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人字梯上,手里捏着冰凉的玻璃灯泡,看着下面东倒西歪的假人模特和一地狼藉的夏装折扣标签,心里那股气,怎么也顺不下去。晚饭时间早就过了,整条步行街都亮起了霓虹,只有我的“岚裳”服装店,像个卸了妆的女人,疲惫又灰暗。
店里最后一盏射灯,在我拧上新灯泡的瞬间,又闪了两下,灭了。
像是对我不屈不挠的嘲讽。
我站在人字梯上,手里捏着冰凉的玻璃灯泡,看着下面东倒西歪的假人模特和一地狼藉的夏装折扣标签,心里那股气,怎么也顺不下去。晚饭时间早就过了,整条步行街都亮起了霓虹,只有我的“岚裳”服装店,像个卸了妆的女人,疲惫又灰暗。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在路上了。”
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
我从梯子上下来,一屁股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高脚凳上,习惯性地想去抚平衣角的褶皱,摸了半天才想起,今天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平整得像我此刻的心情,一片荒芜。
我又划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下午闺蜜转发给我的那篇文章——【这五个生肖的孩子,是父母的福星,天赐是来给父母报恩的。】
属龙、属马、属猴、属猪、属虎。
文章里说得神乎其神,什么气场强大,能扭转家运,什么聪慧过人,能光耀门楣。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以前对这些嗤之
以鼻,可现在,我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翻来覆去地看。
我的店,已经三个月没盈利了。我和老周,已经快半年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了。这个家,冷得像冰窖。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响起,老周回来了。他提着公文包,一脸掩不住的疲惫,看到店里的惨状,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怎么还不关门?”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灯坏了,明天找人来修。”我答得有气无力。
他没再说话,径直走到里间的休息室,我听到了打火机“咔哒”一声,然后是长长的吐气声。他以前从不在我面前抽烟的。这个细微的变化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一团烟雾,还有一整个无法言说的世界。
我低头,看着那篇“福星”文章,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那个最显眼的“龙”字。明年,就是龙年。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像藤蔓一样迅速滋长。
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用一个新生命,来冲一冲这个家里的晦气。用一个所谓的“福星”,来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关掉手机,走进卫生间,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了那支早该扔掉的验孕棒。
当那两条刺眼的红杠出现时,我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听着外面老周压抑的咳嗽声,心里一遍遍地默念:
“你可一定要是来报恩的啊。”
第一章 破碎的期盼
我把验孕棒放在洗手台上,像摆上一份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判决书。老周进来洗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他愣住了,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却忘了关。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真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被工作和生活磋磨得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找到一丝我期盼的惊喜。
没有。
他关掉水,用毛巾擦干手,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然后,他走过来,手在我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说:“有了就要吧。反正……也不是养不起。”
“也不是养不起。”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地割。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想要他像我们刚结婚时那样,抱着我转圈,兴奋地计划着婴儿房要刷成什么颜色,要买什么样的摇篮。
可现在,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接受一份不得不签收的快递。
我没说话,转身走出了休息室。店里一片漆黑,只有街对面闪烁的霓虹透过玻璃门,在我脚下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间即将倒闭的店,外面看着还算光鲜,里面早已千疮百孔。
“店,我打算盘出去了。”我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好了?”
“嗯。”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想好好养胎。”
其实我是怕了。我怕这家店会吸干我最后一点心气,也怕它会成为我们之间永无宁日的战场。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肚子里这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上,他是我的“福星”,我必须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老周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他才掐灭了烟,说:“随你吧。”
又是“随你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随你吧”、“都行”、“你看着办”?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个楚河汉界。我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还很平坦,却承载了我全部的重量。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过去的片段。
我想起大学毕业时,老周拉着我的手在学校的湖边散步。他说:“岚岚,以后我要设计一座大房子,有落地的玻璃窗,窗外种满你喜欢的栀子花。你就在窗边做你喜欢的服装设计,我养你。”
那时的他,眼睛里有星星。
可后来,我们住进了他设计的大房子,却没有栀子花。他说,物业不让种。我也没能安心做设计,而是为了生计,把所有的设计稿都变成了可以快速变现的商品,开了这家“岚裳”。
生活把我们变成了两个陀螺,被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不停地旋转,却离彼此越来越远。
怀孕的头三个月,我的孕期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老周工作更忙了,早出晚归,有时甚至直接睡在公司。婆婆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提着一锅油腻腻的鸡汤,看着我喝不下去的样子,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娇气,想当年我怀着老周,还在地里插秧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背过身去,假装看窗外。
店很快就盘出去了,比我想象的要快,价钱也比我想象的要低。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没有半点轻松,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好像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废人,唯一的价值,就是孕育这个孩子。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迷信。我买了开过光的玉坠,请了保平安的符纸,甚至开始研究每天的“胎神”方位,小心翼翼地避开。
老周偶尔看到,只会皱着眉说一句:“林岚,你以前不信这些的。”
是啊,我以前不信。可我现在,除了这些,还能信什么呢?
那天,我吐得昏天黑地,瘫在沙发上。老周回来,破天荒地没有回书房,而是在我身边坐下。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公司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如果拿下来,未来三年都不用愁了。”他看着前方,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嗯”了一声。
“所以,这段时间会很忙。”他接着说。
“知道了。”
“你……”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们明明是夫妻,却活得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合伙人,谈论着一个共同投资的项目。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轻声说:“老周,你还记得吗?你说要给我种一片栀子花。”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良久,他才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第二章 “福星”降临
女儿丫丫是初夏出生的,属龙。
我躺在产房里,听着她第一声响亮的啼哭,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护士把她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抱到我面前,说:“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我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她温热的脸颊。就是她了,我的“福星”,我的希望。
老周是在我被推出产房后才匆匆赶到的。他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他俯下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睡得正香的丫丫。
“辛苦了。”他说,声音里是真实的疲惫。
我摇摇头,说:“你去看看女儿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丫丫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小手。他的手很大,衬得丫丫的手小得可怜。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但很快,他就直起身,背对着我,说:“我去办手续。”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他不是不爱这个孩子,他只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连表达爱都变得那么笨拙和艰难。
出院回家,日子开始变得兵荒马乱。喂奶,换尿布,哄睡……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曾经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林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油腻、穿着哺乳睡衣、满身奶腥味的母亲。
老周的项目,最终还是没能拿下来。
消息传来的那天,他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他拖着一身酒气回来,一句话没说,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抱着丫丫,站在书房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去敲门。
家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绝望的尘埃。
我开始怀疑,丫丫真的是福星吗?为什么她来了,我们的生活反而更糟了?
直到那天晚上,丫丫因为肠绞痛哭闹不休,我抱着她在客厅里来回地走,怎么哄都哄不好。我的耐心快要耗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书房的门开了。
老周走了出来,他瘦了很多,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走到我面前,从我怀里接过哭得上气不接下T丫丫。
“我来吧,你去睡会儿。”他说。
我愣住了。
他抱着丫丫,动作有些生疏,却很轻柔。他学着我的样子,轻轻拍着丫丫的背,在她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丫丫的哭声渐渐小了,最后在他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他抱着熟睡的女儿,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岚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公司出事了。”他艰难地说,“不是竞标失败那么简单。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大笔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就是他一直魂不守舍、对我冷淡的原因。他不是不爱我了,他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房子……可能要卖了。”他闭上眼睛,脸上是痛苦和屈辱的神情,“车子我已经卖了,还了一部分。但是还不够。”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被现实压弯了腰。我心里的那些怨怼、那些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我走过去,从他怀里轻轻接过丫丫,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没关系,”我说,“房子卖了就卖了,我们再租一个。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了笑,虽然我知道自己笑得肯定比哭还难看。“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丫丫。”
他眼里的那层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和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听见他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刚才哄丫丫那样。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忽然明白,丫丫这个“福星”,带来的不是钱财,不是好运。
她带来的,是一个让我们重新坦诚相对的契机。她用她最柔软、最脆弱的存在,击碎了我们之间那层厚厚的壳。
第三章 灰暗里的光
我们的大房子很快就卖掉了。搬家的那天,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我心里。
我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我们一件件熟悉的家具搬上车,那些我们亲手挑选的沙发、茶几、餐桌,都贴上了冰冷的标签,即将属于另一个家庭。
老周站在阳台上,那是他曾经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以前总爱站在那里,指着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跟我说他的雄心壮志。现在,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丫丫在婴儿车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对这个家的剧变一无所知。
我们搬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两室一厅,六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昏黄又迟钝,每次都要我用力跺脚,它才懒洋洋地亮起来。墙壁上布满了孩子们的涂鸦和楼道里堆积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
从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大平层,到这个“老破小”,落差大得像一个笑话。
婆婆知道了我们的情况,第二天就拎着大包小包来了。她一进门,看着我们局促的家,眼圈就红了。
“作孽啊……”她喃喃道,然后就开始动手收拾。
她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帮我带孩子”,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们。
于是,这个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为婆婆的加入,变得更加拥挤和紧张。
婆婆是个勤快但嘴碎的女人。她看不惯我给丫丫用纸尿裤,说那是“烧钱的玩意儿”,非要用她带来的旧棉布尿布。她也看不惯我给丫丫买各种早教玩具,说“女孩子家家的,玩那些有啥用,不如多认几个字”。
我们的育儿观念,像是两个不同星球的产物,每天都在碰撞。
“岚岚,你咋又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一天,婆婆从我藏在床底的箱子里,翻出了我偷偷买的香薰和几本育儿心理学书籍,一脸的不赞同。
“妈,这些是……”
“是啥?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她打断我,嗓门不由得高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老周工作都没了,天天在家愁得头发都白了,你还有心思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我心里一堵,委屈和怒火交织在一起。这些是我在窒息的生活里,为自己寻找的唯一一点喘息的空间。
“过日子,靠的是手,是脑子,不是靠闻闻香味、看看书就行的!你以前开店那么精明一个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憨?”婆婆看我没说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话里的意思还是像针一样扎人。
我没跟她吵,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收了回去。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我一个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窗外是别人家的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我拿出手机,又看到了那篇关于“福星”的文章,感觉无比讽刺。
就在我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丫丫的哭声。
我赶紧走进去,打开小夜灯。丫丫在床上扭动着,小脸憋得通红。我以为她又饿了,抱起来喂奶,她却不吃,还是哭。
老周和婆婆也醒了,都围了过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周焦急地问。
婆婆摸了摸丫丫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解开丫丫的襁褓,仔细检查,才发现是她的小脚趾被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头发丝紧紧地缠住了,已经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微微有些肿。
我吓得手都抖了,赶紧和老周一起,小心翼翼地用眉毛剪刀去剪那根头发丝。丫丫哭得更厉害了,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停地挣扎。
婆婆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嘴里念叨着:“我的乖孙女,奶奶的心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进厨房,很快又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瓶麻油。
“快,抹点麻油,润滑一下就好弄了!”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喊道。
我顾不上多想,用棉签蘸了麻油,轻轻涂在丫丫的脚趾上。果然,那根紧绷的头发丝松动了,老周趁机一下就把它剪断了。
丫丫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我抱着她,心有余悸。老周和婆婆也松了一口气。
“都怪我,老眼昏花,收拾屋子不仔细。”婆婆满是自责。
“妈,不怪你。”我轻声说。
那一刻,在这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我们三个人,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之前的那些摩擦和不快,好像都被丫丫的哭声和这根小小的头发丝给冲淡了。
我低头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女儿,她的小手动了动,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突然觉得,这昏暗的房间里,好像有了一束光。
第四章 无声的拷问
日子在压抑和琐碎中一天天过去。老周开始投简历,但都石沉大海。他这个年纪,不上不下,又是从一个失败的项目里出来的,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像一口枯井。白天,他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书房里,对着电脑发呆。晚上,他会喝点酒,不多,但足以让他带着一身酒气入睡。
丫丫会走路了,也开始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她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小草,在水泥地的缝隙里,努力地生长。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房门口,用小手拍着门,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门里,通常是长久的沉默。
有时候,老周会开门,面无表情地把她抱起来,亲一下,然后又放回地上,关上门。
丫丫也不哭,就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自己玩自己的手指头。
婆婆看着心疼,总会把丫丫抱走,一边走一边念叨:“你爸忙,咱不打扰他。”
我知道,老周不是忙,他是没脸面对我们。一个男人的自尊,在他失去事业的那一刻,就碎了一地。他把自己关起来,像是在惩罚自己。
那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择菜,听见客厅“砰”的一声脆响。
我赶紧跑出去,只见我最喜欢的一个青瓷花瓶碎了一地,丫丫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一块碎片,吓得小脸煞白。
“丫丫!”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的碎片掉在地上。
“不是……不是我……”她抽噎着,指着家里那只老猫,“是……是猫猫……”
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我看着她挂着眼泪的小脸,和那双因为害怕而闪躲的眼睛,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严厉地批评她,告诉她不能撒谎?还是该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
我的无措,其实是源于我自己的无力。这个家,已经脆弱到经不起任何一点小小的意外。
老周闻声从书房出来,看到一地狼藉和哭泣的女儿,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回事?”
“花瓶碎了。”我说。
“我问你怎么回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太久的压力和烦躁,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丫丫被他吓得哭声都停了,只是浑身发抖地看着他。
“是她弄碎的?”他指着丫丫。
我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别吓着孩子,她还小。”
“小?小就可以无法无天吗?连撒谎都学会了!”他甩开我的手,“林岚,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周诚!”我终于忍不住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管过她一天吗?你除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还做过什么?”
我们的争吵声,像两把尖刀,划破了这个家虚假的平静。
婆婆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抱住吓傻了的丫丫。
“别吵了!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吓着孩子!”她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老周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看到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怎么了?”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抬起头,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像梦呓般地说:
“我爸……在医院……心梗,正在抢救……”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摇摇欲坠的家里,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丈夫,看着怀抱着孙女不知所措的婆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天,好像真的要塌下来了。
第五章 一碗鱼肉
公公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葬礼办得很简单。老周作为长子,全程面无表情,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内心巨大的悲痛和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没用,气倒了父亲。
从老家回来后,老周彻底垮了。
他不再把自己关在书房,而是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说话,不吃饭,也不理会任何人。
婆婆哭过闹过,骂他是“不孝子”,骂他“”,他都毫无反应。最后,婆婆也泄了气,每天只是默默地流泪,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这个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丫丫偶尔发出的咿呀声,提醒着这里还有生命的气息。
我每天机械地做饭,打扫,照顾孩子。我试着跟老周说话,跟他说丫丫今天又学会了什么新词,跟他说楼下的桂花开了。他只是看着我,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回应。
“周诚,你看看我。”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你看看丫丫!你爸走了,我们都很难过,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啊!你不能就这么倒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木头人。
我绝望了。我甚至想,就这样吧,散了算了。我一个人带着丫丫,也许还能活下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条鱼。那是老周以前最爱吃的清蒸鲈鱼。我把饭菜端上桌,婆婆默默地坐下,老周依然躺在床上。
“吃饭了。”我对着卧室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我盛了一碗饭,夹了一大块鱼肉,走进卧室。
“起来吃饭。”我把碗递到他面前。
他转过头,背对着我。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把碗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想走。
就在这时,丫丫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她的小碗和小勺子,走到了床边。
她仰着头,看着床上那个高大的、沉默的背影。
“爸爸。”她奶声奶气地喊。
老周没动。
丫丫伸出小手,努力地去够床上的老周。够不着,她就踮起脚尖。
然后,她开始哼起了歌。是她自己编的,不成调的,咿咿呀呀的旋律。她在开心的时候会哼,在想要安慰我的时候也会哼。
她一边哼着,一边用她的小勺子,从我的碗里,舀了一小块鱼肉。因为手不稳,鱼肉掉在了床单上。她也不在意,用手捏起来,小心翼翼地,举到老周的嘴边。
“爸爸……吃……”她认真地说,“吃……有力气……”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到,老周那个僵硬的背影,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我看到他满脸都是泪水。
他看着举着鱼肉的女儿,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张开嘴,轻轻地,吃掉了女儿递过来的那块鱼肉。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头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野兽般的呜咽。
丫丫被他搂着,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爸爸宽阔而颤抖的后背。
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的丈夫,活过来了。
是被我们的女儿,用一小块鱼肉,和一首不成调的歌,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第六章 尘埃里开出的花
从那天起,老周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不再整日躺在床上,而是开始帮我做家务,陪丫丫玩。话依然不多,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内容。
他不再投那些大公司的简历了。有一天,他把我拉到书房,打开电脑,给我看他画的一张图。那是一个小户型的室内设计图,空间利用得非常巧妙,温馨又实用。
“我以前的助理,他自己开了个小工作室,接点散活。他知道我的情况,问我愿不愿意帮他画图,按张结算。”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确定,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好啊。”我毫不犹豫地说,“特别好。”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很浅,却像一缕阳光。
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丈夫,我也不能再这么沉寂下去了。我的“岚裳”虽然没了,但我对服装的触觉和经验还在。
我把家里那个小小的阳台收拾了出来,买了一台二手的缝纫机和一台锁边机。我开始在网上研究现在流行的款式,用最便宜的布料打版,拍照,挂在二手交易平台上。
一开始,无人问津。
我也不气馁,每天除了照顾孩子和家庭,所有的时间都泡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缝纫机的“哒哒”声,和老周在书房里鼠标的点击声,成了这个家新的背景音乐。
婆婆看着我们俩忙碌的样子,嘴上不说,但眼神里的担忧少了许多。她默默地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
有一天,我正在阳台上赶制一件样衣,丫丫跑了进来。
“妈妈,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在给妈妈赚钱呀。”我笑着说。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从我的布料筐里,捡起一小块碎花布,又捡起一根针和线。
“我也要赚钱。”她学着我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把针往布上戳。
我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里又酸又软。
“好,丫丫也帮妈妈赚钱。”我帮她把线穿好,教她怎么缝。
她缝得歪歪扭扭,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但她很开心,举着那块布给我看,“妈妈,看!”
我把她那块“杰作”,用别针别在了我的样衣口袋上,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装饰。
没想到,我把这件衣服挂到网上后,很快就有人来问。那个人说,她很喜欢口袋上那个童趣又拙朴的装饰。
我把这件衣服卖了出去,赚到了我们这个“家庭作坊”的第一笔收入。
虽然只有几十块钱,但我和老周高兴得像孩子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加上婆婆,奢侈地去楼下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馆很小,很吵,但我们吃得特别香。
老周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低声说:“岚岚,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你也一样。”
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辛苦和心酸,都融化在了彼此的目光里。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老周的一个设计,被客户在业主群里大力推荐,说他设计得特别好,把一个“老破小”的家,改得比豪宅还舒服。一夜之间,好几个邻居都来找他。
而我的网店,因为那个“丫丫的杰作”,我索性把它做成了一个系列,叫“女儿的口袋”。每一件衣服,都会配上一个丫丫画的、或者手工做的独一无二的小装饰。这个温暖又有故事的创意,竟然慢慢火了,订单越来越多。
阳台不够用了,我们租下了小区一楼一个废弃的车库,改造成了我们的工作室。老周在那边画图,我在这边做衣服。
我们还是很忙,很累,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常常在缝纫机前抬起头,就能看到老周在不远处专注地画图,丫丫在我们中间的地垫上安静地画画。阳光透过车库的小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突然觉得,这里,比我们曾经那个大房子,更像一个家。
我们就像在尘埃里开出的花,虽然渺小,却努力地向着阳光生长。
第七章 最好的“报恩”
一转眼,丫丫上小学了。
我们没有搬家,依然住在这个老旧的小区。车库工作室的规模扩大了一些,我们请了两个邻居阿姨帮忙。老周的设计工作室也有了名气,专门做小户型改造,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
我们的生活,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安稳、踏实,每一分钱都赚得有底气。
那个曾经让我耿耿于怀的“大房子”和“栀子花”,我已经很少想起了。我现在觉得,家的大小,不在于面积,而在于里面的人,心与心的距离。
一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一个财经访谈,嘉宾是本市一个新晋的地产大亨。
“周总,听说您明年有个大动作,要在城东开发一个高端住宅项目?”主持人问。
老周“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手里的图纸。
我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那个被称为“周总”的男人,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我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咦,这个人,不是你以前那个老板吗?”我问老周。
老周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电视,淡淡地说:“是他。”
就是他,当初因为资金链断裂,把公司搞得一团糟,让老周背了黑锅,自己却金蝉脱壳,如今又东山再起了。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说:“这世界真不公平。”
老周放下图纸,笑了笑,说:“没什么不公平的。他有他的路,我们有我们的桥。”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怨怼和不甘,只有平静和释然。
丫丫凑过来,指着电视问:“爸爸,那个人有我们家有钱吗?”
老周摸了摸她的头,说:“可能吧。但是,爸爸有一样东西,比他有钱多了。”
“是什么呀?”丫丫好奇地问。
老周看向我,然后又看了看丫丫,认真地说:“爸爸有你们。”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这时,电视里那个周总正在侃侃而谈他的成功学:“……抓住风口,顺势而为。就像明年是龙年,龙马精神,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我听着这话,恍如隔世。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即将倒闭的服装店里,看着一篇“福星”文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未出生的孩子身上的自己。
我以为,我需要一个“福星”来拯救我的人生。
可后来我才明白,生活里根本没有什么救世主。所谓的“福星”,所谓的“报恩”,并不是她真的能带来什么好运和财富。
而是她的到来,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生活里的懦弱、逃避和隔阂。是她的脆弱,逼出了我们的坚强;是她的依赖,让我们学会了担当;是她的纯真,唤醒了我们沉睡的爱。
她不是来赐予我们好运的。她是来教会我们,在没有好运甚至充满厄运的日子里,如何握紧彼此的手,如何从泥泞里站起来,如何把破碎的生活,一片一片粘起来,过得热气腾腾。
这,才是最好的“报恩”。
老周关掉了电视,拿起遥控器,在网上搜着什么。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栀子花的照片,开得洁白、繁盛。
“老婆,”他转头看我,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我们车库外面那片空地,我跟物业申请了,可以种东西。我们种一片栀子花吧。”
我愣住了,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丫丫看到我哭,连忙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哼起了她那首不成调的歌。
我蹲下来,把她和不知何时也凑过来的老周,一起紧紧地抱在怀里。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窗内,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丫丫那温暖的、跑了调的歌声。
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需要去寻找什么“福星”了。
因为我的全世界,都在怀里了。
来源:智者宇宙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