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展柜里,一幅绢本行书静静铺展,129厘米的长度里,“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笔墨如洞庭湖水般流转。这便是赵孟頫晚年所书的《岳阳楼记》,一幅被骂了700年“妍媚纤柔”,却让董其昌晚年痛改前非、坦言“不及”的书法神作。对于如今临摹赵体的爱好者而言,这
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展柜里,一幅绢本行书静静铺展,129厘米的长度里,“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笔墨如洞庭湖水般流转。这便是赵孟頫晚年所书的《岳阳楼记》,一幅被骂了700年“妍媚纤柔”,却让董其昌晚年痛改前非、坦言“不及”的书法神作。对于如今临摹赵体的爱好者而言,这幅字绝非简单的“好看”,其藏在温润笔墨下的笔法密码、结构智慧与精神内核,才是值得反复揣摩的宝藏。
临摹赵孟頫,最忌只学其“形”而失其“神”,而这“神”的根源,恰在他矛盾的人生里。作为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赵孟頫却在元朝入朝为官,这种“宋室遗臣仕元”的身份,让他始终在“超脱”与“坚守”间挣扎——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赵孟頫则用笔墨将这份心境化为“外妍内骨”的风格:看似圆润的线条里,藏着李邕碑帖的雄健;飘逸的牵丝间,守着王羲之的法度。
这给临习者的第一个启示:书法是心境的投射,临摹前先读懂作品背后的“情” 。写“浊浪排空”时,笔墨当带几分激荡,线条加粗、提按顿挫更明显,似要表现波涛拍岸的力量;写“皓月千里”时,则需放缓节奏,线条舒展轻灵,如月光洒在湖面的静谧。这种“以书载文”的呼应,让临摹不再是机械的笔画复制,而是与古人精神的对话。
赵孟頫的笔法最易让人陷入“软媚”的误区,实则他的“温润”是建立在精准的锋面控制上。临习时,最该拆解的是他“尖入中行、刚柔并济”的核心技巧。
比如“明”字,左部“日”字旁以尖锋轻入,像“蜻蜓点水”般灵动,却在收笔时悄悄转为中锋;右部“月”字旁则直接以中锋铺毫,线条厚重扎实,如同“刀刻斧凿”。这一尖一中、一轻一重的转换,全在手腕的细微发力里。初学者可以先单字精临“月”“忧”这类典型字:写“忧”字的竖钩时,起笔尖锋切入,行笔中逐渐加粗,出钩时猛然顿笔再挑出,既保留了赵体的秀逸,又避免了线条浮滑。
更值得学的是他的“绞转自如”。“忧谗畏讥”四个字连绵成片,牵丝映带自然,却在每个字的衔接处藏着清晰的提按。比如“谗”到“畏”的牵丝,看似纤细,实则笔锋在纸上有微妙的绞转,让线条有“筋”有“骨”。临习时可以慢写,把牵丝的走向和力度变化拆解清楚,切忌为了追求“流畅”而写成僵硬的直线,要知道赵孟頫的飘逸,从来不是“滑过去”,而是“拧着劲”走出来的。
此外,他“楷行草三体融合”的思路,也能打破临摹的单调感。“浩浩汤汤”以行书为主,笔画连贯却不失规整;“虎啸猿啼”则渗入草意,“啸”字的竖弯钩拉长,“啼”字的点画简化,让整体既有行书的从容,又有草书的灵动。初学者可以分段临写,先把楷书的基础笔画练扎实,再逐步加入行书的连笔和草书的简化,避免一开始就“杂乱无章”。
赵孟頫的字看似端正,实则藏着很多“稳中见险”的巧思,这正是临习时容易忽略的地方。他取法王羲之的“欹侧之势”,却又加以收敛,形成“端庄与动态的统一”。
看“吞长江”三个字,“吞”字略向左倾,“长”字纵向拉长,“江”字则向右微斜,三个字纵向错落,像三座错落有致的山峰,看似不稳,却通过笔画的呼应(“吞”的捺画与“长”的撇画遥相呼应)形成平衡。临习时,不要把每个字都写得“横平竖直”,可以适当让字的重心有轻微偏移,再通过相邻字的笔画互补来稳住整体,比如写“衔远山”时,“衔”字重心偏上,“远”字就把下半部分写得稍宽,“山”字则写得紧凑些,形成“上松下紧”的节奏感。
章法上,赵孟頫把《岳阳楼记》“横无际涯”的意境融入其中,通篇行气贯通,疏密有致。比如写“若夫淫雨霏霏”到“虎啸猿啼”这一段,笔画偏紧凑,营造出阴雨连绵的压抑感;而写“春和景明”到“渔歌互答”时,笔画则舒展开阔,间距也变大,像晴天里的湖面一样疏朗。临习时可以先通临全文,感受整体的节奏变化,再分段细化,重点练习段落之间的过渡,让整篇字“气脉不断”。
赵孟頫的字之所以被傅山等人骂“软美媚俗”,很大程度是因为后世学他的人只学了“圆熟”,却丢了“骨力”。临习时,要记住两个“忌”:
一是忌“圆熟无度”。赵孟頫说“字形弗妙,虽熟犹生”,意思是就算写得再熟练,若没有精妙的字形变化,也和没学会一样。比如写“萧然”二字,“萧”字的竖画要稍带顿挫,不能一笔拉到底;“然”字的四点底,要写出大小和方向的差异,避免排成一条直线。在流畅的书写中加入这些“停顿”和“变化”,才能跳出“流水线”式的俗套。
二是忌“骨力不足”。想要写出赵体的“内骨”,可以借鉴篆籀笔意——写横画时,中段要加力“涩行”,像用毛笔在砂纸上行进,有轻微的阻力感;写竖画时,要像“坠石”一样,让线条有向下的重量感。比如“横无际涯”的“横”字,起笔尖入,行笔中慢慢加压,让线条从细到粗有渐变,收尾时顿笔回收,避免线条单薄如“面条”。同时,也可以搭配赵孟頫的《明肃楼记》临习,这幅字里李邕的雄健笔意更浓,能帮助找到“外柔内刚”的感觉。
从董其昌早年骂赵体“俗媚”,到晚年坦言“因熟生巧,不可及也”;从项穆批评其“妍媚”,到启功肯定“今人书写习惯多承赵体”,赵孟頫《岳阳楼记》的争议,本质是“文人雅趣”与“大众审美”的碰撞。而这恰恰是给当代临习者的最大启示:书法不必追求“曲高和寡”,能在“温润闲雅”中让普通人感受到美,同时在笔法细节里让行家看到功力,才是更高的境界。
临摹这幅《岳阳楼记》,最终要学的不是“像不像赵孟頫”,而是他“以复古为革新”的智慧——把晋唐的法度拆解成可学的笔法,把复杂的心境转化为可见的笔墨,让书法既能承载“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家国情怀,也能成为普通人笔下的日常之美。就像范仲淹在文中写的“先忧后乐”,书法学习亦是如此:先历经“忧”(技法的锤炼、误区的挣扎),才能抵达“乐”(笔墨的自在、精神的共鸣)。
当我们在临摹时,不再纠结于“要不要学这‘软媚’的赵体”,而是能从“尖锋入纸”的轻盈里看到灵动,从“中锋行笔”的厚重里读到坚守,便真正读懂了这幅穿越700年的经典——它从来不是“软媚”,而是历经世事打磨后,那份“刚柔相济”的通透与从容。
来源:侠肝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