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温知夏的生活,像一幅用规尺画出的素描,精准,平淡,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
温知夏的生活,像一幅用规尺画出的素描,精准,平淡,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
每周一三五,她会去花店买一束新鲜的白芷,插在客厅的青瓷瓶里。丈夫苏望亭对花粉有些敏感,但只要她不买香气过于浓烈的,他便从不多言。
他们结婚三年,相敬如宾。
苏望亭是那种所有长辈都会喜欢的男人,温润,稳重,事业有成,从不出格。他会记得她的生理期,会为她准备温水和红糖,会在纪念日订好餐厅,送上价值不菲却也毫无惊喜的礼物。
他是个完美的丈夫,也是个完美的室友。
他们分房睡,理由是苏望亭工作压力大,睡眠浅,而她习惯晚睡。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久而久之,连温知夏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那个雨天,她站在公司大楼下等网约车,一把黑色的伞毫无预兆地笼罩在她头顶。
雨声瞬间被隔绝,只剩下沉闷的滴答声敲在伞面上。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如同雨后青草混合着薄荷的味道。这个味道,曾盘踞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梦。
她僵硬地转过头。
伞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眼窝更深,目光也更沉。
“好久不见,知夏。”
陆枕川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早已结冰的心湖,砸开了尘封的裂痕。
她手中的文件袋“啪”地一声掉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一圈涟串的水花。
“……陆枕川?”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风干的橘皮。
他笑了笑,弯腰捡起那个文件袋,用纸巾仔细擦拭着上面的水渍,动作从容不迫。“是我。”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出国了吗?七年了,整整七年,音讯全无。】
温知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淋得潮湿而沉重。
“上车吧,我送你。”陆枕川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
她想拒绝,想说“不用了,我叫了车”,想转身就跑。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她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开着暖气,干燥的空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陆枕川脱下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而线条流畅的腕骨。
他还是喜欢穿白衬衫。
“地址?”他问。
温知夏报出小区的名字,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和电台里流淌出的舒缓音乐。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被雨水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该说点什么?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还是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她不敢问,怕捅向他的同时,也刺穿了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陆枕川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你先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温知夏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问题。
“上周。”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修长而干净,“工作调动,以后应该会常驻在这里。”
“哦。”她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常驻。
这个词像一根细细的针,扎进了她的心脏。
车子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
“到了。”陆枕川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着她。
车内的光线很暗,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星辰,也藏着她无法解读的深意。
温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伸手去开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
“知夏。”他忽然叫住她。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你结婚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净的铂金戒指上。那枚戒指,苏望亭为她戴上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而此刻,它却像一道烙印,灼痛了她的皮肤。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车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敲打着车顶,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对峙配乐。
良久,陆枕川才重新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客套的笑意:“恭喜。他……对你好吗?”
温知夏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向他,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他很好,我们……很好。”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强调“我们很好”?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陆枕川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温知夏几乎要在这场对视中溃不成军。
然后,他点了点头,也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那就好。”
他重新靠回椅背,解开了车门锁。“回去吧,外面冷。”
温知夏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连一句“再见”都忘了说。她撑开自己的伞,快步走进小区的灯火里,不敢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道的转角。
回到家,客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苏望亭还没回来。
她将湿漉漉的伞放在门口,换下鞋子,把那束有些蔫了的白芷从包里拿出来,插进花瓶。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看向楼下。
那辆黑色的轿车,还静静地停在雨幕里,像一头沉默的野兽。车灯没有开,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一点猩红的火光在驾驶座的位置明明灭灭。
他在抽烟。
温知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他停了多久。
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望亭发来的消息:“临时有个会,晚点回,不用等我。”
她回了一个“好”。
再看向窗外时,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青草味,却固执地萦绕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
那一夜,温知夏失眠了。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去的一幕幕。
她和陆枕川是邻居,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他大她两岁,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护着她。
他会帮她赶走欺负她的坏小子,会把口袋里唯一一颗糖给她,会在她爬树摔下来时,一边骂她笨蛋一边背着她回家。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长大后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她也这么以为。
少女时代的心事,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着他的名字生长。她将那份喜欢藏在日记本里,藏在每一个看向他的眼神里,藏在无数次欲言又止的对话里。
她以为他懂。
直到高三毕业那个夏天,他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为他高兴,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表白而紧张。她准备了一整个夏天,想在送他去机场时,告诉他,她喜欢他,她可以等他。
可她没等到那个机会。
在他出发前一个星期,他家突然搬走了。
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没有一通电话,一条短信。
他就那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她疯了一样地找他,问遍了所有的同学朋友,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那一年夏天,下了很多场雨。她感觉自己的整个青春,都被那场连绵的雨水冲刷得褪了色。
后来,她上了大学,工作,遇到了苏望亭。
苏望亭的出现,像是一艘平稳的船,将漂泊在海上的她捞了起来。他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安稳的港湾。
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了。
原来,不是忘了,只是藏得太深,深到连她自己都骗过了。
如今,他回来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到底为什么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温知夏过得浑浑噩噩。
她开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手机每次响起,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可陆枕川,再也没有出现。
仿佛那晚的相遇,只是一场被雨水浸泡过的梦。
生活重归平静,平静得让她恐慌。
周五晚上,大学室友林蔓组织了一个聚会,庆祝她升职,电话打到温知夏这里时,她本能地想拒绝。
“别啊,夏夏,必须来!好多老同学都来呢,说不定有惊喜哦。”林蔓在电话那头笑得神秘兮兮。
温知夏的心猛地一沉。
“谁会来?”
“哎呀,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夜色’不见不散!”
林蔓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温知夏握着手机,愣了半晌。
她知道,林蔓口中的“惊喜”,十有八九是陆枕川。当年他们那一圈人里,只有林蔓知道她那点隐秘的心事。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她是有夫之妇,应该和过去划清界限。
可情感上,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
【就当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做个了断。】
她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出门前,她破天荒地在镜子前站了很久。衣柜里大多是素净的棉麻衣裙,符合“苏太太”温婉得体的形象。
她犹豫再三,还是选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款式很简单,却能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她化了淡妆,用口红描摹出一点血色,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苏望亭今晚也有应酬,她给他发了条信息报备。
他很快回复:“好,少喝点酒,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看着屏幕上的字,温-知夏心中划过一丝愧疚,但很快便被一种莫名的期待冲散了。
“夜色”酒吧的包厢里,人声鼎沸。
温知夏推门进去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哇,我们的知夏大美女来了!”林蔓夸张地迎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我还以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来了呢!”
温知夏笑着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包厢里逡巡。
然后,她看到了他。
陆枕川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他指尖轻轻晃动。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杯中的冰块,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她看不懂里面翻涌的情绪。
是林蔓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哎,枕川,你看谁来了?你俩可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陆枕川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很高,温知夏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来了。”他开口,声音淡淡的。
“嗯。”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
“哎哟,咱们当年的金童玉女终于重逢了!”
“枕川,你可不够意思啊,一走就是七年,回来也不跟我们联系。”
“罚酒!必须罚酒!”
陆枕川没有理会那些起哄,只是看着温知夏,说:“坐吧。”
他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为她留出了一片空间。
温知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林蔓的推搡下坐了过去。
沙发很软,但她却坐得笔直,身体僵硬,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威士忌的凛冽香气,强势地包裹着她。
这是一场酷刑。
接下来的时间,温知夏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机械地举杯,微笑。
她听着大家聊着这些年的变化,谁结婚了,谁生了孩子,谁升了职。
陆枕川的话也不多,偶尔有人问到他,他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带过,说是在国外做投行,刚被调回国内分公司。
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带任何侵略性,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聚会过半,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转了N圈后,精准地指向了温知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林蔓笑得不怀好意。
“……真心话。”
林蔓清了清嗓子,问出了一个让全场都安静下来的问题:
**“温知夏,你现在幸福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无比尖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陆枕川。
温知夏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也给了她一丝勇气。
她放下酒杯,看着林蔓,一字一句地说:“我结婚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幸福”或“不幸福”,而是用“我结婚了”这个事实来作为挡箭牌。
【我不能说不幸福,那是否定了苏望亭。我也不能说幸福,那是对我自己撒谎。】
林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包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这时,陆枕川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对众人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从温知夏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
温知夏的余光,瞥到了他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晚晴”。
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她猜,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你在期待什么呢,温知夏?他已经走了七年,他有新的生活,新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陆枕川出去了很久。
温知夏喝得有些多了,头晕脑胀。她起身想去洗手间,刚走出包厢,就看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陆枕川正靠着墙打电话。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嗯,快结束了……没有,没喝多少……好,你早点睡,别等我。”
挂了电话,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她。
两人都愣住了。
“你……”
“我……去洗手间。”温知夏率先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她从他身边走过,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心滚烫,像烙铁一样,烫得她一哆嗦。
“温知夏。”他叫她的全名,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你刚刚,为什么不回答?”
“回答什么?”她明知故问,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幸福吗?”他又问了一遍,力道加重,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温知夏吃痛,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这跟你没关系。”她冷下声音。
“没关系?”陆枕川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浓浓的悲凉和自嘲,“是啊,是没关系了。”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丈夫……对你好吗?”他问,和那天在车里一样的问题。
“他很好。”温知夏重复着同样的答案,这一次,她说得更快,更坚定。
“是吗?”陆枕川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扑面而来。
“他知道你喜欢白芷,是因为小时候你家院子里种满了那种花吗?”
温知夏瞳孔一缩。
“他知道你下雨天膝盖会疼,是因为你初中时为了给我送伞摔了一跤吗?”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知道你从不看恐怖片,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我曾经恶作剧吓到过你吗?”
**“温知夏,他知道的,是你愿意让他知道的。而我,知道的是你所有的过去。”**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将她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坚固围墙,砸得土崩瓦解。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陆枕川!”她声音嘶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凭什么!当年不告而别的人是你!把我一个人丢下的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的生活!”
她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陆枕川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
他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拭去眼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他说,“当年……是我爸公司出了事,我们家破产了,欠了巨额债务。我爸不想连累你,连夜带我们走了。我……我没脸见你。”
温知夏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当年的真相。
原来不是不告而别,而是……走投无路。
“我用了七年时间,才把家里的债还清。”陆枕川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回来,是想……”
他没有说下去。
但温知夏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我结婚了,陆枕川。”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残忍地提醒他,也提醒自己,“我已经有我的家庭,我的责任了。”
“我知道。”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我都知道。”
走廊里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之间,隔着七年的时光,隔着一个叫苏望亭的男人,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刚刚……是你的女朋友吗?”温知夏鬼使神差地问。
陆枕川睁开眼,摇了摇头:“一个生意上的伙伴,也是我爸世交的女儿,家里人一直在撮合。”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我没有答应。”
温知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不要再给他任何希望了,温知夏。这对你,对他,对苏望亭,都是一种残忍。】
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望亭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苏望亭温和的声音传来:“结束了?”
“嗯。”温知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能来接我吗?”
“当然,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她对陆枕川说:“我丈夫来接我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陆枕川眼中最后一丝火苗。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路。
温知夏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动摇。
走出酒吧,冷风一吹,她清醒了不少。
没过多久,苏望亭的车就停在了路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苏望亭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喝点吧,解酒。”
“谢谢。”
他发动车子,状似无意地问:“今天见到老同学了?”
温知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嗯,见到了。”
“开心吗?”
她沉默了。
苏望亭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回到家,他帮她倒好洗澡水,又去厨房给她煮醒酒汤。
温知夏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苏望亭是个好人,她知道。
可她对他,只有感激,没有爱。
她一直以为,婚姻不需要爱,只需要合适和责任就够了。
可陆枕川的出现,让她明白,她错了。
她那颗自以为早已死去的心,其实只是在冬眠。如今,春天来了,它便不受控制地苏醒了。
那晚之后,陆枕川开始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方式,重新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会以老同学的名义,约他们那一圈人吃饭,而她,总是在被林蔓硬拉着去之后,发现他也在。
他从不主动和她说话,却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她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他会第一时间递上纸巾。
她被别的男同学劝酒,他会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下。
他做得那么自然,那么妥帖,让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却让她心乱如麻。
他们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这种默契,是她和苏望亭之间,永远不可能拥有的。
有一次,公司派她去邻市出差。
很不巧,苏望亭那几天也要去外地开会。
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高铁站,手机响了,是陆枕川。
“在哪?”
“高铁站。”
“哪个车次?”
她报了车次,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她以为这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可当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发现邻座的人赫然是陆枕川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你……”
“好巧。”他冲她笑了笑,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在行李架上,“我也去那边开个会。”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温知夏心里清楚,这是他刻意安排的。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别开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车程两个小时。
一开始,两人都沉默着。
后来,陆枕川主动挑起了话题,聊他们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聊院门口那棵老槐树,聊夏天一起偷西瓜的趣事。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被他一一翻找出来,擦拭干净,重新变得鲜活。
温知夏忍不住被他带入回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那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而他,还是那个守护在她身边的少年。
他们之间,好像从未有过七年的空白。
“知夏,”他忽然叫她,“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约好,要一起去山上看日出。”
温知夏的心,猛地一颤。
她当然记得。
那是高三毕业那年,他们最后的约定。
“那里的日出,我替你去看了。”他轻声说,“很美。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然。
温知-夏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都过去了。”她说。
“过不去。”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只要你一天不幸福,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高铁到站的提示音,打断了这场危险的对话。
温知夏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两天,她刻意躲着他,即使住在同一家酒店,也从没在餐厅或大堂碰到过。
直到出差结束那天。
她订的是下午的高铁票。中午退了房,她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吃午饭。
刚走出酒店,天就下起了雨。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膝盖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痛。
是老毛病了。
就在她准备冒雨冲出去的时候,一把伞又一次撑在了她的头顶。
还是那股熟悉的薄荷青草味。
“走吧,我送你去车站。”陆枕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没有拒绝。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在雨中。
空间很小,他们的手臂不时地碰到一起,温知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热度,以及他衬衫布料的质感。
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膝盖还疼吗?”他忽然问。
“……老毛病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跨越了十多年的光阴。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
一阵狂风吹来,伞被吹得歪向一边,温知夏下意识地往陆枕川身边靠了靠。
他顺势伸出另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
**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耳边哗啦啦的雨声。**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温知夏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应该推开他的。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身体却诚实地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里。
就一分钟。
就让她放纵这一分钟。
陆枕川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走到车站门口,他才缓缓松开她。
“进去吧。”他说。
温知夏抬起头,雨水和泪水糊了她一脸。她看着他被雨淋湿的半边肩膀,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知夏,”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绝,“跟我走,好不好?”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温知夏的脑海里炸开。
她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年他没有走,如果他向她表白,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枕川,我已经结婚了。”她再次用这个事实来提醒他。
“我知道!”他有些激动,“可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根本不爱他!”
“爱不爱,那都是我的生活。”温知夏深吸一口气,逼回眼泪,“婚姻不仅仅是爱情,还有责任。我不能……我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陆枕川自嘲地笑了,“为了所谓的责任,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
“看着我,知夏。”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他的脸离她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和他眸底深处的痛苦和挣扎。
她的心,疼得快要碎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这个人,是她用整个青春去爱的人啊。
她张了张嘴,想说“是”,想骗他,也骗自己。
可看着他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陆枕川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低下头,缓缓地向她靠近。
温知夏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
她知道,只要她不躲,这个吻就会落下来。
而一旦落下来,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苏望亭。
这个铃声,像一盆冰水,瞬间将她浇醒。
她猛地推开陆枕川,后退了两步,慌乱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喂……”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知夏,是我。”苏望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的车快到了吗?外面下雨了,我来接你。”
“我……我快到了。”
“好,我在出站口等你。”
挂了电话,温知夏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陆枕川,残忍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站。
身后,陆枕川的身影,被越来越大的雨幕,彻底吞噬。
回到家,苏望亭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三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
饭桌上,他像往常一样,给她夹菜,问她出差顺不顺利。
温知夏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全是陆枕川那双受伤的眼睛。
吃完饭,苏望亭在洗碗。
温知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穿着围裙的背影,忽然开口:“望亭。”
“嗯?”他回头,手上还沾着泡沫。
“我们……谈谈吧。”
苏望亭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看着她,表情很平静。
“好。”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温知夏酝酿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我们……是不是不太像夫妻?”
苏望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之间,太客气了。客气得……像两个合租的室友。”温知夏苦笑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的烦恼又是什么。”
“同样,你也不知道我的。”
苏望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喜欢白芷,喜欢靠窗的位置,喜欢喝温水。我知道你所有的‘喜欢’。”
他顿了顿,继续说:“知夏,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
温知夏的身体,猛地一僵。
“从你大学时,我就知道了。”苏望亭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的日记本,我无意间看到过一次。上面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陆枕川。**
温知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以为,只要我对你好,总有一天,你可以忘记他,看到我。”苏望亭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最近……他又回来了,是吗?”
温知夏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包容着她。
“望亭,我……”她想道歉,却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过苍白无力。
“你不用说。”苏望亭打断她,“我今天找你谈,不是想指责你,也不是想质问你。”
他从茶几下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温知夏如遭雷击。
“我已经签好字了。”苏望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想清楚,温知夏。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如果你选择他,是因为你真的爱他,觉得跟他在一起,会比现在幸福,那我成全你。”
“但如果你只是因为愧疚,或者是一时冲动,我希望你……对自己负责。”
说完,他站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留下温知夏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泪如雨下。
她一直以为,苏望亭是她生活的枷锁。
到头来才发现,他给了她最大的体面和自由。
而她,却用自己的摇摆不定,伤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温知夏没有再见过陆枕川,也没有联系他。
苏望亭也搬去了公司宿舍,把整个家都留给了她。
空荡荡的房子,让她感到窒息。
她每天都在思考苏望亭的话。
她爱陆枕川吗?
爱的。那份爱,刻在她的骨子里,融入她的血液里,是她整个青春的烙印。
可现在的她,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陆枕川的样子,那个雨中决绝地问她“跟我走好不好”的他,那个在高铁上温柔地讲述过去的的他。
也浮现出苏望亭的样子,那个默默为她煮醒酒汤的他,那个平静地签下离婚协议书,让她“想清楚”的他。
一个代表着轰轰烈烈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
一个代表着平淡如水的现在,和被她亲手打破的安稳。
如果她选择了陆枕川,他们会幸福吗?
也许会。
但这份幸福,是建立在对苏望亭的伤害之上的。她将永远背负着这份愧疚,这份亏欠。
而她和陆枕川之间,隔着七年的空白。他们都变了,变得陌生。记忆中的少年,已经被岁月打磨成了另一个模样。
他们还能找回当初的感觉吗?
还是说,她爱的,只是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幻影?
她迷茫了。
她请了几天假,回了一趟老家。
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大院,已经被拆迁,建起了高楼。
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也不见了。
物是人非。
她站在曾经的家门口,忽然就想明白了。
**过去,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再也回不去了。**
**破镜,即使重圆,也终究有裂痕。**
她和陆枕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七年前,他因为责任和担当,选择了离开。
七年后,她也应该因为责任和担当,选择放手。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枕川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知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小心翼翼。
“陆枕川,我们见一面吧。”温知夏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最后一次。”
他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陆枕川比她先到,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看到她,他立刻站了起来,为她拉开椅子。
“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温知夏坐下,将包放在一边,“我很快就走。”
陆枕川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重新坐回她对面。
“知夏,我……”
“你听我说完。”温知夏打断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陆枕川,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也谢谢你,让我知道当年的真相。”
“我爱过你,很爱很爱。甚至在你消失的七年里,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你也不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七年的时间,还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能为了追回过去,就否定我的现在。”
她从包里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
“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她看着陆枕川,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释然,“而我的选择是,不选。”
陆枕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什么意思?”
“我不会和他离婚,也不会跟你走。”温知夏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会回到我自己的生活里去。也许那份生活,没有激情,没有波澜,但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
**“陆枕川,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忘了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去找一个……没有过去的女孩,好好爱她。”
“祝你幸福。”
说完,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了咖啡馆。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温知夏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她感觉,压在心头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身后,咖啡馆里,传来了杯子摔碎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
温知夏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苏望亭的公司。
她没有提前通知他。
她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看到他正在认真地工作。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侧脸的线条温润而专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温知夏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安宁。
她敲了敲门。
苏望亭抬起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
“知夏?你怎么来了?”
温知夏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从包里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震惊的眼睛,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只带着释然和决心。
“苏望亭,”她离开他的唇,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从今天起,让我来了解你,让我来……学着爱你。”
苏望亭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
半年后。
温知夏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她不再只买白芷,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鲜花。
苏望亭下班后,会绕路来花店接她。他不再对花粉敏感,甚至会笨拙地学着帮她修剪花枝。
他们还是会分房睡,但有时候,他会在她睡前,来她的房间,给她讲一个不好笑的睡前故事,直到她睡着才离开。
他们的生活,依旧平淡,依旧没有太多的激情。
但有些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他们开始分享彼此的工作和生活,开始了解对方的喜好和烦恼。
温知夏发现,苏望亭其实很喜欢看喜剧电影,笑点低得惊人。
苏望亭也发现,温知夏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文静,她喝醉了酒,会拉着他唱歌,五音不全,却可爱得要命。
他们的婚姻,像一株慢慢生长的植物,终于开始有了生命的气息。
有一天,林蔓来店里看她。
“你真的……放下了?”
温知夏正在给一束向日葵打包,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笑了笑,说:“不是放下,是和解。”
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和那段求而不得的感情和解。
林蔓看着她脸上从未有过的平静和从容,也笑了。
“对了,”林蔓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前几天,在机场看到陆枕川了。”
温知夏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又要走了?”
“嗯,听说是调去欧洲了。这次,应该是真的不回来了。”林蔓叹了口气,“他一个人,身边没带别人。”
温知夏“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包着手里的花。
她将花束包好,递给林蔓。
“送你的,祝你今天有个好心情。”
林蔓走后,温知夏一个人在店里站了很久。
她走到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天空中,一架飞机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
她知道,那架飞机,将带走她整个青春的执念。
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她没有哭。
只是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
再见了,陆枕川。
再见了,我的少年。
她转过身,看到苏望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她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
他冲她微笑,眉眼温润。
“回家吧。”他说。
温知夏也笑了,迎着阳光,向他走去。
“好,我们回家。”
来源:在山谷间聆听风声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