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次日下午到家,一进门便看到年逾七旬的大爷大娘,两位老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脸上写满了无助与仓皇。我这才得知,悲剧远比我想象的更沉重:堂哥仍在重症监护室,而同车的堂嫂已当场离世。事故的原因令人扼腕——为了挣钱赶工,堂哥凌晨疲劳驾驶,一头撞上了前方等红灯的大货
2011年冬我给堂哥和他女儿拍摄的照片
几日前,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声音嘶哑而急促,只说大堂哥出了严重车祸,命我尽快回去。我来不及多想,随即订了当晚的火车,匆匆踏上了归途。
次日下午到家,一进门便看到年逾七旬的大爷大娘,两位老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脸上写满了无助与仓皇。我这才得知,悲剧远比我想象的更沉重:堂哥仍在重症监护室,而同车的堂嫂已当场离世。事故的原因令人扼腕——为了挣钱赶工,堂哥凌晨疲劳驾驶,一头撞上了前方等红灯的大货车。
噩耗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家。小堂哥在医院照顾着,我想去探望,但重症室不能随意进入。消息零星不断传来,几天后,堂哥的CT影像被发到家人手机上:下颌骨近乎从中断裂,斜向错位;鼻骨碎裂,几乎不见原形;眼眶里充满了凝血肿块……每一张画面都触目惊心,难以想象会有多么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雪片般飞来的医疗账单,二十多万的治疗费无异于天文数字。大爷和大娘平日里已是极度节省,得知车祸的噩耗后更是忧虑得几日不食。我父亲和堂哥堂嫂的至亲一起处理对接一些相关事情,也忙不得闲。因为没钱,医院的治疗也随时可能中断,钱就是命,大爷没在家待几天,便又强撑着身体,去上海打工挣钱了。留下大娘在家中四处筹措,亲友乡邻虽都倾力相助,终究是杯水车薪。
我离开家乡十多年,一直在外漂泊。我常觉得自己承载着家族的些许希望,可折腾这么多年,或许是自己能力的问题,却始终一事无成,面对如此突发巨大的灾难,我更感无力与惭愧,只能在一旁默默分担些许忧愁。
近年来经济下行,乡亲们多在建筑业谋生,受“三道红线”等政策影响,地产业的萧条让每一个家庭深受其害,老板变成老赖跑路,生计无着。许多人失业后只能打零工、当保安、跑外卖,收入大幅锐减。在这个时代,能勉强维持生活不负债,已是幸事。
堂哥的小儿子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开学才上三年级,这尤其让我心疼。春节时,我去堂哥家串门贴春联,他跟在父母身后调皮捣蛋的笑脸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他便失去了母亲,父亲也命悬一线。堂哥因为口吃,年少时吃过很多苦,受到很多歧视,却是我见过最乐观自强最努力拼搏的人,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对谁都热心肠。他虽清贫,精神世界却无比丰盈,总是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家人。堂哥家离马路不远,我从镇上回老家路过时总要大喊一声堂哥在家没有,昔日的欢声笑语,大门虽然洞开,但如今已被寂静取代,残忍而冷清。
离家十余年,我总是在春节的严冬匆匆来去,很少见到故乡春秋之间的模样。人成年后的执念,都是源于童年的遗憾。记忆中,六七岁时,有一次跟着爷爷去放牛,路过西河沟,发现了一棵从未见过的小苗。我拔起来问爷爷,爷爷告诉我这是苹果树苗。他让我带回家种在堂屋门口,还叮嘱我一定要用砖头围起来。我最初照做了,但总觉得这棵小苗被束缚住了,便悄悄挪走了砖头。没想到,玩了一会儿回来,苹果树苗已经被鸡啄得只剩下一小截根茎。
从那以后,种花种树就成了我最大的爱好之一。
我家麦地中间有几棵桐树扎堆,中间没有种庄稼。父母就在那儿种了些甜瓜、豆角,还有黄花菜、小茴香等不常见的作物。在我精心照料下,这些植物都长得非常好,那里成了我秘密的“菜园”。我还把家里院子东南角的空地开垦出来,收集全村的各种植物,每样种上一两棵,美其名曰:小百草园,立志集齐一百种植物。我还常常盯着路边收集果苗移栽到园子里,其中一棵桃树苗长得又高又大。后来院子翻新,这棵桃树被移到了堂哥家旁边我家的菜地里。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看这位“老朋友”。这次回乡,终于见到了它枝繁叶茂的模样,也终于尝到了一些未落的小桃子。
我跟父母商量,其实菜地里这些自生自长的桐树、楮树、槐树都可以砍掉,换成果树,以后每年回来都有水果吃。树下还可以种菜。父母反驳说,我们都不在家,没人浇水,根本种不好。
我跟父母说,我想把地里的杂树都换成果树,再撒上些菜籽,就当野草一样养着,不求收获,只为生机。父母觉得我们常年在外,无人照料,必定不成。难得在万物还在生长的季节回到老家,我还是固执地从网上买来了一些马齿苋、荆芥、小茴香、苋菜、香椿、枣树的种子和小苗,把它们混合在一起,种在了这片菜地里。
我喊来沉默不语的小侄子,让他和我一起清理菜地里的杂草。干完活,我带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冰棍。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父母不在家,堂哥骑着老式“二八大杠”,带着我去外村偷苹果,直到很晚才回家。如今,菜地里满是桃树、梨树、枣树和苹果树,但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孩子们也都在县城读书,很多果子熟透了都没人摘,就那样烂在了地上。
我把清理出的枯枝拉回家,跟父亲用锯子把它们一一截断,码成柴火。母亲看着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我,对来串门的邻居念叨:“这孩子,从小就爱‘讨力’(意为自找苦吃),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歇歇。” 我擦了把汗,对父母亲说,别说讨力,我刚刚还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哩:解决难题,其实就像砍柴。看似盘根错节的一大摊,只要先把枝枝蔓蔓一根根清理掉,再大的主干也就不难对付了。
在家五日,转瞬即逝。我又将踏上离途,心中带着对堂哥的祈愿,也带着对那片新苗的期盼。那片我亲手播下希望的土地,那一抹待发的绿意,将永远会是我心中最深的牵挂之一。
来源: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