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们都说,京圈里的那位太子爷,霍屿宸,洁癖入骨,尤其是我碰过的东西,下场只有一个——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他们都说,京圈里的那位太子爷,霍屿宸,洁癖入骨,尤其是我碰过的东西,下场只有一个——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行啊。
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越扔,我越碰。
专挑贵的,往死里碰。
倒要看看,是他先破产,还是我先触到他的底。
(1)
“林未晞!放下那个杯子!” 尖锐的女声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但我端着那只骨瓷杯的手稳得不能再稳。杯壁上描绘着繁复的金线,在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又昂贵的光泽。
我甚至故意慢悠悠地转了下杯柄,让指尖更充分地贴合那细腻的瓷面,才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霍屿宸的忠实拥趸之一,也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爱捧高踩低的,苏婉。
苏婉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我面前,精心描画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和鄙夷,仿佛我手里拿的不是杯子,而是一枚炸弹。
“你耳朵聋了吗?这是屿宸哥私人收藏的Meissen古董杯,从德国拍回来的!碰坏了你赔得起吗?快给我!”她说着就伸手要来夺。
我轻巧地一侧身,让她扑了个空。
“哦?是吗?”我故作惊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看热闹的人听清,“我只是看这杯子好看,想倒杯水喝。怎么,霍少的杯子摆在公共区域,是仅供观赏,不能用的?”
“你用就是不行!”苏婉气得脸都有些发红,“谁不知道你有意接近屿宸哥?碰过他车门把手,他当场就叫助理把车开去全车消毒;碰过他助理递的文件,他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扔碎纸机了!林未晞,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屿宸哥讨厌你碰过的东西,你心里没数吗?”
我心里太有数了。
就是因为有数,我才这么干。
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是惊讶,第三次第四次……就是纯粹的“我乐意”了。
我看着苏婉那副恨不得把我连同杯子一起扔出去的表情,忽然觉得特别没劲。跟这些人较真,本身就挺掉价的。
但我今天,还就想掉这个价了。
(2)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堪称无辜的笑意,“可能霍少比较节俭,喜欢扔着玩吧。不过……”
我拖长了语调,目光越过苏婉,精准地投向宴会厅另一端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
霍屿宸。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是全场最扎眼的存在。身高腿长,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冷冽。他正微微侧头听旁边一位长辈说话,神情淡漠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或者说,是感应到了我那道毫不掩饰的、带着挑衅的目光。
他转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然后,下滑,定格在我手中那只被他忠实粉丝强调无比珍贵的杯子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非常细微的动作,但我捕捉到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显然不少人都等着看太子爷的反应。
我迎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放下,反而当着他的面,缓缓地、刻意地,将指尖沿着杯口,慢悠悠地滑了一圈。动作轻佻又大胆。
“嘶——”我听到旁边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霍屿宸的脸色沉了下去。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清晰的厌烦。
他朝旁边微微示意。
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助理周铭立刻上前。
“霍总。”
“处理掉。”霍屿宸的声音不高,却冰冷清晰,透过不算近的距离,准确地传到我,以及所有人的耳朵里。
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周铭面不改色地朝我走来,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白手套,还拿着一个……专用的密封丢弃袋?
我差点笑出声。准备得可真充分。
“林小姐。”周铭在我面前站定,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点礼貌性的歉意,但动作却不容置疑,“抱歉,请您把杯子给我。”
苏婉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讥讽笑容。
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有嘲笑,有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看着周铭,又透过他,看了眼远处已经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霍屿宸。
行,真行。
我微微一笑,异常配合地将杯子放进了那个昂贵的“垃圾袋”里。
“麻烦周助理了。”我甚至还客气了一句,“告诉霍少,这杯子手感真好,扔了怪可惜的。”
周铭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没接话,熟练地封好袋子,转身离开。
苏婉哼了一声,也扭着腰走了。
一场小小的闹剧似乎就此落幕。
但我心里那点逆反的火苗,却被彻底浇上了油。
霍屿宸,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
你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3)
我和霍屿宸的“梁子”,结得其实有点莫名其妙。
我家境也算优渥,父母经营着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送我出国镀了层金回来,在这个遍地是富二代的京圈里,勉强能挤进边缘。和霍家那种庞然大物比,自然是不够看的。
第一次见霍屿宸,是在一个合作项目的酒会上。我那时刚回国不久,被朋友拉去开阔眼界。我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香槟泼洒出去几滴,正好溅在了霍屿宸的袖口上。
我当时就愣住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霍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时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西装袖口上那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水渍,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解扣子。
周围瞬间安静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脱了下来,递给了旁边的周铭。
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扔了。”
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社会性死亡”。尴尬、难堪、还有一丝荒谬的愤怒,烧得我脸颊发烫。
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从那以后,就莫名被贴上了“霍屿宸绝对禁忌”的标签。
第二次,是一个小型沙龙。主办人是我学姐,对我颇为照顾。结束时,霍屿宸的文件袋不小心滑落,我正好在旁边,顺手就捡了起来递还给他。
他看着我捏着文件袋的手指,没接。
学姐连忙打圆场:“哎呀,未晞好心,屿宸你快拿着呀。”
霍屿宸却只是对周铭抬了抬下巴。
周铭立刻上前,戴着白手套,从我手里“接”过那个文件袋,然后当着我的面,直接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霍总不喜欢外人碰他的私人物品。”周铭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解释。
学姐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冷了一下。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是无心的冒犯。那这一次,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外人?私人物品?一个破文件袋?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在这个男人眼里,我大概和病毒没什么区别。
行,你说我是病毒,那我就好好“感染”一下你好了。
于是就有了第三次,我“不小心”碰到了他刚停好的车把手。他果然直接让人把车开走了,据说里里外外进行了三小时深度清洁。
第四次,第五次……
我像个幼稚鬼,乐此不疲地挑战着他的底线。专挑他身边贵的、重要的东西碰。他扔得毫不犹豫,我碰得变本加厉。
这场无声的、略显变态的拉锯战,成了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笑谈。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为了引起霍屿宸的注意不择手段。
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姜薇。
(4)
“我的林大小姐!祖宗!你又去招惹那个活阎王了?”电话里,姜薇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碎我的手机听筒,“我听说你刚才又碰了他的宝贝杯子?还是古董?!”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一边对着镜子补口红,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哼,手感不错,可惜了。”
“可惜你个鬼啊!”姜薇简直要崩溃,“你知道那杯子多贵吗?够买我十个包了!霍屿宸扔起来眼都不眨,你碰起来手都不抖?你图什么啊?”
我抿了抿唇,让口红颜色更均匀:“不图什么,高兴。”
“高兴?我看你是找死!霍屿宸那是你能惹的人吗?他捏死我们家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非要把他得罪透了,让他来搞垮你家公司才甘心?”姜薇是真急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未晞,算我求你了,收手吧。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去捅马蜂窝?”
我喜欢他?
我动作顿了一下。
我对着镜子里那个眉眼间带着一丝倔强和不服输的自己,皱了皱眉。
“谁喜欢他那种冰块加洁癖狂?”我嗤笑一声,“我只是不爽他那副全世界都有毒、就他最高贵的样子。凭什么我碰过的东西就非得扔?我偏要碰,我倒要看看,他能扔到什么时候。”
“你这就是杠精附体!”姜薇一针见血,“而且是最费钱的那种杠精!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能杠得起的人!”
我知道姜薇是为我好,担心我。
但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有点停不下来。
我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是真的,很想撕破他那张永远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具。
我想看看他失态,想看看他除了“扔”这个指令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反应。
这种念头很危险,我知道。
但很刺激。
“安啦安啦,我心里有数。”我敷衍地安慰姜薇,“晚上去哪吃饭?我请客,给你压压惊。”
“我惊得都快心梗了,还压惊?”姜薇没好气,“老地方吧!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嘛!”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
想干嘛?
其实我自己也有点说不清了。
最初只是气愤,是不平,是幼稚的报复。
可现在……好像有点变味了。
(5)
机会很快又来了。
一周后,一个慈善拍卖晚宴。
这种场合,霍屿宸几乎是必定会出席的,作为霍家的代表,也是作为一种身份象征。
我挽着姜薇的手臂进场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独自坐在前排稍偏的位置,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置身喧嚣,却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屏障。周围不少人想上前搭话,都被周铭礼貌地拦在了几步之外。
姜薇用力掐了我的胳膊一下,低声警告:“今晚老实点!看看拍卖品,吃吃点心,当个花瓶就好,听见没?”
我吃痛地抽回手,白了她一眼:“知道了,啰嗦。”
拍卖会进行得很顺利,各种珠宝、名画、古董依次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
霍屿宸一次都没有举牌,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趣。
直到最后一件拍卖品被呈上来。
那是一幅不大的油画,作者并非声名显赫,画的是雨后泥泞的乡间小路,笔触大胆,用色浓烈,带着一种 raw(原始)、甚至有些脏乱的生命力。
和这个精致到头发丝的宴会厅,格格不入。
拍卖师介绍道,这幅画是一位已故老画家的遗作,生前寂寂无名,画作估值并不算天价。
我注意到,一直意兴阑珊的霍屿宸,在看到这幅画时,坐直了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非常专注,甚至……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心里一动。
有戏。
果然,当拍卖师报出起拍价后,霍屿宸第一个举起了牌子。
“好,这位先生出价二十万。”
有人跟着加了几轮,价格慢慢攀升到五十万。
霍屿宸似乎志在必得,每次加价都毫不犹豫。
当价格叫到八十万时,场上已经没人跟他争了。毕竟这幅画的市场价值远不及此,大家觉得霍太子爷可能是心血来潮,或者另有用意,没必要为了一幅画跟他较劲。
拍卖师开始倒计时:“八十万第一次,八十万第二次……”
所有人都觉得毫无悬念了。
就在这时,我举起了手里的号牌。
声音清晰,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一百万。”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姜薇在我旁边,差点晕过去,死死抓着我的手臂,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林未晞!你疯了?!”
我没理她,只是微笑着,看向前排那个骤然僵住的背影。
霍屿宸慢慢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我。那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厌烦和冷漠,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被触犯到核心领域的冰冷怒意。
我甚至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哦?原来他也会有不那么“平静”的时候。
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快意。
拍卖师也愣住了,但专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呃…好,这位小姐出价一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霍屿宸几乎是立刻举牌,声音冷得掉冰渣:“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我眼睛都不眨,紧跟而上。
“三百万。”
“四百万。”
我们俩就像两个赌气的孩子,或者说,像两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对手,完全不顾及这幅画本身的价值,纯粹在数字上较劲。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我们俩此起彼伏的竞价声,和拍卖师越来越激动的声音。
价格一路飙升,突破了一千万大关。
姜薇已经放弃挣扎了,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其他人也从震惊变成了麻木,甚至带着点看疯子对决的兴奋。
霍屿宸的加价开始有了一丝停顿。
他不是付不起,他是不能理解。
他再次转过头看我,眼神里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仿佛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还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用口型无声地说:“继、续、啊。”
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最终,当我把价格喊到一千两百万时,霍屿宸沉默了。
他盯着我,足足看了有十秒钟。
那十秒钟,整个宴会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然后,他忽然冷笑了一下,极其轻微的一个表情,却让我心里猛地一跳。
他放下了号牌。
这意味着,他放弃了。
拍卖师激动地落槌:“一千两百万!成交!恭喜这位林小姐!”
槌音落下的瞬间,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花一千两百万,买了一幅市值可能不到一百万的画,只为了跟霍屿宸赌气?
这已经不是败家,这是脑壳坏掉了。
周铭走了过来,表情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异样:“林小姐,恭喜您拍得藏品。请问您是现在办理交割,还是……”
“现在。”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手心却已经全是汗。
一千两百万,几乎是我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了。说不肉痛是假的。
但我不能露怯。
我办理完手续,拿着那张沉重的付款凭证,感觉像拿着一张烫手的判决书。
姜薇扶着额,已经不想看我了。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想看看霍屿宸的反应。
他却已经站起身,朝出口走去,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再给我。
仿佛我花天价拍下的,不过是一堆垃圾。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席卷了我。
我赢了?
可为什么感觉输得这么彻底?
(6)
那幅画很快被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我面前。
近看,那泥泞的笔触,浓烈甚至有些脏污的色彩,更加具有冲击力。
我实在不明白,霍屿宸那样一个洁癖到变态的人,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幅画。
姜薇痛心疾首:“一千两百万啊!未晞!你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赶紧想办法转手吧,看能不能少亏点!”
我盯着那幅画,没说话。
心里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
但我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霍少?”我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怎么?后悔了?想加价从我手里买回去?抱歉,概不退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声,似乎带着压抑的怒气。
然后,是霍屿宸那把冰冷又悦耳的嗓音,透过电流,直接敲在我的鼓膜上。
“林未晞。”他叫我的全名,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带着明显情绪的语气跟我说话。
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漠视,而是真的被我惹毛了。
我心里那股莫名的快感又升腾起来,夹杂着一丝酸涩。
“我不想怎么样啊。”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尽管他看不见,“拍卖会,价高者得,规矩不是这样吗?霍少不会是玩不起吧?”
他又沉默了几秒。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紧抿着唇,下颌线紧绷的样子。
“那幅画,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声音更冷了。
“谁说的?”我反驳,“意义重大。这是我第一次,从你手里抢到东西。感觉……还不错。”
我几乎是在故意激怒他。
“你!”他果然动怒了,但很快又压了下去,语气变得森寒,“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吗?”
“知道啊。”我笑了,“不就是扔东西嘛。没事,霍少您尽管扔,我家虽然没您霍家阔绰,但几件东西还是扔得起的。大不了,我碰什么,您扔什么,我们看看谁先撑不住?”
我这简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言论。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平静,反而更令人心惊。
“很好。”他说,“林未晞,你很好。”
然后,他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我好像,真的把他惹急了。
可这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吗?
为什么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7)
那天之后,我和霍屿宸的“战争”仿佛进入了新的阶段。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扔”我碰过的东西。
他开始“反击”了。
我父亲公司的一个重要合作项目,原本谈得好好的,对方突然态度暧昧起来,最后委婉地表示,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伙伴”。而那个新伙伴,背后隐隐有霍家的影子。
我母亲常去的慈善基金会,她担任理事多年,却在换届选举中意外落选,取代她的,是一位和苏家走得很近的夫人。
甚至连姜薇家,都受到了一些莫名的压力,生意上小麻烦不断。
所有这些事情,做得并不明显,甚至抓不到任何直接证据指向霍屿宸。
但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霍太子爷在敲打我呢。用他那种高高在上、不动声色的方式,告诉我,和我身边的人,跟我扯上关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在逼我低头,逼我认输,逼我为我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价。
压力像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父母虽然没明确怪我,但脸上的愁容和偶尔的叹息,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姜薇虽然还是站在我这边,但也委婉地劝我:“未晞,要不……我们去跟霍少道个歉?服个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道歉?服软?
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心里憋着一股火,越烧越旺。
凭什么?
就因为他不喜欢,我连碰触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他是霍屿宸,我就活该被羞辱,连反抗都是错?
我偏不!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随便用点手段就能捏扁搓圆的人!
可是,我能怎么做呢?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挣扎。
(8)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我心情烦闷,一个人开车去了城郊的一家小众画廊散心。这家画廊以展出一些风格独特、尚未成名的艺术家作品为主,环境很安静。
我漫无目的地在展厅里走着,目光扫过一幅幅画作,心情却丝毫没有缓解。
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僻静角落,我看到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正站在一幅色彩温暖明亮的风景画前,看得十分专注。
我本来想悄悄走开,不打扰他,却无意中瞥见了他侧脸。
觉得有点眼熟。
仔细一想,我记起来了。我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霍明远,霍屿宸的父亲,霍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霍明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看到我,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温和,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压迫感。
“小姑娘,也对这幅画感兴趣?”他主动开口,声音醇厚。
我有些紧张,摇了摇头:“只是随便看看。打扰您了,霍先生。”
“哦?你认识我?”霍明远有些惊讶。
“在杂志上见过。”我老实回答。
霍明远笑了笑,没再多问,又将目光转向那幅画:“这幅画的用色很大胆,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不是吗?”
我点点头,附和道:“是啊,充满了生命力。”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眼前的画,聊到艺术风格,聊到一些展览。霍明远非常健谈,而且学识渊博,丝毫没有架子,和他儿子那冰山模样截然不同。
我渐渐放松下来,暂时忘记了烦恼。
聊到最后,霍明远似乎很满意,他说:“现在能静下心来欣赏艺术的年轻人不多了。你很不错。”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叫林未晞。”
霍明远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
“林未晞……”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原来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果然知道我。是因为我和他儿子那些荒唐的“战争”吗?
他会怎么看我?一个不懂事、给他儿子惹麻烦的疯丫头?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发烫。
然而,霍明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轻视。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画,语气有些悠远:“小宸那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我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是质问我为什么招惹他儿子,而是……说他儿子给我添麻烦了?
“霍先生,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霍明远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解释:“他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那孩子,心里有结,对很多东西都过于…执着和排斥。尤其是……陌生人的触碰和痕迹。”
他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与歉意:“他那些举动,并非是针对你个人,希望你不要太往心里去。是他自己还没走出来。”
没走出来?
从什么里面走出来?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但看着霍明远似乎不愿多言的样子,又不好追问。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名片:“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打这个电话。算是……替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向你赔个不是。”
我拿着那张材质考究的名片,感觉重逾千斤。
看着霍明远离开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霍屿宸的洁癖……难道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9)
霍明远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霍屿宸。
在一些不可避免的公开场合遇见,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去“碰”他的东西挑衅他。我开始留意他的一些细微之处。
我注意到,他的冷漠和洁癖,似乎真的有一种“无差别攻击”的感觉。不仅仅是针对我,他对几乎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或物,都保持着一种警惕和距离。
除非必要的商务握手(握完后他会立刻用消毒湿巾仔细擦拭),他几乎不与人发生肢体接触。
他用的所有东西,都是专用的,摆放位置一丝不苟。
他身边除了公事公办的周铭,几乎没有长期固定的朋友。
他像一个把自己紧紧包裹在透明玻璃罩子里的人,拒绝一切外界的气息和触碰。
这真的仅仅是一种心理洁癖吗?
我心里那个疑问越来越大。
有一天,我偶然从一个资深的圈内人口中,听到了一点模糊的旧事。
据说霍屿宸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很活泼开朗。
后来,他母亲去世得早,好像是生了一场很严重、很折磨人的病。那段时间,霍明远忙于事业,疏忽了对孩子的照顾和引导,年幼的霍屿宸目睹了母亲被病痛折磨、最终离开的全过程,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再后来,他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极度排斥一切可能带来“污染”和“病菌”的东西,极度缺乏安全感,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他那看似荒谬不可理喻的洁癖背后,藏着的是年幼丧母的创伤和恐惧。
他扔掉的,不仅仅是我碰过的东西。他是在试图扔掉所有可能引发他不安全感的因素。
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拿着我自以为是的“挑衅”,去戳他的伤疤。
我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行为,有多么的幼稚和残忍。
我所有的愤怒和不平,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并不是天生高贵冷漠。
他只是……被困在了过去的阴影里。
(10)
明白了这一切后,我再也提不起任何“挑战”他的兴致。
我甚至开始刻意回避他。
那幅天价拍来的画,被我好好地收藏了起来,没有再拿出来炫耀或者刺激他。
家里的公司和我身边的人遇到的那些麻烦,也慢慢地、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不知道是霍明远先生暗中帮了忙,还是霍屿宸觉得无趣,停止了“敲打”。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我的心,却好像再也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我会时不时想起他那双冷漠又似乎藏着痛苦的眼睛,想起他独自一人时的孤寂背影。
我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曾经的莽撞和刻薄。
再次见到霍屿宸,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一场音乐会上。
很意外,他居然会来听这种公众音乐会。他坐在我斜前方几排的位置,依然是一个人,脊背挺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中场休息时,我去洗手间,出来时,在走廊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我下意识道歉,抬起头,却愣住了。
是霍屿宸。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撞到我,眉头瞬间蹙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看着他条件反射般的戒备姿态,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
以前我会觉得这是羞辱,现在只觉得难过。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声音很轻:“霍先生,好久不见。”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沉默着,没回应。
我继续说了下去,目光诚恳:“关于之前的事……我很抱歉。那些幼稚的行为,给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
我顿了顿,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补充道:“那幅画……如果你还想要,我可以原价转给你。或者,捐给美术馆也可以,你来决定。”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那幅画或许对他有特殊意义,不该成为我赌气的工具。
霍屿宸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像是在审视我这话的真实性,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突然道歉,还会主动提出归还画作。
走廊的光线昏暗,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紧抿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了一种近乎脆弱的迷茫。
那一刻,我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11)
漫长的几秒钟沉默后。
霍屿宸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但似乎少了些以往的冰碴子:“不必了。”
他顿了顿,像是极其不习惯说接下来的话,语速有些快:“画是你拍下的,就是你的。霍家还不至于出尔反尔。”
“……哦。”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失落,又觉得这确实像是他的风格。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觉得再说下去似乎也不太合适,便轻声说:“那……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我朝他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我听到他极其快速、几乎含在喉咙里的一句话。
“音乐会……还不错。”
我猛地停住脚步,惊讶地回头看他。
他却已经侧过身,只留给我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耳根处似乎……有点微微发红?
是我看错了吗?
他这是在……主动找话题?虽然生硬得可怕。
我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
“是…是啊,演奏得很棒。”我有些慌乱地接话,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有点发烫。
我们俩就像两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学生,进行着一段极其笨拙又诡异的友好交流。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音符,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但他就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开。
走廊里人来人往,我们之间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安静的气场。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我们之间悄然发生。
敌意似乎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不知所措的试探。
最后,是周铭的出现打破了沉默。他在不远处停下,恭敬地等待着。
霍屿宸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遗憾,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周铭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但有一种感觉格外清晰。
那就是,我和霍屿宸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12)
从那一天起,我和霍屿宸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休战期”。
我们不再针锋相对。
在不可避免的场合遇到,他会依旧保持距离,但不会再露出那种毫不掩饰的厌弃。偶尔,我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短暂交汇,然后又迅速各自移开,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
我甚至发现,他扔东西的频率好像……降低了?
有一次在一个酒会上,我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的桌旁,几滴酒液甚至溅到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他,准备好迎接他的冷眼和下一秒周铭出现的“清洁”场面。
他却只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酒渍,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然后……然后他竟然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深蓝色的手帕,自己仔仔细细地、沉默地擦掉了那些酒渍。
擦完后,他将那块明显脏了的手帕,放回了口袋。
没有扔。
甚至没有叫周铭。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做完这一切,抬眸,正好对上我震惊无比的视线。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心情如同经历了海啸。
他……他居然没有扔?!
虽然擦得很用力,虽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他确实……没有扔掉那个被我“污染”了的手机!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和酸涩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
他是在尝试改变吗?
是因为我之前的道歉吗?
我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姜薇也发现了这种变化,她戳着我的胳膊,小声八卦:“喂,怎么回事?霍太子爷最近好像……没那么针对你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摇摇头,心里乱糟糟的:“我也不知道。”
“我看他有戏!”姜薇挤眉弄眼,“说不定是被你这股死缠烂打的劲儿给感动了?或者终于发现我们未晞大小姐的魅力了?”
“别瞎说!”我瞪了她一眼,脸颊却忍不住发烫。
感动?魅力?
我不确定。
但我能感觉到,横亘在我们之间那堵厚厚的、冰冷的墙,似乎正在悄然融化,裂开了一丝缝隙。
而有光,正从那条缝隙里,隐隐约约地透进来。
(13)
又过了段时间,我父亲的公司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技术难题,需要寻求技术支持。圈内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公司屈指可数,而技术最强的那家,恰好与霍氏集团有着深度的合作关系。
父亲愁眉不展,尝试联系了几次,对方都态度冷淡。
我犹豫了很久,脑子里反复挣扎。
最后,我还是翻出了霍明远先生给我的那张名片。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我报上名字,说明来意,心里十分忐忑。
秘书让我稍等。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霍先生知道了,他会过问一下。
第二天,那家技术公司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主动联系了我父亲,不仅表示愿意提供技术支持,还给出了非常优惠的合作条件。
父亲喜出望外,连连感叹:“真是遇到贵人了!”
我知道,这一定是霍明远先生帮了忙。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去谢谢他。
我打电话给霍明远的秘书,表达了想当面致谢的意愿。秘书请示后,告诉我霍先生邀请我周末去霍家老宅喝下午茶。
周末,我怀着有些紧张的心情,准时来到了霍家老宅。
那是一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中式庭院,低调而雅致,透着岁月的沉淀感。
佣人引我进去。霍明远先生正在书房打电话,让我先在客厅稍坐。
我坐在宽敞雅致的客厅里,略微有些拘谨。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霍明远先生那种沉稳的步子。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霍屿宸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灰色长裤,少了平日西装革履的冷峻,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依旧掩不住那股清冷的气质。
他看到我,显然也愣住了,脚步停在楼梯中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语气里带着惊讶,但没有不耐烦。
我连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来拜访霍伯伯,感谢他帮了我家一个小忙。”
他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嗯”了一声,继续走下楼梯。
他没有立刻离开客厅,而是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有些尴尬。
我重新坐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喝茶。”他突然开口,指了指我面前佣人早已奉上的茶盏。
“哦,谢谢。”我赶紧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试图掩饰紧张。
他也端起自己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茶几,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但这一次,我们没有剑拔弩张。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算难熬。
“那幅画,”他突然又开口,打破了寂静,“你挂起来了吗?”
我抬头看他:“还没有。暂时收在画室里。”我怕挂出来又会刺激到他。
“那幅画,”他看着手中的茶杯,声音低沉,“是我母亲生前很喜欢的一位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她去世前,一直想收藏,但没找到。”
我的心猛地一颤。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在那天的拍卖会上,露出那种神情。所以他才会志在必得。
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我当初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打断我,却没有看我:“都过去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画的事过去了,还是指别的什么。
这时,霍明远先生打完电话出来了,看到我们俩坐在客厅里,虽然没什么交流,但气氛似乎还算平和,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未晞来了啊。”他热情地招呼我,“一点小忙,不用专门跑一趟。坐,坐。”
下午茶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要轻松许多。霍明远先生很会调节气氛,聊了很多艺术和旅行的话题。霍屿宸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但会偶尔插一两句话,不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状态。
他甚至……在我不小心把一小块点心屑掉落在茶几上时,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了我。
而不是立刻叫佣人来清理掉整个托盘。
我接过纸巾,擦掉碎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暖流。
霍明远先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容越发深邃。
离开霍家老宅时,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一丝微甜的混乱。
(14)
自那次霍家老宅之后,我和霍屿宸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新阶段。
他开始偶尔会给我发信息。
是的,发信息。
虽然内容通常干巴巴得可怜。
比如:“画,保存需要注意湿度。”附带一个博物馆级别的书画保存指南链接。
或者:“音乐会视频。”附带一个我上次提过一句还不错的乐团演出视频链接。
言简意赅,毫无情绪色彩。
但我每次收到,都会盯着手机屏幕看好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复:“谢谢,知道了。”或者“收到,很棒。”
像两个笨拙的人在尝试着连接信号不良的电台。
姜薇说我们俩的对话尬得她脚趾抠地,但又忍不住姨母笑:“完了完了,霍冰山这是要融化的节奏啊!未晞,你行啊你!”
我嘴上说着“别乱讲”,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融化了吗?
我不知道。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用一种他自己可能都觉得别扭和生疏的方式,在尝试着靠近,尝试着表达……善意?
周末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周铭打来的。
“林小姐,您好。”周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业,“霍总想问您,今晚是否方便?市中心美术馆有一个当代艺术展的开幕酒会,霍总受邀参加,他想……或许您会感兴趣?”
我握着手机,心跳骤然加速。
霍屿宸……邀请我?
一起参加公开活动?
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我晚上有空。”
“好的。稍后我会把时间地点发给您。霍总会准时去接您。”周铭利落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晚上,我精心打扮了一番,选了一条不会过于隆重也不会太随意的裙子。
霍屿宸的车准时停在我家楼下。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时,心跳如擂鼓。
他坐在后座另一侧,依旧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到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大概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晚上好。”我尽量自然地打招呼。
“嗯。”他应了一声。
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好闻的雪松香气,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
一路上,我们交流很少。他大部分时间看着窗外,我则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但气氛并不僵硬。
到达美术馆,酒会已经来了不少人。霍屿宸的出现,自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当他和我并肩走进会场时,我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惊讶和探究。
霍太子爷身边,居然出现了女伴?还是那个曾经被他“深恶痛绝”的林未晞?
这绝对是今晚最大的新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霍屿宸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脚步放缓了一些,侧头,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跟着我就好。”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我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依旧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但他会偶尔在别人看过来时,低声向我介绍对方的身份;会在侍应生端着酒水过来时,下意识地侧身,替我挡开可能发生的碰撞。
这些细微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举动,却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走到一幅画前停下欣赏。
我专注地看着画,不小心稍微朝他那边靠近了一点。
我的手臂,几乎要碰到他的西装外套。
我猛地反应过来,像触电一样想要立刻弹开。
却没想到,他几乎在同一时间,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却……没有立刻躲开。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蜷缩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躲避的本能。
他允许了我的靠近。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虽然他的表情依旧紧绷。
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15)
酒会进行到一半,我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时,在走廊里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是苏婉和另一个名媛小姐妹。
“……笑死人了,你看林未晞那副样子,以为傍上霍少就飞上枝头了?霍少怎么可能真看上她?”
“就是,谁不知道霍少那毛病?碰过的东西都得扔!我看她就是下一个被扔的,说不定今晚过后,霍少就得回去全身消毒!”
“她也就是个临时道具罢了,霍少估计就是拿她挡桃花或者新鲜两天,她还当真了……”
刻薄的议论声毫无顾忌地传来。
我站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
刚才所有微甜的、忐忑的、欣喜的情绪,瞬间冷却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现实感扑面而来。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我和霍屿宸,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的靠近,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种负累和麻烦。他的改变,微乎其微,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些窃窃私语,像冷水一样浇醒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苏婉两人看到我,脸上瞬间闪过尴尬和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
我没有看她们,径直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回到酒会现场,我看到霍屿宸正被几位长辈围着说话。他身姿挺拔,游刃有余,是那个我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京圈太子爷”。
他看到我回来,目光投向我,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我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酒会结束后,他送我回家。
车上,气氛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心里乱成一团麻。
到了我家楼下,车停稳。
我低声道谢,准备开门下车。
“林未晞。”他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他似乎在斟酌着词语,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今晚……那些话,你不用在意。”
他听到了?或者,他猜到了?
我心里一涩,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习惯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越过了我们之间那道一直存在的无形界限。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手背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他的手就悬在那里,微微有些颤抖。能看出他在极力克制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而郑重:“我……我不会扔。”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他悬停的手上,大脑一片空白,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他这句话,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这个近乎突破他极限的动作,说出这句近乎承诺的话。
昏暗的车厢里,我们之间隔着咫尺的距离。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也没有收回。
像一场无声的、极其艰难的拉锯战。
我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挣扎、克制、或许还有一丝……试探性的渴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微滞。
最终,在那只手几乎要因为僵硬而微微颤抖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没有主动去碰触他。
而是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手,翻了过来,掌心向上,安静地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也是一个等待。
我把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他。
悬停的那只手,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
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紧紧盯着我摊开的掌心,额角甚至隐隐有青筋浮现。
他在抵抗。
抵抗那种深植于骨髓的习惯和恐惧。
车厢内的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终于——
我看到他闭了闭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那只修长、骨节分明、总是戴着白手套或者擦拭消毒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落了下来。
微凉的指尖,先是试探性地触碰到了我的掌心。
如同蝴蝶停留般轻盈。
那一瞬间,我们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像是过电一般。
他的触碰一触即分,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弹开。
但他强行抑制住了这种本能。
他的手指停顿在那里,没有再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轻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巨大的波澜。
我的掌心,感受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那细微的颤栗,一股巨大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我没有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点点惊扰,就会让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勇气瞬间崩塌。
他就这样,让指尖虚虚地搭在我的掌心,维持着这个极其艰难又极其脆弱的连接。
我们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但这无声的触碰,却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加震耳欲聋。
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肢体接触。
这是他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筑起的高墙的一次破壁,是他面对内心恐惧的一次巨大跨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指才慢慢地、带着一丝留恋般地,从我的掌心移开。
收回的手,指节紧紧攥起,放在了身侧。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和泛红的耳根。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晚安。”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轻声回应:“晚安,霍屿宸。”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独自消化这巨大的情绪波动。
走在夜风里,我的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心里被一种饱胀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座冰山,终于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炽热的阳光,终于真正地照射了进来。
(16)
那晚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霍屿宸依旧不是个热情的人,他话还是不多,大部分时间依旧冷淡克制。
但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带有疏离和厌弃。
他会更频繁地给我发那些干巴巴的信息,内容从艺术展讯息扩展到“这家甜品店不错”、“降温,添衣”这种生活化的提醒。
他开始接受和我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甚至偶尔会同意和我一起吃一顿简短的、几乎无声的午餐。虽然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擦拭餐具,但不再对我碰过的东西表现出激烈的排斥。
他甚至在一次商业晚宴上,当苏婉又不阴不阳地暗示我“碰过的东西不干净”时,冷淡地回了一句:“我的事,不劳苏小姐费心。”
当场把苏婉噎得脸色煞白。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而我,站在他身边,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缓慢地,尝试着走向我,尝试着构建一种新的、他从未体验过的亲密关系。
这个过程很慢,很艰难。
他依旧会时不时地退却,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而瞬间僵硬,会需要独处来恢复消耗的能量。
但我充满了耐心。
因为我看到了他那冰冷外壳下,努力探出头来的、柔软而真实的内心。
春天来临的时候,霍屿宸约我去郊外骑马。
马场是他常去的,环境很好,绿草如茵。
他骑术很好,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少了几分商场的冷厉,多了几分少年的飒爽。
我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跟在他身边。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
我们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和惬意。
中途休息时,我们坐在草地边的长椅上喝水。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我。
我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
然后,我很自然地把水瓶递还给他。
这个动作做完,我们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几乎是一个无意识的、带着亲密意味的举动。
我喝过的水瓶……他……
我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把手收回来:“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他却已经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
他的动作有片刻的迟疑,手指在瓶身上收紧了一下。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他缓缓地、将瓶口凑近唇边,喝了一口水。
阳光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在他鼻梁一侧投下小片的阴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放下水瓶,拧好盖子,放在我们中间。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我。
但我的心脏,却在那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看着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风景了。
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放在长椅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蜷缩。
但我没有松开,只是轻轻地、坚定地覆盖着。
过了一会儿,他紧绷的手背,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手指,甚至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回勾了一下,触碰到了我的指尖。
阳光温暖,草地柔软。
微风轻轻吹过,拂动我们的发丝。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手背贴着手背,指尖勾着指尖。
谁都没有说话。
但无声胜有声。
我知道,有些壁垒,一旦开始融化,就是春暖花开,势不可挡。
霍屿宸,你看。
脏了的东西,未必一定要扔掉。
试着擦一擦,说不定,会发现它原本就很好看。
而曾经不敢碰触的人,试着靠近一点,说不定,会温暖彼此的一生。
来源:舟舟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