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躺在医院那张泛黄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
我爸躺在医院那张泛黄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女儿,倒像是在看一件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也是最后一件家具,要做最后的打磨和交待。
“岚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嫁给沈默吧。”
我浑身一僵,手里的苹果“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
沈默。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他是沈驰的小叔,那个前几天还跟我一起登上八卦小报头条的男人。报道上说,我是个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的女人,而沈驰,那个轻浮的富二代,就是我选中的高枝。
可他们不知道,我跟沈驰,不过是在一个修复古董家具的活儿上认识的,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我爸咳了两声,氧气面罩里泛起一阵白雾。
“爸,您说什么胡话。我跟沈驰……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他喘着气,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说的不是沈驰,是他的小叔,沈默。”
“他……他比我大七岁,还是个总裁……爸,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捡起苹果,手指冰凉,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爸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们家,欠沈家一条命。当年你爷爷在工地上出事,是沈默的爸爸,沈老先生,背着你爷爷跑了三里地送到医院,又垫了全部的医药费。没有沈老先生,就没有我,更没有你。”
这些陈年旧事,我小时候听过,但从没想过,这笔恩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压在我身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
“人情,一辈子都还不完!”他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身,牵动了身上的管子,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告声。
我赶紧扑过去按住他,“爸,您别激动,您别激动!”
他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岚岚,爸的时间不多了。我这辈子,没给你留下什么,就留下这一身手艺,还有一个清白的名声。我不能闭眼的时候,还欠着沈家的恩情。”
“我死后,你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守着这个小木工房,怎么过?沈默是个稳重的人,他能照顾你。”
“你要是不答应……”他死死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我就自己拔了这管子,从这楼上跳下去!”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我爸是个老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脾气也像木头一样,又臭又硬,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几只鸽子飞过,翅膀上仿佛也沾着尘埃。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被我爸这几句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话,彻底劈开了。
一边是我的自由和人生,一边是我爸的命,和他看重一辈子的“情义”和“脸面”。
我有的选吗?
我看着他衰老而固执的脸,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脆弱的曲线,最后,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眼泪滴在手背上,滚烫。
第1章 一纸婚书,半生尘埃
去民政局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场下不来的雨。
我穿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个走错片场的群众演员。
沈默的车准时停在台阶下,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得像他的人。
车门打开,他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露出小片古铜色的皮肤。他看上去比照片上更清瘦,也更沉默。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平静,像是在看一件待办事项。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一句:“沈先生。”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填表,拍照,盖章。
当那个红色的小本本递到我手上时,我还有些恍惚。上面的照片,我们俩并肩坐着,表情都有些僵硬,像两个被迫合作的商业伙伴。
我,林岚,二十三岁,成了一个已婚妇女。
我的丈夫,沈默,三十岁,是我绯闻男友的小叔,一个我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从民政局出来,依旧是那片阴沉的天。
沈默替我拉开车门,动作绅士,却毫无温度。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混合的味道,干净,冷冽,也让人窒息。
“我下午有个会,”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跟我商量,“先送你回去。”
“回哪里?”我下意识地问。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我看不懂。
“我们的家。”他说。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车流中,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握着那个红本本,指尖冰凉。
我想起我的那个小小的木工房,就在老城区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那里堆满了各种木料,空气中永远漂浮着好闻的松木和桐油的味道。阳光从天窗洒下来,照在那些飞舞的尘埃上,每一粒尘埃,似乎都承载着我和我爸的记忆。
那里,才是我的家。
沈默的家,或者说“我们的家”,在城东一个高档小区里。房子是顶层复式,大得惊人。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三色,线条利落,像个高级的样板间,唯独没有人气。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阿姨开了门,恭敬地喊了声“先生”,又对我笑了笑,“太太。”
我被这个称呼刺得浑身不自在。
“王阿姨,以后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沈默的语气很平淡,“她的东西,下午会有人送过来。你帮她收拾一下,房间在二楼朝南那间。”
他交代完,看了看手表,“我先去公司了。晚饭不用等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王阿姨。
气氛有些尴尬。
王阿姨是个健谈的人,她笑着说:“太太,你别拘束,先生就是那个脾气,看着冷,心不坏。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我局促地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身体挺得笔直。
这里的一切都太新,太亮,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手足无措。我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打磨木头时留下的细小伤痕和木屑的味道。
我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下午,搬家公司的人把我那些“家当”送了过来。
几个大纸箱,里面是我所有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个用旧床单小心包裹起来的工具箱,那是我爸传给我的,里面每一件工具,都比我的年纪还大。
除此之外,还有几件我亲手做的小家具。一个用老榆木做的矮凳,一个樟木的首饰盒,还有一盏用竹子和宣纸糊的台灯。
搬家工人把这些东西搬进客厅时,我清楚地看到了王阿姨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这些带着烟火气和岁月痕迹的旧物,跟这个光洁如新的豪宅摆在一起,显得那么突兀,甚至有些寒酸。
我像个领地被侵犯的小兽,急忙说:“王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我抱着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像抱着我最后的尊严,一步步走上二楼。
我的房间很大,比我原来整个家都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我把我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衣服放进空旷的衣柜里,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那个我亲手做的矮凳,放在床边,显得那么矮小。
最后,我打开那个工具箱。
刨子,凿子,刻刀,墨斗……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温润。我拿起一把最常用的刻刀,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木柄贴在掌心,我心里翻涌的慌乱,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这是我的根。
无论我身在何处,嫁给谁,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就还是那个靠手艺吃饭的木匠,林岚。
晚上,我没有在楼下吃饭。
我跟王阿姨说我累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我没开灯,就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繁华又喧嚣。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像一颗被风吹来的尘埃,偶然落在了这扇明亮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一阵风吹走。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条关于我和沈驰的绯闻。照片拍得很模糊,是我在沈家老宅修一把太师椅,沈驰站在旁边看,笑得一脸玩味。
标题很刺眼:《豪门公子恋上平民灰姑娘,是真爱还是另有所图?》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没恋上豪门公子,却嫁给了豪门公子的亲叔叔。
这算什么?命运的玩笑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是沈默回来了。
我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脚步声在我的房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对面的房间。
我们是夫妻,却分房而睡。
也好。
这纸婚书,换我爸的安心,换沈家的心安。它是一场交易,一场报恩。
无关爱情,也最好,无关其他。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我爸那张衰老的脸。
爸,我听你的话了。
你欠的恩,我还了。
只是我这半辈子,仿佛也随着这纸婚书,落满了尘埃,再也看不清前路了。
第2章 新家旧物,格格不入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让我一夜都没睡踏实。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上衣服。打开房门的时候,对面沈默的房门紧闭着。
我下了楼,王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中式早点,小米粥,小笼包,还有几碟爽口的小菜。
“太太,早上好。”王阿姨笑着跟我打招呼,“先生已经去晨跑了,马上就回来。”
我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巨大的餐桌,只有我一个人,显得空旷又冷清。
没过多久,沈默回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整个人显得比穿西装时多了几分生气。
他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早。”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径直上了楼。
再下来时,他已经换回了那身笔挺的西装,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沈总。
他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之间隔着长长的餐桌,像隔着一条河。
王阿姨把早餐端到他面前。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让我感到压抑。在我的家里,吃饭时我爸总会跟我聊几句,说说今天木工房的活儿,或者邻居家的八卦。
而在这里,空气都是凝固的。
“你的……工作室,找好了吗?”快吃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
“还没。”我低声说,“我打算这两天去找找看。”
我的小木工房,因为旧城改造要拆迁了。这也是我爸焦虑的另一个原因。没了铺子,我就断了生计。
“城西有个创意园区,环境还不错,很多独立设计师和手工艺人都在那边。”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让助理帮你留意一下。有合适的,会通知你。”
我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睛很深,看不出情绪。
“……谢谢。”我小声说。
“不用。”他站起身,“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答应过你父亲,会照顾你。”
他又一次提到了“交易”。
这个词像一盆冷水,将我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暖意,浇得一干二净。
是啊,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他出钱,出资源,保我衣食无忧,换我一个“沈太太”的身份,了却两家的恩怨。
我们分工明确,互不相欠。
他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那个大房子里,更觉得无所适从。
王阿姨看出了我的局促,笑着说:“太太,你要不要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我点点头,跟着她,像个游客一样,参观这个名义上属于我的家。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还有一个影音室和一个健身房。二楼除了我们俩的卧室,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房。
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书柜,从地板到天花板,塞得满满当登。除了经管、历史、哲学类的书籍,还有很多外文原版书。
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笔触苍劲,意境深远。
我走到书桌前,桌上很整洁,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和一叠文件。笔筒里插着的,不是什么名贵的钢笔,而是几支最普通的铅笔,削得尖尖的。
旁边还放着一个镇纸,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黄花梨木料。木头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看得出,是经常被人摩挲的。
我的目光被那块木头吸引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那熟悉的、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
原来,他也喜欢木头。
这个发现,让那个冰冷的、符号化的“沈默”,在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具体的、有人情味的轮廓。
下午,我决定回我的小木工房看看。
我跟王阿姨说了声,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当车子晃晃悠悠地驶进老城区,窗外的景象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民房时,我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巷子口,卖糖炒栗子的大爷还在,看到我,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岚岚回来啦!”
我笑着应了声。
推开木工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光柱里,无数的尘埃在舞蹈。
地上堆着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木料,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工作台上,还放着我没做完的一件活儿——一个客商订做的梳妆盒。
我走过去,拿起刻刀和木槌,坐在我的小马扎上。
“当、当、当……”
当刻刀切入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我感觉自己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太太,不是什么交易的筹码。
我只是一个木匠,林岚。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直到天色渐晚,巷子里传来邻居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我才停下手里的活儿。
我看着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梳妆盒,心里有了一丝满足感。
这是我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它有温度,有生命。
我把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放回工具箱。锁上门,准备离开。
一转身,却看到巷子口,停着那辆我熟悉的黑色辉腾。
沈默靠在车门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没有穿西装,换了一件深色的休闲夹克,整个人融入在黄昏的光影里,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我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我,掐灭了手里的烟,朝我走过来。
“王阿姨说你来这边了,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他的解释,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事。”我说。
他点点头,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木工房。那扇斑驳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红色的“拆”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这里……要拆了?”他问。
“嗯。”我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失落。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所有记忆的承载。它要消失了。
我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巷子里,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上车吧。”他说,“天冷了。”
我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这条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巷子。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木工房,看着那个红色的“拆”字,眼眶一热。
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我的新生活,却像这个被黑白灰包裹的家,像这些格格不入的新家旧物,充满了未知和不安。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专心开车的男人。
他就是我的未知。
我不知道,这场交易的尽头,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第3章 小叔之名,旧日风波
周末,沈默要回沈家老宅吃饭,按规矩,我得跟着。
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以夫妻的名义,出现在沈家人面前。
去之前,我心里七上八下,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却没有复习。
沈默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在车上,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
“我爸妈人还算随和,你不用太拘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其他人,不必理会。”
这个“其他人”里,自然包括沈驰。
一想到要面对那个给我带来无妄之灾的“绯闻男友”,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沈家老宅在郊区,是一座中式的大院子,青砖黛瓦,古色古香。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秋风一吹,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地毯。
车子停稳,沈默的父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父看上去很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眼间和沈默有几分相似。沈母则保养得很好,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气质温婉。
“爸,妈。”沈默喊了一声。
我也跟着小声地喊:“爸,妈。”
这两个字说出口,舌头都打了结。
沈母拉住我的手,笑得很和蔼:“岚岚是吧?快进来,外面冷。”她的手很温暖,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沈父则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但并不刻薄。
“一路上辛苦了。”他说。
进了客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概是沈家的亲戚。
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传出来。
“哟,这不是我未来的小婶婶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我心头一紧,抬头看去,果然是沈驰。
他斜靠在沙发上,穿着一件花哨的衬衫,嘴角挂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充满了挑衅。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烧得厉害,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沈默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住了沈驰的视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驰,怎么跟你小叔叔说话呢?”
沈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在沈家,沈默虽然年纪轻,但辈分和地位都在那里。他是沈氏集团的实际掌舵人,说话很有分量。
“小叔,我开个玩笑嘛。”沈驰撇撇嘴,语气软了下来,但眼神里的不服气,谁都看得出来。
沈母出来打圆场,瞪了沈驰一眼:“没大没小的!岚岚第一次上门,别吓着人家。”
她又拉着我,给我介绍家里的亲戚。
我像个木偶一样,跟着她,机械地微笑着,打招呼。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那些人的面孔和称呼,都模糊成了一片。
吃饭的时候,我更是如坐针毡。
沈驰就坐在我对面,时不时地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我,让我食不下咽。
席间,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大概是沈驰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嫂,状似无意地开口了。
“说起来,岚岚看着年纪不大啊。我记得,之前报纸上还说,你跟我们家阿驰走得很近呢?”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来了。
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我该怎么回答?说是个误会?他们会信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沈默放下了筷子。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那个女人。
“大嫂,”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冷意,“报纸上的东西,你也信?”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岚岚和我的事,是我爸跟林师傅早就定下的。跟沈驰没有关系。”
“她之前去老宅,是帮我修那把黄花梨的椅子。是我请她去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
既解释了我和沈驰的关系,也点明了这桩婚事的由来——是长辈之命,是门当户对的“恩情”交换,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攀龙附凤。
最重要的是,他把我,从那场可笑的绯闻里,彻底地摘了出来。
沈驰的母亲脸色变了变,讪讪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我低着头,心里却翻江倒海。
我没想到,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我解释。
我原以为,他会像对待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冷眼旁观。毕竟,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我的名声,与他何干?
可他没有。
那一刻,我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顿饭,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吃完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依旧沉默。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地掠过,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快到家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轻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他开着车,目不视前。
“我说了,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维护沈太太的体面,也是维护我自己的体面。”
又是“交易”。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尺子,时刻丈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怎么又忘了。
他帮我,不过是在维护他自己的脸面,维护沈家的声誉。
是我自作多情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
停好车,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把椅子,修好了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家老宅那把黄花梨太师椅。
“……还没有。”我说,“榫卯结构坏了,需要重新做。”
“嗯。”他应了一声,电梯门开了。
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味道,混杂着一点点饭菜的烟火气。
电梯的镜面墙壁上,映出我们俩的身影。站得很近,又隔得很远。
他看着电梯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又像是透过数字,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需要什么木料,或者工具,可以跟我说。”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他迈步走了出去,丢下这句话。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一下。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周全的话。用“交易”这把利剑,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却又在不经意间,递过来一个带着剑鞘的盾牌。
他像一团迷雾,让我看不清,也猜不透。
第4章 病榻之前,未言之诺
过了几天,沈默的助理联系我,说城西创意园那边,有一个工作室的位置空出来了。
位置和面积都很好,租金也已经付了一年。
我去看了一下,是个二层的小楼,一楼可以做工坊和展厅,二楼可以当休息室。大大的落地窗,阳光充足,比我那个即将被拆掉的小木工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知道,这是沈默的安排。
我心里很复杂。一方面,我渴望有一个能让我继续手艺的地方;另一方面,我又不想欠他太多。
我们的关系,本就是建立在一笔还不清的“人情债”上。我不想在这笔债上,再添上新的利息。
搬工作室那天,我没让王阿姨帮忙,也没告诉沈默。
我一个人,叫了一辆小货车,把我那些宝贝木料和工具,一趟趟地从旧工坊搬到新地方。
忙活了一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我没有回那个“家”,而是留在了工作室的二楼。
这里虽然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但躺在这里,闻着楼下飘来的木头香气,我心里觉得踏实。
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我爸的情况不太好。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
我爸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医生说,他的肺部感染加重,出现了呼吸衰竭的迹象。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如刀割。
他昏睡了很久,才悠悠转醒。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他费力地抬起手,我赶紧握住。他的手,冰得像一块石头。
“岚岚……”他喘着气,断断续
续地说,“沈默……他对你好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心里惦记的,还是我。
我用力地点头,哽咽着说:“好,爸,他对我很好。您放心。”
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我听护士说,你昨天……没回家?”
我心里一惊。
我爸虽然躺在病床上,但心思比谁都细。
“我……工作室刚搬好,东西太多了,我就在那边整理了一下。”我找了个借口。
他盯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岚岚,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
“爸这辈子,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临了临了,还把你……推给了沈家。”
“爸……”我泣不成声。
“你听我说完。”他打断我,语气里有了一丝力气。
“当年,你爷爷没了,你奶奶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半大的小子,还有一屁股的债。是沈老先生,就是沈默的爸爸,把我领到他家的家具厂当学徒。”
“他不但免了我们家的债,还亲手教我手艺。他说,我们老林家的木工手艺,不能断了根。”
“后来,厂里失火,房梁掉下来,是沈老先生,一把推开了我……他自己的腿,却被砸断了,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事,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只知道沈家对我们有恩,却不知道,是这么大的、用命换来的恩情。
“沈老先生,一辈子没让我还过什么。他说,人情不是债,是情分。”我爸的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可我心里有愧啊!我这条命,我这一身手艺,都是沈家给的。”
“前阵子,沈老先生来医院看我。他说,他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那个小儿子,沈默。”
“他说,沈默这孩子,从小就犟,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他妈妈走得早,他爸又忙着生意,他年纪轻轻,就撑起了整个家,撑起了沈氏集团。外人都看他风光,可他心里苦,没人知道。”
“沈老先生说,他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踏实,本分,心里干净。他希望,你能陪在沈默身边,给他一个家,一点温暖。”
我爸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岚岚,爸知道,这是为难你了。可是……这是爸,唯一能为沈家,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把你交给他,我才能……安心地走啊。”
我握着我爸的手,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这桩婚事背后,还藏着这样沉重的、未曾言说的承诺。
它不仅仅是我爸为了报恩,也是一位老父亲,为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做的最后安排。
我心里的那点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被这沉甸甸的真相,击得粉碎。
我终于明白,我爸为什么会以命相逼。
因为在他心里,这不仅仅是还债,更是一种托付,一种传承。
他把我的后半生,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人。
也把一个“家”的温暖,托付给了我。
我趴在病床边,哭了很久。
等我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抬起头时,却发现病房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是沈默。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风衣,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的表情,隐在门口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我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悲伤?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我爸也看到了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
“沈默……你来了。”
沈默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他走到病床前,很自然地帮我爸掖了掖被角。
“林师傅,我来看看您。”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一些。
“好……好孩子。”我爸费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他。
沈默俯下身,握住了我爸的手。
一老一少,两只手,就这么握在一起。
我爸看着他,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安详的,甚至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我把岚岚……交给你了。”他说,“她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有点倔,像我。”
沈默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又很重。
像是一个承诺。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我突然觉得,我和沈默之间,那道用“交易”划下的冰冷界限,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从这道裂缝里,透出了一点点,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名为“情义”的光。
第5章 木头的心,也会开花
我爸在那次谈话之后,精神好了很多。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多了一份安宁。
沈默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不再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有时候,他会带着文件,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陪着。
而我,也搬回了那个“家”。
我不再把它当成一个冷冰冰的交易场所,而是试着,去把它当成一个……需要我用心去经营的地方。
我的新工作室,也正式开张了。
没有剪彩,没有仪式。我只是选了一个晴朗的早晨,推开门,让阳光和木头的香气,洒满整个屋子。
我接的第一个活儿,是修复沈家老宅那把黄花梨太师椅。
沈默派人把椅子送了过来。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椅子,年代很久了,通体由黄花梨木制成,包浆温润,雕工精美。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几个关键的榫卯结构都松动了,椅背上还有一道裂痕。
修复古董家具,是个细致活儿,急不得。
我先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拆解开,给每一个部件都标上记号。然后,再根据原来的样式,用同样材质的老料,重新制作损坏的榫卯。
那几天,我几乎都泡在了工作室里。
我喜欢这种感觉。
当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木头、工具和专注时,所有的烦恼和不安,都会暂时被抛到脑后。
木头是诚实的。你对它付出多少心血,它就会回报你多少。
这天下午,我正在用一把小刻刀,给新做的榫头做最后的修整。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以为是来送木料的,头也没抬,说了句:“放墙角就行。”
没有回应。
我感觉有点奇怪,抬起头,却看到沈默站在门口。
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衫和休闲裤,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得像午后的阳光。
我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淡淡地说,然后把手里的纸袋放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王阿姨让我给你带的下午茶。”
纸袋里,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和一壶热茶。
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擦了擦手,“谢谢。”
他没有走,而是走到我的工作台前,看着那堆被拆解开的椅子零件。
他的目光很专注,不像是在看一堆破木头,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是……燕尾榫?”他拿起一个我刚做好的榫头,仔细地端详着。
我有些惊讶,“你懂这个?”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让他清冷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下来。
“我父亲喜欢这些。”他说,“小时候,耳濡目染,知道一点。”
他把榫头放回原处,又拿起一块带着裂痕的椅面。
“这里的裂痕,你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用‘大漆’工艺来修复。”我说,“填补裂缝,再经过几十道打磨和推光,就能恢复原样,而且比原来更坚固。”
这是我们老林家传下来的手艺。
他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
“我爸以前常说,做木工,跟做人一样,来不得半点虚假。一是一,二是二。一个榫头不合适,整件家具就得散架。”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点除了“交易”之外的共同话题。
“我爸也这么说。”我轻声说,“他说,木头是有生命的,你得懂它,敬它,它才会听你的话。”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林师傅是个真正的匠人。”他说。
那一刻,工作室里很安静。
只有阳光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和桂花糕的甜香。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遥远和冰冷。
他能看懂我的手艺,也尊重我父亲的坚守。
这就够了。
“我能……试试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试什么?”
他指了指我手边的刨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刨子递给了他。那是一把小小的、专门用来处理细节的推刨。
他很自然地接过去,脱掉外套,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他拿起一块废料,左手扶稳,右手持刨,身体微微前倾。
“呲啦——”
一声轻响,一卷薄如蝉翼的刨花,就从刨子底下,轻盈地滑了出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他的动作,流畅而标准。
我看得有些呆了。
我没想到,一个掌管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总裁,竟然会用这么传统的木工工具。
他一连推了几下,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然后,他停下来,把刨子还给我。
“手生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觉得,我那颗因为这桩婚事,而变得像一块硬木头一样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被他用这把小小的刨子,轻轻地、温柔地,刨出了一道柔软的痕迹。
原来,木头的心,也是会开花的。
他没有待太久,喝了杯茶就走了。
他走后,我看着桌上那几卷他刨出来的刨花,看了很久。
晚上,我回到那个家。
客厅的灯亮着,沈默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份文件。
他听到我回来的声音,抬起头。
“回来了。”他说。
“嗯。”我应了一声,换了鞋,正准备上楼。
“林岚。”他又叫住我。
我回过头。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下午,在工作室,你很美。”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第6章 无声陪伴,胜过千言
日子就像我工作台上的木纹,安静而有条理地,向前延伸。
我每天去工作室,沉浸在我的木头世界里。沈默依旧忙碌,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那个家,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
他会记得王阿姨说我喜欢吃鱼,晚饭的餐桌上就会多一道清蒸鲈鱼。
我会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一本关于明清家具研究的画册,里面夹着一张书签,停留在我正在修复的那种太师椅的介绍页面上。
我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却多了一些无声的默契和关怀。
这种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改变,让我有些贪恋,又有些不安。
我怕,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是他“照顾我”的另一种方式。
我怕,等我习惯了这种温暖,他会随时抽身离开。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医院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是深夜。
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焦急而简短:“林小姐,你父亲情况危急,正在抢救,你马上过来!”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跑到楼下,才想起来,这么晚,根本打不到车。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沈默的房门开了。
他显然是被我惊醒的,只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
“怎么了?”他看到我煞白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爸……医院说……他在抢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等我两分钟。”
他转身回房,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手里拿着车钥匙。
去医院的路上,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攥着安全带,身体不停地发抖。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们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还亮着。
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想吐。
沈默就坐在我身边。
他没有说“别担心”、“会没事的”之类的安慰话。他只是安静地陪着我,把他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我爸他……”
“暂时稳定下来了。”医生说,“但是……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腿一软,差点摔倒。
沈默及时扶住了我。
我爸被转到了重症监护室,我们只能隔着玻璃看他。
他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像一片风中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吹走。
我趴在玻璃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多想,能替他承受这一切。
那一夜,我们就在ICU外的长椅上度过。
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靠在沈默的肩膀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木工房。我爸还很年轻,身体硬朗。他教我怎么用刨子,怎么磨刻刀。阳光暖暖的,空气里都是好闻的木香。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沈默的外套,还多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他正靠在另一边,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清瘦的脸上,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下的青色,和他下巴上冒出的一点点胡茬。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总,只是一个陪着妻子,在医院里熬了一夜的普通男人。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
我突然意识到,从我爸病重开始,一直在我身边,给我支撑的,就是这个我曾经以为冷漠无情的男人。
他用他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也没有轰轰烈烈的举动。
只是在我最慌乱的时候,一个沉稳的眼神;在我最寒冷的时候,一件温暖的外套;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次次无声的陪伴。
而这,胜过千言万语。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是以医院为家。
沈默也是。
他把公司的会议,都改成了视频会议。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医院。他会去跟医生沟通我爸的病情,会帮我处理各种繁琐的手续,会记得提醒我按时吃饭。
他做的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我们不是一场交易的伙伴,而是一对真正的、相濡以沫的夫妻。
一天下午,我从外面打水回来,看到沈默正站在ICU的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我爸。
他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孤单。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谢谢你,沈默。”我轻声说。
这一次,我是发自内心的。
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温柔。
“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也会……照顾好我们的父亲。”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出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把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他伸出手,覆盖在我环在他腰间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都会过去的。”他说。
我点点头,眼泪,浸湿了他米色的羊绒衫。
是啊,都会过去的。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这场始于一场沉重报恩的婚姻,在医院这片最能见证生离死别的土地上,在我们共同面对亲人即将逝去的悲伤中,竟然,开出了一朵脆弱而坚定的花。
第7章 冬日暖阳,尘埃落定
我爸是在一个有太阳的冬日午后走的。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
前一天晚上,他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医生同意我们进去陪他。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和沈默。
最后,他费力地,把我的手,和沈默的手,叠在了一起。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见过的,他这辈子,最满足的笑容。
办后事的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做着该做的一切。
是沈默。
是他,像一根主心骨,支撑着我没有倒下。
他以女婿的身份,操办了一切。订礼堂,联系殡仪馆,通知亲友……所有的事情,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到妥帖。
在葬礼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花,沉默地站在我身边。
当亲友们上来慰问我时,他会轻轻地扶着我的手臂,给我无声的力量。
当司仪致悼词,提到我爸是个多么优秀的木匠,多么善良的父亲时,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没有劝我,只是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尽情地发泄我的悲伤。
那一刻,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有他在。
葬礼结束后,亲友们都散了。
我和沈默,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空旷的礼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我爸那张带着微笑的黑白照片。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给冰冷的地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暖光。
“我们……回家吧。”沈默轻声说。
我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车子开得很慢。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像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梦。
现在,梦醒了。
那个我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都可以回去的港湾,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走了。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那个“家”,王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她看到我们,眼圈红红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们把外套挂好。
我没什么胃口,正想说我上楼休息,沈默却拉住了我。
“吃点东西吧。”他说,“爸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把身体弄垮。”
他用了“爸”这个称呼,那么自然。
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我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他给我盛了一碗热汤,放到我面前。
“林岚,”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爸把他最珍视的两个东西,都托付给了我们。”
“一个,是他的手艺。”
“另一个,是你。”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手艺,需要你来传承。你要让更多的人,看到传统木工的美,看到一个匠人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有多珍贵。”
“而你……”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影子。
“需要我来守护。”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笃定。
仿佛这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他早已在心里立下的,最郑重的誓言。
我看着他,这个一开始被我当成冷漠交易对象的男人,这个我绯闻男友的小叔,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他用他的行动,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我心里的冰山。
他尊重我的事业,理解我的坚守。
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最坚实的依靠。
他替我扛起了风雨,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心里那片最纯净的地方。
我们的开始,是一场交易,一场报恩。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两个相互扶持,彼此取暖的灵魂。
窗外,夜色渐浓。
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突然觉得,这个曾经让我感到冰冷和格格不入的房子,此刻,充满了温暖。
因为,有他在。
“沈默,”我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很坚定,“我爸说,他把一个‘家’的温暖,托付给了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看着我,清冷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伸出手,越过餐桌,握住了我的手。
“好。”他说,“我们一起。”
冬日的暖阳,虽然短暂,却足以融化积雪。
我生命里那些因为变故而扬起的尘埃,在这一刻,也终于,缓缓落定。
我知道,我爸走了。
但我也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和身边这个男人一起。
以爱为基,以情为梁,用我们余生的时间,去建造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来源:草间捉流萤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