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昧神风刮起的砂砾还在空中悬浮着,像一场凝固的金色暴雨。黄风洞内,弥漫着尘埃和浓稠的血腥气。洞壁湿漉漉的,浸透了暗红,那是妖血与岩缝渗水混合的产物,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碎石地上,声音粘滞得令人窒息。
金蝉噬心
黄风怪被孙悟空钉在洞壁上,突然死死盯着唐僧:“金蝉子...是你!”
观音闻声闭目,三百年前血案浮现眼前:
金蝉子为突破境界,诱骗黄鼠狼精的爱侣霜翎仙子。
新婚之夜,他剖开新娘胸膛取走内丹。
黄鼠狼精目睹爱人惨死,却只记住仇人的真名。
如今他挣脱枷锁复仇,却被观音镇压抹去记忆。
“恰巧”让他逃脱看守,成为取经路上的劫难。
观音看着懵懂的唐僧轻叹:
“第十难过了,继续走吧。”
三昧神风刮起的砂砾还在空中悬浮着,像一场凝固的金色暴雨。黄风洞内,弥漫着尘埃和浓稠的血腥气。洞壁湿漉漉的,浸透了暗红,那是妖血与岩缝渗水混合的产物,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碎石地上,声音粘滞得令人窒息。
黄风怪被那根泛着暗沉血光的定海神针铁死死钉在洞壁高处,像一幅被遗忘的、破败的壁画。他半边身体几乎塌陷下去,骨头碎茬刺破焦黄的皮毛,裸露在外,鲜血沿着岩壁蜿蜒流下。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扯动那些可怖的伤口,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漏气声,带着血沫。
孙悟空立在下方,金箍棒斜指地面,棒身上粘稠的妖血正缓缓向下滑落,拉出长长的、暗红的丝线。他呲着牙,火眼金睛在昏暗中灼灼逼人,死死锁住壁上垂死的妖物,凶戾之气未散。沙僧沉默地守在洞口,禅杖杵地,像一尊铁塔。八戒则喘着粗气,抹着脸上溅到的血点,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洞内残余的狼藉,偶尔瞥一眼被护在核心的师父。
唐僧被三个徒弟牢牢护在中间,脸色苍白得如同洞壁上剥落的石粉。他双手合十,紧闭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诵念着驱散恐惧的经文。袈裟上沾染了尘土和几点飞溅的血迹,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他不敢看那壁上垂死的妖王,更不敢听那濒死的、如同破漏风箱般的喘息,那声音像是冰冷的钩子,一下下刮擦着他的心脏。
就在此刻。
壁上的黄风怪猛地抬起头。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那双原本浑浊、充满妖异黄色的眼睛,此刻竟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穿透弥漫的尘埃和血腥,如同两枚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下方那袭洁白的袈裟之上。
他喉咙里滚动着血块,发出嗬嗬的怪响,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出更多的血沫。然后,一个破碎、嘶哑,却如同裂帛般清晰的声音,带着积压了三百年的刻骨怨毒,骤然撕裂了洞内死寂的空气:
“金……蝉……子——!”
那三个字,是诅咒,是控诉,是凝聚了所有血泪的控诉。声音不大,却震得洞顶簌簌落下碎石细尘。
唐僧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合十的双手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里面充满了茫然无措的巨大惊恐。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几乎撞在八戒身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名字……这名字为何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几乎是同一刹那,洞内弥漫的、令人不安的檀香骤然浓郁。一道柔和却不容置疑的清光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将血腥和尘埃都压了下去。莲台无声显现,观音菩萨端坐其上,宝相庄严。
然而,当那“金蝉子”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耳膜时,菩萨那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了——她那双洞彻三界的慧眼,在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轻轻地、缓缓地闭合了。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掩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足以淹没星辰的波澜。
那声音,那名字,是钥匙,猝然捅开了三百年前那扇被佛光重重封印的记忆之门。
三百年前。灵山脚下,一处偏僻幽静的山谷。月光清冷,如同流淌的水银,浸透了每一片叶子,每一块岩石。空气里浮动着奇异的甜香,那是灵花异草在月华下悄然吐露的芬芳。洞府门口,简陋却用心地贴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红“囍”字,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刺目,又带着一种卑微的、孤注一掷的喜庆。
洞内,红烛高烧,火焰不安地跳跃着。一身崭新粗布红衣的霜翎仙子坐在简陋的石榻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她有着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此刻因羞涩和期待而泛着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毫不掩饰的爱恋,望着几步之外那个挺拔的身影。
那是金蝉子。他背对着她,站在洞府入口,望着外面银纱笼罩的山谷。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僧衣,只是外面象征性地披了件同样粗陋的红布。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神情却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他负在身后的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似乎在欣赏月色,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空气里那甜腻的花香,似乎越来越浓了。
“金蝉……”霜翎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月夜,带着一丝新嫁娘的甜蜜和忐忑,“外面……凉吗?”她站起身,想向他走去。
就在她脚步迈动的瞬间,金蝉子猛地转过了身!
他脸上不再是霜翎熟悉的温和与悲悯。那是一种霜翎从未见过的神情,冰冷,漠然,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攫取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得如同寒冰打磨的刀锋,直刺霜翎眼底深处最纯粹、最本源的核心——她的内丹所在。
霜翎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尽,化为一片死灰。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心口,清澈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收缩:“你……你的眼睛……”
没有回答。回答她的是一道快得超越了她所有反应的流光!
金蝉子动了。他的身形如同鬼魅,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那只捻动的手指早已蓄满了足以洞穿金石的佛力,此刻闪电般探出,直插霜翎的心口!动作精准、狠辣,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嗤啦——!”
粗布的红衣连同其下温热的肌肤,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裂。那只手,带着佛门清净无垢的气息,此刻却沾满了滚烫的、属于爱侣的鲜血,冷酷地探入了霜翎的胸腔,精准地攫住了那颗正在疯狂搏动、流转着七彩霞光的内丹!温热的血,瞬间喷溅出来,染红了他素白的僧衣袖口,也染红了地上那简陋的“囍”字。
霜翎的身体猛地僵直,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那双曾盛满爱恋的清澈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破碎。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的轻响。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金蝉子那张近在咫尺、却陌生如恶鬼的脸上,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回一点点过去的痕迹。
金蝉子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被强行剥离、在他指间兀自跳动挣扎、霞光流转的内丹上。他眼中那攫取的光芒炽盛到了顶点,仿佛那是他通往更高境界的唯一阶梯。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凝聚了霜翎千年修为和全部生命的丹元,按向自己的眉心!
七彩霞光瞬间大放,将整个简陋的洞府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金蝉子脸上那混合着渴望与一丝奇异解脱的神情。霞光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他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升华、蜕变,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就在这霞光最为炽烈、金蝉子的蜕变即将完成的刹那——
“霜翎——!!!”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猛地从洞府入口炸开!
一只体型硕大的黄鼠狼精(黄啸)正僵立在月光下。他刚刚捕猎归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肥硕的山鸡——那是他准备带回给霜翎的新婚贺礼。此刻,他浑身僵硬,一双小小的黄色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洞府内那地狱般的景象:他心爱的霜翎胸口被洞开,身体无力地软倒;那个他曾满怀敬畏、甚至为霜翎能嫁给他而暗暗欣喜的圣僧金蝉子,正沐浴在属于霜翎生命本源的霞光之中,神情漠然,衣袂飘飘,如同神祇在吸收祭品。
时间,仿佛在黄啸的世界里凝固了。嘴里叼着的山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根焦黄的毛发都倒竖着。极致的恐惧和灭顶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击碎。他想要冲上去撕咬那个魔鬼,四肢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想要发出愤怒的咆哮,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绝望气音。
他的视线,被巨大的悲痛冲击得模糊一片,唯有那个沐浴在霞光中、漠然吸收着爱人生命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永世地烫在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金……蝉……子……”一个混杂着血沫和极致恨意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终于艰难地从他痉挛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三个字,如同用灵魂刻下的血咒。
下一刻,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庞大佛力,如同无形的天穹轰然压下!黄啸眼前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这无边的伟力彻底碾灭。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洞府门口无声浮现的莲台虚影,以及莲台上那双俯视着这一切、平静无波的眼眸。
“……是你!”
黄风洞内,那声嘶力竭、凝聚了三百年血泪的控诉,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悲鸣,在血腥弥漫的空气里震荡、碎裂。
黄风怪——或者说,那被抹去过往、只余下刻骨仇名的黄啸,被牢牢钉在洞壁之上。他那双爆发出最后光芒的眼睛,死死锁着下方那身洁白的袈裟,仿佛要穿透那皮囊,直视其内那个被他诅咒了三百年的灵魂。他破碎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喉咙里发出濒临断绝的嗬嗬声,却再也无法吐出第二个字。那三个字,耗尽了他仅存的所有,包括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生机。他眼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开始急速地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凝固的怨毒,死死烙印在唐僧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
“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辱我师父!” 孙悟空最先从那名字带来的莫名心悸中挣脱出来,凶性再起。他眼中金光爆射,手腕猛地发力,就要将钉穿妖物的金箍棒彻底绞碎!
“悟空。”
一声轻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清泉流过滚烫的岩石,瞬间浇熄了那狂暴的戾气。莲台上,观音菩萨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幽潭,所有的波澜都已被彻底抚平,只剩下亘古的、俯瞰众生的平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壁上那濒死的黄鼠狼精,目光里没有慈悲,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随着菩萨这声轻唤,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力量悄然降临。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存在”。它笼罩住黄啸残破的躯体,如同隔绝一切的屏障。孙悟空那足以毁山断岳的绞杀之力撞在这屏障上,竟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弭于无形。金箍棒微微嗡鸣,却再难撼动分毫。
黄啸眼中那最后一点挣扎的光,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熄灭了。他残存的意识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薄雾,迅速消散。那凝固在脸上的怨毒,也随之一点点化开、剥离,最终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却全然不知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处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菩萨的目光终于从壁上那具只剩茫然空壳的躯体上移开,落在了被徒弟们护在中间、犹自惊魂未定的唐僧身上。他脸色惨白,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惊惧和巨大的困惑,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法理解的噩梦。他茫然地回望着菩萨,似乎想从菩萨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寻找到一丝答案,一丝对这可怕指控、对这无端血腥的解释。
菩萨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个懵懂无知的取经人,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个为求突破不惜一切的灵魂,看到了那场血色婚礼,也看到了这漫长取经路上早已书写好的剧本。终于,她微微垂下了眼帘,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如同微风拂过莲瓣,几乎微不可闻。
“痴儿……”她的声音依旧平和、清越,如同玉磬轻鸣,回荡在死寂的洞窟中,驱散了最后一丝血腥的阴霾,“此妖已然伏诛,心魔已除。此乃西行必经之劫,第十难已过。”
她的目光扫过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带着一丝深意。
“前路尚远,妖魔环伺,更需坚定道心。收拾行装,继续上路吧。”
话音落下,莲台清光大盛,柔和的光芒瞬间充盈了黄风洞的每一个角落,将残破、血腥和死亡的气息涤荡一空。菩萨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淡去,如同水墨溶于清水。
光芒散尽,洞内恢复了死寂,只余下壁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庞大妖尸,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对着洞顶。孙悟空悻悻地收回金箍棒,妖尸软软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埃。八戒挠了挠头,嘟囔着“总算收拾了这刮风的晦气东西”,转身去拾掇散落的行李。沙僧默默上前,准备清理战场。
唐僧依旧站在原地,双手合十,指尖却在微微发颤。菩萨的话似乎安抚了他,驱散了那妖物临死前嘶吼带来的莫名寒意。他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那具了无生气的黄鼠狼尸骸时,心口某个地方,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针轻轻扎过。
他困惑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是方才惊吓过度了吗?他摇摇头,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感觉甩开。菩萨说得对,妖魔已除,劫难已过,西天取经才是正途。他理了理被尘埃沾染的袈裟,努力挺直了背脊,脸上重新浮现出属于圣僧的、悲悯而坚定的神情。
“徒弟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已尽力平稳,“收拾妥当,我们……上路吧。”
洞外,风似乎停了。阳光艰难地穿透了洞外山谷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带着血腥气的尘埃,投下几道斑驳扭曲的光柱,斜斜地照亮了洞内一隅。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无声地浮沉、旋转,如同无数无法安息的魂灵,在这片刚刚被“净化”的土地上,跳着最后一支寂静的舞。
来源: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