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回望那段山河破碎、烽火连天的岁月,有一群身影格外动人,他们是以白袍为铠甲、以医术为利刃,在烽火中逆行的中山医人。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回望那段山河破碎、烽火连天的岁月,有一群身影格外动人,他们是以白袍为铠甲、以医术为利刃,在烽火中逆行的中山医人。
烽火中的“救护队”
从“九一八”事变后的学子请战,到全面抗战时的专业救护,再到广州轰炸废墟中的生死救援,中大医学院及附属医院的救援力量,以白袍为甲、医术为刃,在隆隆炮火中逆行。
据《国立中山大学日报》报道,“九一八”事变后,300多名中大学子组成赴京示威团北上请愿,途经战事紧急的上海时,多人留队加入十九路军,赵立群、白龙淮在苏州后方医院彻夜救伤,杨纶、林柏荣投身前线,李绍华等人在总指挥部协调军需。这些年轻人打响抗战救援第一枪。
《国立中山大学日报》对留沪中大学生抗日活动的报道(图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国民政府紧急征调全国医学生组建“医教救护团”。中山大学随即发出布告:“国难期间,全体教职员、学生、护士不得告假,不得辞职……应派各员须绝对服从中央命令,听候调遣。”
自1938年3月起,中山大学战地服务团从广州出发,先后到达武汉、郑州、开封、考城、徐州、台儿庄、潼关、西安、洛阳、长沙、南昌等地,对抗日将士们表达了深切的慰问。他们除募集药品、物资之外,还在军队中从事战地卫生救护工作。1939年春,中大战地服务团抵龙川,开展长达一年半的抗日救亡和施医赠药活动。
此外,附属医院派出医生吴炤光、护士长刘惠华等骨干,编成第十四救护队参加抗战救护。南京失守后,这支救护队沿陇海铁路一路西撤到武汉,并留在武汉继续救护伤员。中大医学院还选派了29名六年级男生赴南京接受野战外科、毒气救护训练,结业后即刻开赴前线。
《国立中山大学佈告》(图源:中山大学档案馆)
1938年3月,台儿庄战役打响,这是抗战初期规模最大、最为惨烈的阵地战之一,也是中日双方在鲁南地区展开的一场具有重大影响的会战,日军使用化学武器屠杀中国军民。中大医学院组成抗敌后援团昼夜赶制疫苗,并发出《告同胞书》请求捐助:“我们谨以二十万分的热诚,向全国同胞为晋陕军民及已遭受,或将遭受日本帝国主义这种毒辣手段残杀的各地同胞们,请求捐助,我们愿尽最大的努力来加紧制造疫苗,来防御日本强盗的残酷屠杀!”
《告同胞书》(图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
广州本土的战争同样惨烈,抗战爆发后,广州多次遭到日机轰炸,人员伤亡、房屋起火倒塌众多。据档案记载,医院成立了救护队抢救伤员,附属医院时任院长姚碧澄“每闻爆炸声,即电询警局落弹位置,亲率救护车奔赴灾区”。
随着战事吃紧,医院入不敷出,有时连着好几个月薪饷都发不出,有医护人员“仅获赠棉花50磅、纱布20磅”。但为了救治受伤的难民,医院还垫付医药费。《广州慈善机构收容难民情形调查表》显示,仅1938年7月26日当日,医院就收容受伤难民88人,治愈后无家可归者转送收容所,残障者移交养护院。
为鼓舞军民抗日斗志,宋庆龄两次检阅广州防护团救护队,到附属医院慰问受伤群众。据《南华日报》,1938年8月,空袭警报尚未解除,宋庆龄便踏入病房,慰问伤员。当见到一名在日军大轰炸中全家罹难,仅留下不知姓名的受伤婴儿时,“极表痛惜,抚抱之余,频嘱医生加意看护”。
抗战期间,宋庆龄曾到访国立中山大学医科(医学院)第一医院(图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
“那时的中山医,没先进设备和安稳环境,靠的是医护人员枕戈待旦的坚守和废墟里抢救生命的勇气。”中山一院党委书记骆腾认为,这支“烽火救援队”充分体现了中大人的家国情怀,这种精神是每一位中山医人都要传承的根。
“胜利大营救”
1938年,广州正处于废墟之中,而一湾之隔的澳门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柯麟,早年毕业于广东公医大学(中山医前身),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7年,他投身北伐,先后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军医、后方医院副院长。大革命失败后,又参加了叶剑英等人领导的广州起义。
1935年,柯麟举家迁往澳门,他以医生身份为掩护,凭借高明医术为百姓诊疗,对贫苦民众时常赠医施药,渐渐成为澳门民众口中有口皆碑的 “柯医生”,也赢得了澳门慈善界的信任与尊敬,被任命为澳门镜湖医院院长。他与组织保持密切联系,暗中奔走,广泛团结澳门工商界、知识界的知名人士,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凝聚力量。
柯麟
抗战爆发后,在柯麟等爱国人士领导下,澳门同胞以镜湖医院作为主阵地,救治游击队伤员、掩护香港沦陷区抗日志士秘密转移,建构了一条战火中的救援通道。1937年,柯麟挑选了一批澳门和从外地来澳的爱国青年,组成“澳门中国青年救护团”,这些爱国青年学习了止血、取弹、缝合等技术后,悄悄越过封锁线奔赴广州、石岐等地参加战地救护工作。在柯麟等人策划组织下,澳门镜湖医院又成立“西医顾问团”,持续为战地救护团提供专业技术指导。
1941年镜湖医院西医顾问团合影,后排左一为柯麟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落入日寇之手,日军大肆搜捕疏散至此的数百名文化界与爱国人士。中共南方局与周恩来两次急电廖承志、潘汉年、刘少文,部署营救行动,一场关乎爱国力量存续的“秘密大营救”就此展开。
此次营救分东西两线:大部分人员走东线转移,西线则专门护送容易被认出的文化名人与身份重要人士。未被日军占领的澳门,成为西线营救的关键中转站。柯麟组织镜湖医院等多方力量开展秘密营救,一部分人被伪装成病人安置在镜湖医院内,另一部分则被安排在火药局斜巷的民居暂住,待时机成熟再陆续转运至安全地区。最终,将夏衍、范长江、梁漱溟、金山、李少石等数十位爱国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共产党人一一护送出港,经广东前往广西桂林,顺利转移到大后方。
经西线逃亡的爱国民主、文化人士(图源:澳门日报)
据资料记载,这场规模宏大的“秘密大营救”历时近200天,其间无一人被捕,无一人牺牲,茅盾称之为“抗战以来最伟大的抢救工作”,史称“胜利大营救”。这一壮举蜚声海内外,对扩大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在各界人民和海外的影响、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
“国难当头,医者岂能袖手旁观”
周寿恺是我国著名的内分泌学家,内科学一级教授。1937年,抗战爆发,当时在北京协和工作的周寿恺,怀着“国难当头,医者岂能袖手旁观”的信念,加入了爱国华侨、生理学家林可胜领导的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
1939年,救护总队西迁贵阳图云关直至抗战胜利。近7年时间里,周寿恺先后担任第二医疗队副队长、总队部内科指导员、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内科主任等,是林可胜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此间,他的妻子黄萱带着一双年幼子女追随他到图云关,在茅草屋安家,条件十分艰苦,“茅草屋漏风漏雨,甚至有蛇鼠出没”。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外部经济支持中断,黄萱变卖从厦门带来的电扇、缝纫机维持生计,并主动成为救护总队的“编外后勤”——每周三晚上,周寿恺会在茅草屋里组织内科医生读书报告会,从美国引进最新医学资料分发给众人研读,黄萱则亲手烤制蛋糕招待年轻医生,在物资匮乏的岁月里,这份温暖让亲历者数十年后仍念念不忘。
抗战胜利后,周寿恺家庭合照(图源:厦门日报)
面对前线“病兵多于伤兵”的困境,周寿恺提出“救护与防疫并重”,亲手绘制检疫淋浴装备图,指导部队规范水井检测与厕所建设;他还编撰《内科学规程》,简化高烧处理流程、制定传染病防疫规范,并以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内科主任身份,7年间培养大批医护人员,成为抗日战场救护中坚。
抗战胜利后,周寿恺深耕医学教育与管理,先后担任岭南大学医学院及附属博济医院的院长、中山医学院副院长。黄萱则成为国学大师陈寅恪的重要助手,夫妻俩在不同领域继续发光。
历三迁而不改宗旨
战火肆虐,山河破碎。从1937年8月开始,日军对广州进行了持续14个月的狂轰滥炸,并“有意识地以大学等文化教育设施为破坏目标”,中大损失惨重。为了保存教育的火种,1938年10月19日,中大师生开启了长达七年的迁校办学之路——从广州辗转云南澄江、粤北乐昌等地,历经三次迁徙,直至抗战胜利才重返广州,始终坚守救人救国救世的初心。
中山大学迁校路线示意图(图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
首迁澄江,在绝境中播撒希望。1938年10月21日广州失守当日,中大最后一批教职员工押运图书、仪器,乘船出港。撤离广州,仓促而慌乱,迁校之路也走得格外曲折。起初计划迁往广东罗定,敌机紧追不舍;转而商议去广西龙州,又因环境恶劣难以立足,最终决定远赴云南澄江,并于1939年5月在这座滇南山城复课。
医学院师生在澄江关圣宫前的合影
医学院定址澄江县城西北的关圣宫,条件十分简陋。土坯架木板作书桌,煤油灯替代电灯照明,书箱改造成可巡回的移动图书馆。即便如此,教学与医疗从未中断——医院仅有5间病房、20张床位,便将办公室改为 “活动教室”,课前摆桌椅授课、课后收整办公,确保内科学等课程依托真实病例开展。
面对当地缺医少药的困境,医学院师生主动服务百姓,小西城有位老妇人李张氏,患甲状腺肿大,非常痛苦,医学院结合教学,成功为她做了切除手术;一位青年妇女,怀胎足月难产,医学院帮她做了剖宫产手术,这是澄江有史以来的第一例剖宫产,曾轰动澄江;当霍乱和脑膜炎在澄江一带流行时,医学院在全县全力以赴进行防治,及时遏制了疾病的蔓延;医学院教授康白清,在西门极乐寺开设中西医结合的诊所,除热心为群众医治疾病外,还带学生实习……这些事迹,至今仍在澄江百姓间传扬。
再迁乐昌,在苦难中践行使命。1940年,中大开始从澄江回迁,一度分散于粤湘两省三县,其中校本部在乐昌县坪石镇。医学院为方便学生实习和服务社会,选址于乐昌县城,借万寿宫庙宇、民房改建院舍,以吉安会馆为附属医院留医院(住院部)。
中大迁坪石办学后的院系分布(图源:中山大学博物馆校史馆)
抗战初期,乐昌儿童天花、成人疟疾十分流行,1940年期间还一度出现霍乱,当时乐昌医疗水平十分有限,县立医院仅有1名中医、1名西医和几名助产士,缺医少药致大量群众死亡。医学院响应县长梁汉耀之请,派出张梦石等教授和高年级学生为县民诊病,并自筹经费购买霍乱疫苗给百姓接种,为儿童免费体检种痘,妇产科开办接产培训班,每年安排毕业生赴前线城市实习。同时,附属医院院长叶少芙、外科医生饶振赛等专家,还支援华侨陈永在韶关创办的陈永军民医院,以“收费最低、服务大众” 赢得社会好评。
然而好景不长,1945年初,湘粤边境战事告急,中大各院部再次分散迁至梅县、连县、仁化办学。直至日本投降,才终于踏上归途,回到阔别七年的广州。从澄江到乐昌,从中断的课堂到流动的诊所,中大师生在破庙里办学,在废墟中行医,既救死扶伤,更传递医术,让教育火种在战争洗礼中愈发炽热。
“坪石先生”
七载迁校路,满途风霜苦,但教育的火种却从未熄灭。近期热播的历史传记电影《坪石先生》,记录的正是1938年广州沦陷后,中山大学西迁的那段悲壮而伟大的历程。“坪石先生”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在战火中坚守教育初心、守护医学火种的一群人。其中,就包括中国现代病理学奠基人、新中国成立后首批国家一级教授梁伯强。
梁伯强
据《医林群英》记载,在澄江与坪石办学期间,梁伯强担任医学院院长兼医科研究院主任,致力于医学教育与研究。尤为称道的是,他顶着世俗压力,随时随地进行尸体解剖。哪怕曾遭流氓“盗尸罪”敲诈,也不曾动摇。
西迁路上,途经越南河内等待出境时,他想到迁入云南澄江县后,尸体来源不容易,又无法空手教学,所以决意在河内停留两个月,主动到印度支那医学院参观访问,并取得其领导同意和支持,每天到该院所属医院“太平间”做尸解工作,恰逢新春佳节,他也不休息,分秒必争地在尸解房紧张工作,在这两个月内共解剖了三十多具尸体,还制作了大体标本九箱,几经周折,才辗转运回国内,保证了教学的需要。
后来中山医学院又由云南迁回粤北乐昌县,地处山区,尸解工作更困难,找到一些死殓尸体时,没有尸解室,他就带领学生到几里路外一间破庙内去做尸解工作;没有工具,就自己设计请铁匠打制土刀、土剪、土秤;没有橡皮手套,他用凡士林涂在手上就作为预防传染之用;制病理组织玻片时没有二甲苯,他就拿山区的土产松节油代替;没有福尔马林就用白糖水浸制标本;没有盖玻片就拿云母片代替;没有烤箱就用木炭作热源,自制土烤箱,结果制成的病理标本和显微镜标本,和以前广州时制的一模一样,这样就解决了教学和科研的困难问题。
正是这份跨越山河的坚守,让中国的病理学在战火中得以持续发展。资料统计,截至1965年,中山医学院病理学教研室的尸解总数已达7689例,数量居全国首位,为中国现代病理学体系奠定了坚实根基。梁伯强与无数“坪石先生”一道,以学识为炬、以坚守为薪,让医学教育的火种在颠沛中永不熄灭。
“八十年前,中山大学的前辈在战争中肩负着大学的使命,为民族精神的维系、科学知识的传授和人文传统的存续,写下一部炮火连天弦歌不辍、山野村舍书声回荡的历史。他们守住的,不仅是教学和医疗的本分,更是民族的未来。”骆腾说,回望历史,这部在中山大学办学历史上悲壮而感人的史诗,并未因战争的结束而消散,而是化作中大人的风骨。
八十载光阴流转,中山医人“救人救国救世,医病医身医心”的初心,早已融入医院的精神基因。如今,这份初心正在续写新时代的情缘——
2024年,中山一院与云南玉溪合作共建的玉溪市中山医院正式开诊,这家1200张床位的现代化医院成为百姓期盼已久的重大民生工程。
而像粤北乐昌等革命老区、基层地区,以及新疆、西藏等边疆地区,中山一院则通过国家医疗队、义诊、结对帮扶等形式,持续将优质医疗服务回馈当地百姓。
中山一院专家到革命老区、基层地区开展义诊
“我们想像当年的前辈一样,把医术送到最需要的地方。”谈到传承和弘扬伟大抗战精神,中山一院院长肖海鹏表示,中山一院创新构建可复制、可推广的新型健康体系“中山一院DNA”模式,让革命老区、基层地区和边疆地区的百姓也能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
2024年,中山一院共派出帮扶专家2708人次,他们的足迹连成了一幅新的迁徙图。但这一次,是为了更好地到达。
文|记者 陈辉 实习生 赖欣怡
通讯员 彭福祥 章智琦
图|医院提供
来源:羊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