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你闻到了吗?”李梅用涂着蔻丹的指甲尖戳了戳张磊的胳膊,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车厢里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嘶嘶声,和后座孩子均匀的呼吸。张磊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鼻翼抽动了两下,一片茫然。
“什么味儿?”他问,眼睛里还映着游戏的光。
“一股……东西放久了,要坏没坏的味道。”李梅说,她的眼神越过丈夫,飘向了前面那个安静开车的男人后脑勺。
那味道若有似无,像南方梅雨季里,墙角长出的一小块青苔。
01
那辆黑色的SUV停在楼下,像一头沉默的、刚刚被驯服的野兽。清晨六点的光线是灰白色的,带着宿夜的凉气,给车身镀上了一层冷冷的釉。
周明刚刚用一块麂皮巾擦干最后几滴水渍,空气里还弥漫着洗车液和新车皮革混合的、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气味。
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这辆他用三年加班和半辈子积蓄换来的伙伴,一种妥帖的满足感像温水一样漫过四肢。这辆车是他三十岁之后,给自己砌的第一堵墙,一个可以随时缩进去的、坚硬而沉默的壳。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戳破了这层安宁的薄膜。
门外站着张磊,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自来熟笑意的脸在猫眼里显得有些变形。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黄澄澄的饼干。
“周明,醒啦?怕你们路上饿,我跟李梅特地去买的,垫垫肚子。”他说着,就把袋子往周明怀里塞。袋子是温热的,带着塑料和劣质黄油混合的气味。
周明低头看了一眼,饼干的包装纸皱巴巴的,边缘有些发黑,生产日期那一行小字模糊不清,像被人刻意揉搓过。
“进来坐吧。”周明侧过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张磊毫不客气地走进来,把饼干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从自己皱巴巴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递给周明。
“这个你收好,”他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语气熟稔得像是兄长在嘱咐弟弟,“油费、过路费,你先垫着,我给你记着账呢,回来咱们一分不差地算清楚。”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面用蓝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自驾游费用(AA制)”几个字。下面是“油费”、“过路费”、“停车费”等类目,后面跟着一串空白的括号。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汗手浸得有些发软。
周明接过那张纸,指尖传来一阵潮湿的、令人不快的触感。他没有看上面的字,只是把它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
的目光越过张磊的肩膀,落在楼下那辆黑色的SUV上。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刚刚用吸尘器清理得一尘不染的丝绒座套,即将被印上别人的脚印。
他沉默地转身,走进储藏室,从角落里拖出两块灰色的备用橡胶脚垫。脚垫很重,边缘带着脱模时留下的毛刺。
他拎着脚垫下楼,打开后备箱,没有说话,只是把它们重重地扔了进去。后备箱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像一声叹息。
张磊一家三口是掐着点下来的。李梅穿着一条明黄色的连衣裙,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在晨光里白得有些不真实。她拉开车门,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立刻冲散了车里原有的新车气息。她看也没看脚下,高跟鞋的尖跟在门边的迎宾踏板上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周明的心跟着那声音抽动了一下。
“哎哟,新车就是不一样,真宽敞。”李梅一屁股坐进副驾驶,立刻就把鞋脱了,一双光洁的脚丫蜷缩着踩在座椅上,脚趾甲上鲜红的蔻丹像几点血。
后座的张小宝则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上车就扑到两个座位中间,小手在周明的中控大屏上戳来戳去,留下一串模糊的指纹。“爸爸,这个怎么玩?能看动画片吗?”
“别乱动!”周明下意识地呵斥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磊“嘿嘿”一笑,打着圆场:“小孩子嘛,好奇。周明你别介意啊,都是朋友,别那么见外。”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大帆布包里掏出一包薯片,撕开递给儿子,“小宝,坐好,吃薯片。”
金黄色的薯片碎屑随着孩子的动作,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黑色的丝绒座椅上,像一片突兀的、令人烦躁的星空。
周明没有再说话。他发动了汽车,黑色的SUV平稳地滑出小区。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那扇窗户安静地立在那里。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踏上了一段旅途,而是正在被押送着离开自己的领地。那张塞在口袋里的、潮湿的记账单,像一块黏腻的狗皮膏药,紧紧贴着他的大腿皮肤。
02
高速公路像一条灰色的、没有尽头的河,把城市远远地甩在身后。两旁的景物单调地向后退去,绿色的田野和白色的广告牌交替出现,看久了让人犯困。
但张磊的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坐在后排中间,身体前倾,脑袋几乎要伸到周明和李梅的中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领航员。
“周明,往右边那条道并过去,对对对,就是这条!导航有时候是傻的,听我的,我上次去那边出差就走这条路,近了十几公里呢!”他的声音洪亮而自信,在密闭的车厢里嗡嗡作响。
周明看了一眼导航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他犹豫了一下,但张磊催促的声音更响了:“快快快,就要错过了!”
他转动方向盘,车子并入了右侧车道。结果,不到五公里,一个鲜红的“前方道路施工,请绕行”的牌子立在路中间。他们不得不跟着车流,从下一个出口下去,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多绕了半个小时,才重新回到主路。
“嗨,这帮修路的,瞎搞!”张磊毫无愧色地骂了一句,然后又拍了拍周明的座椅,“没事没事,就当看风景了。”
李梅对路线毫不关心。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和副驾驶遮阳板的镜子上。她会“啪”地一声拉下遮阳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许久,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粉饼、口红、眉笔,开始一轮精细的修补。粉饼的碎屑像细微的雪花,从镜子边缘飘落,悄无声-息地钻进空调出风口和座椅的缝隙里。
周明偶尔从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飞舞的粉尘,眉头会不自觉地皱起来。
有一次,李梅正拿着一管睫毛膏描画着,车身因为路面不平颠簸了一下,她的手一抖,一小块黑色的膏体掉在了米色的副驾内饰板上,留下一个扎眼的污点。
“哎呀。”她轻呼了一声,用手指去擦,结果那污点被抹开,变成了一片更难看的灰黑色印记。
周明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
李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她“噗嗤”一声笑了,语气轻松地说:“周明,你不会心疼了吧?车子就是个代步工具,拿来用的,别那么金贵嘛。再说,回头我拿湿巾擦擦就掉了。”
她说完,就把那块已经没法再用的化妆棉随手塞进了车门边的储物格里。那个储物格里,放着周明备用的擦车巾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后座的张小宝已经吃完了两包薯片和一袋果冻。他把空的包装袋揉成一团,塞在座椅的缝隙里。
他似乎对周明车里那个可以伸缩的杯架情有独钟,不停地用手把它按进去,再让它弹出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周明放在杯架里的一支车载香薰,被他拿在手里当玩具,没一会儿,那根纤细的藤条就被他“啪”地一声掰断了。
断掉的半截藤条掉在脚垫上,香精油洒了出来,一股浓郁到发腻的廉价香味迅速弥漫了整个车厢,盖过了李梅的香水味,也盖过了最后一丝新车的味道。
“张小宝!”张磊终于象征性地呵斥了儿子一句,但声音里全是溺爱,“跟你说了别乱动叔叔的东西。”他转头对周明笑道:“回头我赔你一个,买个一模一样的。”
周明没有回答。他按下了车窗,高速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那股令人窒息的香味,也吹乱了他的头发。风声很大,盖过了一切声音。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他可以暂时不用听见任何话语。车子像一艘在风暴中穿行的孤舟,而他,是那个沉默的、只想快点到达彼岸的船长。
03
中午时分,太阳升到了头顶,明晃晃地照着,高速路面被烤得泛起一阵阵热浪。车里的空调开到了最大,依然挡不住那种无孔不入的燥热。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下一个服务区吃午饭。但张小宝突然在后座哭闹起来。
“我要喝可乐!冰可乐!现在就要!”他蹬着腿,在后座上打滚,把原本就脏乱的座椅踩得更加狼藉。
“别闹了,马上就到服务区了。”李梅不耐烦地回头喊。
“不!我现在就要!哇——”孩子的哭声尖锐而刺耳,像一把锯子在切割着车厢里本就紧绷的神经。
“前面有个临时停车区,要不先停一下?”张磊提议道。
周明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把车缓缓地停进了临时停车区的紧急停车带上。一停车,外面的热浪就立刻包围了过来。
“周明,麻烦你去买瓶可乐吧,你看这孩子闹的。”张磊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理所当然地对周明说。他自己则拉开车门,靠在车边,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手机里传出阵阵刺耳的罐头笑声。
临时停车区通常只有一个小卖部,设在几十米外,像个孤零零的铁皮盒子。周明顶着烈日走过去,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他买了一瓶冰可乐,又给自己买了一瓶矿泉水。
等他回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就看到张磊一家三口正围着他的车后备箱。后备箱盖敞开着,他们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一个便携式小炉子和几桶泡面。热气腾腾的泡面味,混合着各种调料的香气,在炎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油腻。
周明走近了,才看清车里的景象。
李梅正坐在后排的门边,端着一碗泡面吃得正香。一些油腻的汤汁,大概是吃的时候不小心洒出来的,在黑色的座椅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印记。张小宝已经喝上了可乐,大概是喝得太猛,棕色的可乐渍从他的嘴角一直流到下巴,滴在他的白色T恤上。他脚边的地垫上,扔着好几个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巾团,上面还沾着泡面汤和可乐渍。
张磊看见周明回来,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周明,你回来啦?快快,我们自己带了泡面,你也来一碗?这服务区的东西又贵又难吃,还是自己带的实惠。”
他说着,就想从后备箱里再拿一桶泡面出来。
周明看着那片湿漉漉的座椅,还有满地的狼藉,什么话也没说。他拧开自己手里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他觉得自己的车,已经不再是他的车了。它变成了一个公共场所,一个可以随意丢垃圾、洒汤水的移动饭馆。
他把剩下的半瓶水放在车顶,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抹布,默默地开始擦拭那片汤渍。但油污已经渗进了丝绒的纤维里,怎么擦都只能让那片污渍的面积变得更大,颜色变得更深。
李梅吃完了面,把泡面桶随手往车外一放,拍了拍手说:“哎呀,别擦了,周明。不就是一点汤嘛,回去用洗洁精洗洗就好了。出来玩,别这么讲究,开心最重要。”
周-明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看着李梅那张因为吃完热汤面而微微泛红的脸。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把那块沾了油污的抹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那块抹布是他特意买的,吸水性很好,专门用来擦拭内饰。现在,它和那些油腻的泡面桶躺在了一起。
04
下午的路程,进入了山区。道路开始变得蜿蜒曲折,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黑色的SUV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像一只在悬崖边爬行的甲虫。
车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张磊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大声指挥路线。李梅补好了妆,开始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只有张小宝,精力依然旺盛得可怕。
他似乎对车窗外的景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把车窗降到最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对着山谷大声喊叫,听自己的回声。
“山路急弯多,别把头和手伸出窗外,危险。”周明看了一眼后视镜,沉声提醒道。
“听见没,小宝,叔叔说危险。”张磊在后面附和了一句,但语气软绵绵的,毫无约束力。
张小宝把头缩了回来,但没过几分钟,他又找到了新的乐子。他把自己喝完的饮料塑料瓶,揉成一团,然后趁着车子拐弯的时候,猛地一下从窗户扔了出去。
那个轻飘飘的塑料瓶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地朝着对向车道飞去。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恰好从弯道后面冲了出来。骑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擦着护栏堪堪稳住。骑手愤怒地朝着SUV这边按了几下喇叭,还比了一个不雅的手势。
周明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轮在地面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摩擦声。
“哎哟,我的天!”李梅被惊醒了,抚着胸口叫道。
“你这孩子!怎么乱扔东西!”张磊这次是真的有些急了,他抓过张小宝,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张小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张磊立刻又心疼了,抱着儿子哄了起来,一边哄一边对周明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周明,别生气。孩子调皮,不懂事。还好没出事,还好没出事。”
周明没有说话。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那辆已经远去的摩托车,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下一个弯道。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另一只手,悄悄地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串冰冷的、沉甸甸的车钥匙。钥匙的金属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传来一种坚硬而真实的触感。他反复摩挲着那把主钥匙和上面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金属车模,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车厢里,张小宝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小声的抽泣。李梅在低声安慰着他。张磊则又开始刷起了手机,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周明重新发动了汽车。车子继续向前行驶,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口袋里的那串钥匙,此刻感觉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他,这辆车,以及这辆车所代表的一切,最终的控制权,依然在他自己手里。那是一种冰冷的、决绝的力量,正在他沉默的身体里,慢慢苏醒。
05
傍晚六点,太阳收敛了白天的毒辣,变成一个巨大的、橘红色的咸蛋黄,悬挂在远方的山峦之上。黑色的SUV终于驶离了蜿蜒的山路,汇入了宽阔的国道。前方,“清水涧服务区”几个蓝色的大字,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这是进入目的地城市前的最后一个大型服务区,设施齐全,人流如织。
“总算到了,憋死我了。”李梅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周明把车平稳地停在一个靠边的车位上,熄了火。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风扇停转后细微的“嗡嗡”余音。这一路,他几乎没有再说过话,整个人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机械地运动。
“我去买几瓶水。”周明解开安全带,声音平静地说道。他推开车门,下车前,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然后对正准备下车的张磊说:“七点钟准时出发,还有半小时。”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张磊正忙着把哭累了睡着的张小宝抱到驾驶座上,让他摆出一个握着方向盘的姿势,自己则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小小驾驶员”的照片发朋友圈。他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梅也下了车,站在车边补妆,对着后视镜仔细地描画着唇线。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很满意这个效果。
周明关上车门,转身朝着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走去。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服务区里人声鼎沸,混杂着汽车的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他穿过这些嘈杂,走进了那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燥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排排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饮料区的冰柜里,各色瓶装水和饮料泛着诱人的白雾。
周明走了进去,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径直走向饮料货架。他穿过几排货架,走到了便利店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他们停车的方向。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辆黑色的SUV,以及车边的张磊和李梅。
张磊还在乐此不疲地给儿子拍照,指挥着他变换各种姿势。李梅则靠在车门上,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在旅途中享受着惬意的休憩时光。
周明静静地站在窗边的阴影里,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他就这样站了大约两三分钟,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解锁,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喂,是我。”
“对,我现在在清水涧服务区。”
“东西……都还在车上。”
“嗯,按计划进行吧。”
他说了几句简短的话,便挂断了电话。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一分钟。他没有买水,也没有再看窗外那一家人一眼。他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转身,从便利店的另一个出口,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汇入了服务区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06
半个小时过得很快。六点五十八分,张磊掐着点,拎着一袋刚买的薯片和辣条,心满意足地往停车区走。李梅和睡眼惺忪的张小宝跟在后面。
“周明!走了!发车了!”人还没到,张磊的嗓门已经先到了。他习惯性地朝着那个熟悉的停车位扬声喊道。可下一刻他却顿时懵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风声。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眼前,那个他停了一个下午的、熟悉的停车位,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下灰白色的水泥地,和地上几道模糊的轮胎印。那辆黑色的、崭新的SUV,不见了。
“发什么呆啊?车呢?”李梅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空无一物的车位上时,声音也瞬间变了调。
张磊这才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彻底慌了神。他原地转了三圈,像一只找不到巢的没头苍蝇。手里的那袋薯片“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金黄色的碎片洒了一地。
“我的奥特曼!我的奥特曼还在车里!”张小宝最先反应过来,他扒着停车位后面的隔离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绝望。
李梅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尖叫:“我们的行李箱!”
她的手指颤抖地指着车位水泥地上残留的几道清晰的轮胎印,那印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嘲讽的伤疤。他们所有的行李,换洗的衣物,她的化妆包,孩子的玩具,还有准备送给目的地亲戚的礼物,全都在那个消失的后备箱里。
张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因为慌乱,输了好几次才按对周明的号码。他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彩铃,而是一段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张磊不信邪,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提示音。那声音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他的耳朵里,让他一阵阵地发麻。
他一把拽住一个路过的、穿着橙色马甲的保洁员,语无伦次地问:“师傅!你看到没有?一辆黑色的SUV!就停在这里的!黑色的,很大的车!”
保洁员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拖着垃圾车走远了。
张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突然瘫坐在他们带来的那个硕大的行李箱上——哦不,行李箱,已经不在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怎么会呢?他说去买瓶水就回来的……他说七点准时出发的……”
李梅比他更激动。她像疯了一样,抱着哭闹不止的儿子,在偌大的停车场里疯跑起来。她对着每一辆停着的黑色车都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扒着车窗往里看。被几个脾气不好的车主大声呵斥后,她才愣愣地停在原地,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狼狈的疯婆子。她的脸上,精心修补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和汗水冲得斑驳不堪。
天色越来越暗,服务区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把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照得格外凄惶。张小宝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李梅抱着他,茫然地站在停车场中央,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张磊则还坐在那个空车位上,像一尊望夫石,固执地盯着车辆入口的方向,期盼着那辆黑色的SUV能奇迹般地再次出现。
07
就在他们陷入绝望的时候,服务区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清晰的普通话回荡在夜空中:“请张磊先生,请张磊先生,听到广播后,速到服务区入口处的公告栏,有您的留言。”
广播连着播报了三遍。
张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跌跌撞撞地朝着入口处的公告栏跑去。李梅也赶紧抱着孩子跟了上去。
公告栏上贴满了各种寻人启事和商业广告。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指了指其中一张刚刚用透明胶带贴上去的A4打印纸,对张磊说:“喏,就这个,一个年轻人托我贴的,说他朋友会来找。”
那张A4纸在晚风里轻轻掀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纸上只有两行字,是用加粗的宋体打印出来的。
第一行,是周明的车牌号码,清晰无误。
第二行,写着:“突感身体不适,需即刻返程休养。诸位行李及物品,已委托‘神州快运’寄回府上,单号及详情稍后发送。勿念。”
李梅看着那行字,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张磊一把将那张纸从公告栏上扯了下来,他把那张纸凑到眼前,借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那冰冷的墨迹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突然,他像被雷击中一般,想起了什么。
今天早上,他们一家人上车的时候,他看到周明的后备箱里,除了他们自己的行李,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用黄色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纸箱。纸箱上,赫然印着“神州快运”的红色标志。
当时他还笑着拍了拍那个纸箱,对周明说:“周明,你行啊,出去玩几天,还带这么多行李?搞得跟搬家一样。”
他记得,当时周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解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后备箱。
原来……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那个箱子,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行李,而是他为他们的行李,预备好的“棺材”。
一股寒意,从张磊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他拿着那张轻飘飘的A4纸,手却抖得像筛糠。
08
张小宝已经哭到打嗝,趴在李梅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抽噎着:“妈妈,我冷……我想回家……”
张磊蹲在服务区明亮的灯光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他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倒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数。几张一百的,几张五十的,还有一堆零钱。加在一起,不到五百块。
他查了一下手机,从这里回他们所在的城市,一张大巴票就要一百五。这点钱,将将够买三张单程票的零头。他想起这一路上,所有的加油费、过路费,全都是周明刷的卡。他那张信誓旦旦的“记账单”,此刻还躺在周明车里的某个角落,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李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颤抖着手点开了微信,刷新了一下朋友圈。
周明那条更新于凌晨五点、也就是出发前一小时的动态,赫然在目。没有配图,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你一再委屈自己的底线。”
下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点赞,也没有一条评论。像一句写给他自己的,冷冰冰的箴言。
李梅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张磊正对着服务区墙上挂着的那张巨大的交通地图发呆。他的手指,在那张地图上胡乱地划着,最终停在了一个红色的标记点上,旁边写着:“距目的地XX市,还有300公里”。那三百公里的距离,在地图上不过是短短一截,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那个总是充满着“听我的准没错”的自信的表情,此刻碎裂得像被车轮碾过的玻璃。
09
夜深了。服务区的人流渐渐稀少。
张磊一家三口,最终坐在了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的一个角落里。桌子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和他们中午在车边吃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们吃得沉默而压抑。
张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是周明发来的一条信息。
那是一个制作精良的Excel表格截图。上面详细地罗列了从出发到清水涧服务区为止的所有费用:油费780元,高速过路费325元,临时停车区可乐费5元,甚至还有出发前一晚的洗车费40元。每一笔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总计金额下面,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AA制,合计应付572.5元。
在表格的最下方,有一栏备注。
备注栏里,只有一行字:“从此同事,仅此而已。”
那行字,被快餐店惨白的灯光照得格外刺眼。
李梅用叉子戳着碗里已经泡得发胀的面条,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之前被她忽略的、微不足道的细节。
在周明说要去买水,临走前,他似乎和她擦肩而过。当时她正对着后视镜涂口红,没太在意。但她感觉,周明好像往她那个随手放在副驾座位上的名牌包里,塞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有点像纸壳。
她心里一动,连忙打开自己的包,伸手进去摸索。
果然,在钱包和粉饼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三张折叠整齐的硬纸壳。
她拿出来,展开。
是三张长途大巴车的车票。
起点:清水涧服务区。
终点:他们所在的城市。
发车时间:明天早上八点半。
车票的右下角,印着票价:150元/张。三张票,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连一个折角都没有。就像周明这个人一样,做什么事,都计划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他不仅把他们扔下了,还顺便,替他们买好了滚蛋的船票。
来源:一才的篮球一点号