:“擦擦吧,知道你是刚下班赶过来的。”
那一刻,我心里头那台叫“感情”的老发动机,像是被人点着了火,轰隆一声就发动了。
我们处了快一年,感情一直很好。她不嫌我身上总有股机油味,我也不嫌她算账算得有点较真。她会算着日子,在我发薪水那天,拉着我去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我呢,会在她下夜班的时候,骑着我的旧摩托车,在巷子口等她,车头挂着她爱吃的烤红薯。
日子就像我手里那些打磨得锃亮的零件,平淡,但实在,严丝合缝。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爸妈催得紧,我也觉得是时候了。我盘算着,把这些年攒下的十一万块钱拿出来,再跟我爸妈凑点,付个小房子的首付,就能给李娟一个家了。
我跟她提的时候,她眼睛亮亮的,像落满了星星。
她说:“好啊,张磊,我等你说这句话很久了。”
我以为,我们的好日子,就要顺顺当当地拉开帷幕了。
可我没想到,这帷幕,是用三十万的彩礼钱做的,又沉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第1章 三十万的门槛
提亲那天,我特意换了件新夹克,把我爸那块压箱底的上海牌手表戴上,拎着烟酒茶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激动又忐忑。
李娟家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楼道里堆着些杂物,空气中飘着邻居家炖肉的香味。
李娟的爸妈都在家,她爸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工人,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妈倒是很热情,张罗着倒茶、拿水果,嘴里不停地夸我踏实、能干。
气氛本来挺融洽,我爸妈也说着客气话,两家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直到我妈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到了彩礼上。
“亲家母,你看,孩子们感情好,咱们做大人的也高兴。关于这个礼数上的事,咱们今天就敞开聊聊,看看你们这边是什么章程?”
李娟妈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她放下手里的苹果,擦了擦手,说:“亲家,咱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
她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妈略显紧张的脸上。
“娟子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们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这么大,我们图的也不是钱,就是想让她下半辈子有个依靠,不受委屈。”
我爸赶紧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们张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但绝不会让娟子受一点委D屈。”
“那就好。”李娟妈妈点了点头,终于说出了那个数字,“彩礼嘛,按我们这边的规矩,不多要,三十万。”
“三十万?”我妈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又觉得失态,赶紧压低了些,但那份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亲家母,你……你没开玩笑吧?”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我爸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能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三十万,对我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那几乎是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还得加上我这几年没日没夜干活攒下的所有钱。
李娟的妈妈脸色不变,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没开玩笑。现在嫁女儿,哪个不是这个数?再说,这钱也不是给我们老的,我们一分不要,将来都是给小两口的,算是他们新生活的启动资金。你们家出了这笔钱,也显得有诚意,有底气,我们把女儿交给你,才放心。”
我妈的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被我爸一个眼神拦住了。
我爸放下茶杯,声音有些沙哑:“亲家,三十万……确实有点多了。我们就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张磊修车是辛苦钱,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我们老两口也没多少积蓄,一下子,实在拿不出这么多。”
“拿不出,可以想办法嘛。”李娟妈妈轻描淡写地说,“亲戚朋友凑一凑,或者去借一点,为了孩子一辈子的幸福,这点困难总要克服的。”
我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李娟,心里又急又难受。我希望她能说句话,哪怕是帮着圆个场也好。
可她始终沉默着,手指紧紧地绞着衣角,像是这场谈话跟她毫无关系。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妈忍不住了,带着点哭腔说:“亲家母,我们不是不愿意出,是真的困难。要不,你看,十万行不行?我们再给娟子买三金,房子首付我们来想办法,名字写他们两个人的。这样,也算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不行。”李娟妈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这是我们家的底线,也是娟子的脸面。要是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那这婚,我看也就没必要结了。”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我爸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说:“既然这样,那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我妈一直在偷偷抹眼泪,我爸则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脸色铁青。
我知道,我爸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今天在李娟家,他觉得尊严被按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那不是嫁女儿,那是在卖女儿。
回到家,我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这叫什么事啊!三十万,他们怎么敢开口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家没钱吗?”
我爸把车钥匙往桌上重重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我看他们就没想真心结这门亲!张磊,这事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你觉得这个媳D妇非她不娶,那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借钱!要是你觉得憋屈,那就算了!”
我一夜没睡。
我给李娟打电话,她接了,但声音很冷淡。
我问她:“娟子,三十万,是你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
然后,我听见她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说:“是我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张磊,如果你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我们还怎么谈以后?”
“诚意?”我苦笑起来,“娟子,我的诚意就是我这双手,这身手艺,我想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难道非要用三十万来衡量吗?”
“是。”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
第2章 一张体检单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日子过得像一锅煮糊了的粥,黏黏糊糊,没有半点滋味。
我爸妈不再提结婚的事,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我上班也没精神,好几次差点拧错了螺丝。师父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小磊,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懂师父的意思,可我心里放不下。
一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那些一起吃火锅的夜晚,那些在巷子口等待的身影,那些她递过来的湿纸巾和烤红薯,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心里。
我不相信李娟是那么物质的一个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
我去找她,想再跟她好好谈谈。
我们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小面馆见面,老板照例给我们下了两碗牛肉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可我们谁都没动筷子。
“娟子,再商量商量,行吗?”我近乎乞求地看着她,“三十万,我家真的拿不出来。我们凑个十五万,行不行?剩下的钱,我们一起努力,我保证,不出三年,我一定把剩下的十五万补给你。”
李娟低着头,看着碗里慢慢化开的葱花,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不行,张磊。必须是三十万,婚前给。”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我们这一年算什么?感情就这么不值钱?”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眼神里没有一丝妥协。
“理由就是,这是我爸妈的要求,也是我的要求。过日子不光是谈感情,也得有保障。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保障。”
“保障?”我自嘲地笑了,“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挣一万多,我把工资卡都交给你,这不算保障吗?我起早贪黑地学技术,就是想以后能开个自己的修理厂,让你过上好日子,这不算保障吗?非得是那冷冰冰的三十万?”
周围的食客朝我们这边看来,我压低了声音,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愤怒和委屈的火。我觉得自己被耍了,我的一片真心,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李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回到家,我爸看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我叫进了书房。
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沧桑。
“儿子,爸问你,你是不是觉得,爸妈不给你凑钱,是舍不得?”
我摇了摇头。
“不是钱的事。”我爸的声音很沉,“是这口气。我跟,一辈子勤勤恳恳,没求过谁。我们是娶媳妇,不是买媳妇。他们家这个态度,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弹了弹烟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张磊,爸不是逼你分手。但如果真要结这个婚,咱们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把钱送过去。那样,你以后在他们家,就永远抬不起头。”
我爸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心上。
是啊,是口气,是尊严。
他们用三十万来衡量我,来试探我们家的底线,那我呢?我凭什么要无条件地接受?
一个疯狂的念头,就这么从我心里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带着被逼到墙角的最后一丝反抗。
第二天,我给李娟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我说:“阿姨,三十万的事,我们家认了。我爸妈说了,砸锅卖铁也给我凑齐。”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喜悦:“哎呀,小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爸妈也是明事理的人!这就对了嘛,都是为你们好!”
我没理会她的客套,平静地继续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既然这门婚事,咱们把规矩、把保障都放在第一位。那我觉得,为了对彼此负责,对将来的家庭负责,咱们也应该把事情做得更周全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的决定。
“我们,去做个婚前检查吧。我跟李娟,都去。检查结果没问题,三十万,我一分不少,立刻送到您家。”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好几秒,李娟妈妈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说什么?婚前检查?”
“对。”我的声音冷得像铁,“阿姨,您不是说要保障吗?我觉得,身体健康,才是最大的保障。您说对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我便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扔出了一颗炸弹。这颗炸弹可能会把我和李娟之间最后那点情分,炸得粉碎。
但那一刻,我 strangely 感到了一丝快意。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绝地反击的快意。
第3章 沉默的对峙
我的那个电话,像一块巨石投进了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了轩然大波。
当天晚上,李娟就给我打了电话,她的声音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丝颤抖的愤怒。
“张磊,你什么意思?婚前检查?你是在羞辱我吗?”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出她气得发白的脸。
我靠在车间的墙壁上,周围是冰冷的工具和浓重的机油味,这味道反而让我觉得心安。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娟子。”我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觉得,既然妈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把这桩婚事当成一笔需要‘保障’的交易,那我们就有必要把交易的条款弄得更明白一些。”
“你混蛋!”她骂了一句,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什么了?交易?”
“是你们先把它变成交易的。”我冷冷地回敬道,“当你们家说出‘三十万,一分不能少’的时候,它就已经不是纯粹的感情了。你别忘了,是你亲口跟我说,这也是你的意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揪着,疼得厉害。我想说点软话,想告诉她我不是真心的,我只是被逼急了。
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爸说得对,这口气,我不能泄。一旦泄了,以后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怎么样?”我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去,还是不去?你要是不愿意,那这婚事,就当我没提过。三十万,我也拿不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我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去。”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决绝得像是在斩断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陷入了一场彻底的冷战。
我们不再打电话,不发微信,路上偶尔碰到,也只是像陌生人一样,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各自扭过头。
我妈知道了我的决定,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只是叹着气,一个劲儿地摇头。
“磊子啊,你这是何苦呢?把事情做这么绝,以后还怎么相处?”
我爸倒是很干脆:“做得对!是他们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们不义在Z后。咱们老张家的人,不能让人这么拿捏着!”
亲戚朋友们也听说了风声,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李娟家吃相太难看,这是卖女儿。
有的说我太小心眼,不大度,为了赌一口气,把媳妇都快赌没了。
我成了街坊邻里嘴里的“那个为了彩礼非要拉女朋友去婚检的犟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是觉得累。
白天,我把自己埋在油腻腻的发动机里,拧螺丝,换零件,听着马达的轰鸣声,好像就能把心里的烦躁都给盖过去。
可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和李娟在一起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我脑子里过。
我想起她第一次来我工作的修理厂,看着我满身油污,她没有皱眉,反而笑着说:“认真的男人最帅了。”
我想起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修车冻伤了手,她买来药膏,每天晚上用热水帮我敷手,然后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揉进我粗糙的皮肤里。
我想起我们一起规划未来,她说想开一家小小的花店,我说那我就在花店旁边开一家修理厂,这样就能天天守着她。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就湿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是不是太冲动,太伤人了?
有一次下班,我鬼使神差地骑着摩托车,绕到了她公司楼下。
我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远远地看着。
天黑了,她公司的灯还亮着。过了很久,她才和一个女同事一起走出来。
她瘦了好多,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都凹了下去,显得下巴更尖了。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在晚风里显得特别单薄。
她好像很疲惫,走路都有些慢,脸色也不太好,白得像纸。
女同事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勉强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甜美,只剩下苦涩和憔悴。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想冲过去,想把她搂在怀里,想跟她说“对不起,我们不闹了,钱我想办法,婚我们照结”。
可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看着她慢慢地走远,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我总觉得,事情好像不只是彩礼那么简单。李娟的坚持,她父母的决绝,还有她此刻的憔un悴,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而我提出的婚检,就像一把钥匙,或许,它能打开那扇我一直没能看透的门。
也或许,它会彻底炸毁我们之间的一切。
第4章 医院里的白墙
去医院那天,是个阴天。
天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布,让人心里也跟着发堵。
我提前跟修理厂请了假,在市中心医院门口等她。
她是一个人来的,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脸上没化妆,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我们有好些天没见了,她看起来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更憔悴了。
看到我,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走吧。”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医院大楼。
医院里那股特有的来苏水味,混杂着病痛和焦虑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机器的滴答声,可我和李娟之间,却安静得可怕。
我们挂了号,拿着单子,开始一项一项地做检查。
抽血的时候,护士找不到她的血管,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扎了好几针。我看到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我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上前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可刚抬起脚,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是即将分道扬镳的恋人,还是正在进行一场冷酷交易的对手?
我没有资格去安慰她。
做B超的时候,需要等待。我们坐在走廊两头的长椅上,隔着长长的、人来人往的过道,遥遥相望。
有好几次,我的目光和她的对上了,她会立刻移开,看向别处,那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一块冰。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李娟。
我认识的李娟,是爱笑的,是温柔的,是会因为一部感人的电影而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现在,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我。
等待结果的时间,最为煎熬。
我们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空气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那声音,每响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开始后悔了。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紧握的拳头,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疲惫和痛苦。我意识到,我为了所谓的“尊严”和“一口气”,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无论她家要三十万的理由是什么,哪怕她真的就是个物质的女孩,我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去伤害她,去践踏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感情不是一场博弈,不该有输赢。
可现在,我好像已经把我们两个,都逼到了悬崖边上。
“娟子……”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得厉害,“对不起。”
她身子微微一颤,但没有回头看我。
“我们……我们不等结果了,好不好?”我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彩礼的事,我再去想办法,我去借,我去贷款,一定给你凑齐。我们不闹了,我们和好吧。”
我走到她面前,想去拉她的手。
她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眼神却异常冰冷。
“晚了,张磊。”
她一字一顿地说。
“既然是你要求的,那就等结果出来。我们把这场‘交易’,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眼里的决绝,像一把刀,彻底割断了我心里最后那点侥C幸。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张磊,李娟,谁是家属?”
我愣了一下,李娟也愣住了。
“医生让你们进来一下,结果出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5章 不能说的秘密
我和李娟走进诊室,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们俩脸上来回扫视了一遍。
他的表情很严肃,这让我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你们两个,谁是张磊?”医生问。
“我是。”我赶紧应声。
“谁是李娟?”
“我是。”李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生拿起桌上的一沓报告单,翻了翻,然后看着我,问道:“小伙子,你坚持要做婚检,是你提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发烫。
医生叹了口气,把报告单转向我们,指着其中一张说:“你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身体很健康。”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份报告单,那是李娟的。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娟同志,”他看着李娟,语气变得非常温和,但温和里透着一股沉重,“你的情况,有点复杂。”
我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我看到李娟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医生,她……她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看着李娟,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觉得乏力,腰酸,有时候眼皮会有点浮肿?”
李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你自己知道身体有问题,对不对?”医生追问。
李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没有回答,只是绝望地摇着头。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我几乎是在吼了。
医生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指着报告单上的一项项数据,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说:“根据尿常规和肾功能检查结果,我们初步诊断,李娟同志患有慢性肾小球肾炎,具体分型可能是IgA肾病。你看这个尿蛋白和潜血指标,都严重超标。肌酐和尿素氮也处于临界高值。这说明她的肾脏,已经出现了实质性的损伤。”
“肾……肾炎?”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感觉天旋地转。
“这病严重吗?能治好吗?”我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
“这种病,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医生的回答,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它是一个慢性过程,需要长期服药控制,定期复查。最关键的是,要避免劳累、感染,饮食也要严格控制。”
他顿了顿,看着我们两个,说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而且,这个病对怀孕和生育有很大影响。怀孕会加重肾脏的负担,可能会导致病情急剧恶化,甚至发展成尿毒症。对孩子,也有早产、发育迟缓的风险。所以,我们一般不建议这个病的患者生育。”
尿毒症……
不能生育……
这几个字,像一颗颗子弹,射进我的脑子里,炸得我嗡嗡作响。
我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家要三十万彩礼,一分都不能少。
为什么她面对我的质问,始终沉默。
为什么她会那么憔悴,那么瘦。
那三十万,根本就不是什么“脸面”,也不是什么“启动资金”。
那是她的救命钱!是为她将来漫长的治疗,甚至可能是换肾准备的钱!
他们不是在卖女儿,他们是在救女儿!
他们用一种最笨拙、最伤人、也最无奈的方式,想为她的未来,加上一道脆弱的保障。
而我,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我那可怜的自尊心,用最恶毒的揣测,把她逼到了绝境。我亲手撕开了她用尽全力想要掩盖的伤疤,还往上面撒了一把盐。
我提出的婚检,不是什么钥匙,而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里。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抬起头,看到李娟正看着我。
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解脱。
一种秘密被揭穿后,再也不用苦苦支撑的、令人心碎的解脱。
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对我说:“张磊,现在你都清楚了。我们……结束吧。”
第6章 撕碎的尊严和缝补的爱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细密密的,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李娟没有打伞,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也任由雨水淋湿我的头发和衣服。
我们之间隔着三五步的距离,那段路,我却觉得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医生的每一句话,李娟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反复地折磨着我。
羞愧、悔恨、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地困住,让我无法呼吸。
我这个混蛋!我怎么能这么对她!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脸白得透明,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
“张磊,你回去吧。”她说,“谢谢你……让我把话说清楚了。这样也好。”
“不,娟子,你听我解释……”我冲上前去,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别说结束,求你了!”
我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没用的,张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病,是个无底洞。我不能拖累你,不能拖累你们家。”
“我不怕!”我吼道,“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有病我们就治!钱没了我们再挣!我有一双手,我能养活你,我能给你治病!”
“你怎么治?”她忽然激动起来,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你知道后续的治疗要花多少钱吗?你知道尿毒症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透析,意味着换肾!那不是三十万能解决的!那是一辈子!我不想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背上这么沉重的担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她的坚持,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推开我。
她爱我,所以她要用最伤人的方式,把我从她那注定坎坷的人生中,推出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互相折磨这么久?我们是恋人啊,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扛?”
她在我的怀里,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最后,她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恐惧,有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终于得以释放的脆弱。
我们在街头,在冰冷的雨里,相拥而泣,像两个迷路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娟家。
开门的是她妈妈,看到我,愣了一下,脸色很不好看。
我没有说话,对着她和闻声走出来的李娟爸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错了!我不该怀疑娟子,不该用那种方式逼你们!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娟子!”
李娟的爸妈都惊呆了。
李娟的妈妈反应过来,想来拉我,嘴里说着:“小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没有起,抬起头,看着他们,眼泪止不住地流。
“叔叔阿姨,娟子的病,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今天来,不是来退缩的。我是来告诉你们,这个婚,我结定了!娟子这个媳妇,我要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那是我所有的积蓄,十一万三千六百块。
我双手把卡递过去:“这里面是我全部的钱。我知道,离三十万还差很多。但是请你们相信我,剩下的钱,我会拼了命去挣。我年轻,我有力气,我技术好,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一定会把娟子的病治好!求求你们,把娟子嫁给我,让我照顾她一辈子!”
屋子里,一片寂静。
一直沉默着的李娟爸爸,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工人,眼圈红了。
他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声音沙哑地说:“好孩子,快起来。是我们……是我们对不住你。”
他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我。
原来,李娟的病是半年前确诊的。当时,他们一家人都懵了。医生说,这个病需要长期砸钱,他们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哪里有那么多钱。
他们不敢告诉我,怕我知道后会离开李娟,更怕耽误我。所以,他们商量出了这么一个“下策”,想用三十万彩礼的名义,要一笔钱,一来是给李娟治病,二来,也是想用这个数字,把我“吓跑”。
“我们想着,你要是知难而退了,那说明你们缘分不够。娟子虽然会伤心一阵子,但总比将来拖累你一辈子要好。”李娟妈妈擦着眼泪说,“可我们没想到,你这孩子,性子这么犟……更没想到,会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又多么愚蠢的家庭啊。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为了不拖累我,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会引起巨大误会的方式。
而我,也用我的愚蠢和固执,深深地伤害了他们。
第7章 压舱石
误会解开后的那个晚上,我和李娟坐在她房间的小床上,聊了很久。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她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疲惫的归鸟,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港湾。
“张磊,你……真的不后悔吗?”她轻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这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事。对你,也是。”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我的掌心里,想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她。
“不后悔。”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以前,我总觉得,我一个修车的,给不了你最好的生活。我能给你的,就是我这身手艺,还有一颗真心。现在我明白了,这身手艺,就是我给你最好的保障。它就是我们家的‘压舱石’。”
“压舱石?”她有些不解。
“对。”我笑了笑,解释道,“船在大风大浪里航行,最怕的就是翻船。压舱石,就是放在船底最下面的重物,能让船身稳定,不容易被风浪打翻。我的手艺,就是我们这个家的压舱石。只要我这双手还能动,还能拧螺丝,还能听发动机的声音,我就能挣钱,我们这个家,就不会翻。”
我的话,也许很朴实,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
但李娟听懂了。
她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那是我熟悉的,像落满了星星一样的光。
“可是,孩子……”她又犹豫了,“医生说……”
我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打断了她。
“我们不谈那个。”我说,“娟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孩子,那是缘分。有,我们高兴。没有,我们两个人,就过一辈子的二人世界,我给你当一辈子的大孩子,让你管着。”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流了下来。
那是喜悦的泪水。
第二天,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爸妈。
我妈听完,愣了半天,然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哎哟,我这张破嘴!我还以为亲家是卖女儿,原来……原来是为了救女儿的命!我真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爸则沉默了很久,他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儿子,你长大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支持你。钱的事,你别担心。家里那套老房子,是你爷爷留下来的,我们卖了。再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三十万,肯定够了。不够,爸这张老脸,豁出去给你借!”
我看着我爸,这个一辈子都要强的男人,为了我,他愿意放下他最看重的面子和尊严。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们没有再提彩礼的事,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没有人说太多话,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理解和温情。
那三十万,成了李娟的第一笔治疗基金。
我们的婚礼,没有办得很铺张。
就是请了最亲的几桌亲戚朋友,在一家普通的饭店,办了几桌酒席。
婚礼那天,李娟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她化了淡妆,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挽着我的胳膊,站在台上,对着所有的来宾,笑得特别灿烂。
司仪问我:“张磊先生,你愿意娶你身边这位美丽的李娟女士为妻,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吗?”
我看着李娟的眼睛,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回答:“我愿意!”
我知道,未来的路,也许会很难走。
会有数不清的检查单,吃不完的药,还有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尿毒症”的阴影。
但是,我一点也不怕。
因为我的身边,有我爱的人。我的身后,有支持我的家人。我手里,有能让我们安身立命的“压舱石”。
生活就像修车,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毛病。有时候是发动机异响,有时候是变速箱顿挫。
但只要我们有耐心,有技术,用心去检查,去修理,去保养,这台叫做“家”的车,就一定能稳稳当当地,一直开下去。
开向,我们共同的,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来源:人间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