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丈母娘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三间正房带个篱笆小院。第一次进门时,老丈人正蹲在院子里编竹筐,青布衫被汗水洇出盐渍。他抬头冲我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来了就好,晚上跟我睡东屋。"
文/汉水老人家
鹧鸪天·翁婿情
土炕烟痕岁月深,
运河风浪老怀温。
青衫汗渍编筐手,
白发星霜舐犊心。
姜茶暖,稷香淳,
阳台椒茄映朝暾。
匣中粮票今犹在,
不见当年抱月人。
三十多年前的苏北平原,
麦浪在风中翻涌成金色的海洋。
每次去丈母娘家,自行车后座上都堆满带给老人的礼物。
二八大杠碾过碎石子路,车铃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丈母娘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三间正房带个篱笆小院。第一次进门时,老丈人正蹲在院子里编竹筐,青布衫被汗水洇出盐渍。他抬头冲我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来了就好,晚上跟我睡东屋。"
东屋的土炕占了半间房,被褥上还残留着老烟味。老丈人脱了鞋盘腿坐下,肥大的裤腿露出毛茸茸的脚踝。
我拘谨地贴着炕沿躺下,听见他肚子里发出咕噜声。"别拘束,"他翻了个身,胳膊搭在我腰间,"当年我带三个儿子睡,比这挤多了。"
他的体温透过粗布睡衣传来,像晒过太阳的棉絮般温暖。
黑暗中,老丈人开始讲年轻时跑船的故事。运河上的风浪、粮站里的斗殴、用粮票换红糖的趣事,他的声音像运河水般沉稳。
我渐渐放松下来,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恍惚间想起父亲的怀抱,只是这双臂膀更宽厚些。
第二年开春,老丈人突发脑溢血住院。我在医院陪护的那些夜晚,他总在昏睡中抓住我的手。有次清醒过来,他看着吊瓶自嘲:"人老了就像这输液管,说堵就堵。"我给他按摩僵硬的肩膀,他突然说:"你比我亲儿子还贴心。"
出院后老丈人落下了后遗症,走路需要拄拐杖。我每周骑车四十里去帮忙干农活,他坐在田埂上指点:"玉米苗间距要留两拃,太密不长个。"我挥汗如雨地除草,他用草帽给我扇风,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玉米叶。
那年秋收特别忙,老丈人非要帮忙晒粮食。他颤巍巍地扛着木锨,结果被谷堆绊倒。我冲过去接住他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混着药味。他在我怀里笑:"老骨头不中用了,还得靠你们年轻人。"月光洒在他稀疏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后来我们在县城买了房,接老丈人来住。他总在阳台上种些辣椒茄子,说城里空气闷,得闻闻土腥味。有次我加班到深夜,回家发现他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打盹,茶几上摆着温好的小米粥。"怕你饿,"他揉着眼睛说,"趁热喝。"
某个暴雨夜,我突然发起高烧。老丈人翻出珍藏的姜茶,蹲在厨房熬了整整几个小时。我迷迷糊糊看见他佝偻的背影在蒸汽中晃动,想起小时候生病时父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喝了发汗就好,"他吹着滚烫的姜茶,"当年跑船时染上风寒,就是喝这个挺过来的。"
老丈人总爱把孙子放在膝盖上,教他认五谷杂粮。"这是黍子,能做黄酒;这是稷米,古代当贡品..."阳光穿过纱窗,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上跳跃。孙子咯咯笑着抓他的胡子,他就故意把脸埋进孩子颈窝,发出夸张的呼噜声。
去年冬天老丈人走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多了个亲儿子。"整理遗物时,我在他枕头下发现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我第一次去丈母娘家时的自行车铃铛、给孩子买的拨浪鼓,还有张泛黄的粮票。
葬礼那天飘着细雪,我抱着老丈人的骨灰盒走向运河边。他生前说过,最喜欢看运河的落日。当骨灰撒入河中时,夕阳正把水面染成金色,仿佛他年轻时跑船的帆影又浮现在波光里。
如今每当我经过运河边的老粮站,总会想起那个抱着我讲故事的夜晚。月光依旧皎洁,只是再也没有人用温暖的怀抱,为我驱散人生的寒意。老丈人留下的竹筐还在阳台上盛着晒好的陈皮,风起时,仿佛还能听见他说:"晒透了才不发霉。"
老丈人去世后,我开始教儿子编竹筐。他总把竹篾戳到自己手上,急得直哭。"当年你姥爷教我时,我比你还笨,"我按住他流血的手指,"他说编筐就像做人,要经得住弯,挺得住压。"
儿子上大学那年,我送他去火车站。月台上,他突然抱住我:"爸,我会常回家的。"我拍拍他后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想起老丈人临终前的话,我突然明白,有些温暖注定要在血脉中代代相传。
某个中秋夜,我带着孙子去运河边放河灯。河灯随波逐流,像散落在银河里的星星。孙子指着远处的货轮:"爷爷,那船是去北京吗?"我摸摸他的头:"是的,能去很远的地方。"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恍惚间又看见老丈人坐在田埂上,草帽在风中轻轻摇晃。他教我辨识五谷的声音,混着运河水的波涛,在记忆深处永不褪色。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早已在无数个相拥的夜晚,化作月光,永远流淌在我们的生命里。
来源:箫湘愚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